还珠楼主_力-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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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天水相连的暗影之中,李诚连人带马正往前面泅去。韩奎因听李诚吩咐,先用长篙勾住路旁树干,将竹排横向一旁,兔被洪水冲进庄去。再细一查探,不禁大惊,原来官道上的水也高达两丈左右,长篙不能到底,李诚的马似通水性,虚浮水上,马头高昂,四足划行,反比前见更快得多。暗忖:“官道上水已有这深,秦贼花园定早淹没,李兄为何不会此时进去?”耳听庄中静沉沉的,山风渐起,除却风涛相搏、冲击奔腾之声而外,只偶然远远传来房屋崩塌与树木崩断的音响。因当地比较隐僻,邻近两面出人口停泊之处偏在出口侧面崖坡之下,地势本来明显,水涨之后,崖脚已被淹没,上面恰有两株浓荫密茂的大槐柳,里外相向,竹排停在当中,恰被垂柳遮没,并还可以走上林梢眺望。
水势又深,波涛险恶,竹篙不能到底,停在这里,免得被水冲走;或是浮到中流,水宽之处,不能自主,还要脱衣入水,许多麻烦。雷八只有一身蛮力,又不会什水性,好些顾虑。二人略一商量,将竹排系向树上,藏在两树中间,柳荫深处。那两株大树虽然生在坡上,离地颇高,千行柔丝,早已拖向水中,随流漂浮起伏,竹排全被遮住,便是白天有人经过也难看出。二人看出绝好隐藏之所,互相坐定商计,又侧耳向庄中查听,始终不听人语喧哗之声,也无别的动静,均觉奇怪。
渐渐天黑起来,韩奎见雷八面容烦急,忽想起他方才受伤之事,便将环绕肩头的一条小卷取下,笑说:“雷兄,你方才和敌人拼斗曾经受伤,又被猩人抓了一下,难免疼痛。我因奔走江湖多年,每次上路,所有必须之物俱都随身携带,不在行李包裹之内。
现成伤药,十分灵效,我代你敷药如何?”雷八正洗面上血迹,皱着眉头叹气,闻言忙答:“我虽被驴日的打了两棍,又被那狗教师打了几拳,稍微有点酸痛,并不妨事。到时那两个狗官亲和驴日的小恶霸实在万恶可恨,非杀他们不可。偏巧我由早起赶往盘龙谷时,带了一点吃的,全都失去。来时忘了往寻,又和驴日的打了些时,用力太过,肚皮发空。李大哥又不许此时进去,不知等到什么时候?要是报仇时没有力气,不能亲手杀他,反而死在驴日的前头,岂不气人?”
韩奎闻言,想起自己所带干粮颇多,但连行李存放崖顶树上,匆匆上路,未及往取。
雷八粗人,不会武功,身又负伤,非吃饱不得用力,急切间无处寻找食物。刚劝雷八上好伤药,再作计较,一面告以前事。雷八听说韩奎所见竹排原是两付,忽然惊道:“糟了!先前我拦猩人时,曾有一恶奴哭喊逃窜,我见他可怜,以后便没有见到这驴日的。
这时庄中大水,怎会这样干净?莫要驴日的将另一付竹排偷走,赶回报信,致使老贼有了防备。我救他命,反向老贼讨好,我要寻到这驴日的,不将他斩成八块,我不姓雷!”
