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血剑(新修版)-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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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早已有七八成相信书信是真,否则各位同门师兄决不会袖手不理,反有人劝他不可鲁莽操切,此时越辩越丑,不如动武,可操必胜,眼见袁承志年幼,心想就算你真是金蛇郎君传人,学了些怪招,这几岁年纪,又怎能练得什么深厚的功夫。只要一经比试,将你打得一败涂地,那么那白脸少年所念的信就没人信了;是否要杀焦公礼为兄长报仇,不妨暂且搁在一边,眼前大事,总是要维护已死兄长的声名,否则连仙都派的清誉也要大受牵累。
袁承志心下盘算:“金蛇郎君狂傲怪诞,众所周知。我冒充是他使者,也须装得骄傲狂放,怪模怪样,方能使人入信。”于是哈哈大笑,坐了下来,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又伸筷夹个肉丸吃了,笑道:“要赢你手中之剑,只须学得金蛇郎君的一点儿皮毛,也已绰绰有余。你受人利用,尚且不悟,可叹啊可叹。”
闵子华怒道:“我受什么人利用?你这小子,敢比就比,若是不敢!快给我滚出去!”
只因袁承志适才足踹孙仲君长剑,露了手怪招,闵方武师才对他心有所忌,否则早就有人上来撵他下去,哪容他如此肆无忌惮,旁若无人?
袁承志又喝了一口酒,道:“久闻仙都派位居四大剑派,剑法精微奥妙,今日正好见识领教。不过咱们话说在前头,要是我胜了,你跟焦帮主的过节只好从此不提。你再寻仇生事,这里武林中的诸位前辈,可都得说句公道话。”
闵子华怒道:“这个自然,这里十力大师、郑岛主等各位都可作证。要是你赢不了我呢?”袁承志道:“我向你叩头赔罪。这里的事,我们自然也不配多管。”
闵子华道:“好,来吧!”长剑一振,剑身嗡嗡作响,闵方武师齐声喝采。这一记抖剑果然功力不浅。他甚是得意,心想非给你身上留下几个记号,显不了我仙都派的威风。
袁承志道:“金蛇大侠吩咐我说,仙都派灵宝拳、上清拳、上清剑,都是博大精深,武林绝艺,只不过这些拳术太过艰深,闵师傅年纪尚轻,多半还领会不到,只有一路两仪剑法,想来他是练熟了的。金蛇大侠说道:‘你这次去,要是闵师傅不听好言相劝,动起手来,须得留神他们这路剑法。’”闵子华斜眼睨视,心想:“这话倒是不错,他又怎么知道了?”
原来闵子华的师父黄木道人性格刚强,于仙都派历代相传、以轻灵见长的灵宝拳、上清拳剑造诣不高,最得意的武功是自创的一路两仪剑法,曾向金蛇郎君提及。《金蛇秘笈》“破敌篇”中叙述崆峒、仙都等门派的武功及破法,于两仪剑法曾加详论。
袁承志料想其师既专精于此,闵子华于这路剑法也必擅长,说到此处,注视他的神情,心知果已说中,又道:“金蛇郎君说道:“其实这路剑法,在我眼中,也是不值一笑,现今教你几招破法!’……”
说到此处,人群中忽地纵出一名青年道人,怒道:“好哇!两仪剑法不值一笑,我倒要瞧瞧金蛇郎君怎生破法?”刷的一剑,疾向袁承志脸上刺来。
袁承志向左避过,跃到大厅中心,左手拿着酒杯。右手筷子夹着一条鸡腿,说道:“请教道长法号?”那道人叫道:“我叫洞玄,仙都派第十三代弟子,是闵师哥的师弟。”袁承志道:“那再好也没有。金蛇大侠与尊师黄木道长当年在仙都山龙虎观论剑,黄木道人自称他独创的两仪剑法无敌于天下。金蛇大侠一笑了之,也不与他置辩。今日有幸,咱们后一辈的来考较考较。”洞玄道人大声道:“两仪剑法无敌于天下的话,我师父从来没说过。我仙都派决计不敢如此狂妄自大。但要收拾你这乳臭未干的黑小子,却也是轻而易举。”向闵子华打个招呼,双剑齐出,风声劲急,向袁承志刺来。
袁承志身形微晃,从双剑夹缝中钻了过去。洞玄与闵子华挥剑一攻一守,快捷异常。
青青忽然叫道:“三位住手,我有话说。”闵子华与洞玄道人收剑当胸,闵子华右手执剑,洞玄左手执剑,两人已站成“两仪剑法”中的起手式。青青道:“袁大哥只答应跟闵爷一人比,怎么又多了一位道爷出来?”