韩奎闻言,心方一惊,忽听嘤的一声清啸,刚听出金儿啸声,头上树枝响动中,一条黄影已沿着崖树穿枝而来,落在槐树之上,正是小猿金儿,手中还拖着一根长索。随见一条狭长影子箭也似由来路山口顺流射出。刚一出口,看见上坐一人,那东西突然侧转,骤出不意,身子一侧,便翻倒水中,总算双手抱住所乘之物,刚一翻转,又由水中翻将上来,转朝树旁冲到。定睛一看,正是猪儿,用山藤绑着两段小树椿,人坐其上,后头系有一根长索,由金儿拉住,顺流而来。初意似因水流太急,水中只有一根竹篙,恐撑不住,故将后头系上绳索,由金儿在后拖住,水陆并进。不料出口水流大急,金儿想因水面太阔,无法带往对岸,又见二人停在当地,赶往相会,纵时急了一点,绳索又长,本在后面拉住,忽然纵往前面,急浪从后一催,去势加倍猛急,金儿到了树上再往回一带,浪头一打,前后轻重不匀,猪儿事出意外,未免惊慌,身子一偏,一齐翻倒,总算抓紧下面木排,人又机警,当时翻起,人已成了落汤鸡。
雷八自和猪儿一见投缘,今早同往盘龙谷,越发亲热,见他形态滑稽,出水以后,手指树上,不住埋怨乱吵;金儿也在树上笑他,欢蹦不已,嘤嘤乱叫,不禁哈哈大笑,一把将他拉上竹排,金儿便将索头一丢,下面树干扎成的木排在水上略微一荡,立时随波漂去,晃眼不见。二人一问来意,猪儿方说:“埋完死尸之后,越想越气闷。本就想来,无奈水大,自己本领有限。正在为难,想不出用什方法看这热闹,金儿本已先走多时,忽又赶回,身上套着一个药囊,由身旁经过,便折下几根树枝,用藤扎成一排,想要入水游行,忽然心动。想起雷八身受有伤,又未吃饱,自己和金儿虽只见过几面,双方投机,情份极好,知其专喜模仿人的动作,灵巧无比,又通人言,只不会说,再一问知奉命取药应用,要到天黑之后方始起身,便与商量同行。金儿先恐主人嗔怪,后经连说好话,方允带到庄中,各自分手。猪儿本来会点水性,先前尾随韩、雷二人,见到所乘竹排,金儿也是想要学样,互一商量,用力斫下几根碗口粗细的树干,想扎木排,偏又不知扎法,最后赌气改用两根,方始扎好。始而同在排上,因都不会行驶,连闹了好些笑话,翻落水中好几次;末次漂往中流,左右两难,总算被一小山挡住。猪儿心细,来前发现敌人留有三副丝绳套索,连同两个粮袋、一些暗器,惟恐失落,全都绑向身上。
最后想出方法,用索系在竹排后面,上来用篙猛力一撑,任其顺流而下,到了新村堤旁,改由金儿纵身上岸,拖住后面索头,水陆并进。不料快要出口,又被翻落水中,袋中干粮已被水泡透,不能吃了。”雷八方说:“无妨,只有吃的,填饱肚皮就好,只韩二哥不会吃这泥水泡烂之物,怎么办呢?”
话未说完,金儿忽由树上纵落,伸手一把将猪儿新解下的湿粮袋夺过,指侧面,连啸了几声,纵身一跃,穿枝而去。猪儿连急带气说:“这东西又灵又好,就是不肯听话,样样要它作主。方才那样丝绳索套,人家做得多好,丢了岂不可惜?如今又将干粮夺走,所去正是新村一面,必代我们去讨吃的。早知这样,方才路过,我们的人有好些在那里,还不如和他要呢。”雷八闻言,才放了心,一面脱下身上血衣,抽空洗涤,一面互说猩人与金儿的奇迹。
韩奎怕他伤后受凉,劝又不听,猪儿也是如此,这一大一小偏是那么亲热,看了好笑。嘤的一声,金儿已由树抄飞落,两条长臂捧着许多东西食物之外,还有酒肉衣服,三人大喜,赞不绝口。金儿见众称赞,也颇高兴,拿起内中山果与众同吃。三人因恐有事,换去湿衣,便大吃起来。吃完,金儿催走,韩奎因未接到信号,还主郑重,雷八、猪儿性急,也忙起身。正在争论,急听头上有人笑说:“仇人庄中已有变故,你们虽然人少,既有金儿同行,决不妨事。不是此时水面太阔,对面大树被水冲倒,相隔数十丈,难于飞渡,早先走了。”
三人回头一看,乃是两个手持刀矛的土人,正朝下面说笑,暗影中看不清面目,只猪儿听清村中熟人,忙告韩奎,一同向上称谢,驾了竹排,撑向出口当中。先将树干勾住,然后比准对面猛力一顶,连人带排,便和箭一般朝东庄口内驶去。
天色早已黑透,水深流急,东庄口外两面土崖又被山洪冲涮成了一个喇叭口,对面水力已是极大。原来官道左右两头,一是黄牛坂高冈,一是相隔三四里的一片高地,庄口恰在当中地势最低之处。公路对面,又是绵亘不断、高低大小远近不等的山岭峰崖。
雨后山洪本在连续发动,东南山积蓄多年的山洪雨水连同好些伏泉暗流再一暴发,越发增加水的威势。所有山水积雨何止数十百处?顺着山势向外猛泻,急涌到了官道上面,早已会合,朝着东庄口涌来。到了当地,合成大股急流,一齐向里倒灌。三人一猿的竹排刚到口旁,吃恶浪一冲,便和箭一般直驶进去,晃眼便是十多丈。韩奎、猪儿各持竹篙,想将道旁伸出水面的树梢勾住,略微缓势。韩奎那样快的手法均勾了一个空,猪儿更不必说。那水势之险恶出奇,不是开头看出厉害,全都小心,各有戒备,几乎卷入漩流之中一齐翻倒。就这样还晃了几晃方始稳住。刚一拨正,一冲便是老远。当时只觉旁边山崖和沿途未淹没的树梢似电一般往后倒退过去,到处暗影沉沉,只有水光闪动。
排驶太急,韩奎惟恐光景昏黑,一不留神,撞在隐伏水面上下的山石断树之上,将排冲断,自己落水还不要紧,雷八不会水性,猪儿也禁不起这样险恶水势,金儿也颇可虑,正喊大家留意;忽见前面有两点灯光闪动,带着一条黑影,刚绕过前面崖角和被淹没尚未过顶的丛树顶梢,缓缓浮来,隐闻呼喝之声。韩奎、猪儿眼尖,看出前面乃是一条小船,后面跟着一条木排,前后都是人和箱笼行李,心疑庄中业已发难,恶霸乘乱逃脱。对方逆水行舟,走得这慢,竹排顺流而去,定必撞上。同时想起李诚行时曾说,动手以前必有信号发出,一路留心,并未见到所说响箭流星,又不知船上虚实人数、恶霸是否在内。惟恐忙中有错,正打不定主意,金儿忽将排头上系着的索套抢起,飞身而去,往侧面相隔好几丈的石崖上纵去,竹排立被拖向一旁,快到崖脚,韩奎忙用竹篙将其顶住,上面金儿再顺势一拉,引向左近危崖下面藏起。
对面来船相隔原有一二十丈,天气阴黑,不是船上有灯,决看不出。前后均有人摇橹,无奈转弯之后水势更猛,一任双橹连摇,仍被浪头打得东摇西斜,走得极慢。转时又被浪一冲,好容易将舵扳转,船已偏向石崖一面。船上人想因侧面沿途均有老树山石之类突出水上,为了便于勾撑,顺着一旁,往东山口上水抢去,并未归入中流,为了双方顺逆相反,一快一慢差得大多,这里竹排撞到崖下,来船前进还只丈许,甚是艰难。
韩奎料知此举必有用意,金儿见排停住,立由上面纵落,先朝猪儿等嘤嘤低叫,将手连比,忽将手中索头系住山石,跟着便朝水面上的树梢纵去,星九跳掷,在沿途远近树梢上几个纵落,便离来船不远,停在未一株老树巅上。