洞玄双眼一翻,说道:“你这位小哥不打自招,摆明了是冒牌。谁不知两仪剑法是两人同使?你不知道,难道金蛇郎君这么大的威名,他也会不知么?”
青青脸上一红,难以回答,心想:“这回可糟了。给他拆穿了西洋镜。”只得给他东拉西扯,说道:“原来仙都派跟人打架,定须两个人齐上。倘若道爷落了单,岂不是非得快马加鞭回到仙都山去,邀了一位同门师兄弟,再快马加鞭的回来,这才两个人打人家一个?人家若是不让你走,定要单打独斗,两仪剑法又怎么样个无敌于天下?”
袁承志插口道:“两仪剑法,阴阳生克,本领差的固须两人同使,功夫到家的,当然是一个人使的了。难道尊师这么高的武功,他也不会独使么?”
青青于两仪剑法一无所知,眼见二人夹击袁承志,关怀之下随口质问,竟露出了马脚。袁承志只得信口开河,给她圆谎。其实仙都派这两仪剑法,向来是两人合使的。闵子华与洞玄对望了一眼,均想:“师父可没说过这剑法一个人可使,敢情这小子胡说八道?”却也不肯承认师父不会独使。
青青听袁承志说得天衣无缝,大是高兴,心想:“他素来老实,今日却滑头起来。”笑嘻嘻的道:“既然你们两位齐上,赌赛的利物又得加一些了。”闵子华道:“赌甚么?”青青道:“要是你们输了,除了永远不得再找焦帮主生事之外,你在大功坊的那所大宅子,可也得输给了袁大哥。”闵子华心想:“不妨甚么都答应他们,反正顷刻之间,不是把他一剑刺死,也要教他身受重伤。”说道:“就是这样!你要一起来两对两也成。别说我们以大压小,以多胜少。”青青道:“你又怎知不是以小压大,以少胜多?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仙都,仙都,牛皮吹得嘟嘟嘟!”闵子华怒火更炽,叫道:“姓袁的,要是你给我伤了,又输些甚么?”袁承志一时倒答不出话来。
焦公礼道:“闵二哥,你这所宅子值多少钱?”闵子华怒道:“谁跟你称兄道弟了?这宅子我还是上个月买来的,花了四千三百两银子。宅子虽旧,地方却大。”焦公礼点头道:“大功坊旧宅宽敞得紧哪,闵爷买得便宜了。三位请等一下。”转头向女儿嘱咐了几句。焦宛儿奔进内室,拿了一叠钱庄的庄票出来。焦公礼道:“这位袁爷为在下如此出力,兄弟感激不尽。这里是四千三百两银子,要是袁爷双拳不敌四手,那么请闵爷拿去便了。另外的事,闵爷再来找我,咱们冤有头,债有主。好朋友仗义助拳,只须点到为止,还请大家手下留情。”他料想袁承志定然不敌,可不愿他为自己受到损伤。
郑起云性子豪爽,最爱赌博,登时赌性大发,叫道:“这话不错,只比输赢,不决生死。我看好闵二哥!”从身边摸出两只金元宝来,往桌上一掷,叫道:“咱们赌三对一,这里是三百两金子,算三千两银子博谁的一千两银子?”他叫了几声,没人答应。众人见袁承志年纪轻轻,怎能是仙都派两位高手之敌,虽然以一博三,甚占便宜,却也都不投注。
焦宛儿挺身而出,说:“郑伯伯,我跟你赌。”除下腕上的一只宝石镯子,往桌上一放。众人见这镯上宝石在烛光下灿然耀眼,十分珍贵。郑起云毕生为盗,多识珍宝,拿起宝镯瞧了一下,说道:“你这只镯子值得三千两银子,我不能欺小孩子。喂,给我加六千两。”他手下人又捧上四只金元宝来。郑起云笑道:“若是你赢,这笔钱作你的嫁妆吧!”青青听到“嫁妆”两字,向宛儿瞪了一眼。霎时之间,心中老大不自在起来。
飞天魔女孙仲君忽把半截断剑往桌上一丢,厉声叫道:“我赌这剑!”她长剑先前给袁承志踏断了,此剑是师娘所赐,因此当众人口舌纷争之时,已过去将两截断剑拾了起来。
青青奇道:“你这半截剑,谁要呀?”旁人也均感奇怪。孙仲君厉声道:“我也是三博一。要是这小子侥幸胜了,你用这半截剑在我身戳截三个窟窿。他输了,我在你身上戳一个窟窿。臭小子,这可懂了么?”
厅上一众江湖豪杰生平也不知见识过多少凶杀,经历过多少大赌,但这般以性命相博的赌赛,却是从所未见,听了孙仲君的话,都不禁暗暗咋舌。青青笑道:“你这个千娇百媚的美人儿,我怎舍得下手?”梅剑和喝道:“混帐小子,嘴里干净些!”青青笑笑不语。
孙仲君瞪眼瞧着焦方众人,冷笑道:“我只道金龙帮在江南开山立柜,总有几个响当当的脚色,哪知尽是些娘儿们也不如的脓包”焦宛儿叫道:“娘儿便怎样?我跟你赌了。”焦门弟子中有四五人同时站出,叫道:“师妹,我跟她赌。”宛儿道:“不用,我来赌。”孙仲君冷笑道:“好,郑岛主,你作公证。”
郑起云虽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大海盗,生性又最好赌,但对这项赌赛却也有些不忍卒睹,劝道:“两位大姑娘,要赌嘛,就赌些胭脂花粉儿什么的,何必这么认真?”宛儿道:“她废了我们罗师哥一条手臂,回头我也斩断她一条手臂。”郑起云叹了口气,不便再劝。
梅剑和冷冷地道:“焦大姑娘对这位金蛇门人,倒也真是一往情深,宁愿陪他饶上一条性命。”焦宛儿脸一红,说道:“你要不要赌?”
青青听了梅剑和的话,不禁一愣,十分恼怒,叫道:“我跟这个没影子赌。”梅剑和道:“赌什么?”青青道:“我也是三博一跟你赌。他输了,我当场叫你三声爷爷。他赢了呢,你叫我一声就够了,算你便宜。”众人不禁好笑,觉这少年实在顽皮得紧。梅剑和愠道:“谁跟你胡闹?我这里等着,要是他胜了,我再来领教。”青青道:“如此说来,你单人独剑,比仙都派两人同使的两仪剑法还要厉害?”梅剑和道:“我是华山派,他们是仙都派,各有各的绝招。你别挑拨离间。”
洞玄道人听他们说个不了,心头焦躁,叫道:“别说啦,喂,小子,看招。”挺剑向袁承志刺去。闵子华跟着踏洪门,进偏锋。只见仙都派一俗一道两名弟子,一人左手剑,一人右手剑,按着易经八八六十四卦的卦象,双剑纵横。白光闪动,剑招生生灭灭,消消长长,隐隐有风雷之势。
金蛇郎君先时在仙都山和黄木道人论剑,即知两仪剑法虽然变化繁复,凌厉狠辣,其实还不及仙都派原有的上清剑法,其中颇有不少破绽,随口指出了两处。但黄木道人甚为自负,说道:“我这剑法中就算尚有漏洞,只怕天下也已无人破得。”金蛇郎君也不再说。后来温氏五老大举邀人对抗金蛇郎君,所邀来的高手之中,有仙都派剑客在内。对敌时金蛇郎君成竹在胸,乘虚而入,数招间即把两仪剑法破去。他后来在秘笈之中曾详细叙明。是以袁承志有恃无恐,在两人剑光中穿跃来去,潇洒自如。