约有顿饭光景,众人等在崖下,因水大深,方才竹排顺流入庄,只有两根竹篙,不能随意进退。吃金儿拖到崖下,前面还挡着好几处水,已淹没的丛树进去容易,绕出前面便是艰难,又不知它闹什花样。韩奎紧记李诚前言,未见信号,只是留心查看来船,等它经过,窥探虚实,还未在意。雷八一心记准以前仇恨,惟恐恶霸和那狗官亲驾船逃走,方才又听新村土人说“庄中好似起了变故”,金儿一去不来,正在气闷,被韩奎劝住。金儿忽然踏着水中树枝凌空飞纵而来,那船也渐渐摇近。
雷八一眼瞥见那船本是一条游艇,四根木柱撑着一面布篷,想是防备落雨。临时在三面添上栏杆窗板,但只上了一扇,空出前半。篷上好似包有油布,还堆着一些蓑衣,通体十分整洁,左右两橹,每面两个土人,奋力前摇。当中舱内坐着三人,船头上也立着两人,手持皮鞭,正朝摇船土人厉声呼斥,一路喝骂而来。先还不知船上是谁,因见后面木排堆着不少箱笼行李,以为秦贼父子带了金银细软逃走。正在查看,忽听出内中一人口音甚熟,好似恶奴张升,再定睛一看,船舱内忽有一人走出,船上的灯有好几盏,舱中挂有两只纱灯,并还新点起一支巨烛,船头上更高挑着两盏大风雨灯,照得全船雪亮,映到船边水中,一条条银蛇也似。这一临近,又多了一些灯烛,越发看得清楚。首先认出内中一个大声喝骂的,果是恶奴张升;新走出的一个,正是那姓金的狗官亲;不由气往上撞。刚把斧柄一握,想要怒骂,还未出口,眼前一花,一只毛手已按向嘴上,回顾正是金儿,纵上肩头,将嘴按住,不令开口。韩奎、猪儿在旁看出有异,恐其冒失,一同低劝禁声,说:“仇敌船慢,决难逃走。金儿刚由前面回来,必知底细。虽然言语不通,也可用手势间出几分。信号尚未发动,我们不可冒失。”说罢,金儿已纵下来,手朝崖上连指,示意要令三人上去。
韩、雷二人原听李诚说过,环庄三面崖顶均相通连,内有两处峰崖中隔大壑。昔年崖顶本有飞桥,可以往来。近虽年久失修,内有一处也可走过。另外还有一条通往北山崖的云梯。这样大水,任凭竹排顺流漂浮,不能随意进退,就到了恶霸楼前,也无用处,稍一疏忽,便吃大亏。本意便想寻到北山崖,见了李氏兄弟等人听命行事。金儿精通人言,想必方才探听出敌人虚实,想将自己引往北山崖与众会合,不令出声动手,定有原因。韩奎首先设词询问,金儿果然连叫带比,分别回答,大意是:“先已奉命,对于这些官亲以及随从人等不能伤害,内中几个恶人必有恶报,暂时听其自然,自有安排。事要谨秘。如今双方已成对立之势,自己这面连同庄中未被恶霸抓去的土人,均在北山崖高地一带,应往相见,照计而行,不可冒失。并问出这座山崖颇长,前面有路,与大壑对面的连峰崖岭相通,可以绕路前往。竹排并无用处,只人口一带水面宽长,无可立足,也无通连之处,非它不可等情。”
双方刚问答完,金儿双手分拉雷八、猪儿便往危崖斜坡赶上。二人均觉手抓之处其坚如钢,力更大得惊人,休想丝毫挣扎。韩奎又在力劝,只得一同走上。金儿放了二人,重又纵落,朝韩奎连打手势,催其拿了兵器速上,随将套索解下。韩奎刚到崖上,只听喀嚓两声微响,水声洪洪,浪花飞舞中,金儿跟踪飞上。回顾下面所乘竹排,业已散裂。
雷八见仇敌的船已和后面木排由侧绕过,三人在金儿引路,并用索套拉挽之下,也自离顶不远,正在气愤,急得跳脚,低声埋怨:“大哥真个怕事,这样狗官亲放他逃走,留到将来害人,大无天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