闵子华与洞玄道人双剑如疾风,如闪电,始终刺不到他身上,旁观众人愈看愈奇。
郑起云对十力大师道:“这少年轻身功夫的确了得,金蛇郎君当真名不虚传。”十力大师点头道:“后辈之中,如此人才也算十分难得了。”梅剑和与孙仲君却都不禁暗暗有些担心。孙仲君大声道:“这小子就是逃来躲去不敢真打,那算甚么比武了?”闵子华杀得性起,剑走中宫,笔直向袁承志胸前刺去。洞玄同时一招“左右开弓”,左刺一剑,右刺一剑。两人夹攻,要教他无处可避。袁承志突然欺身直进,在剑底钻过,左肩一挺,撞在闵子华左膀。他只使了三成力,闵子华一个踉跄,险些跌倒。洞玄大惊,刷刷刷连环三剑,奋力挡住。闵子华这才站定,骂道:“小杂种,撞你爷爷吗?”
袁承志这次出手,本来但求排解纠纷,不想得罪江湖上人物,更不愿结怨种仇,这时听闵子华口吐污言,辱及自己先人,不禁大怒,心下盘算:今日如不露一两手上乘武功,将这二人当场压倒,这件事难以轻易了结,同时威风不显,待会处置通敌卖国的太白三英之时,只怕旁人不服,势须多费唇舌。最好是冒充金蛇门人到底,以免二师哥脸上不好看,只是须得狂傲古怪,与自己平日为人大不相同才成。于是跃到桌边,伸手拿起酒杯,仰头喝干,叫道:“快打,快打,我酒没喝够,饭没吃饱呢。”闵子华见他对自己如此轻蔑,更是恼怒,长剑越刺越快。洞玄低声道:“闵师哥,沉住气,别中了激将之计。”闵子华立时醒悟。两人左右盘旋,双剑沉稳狠辣,又把袁承志裹在垓心。袁承志左手持杯,右手持筷,随剑进退。两人剑法虽狠,却怎奈何得了他?剑光滚动中,袁承志忽地跃出圈子,把酒杯往桌上一放,叫道:“青弟,给我斟酒。”青青道:“好!”袁承志左手提了一张椅子,站在桌边,将两人攻来剑招随手挡开,待酒斟满,伸筷夹了一条鸡腿,放下椅子,拿了酒杯又跃入厅心,咬了一口鸡腿,叫道:“两仪剑法本来就有毛病,你们又使得不对,怎能伤我?你们这单买卖生意经,今日定要蚀大本了。”
青青见这个素来谨厚的大哥忽然大作狂态,却始终放不开,不大像样,要说几句笑话,也只能拾他大师哥的牙慧,不禁暗暗好笑。要知袁承志生平并未见过真正疏狂潇洒之人,这时想学金蛇郎君,其实三分像了大师哥黄真的滑稽突梯,另有三分,却学了当日在温家庄上所见吕七先生的傲慢自大。两仪剑法越出越快,袁承志避遇三记险招,突然转身,筷上鸡腿迎面向闵子华的脸上掷去,伸筷夹住洞玄刺来之剑,力透奢尖,猛喝:“撒剑!”只听呛啷啷一声,洞玄拿持不稳,长剑落地。他右掌一立,左腿倏地扫出,欲图败中求胜。袁承志双足轻点,身子跃起,避开了这腿,手中酒杯同时飞出,正打中闵子华左手“曲尺穴”上。闵子华手臂酸麻,剑已脱手。
袁承志扑身下去,抢起双剑,手腕一振,叫道:“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