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門游龙-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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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香一看,昨日所见的那位程师爷已经走进来,一脸络腮胡子之外,又多戴上了一付大玳瑁框子墨晶眼镜,身上穿着一件二蓝宁缎长袍,外罩玄色八团花缎马褂,足下一双双挖两道云的鞋子。最别致的,是手中挟着一根朱红漆的短旱烟袋,上面还坠着一个紫绸子的小荷包,一边走着一边吸着烟,喷出一个一个的蓝烟圈儿,一看迎出来的福宁,不由笑道:“咦!真是莫道人行早,还有早人行,俺来得已经早了,怎么你福三爷也来咧!”
福宁连忙请了一个安道:“回程师爷的话,奴才是因为奉了王爷之命来看看他夫妇两个,怕的是他们新来乍到缺个什么,好随时教人送来。”
说着又请了一个安道;“您请进,奴才这就去咧?”
那程子云只鼻子里哼了一声,把头略点,又踱着方步向屋里走着。李飞龙一见来人势派不小,连忙也迎出来道:“程师爷您早,小人李飞龙叩见。”
说罢便待叩头下去,程子云一把扶着道:“李大爷,您不必行此大礼,俺早巳闻得河南李氏三雄的大名咧,尊嫂更是江湖上有名人物,所以特为前来拜访,如是客气,便是见外了。”
说着昂然直入,就屋内东边上首椅子上坐下来。桂香也上前福了两福道:“程师爷,昨天咱们是新来乍到,有眼不识泰山,多多失礼,您是大人不计小事,还请原谅。”
那程子云一面笑说:“大嫂,您太客气咧,俺虽然在此地处馆,并非现职官员,您要真这么一说,以后俺便不好亲近呢!”
说着左手擎着烟袋,右手把那副大墨晶眼镜向上一提,仔细端详了桂香一下,哈哈大笑道:“您真不枉人称玉面仙狐,俺想不到江湖路上竟有这等出色人物。”
桂香不由一怔,忙道:“您怎么把那江湖匪号信以为真起来。老实说,这并不是一个什么正经外号,暗含着把人骂苦咧,您这么一说,不更教我无地容身吗?”
程子云也不开口,只看着桂香,笑了一笑,又深深的吸了一口烟,从鼻孔里冒出一大片烟云来,向李飞龙道:“李大爷,您那两位兄弟,是真的已经死在雍王府里的护卫之手吗?”
李飞龙躬身道:“小人的两个兄弟确因奉命行刺雍王爷,死在护卫之手。”
程子云放下烟袋,磕着烟灰,一面又装上一袋烟,一面笑道:“那李云鹏死在何人之手,你知道吗?”
李飞龙道:“他因在邢台县客栈里,下手行刺雍王爷,被护卫马天雄用劈空掌打中擒住,伤重不治而死。”
程子云取出纸媒火镰取着火一面又问道:“你那二弟呢?”
桂香插口道:“我那二叔李如虎是在路上行刺,被另外一个不知姓名的护卫用暗器打死的。”
程子云掉转头道:“那么,大嫂您受伤又在何地,被何人打伤呢?”
桂香道:“我因和二叔一齐截路动手,被一年轻护卫用擒拿手点中的。当时虽未丧命,但是一身功夫全被破了,如今已经成了废人咧。”
程子云笑道:“这就奇咧,以你一家而论,李氏三雄固然是名驰南北的人物,大嫂的暗器刀法更是超人一等,那雍王府的护卫俺也知道,向来并无出色人材,怎一下就会三雄丧二,连你也被破去功夫,打成残废呢?”
桂香闻言冷笑道:“我一家四人算得什么。那嵩山毕五总算是少林门中的杰出能手了。不也被雍王爷手下护卫在兴隆集给打跑了吗?”
程子云点头道:“难怪那毕五上次归来便意气消沉,一蹶不振,向王爷告假回去,俺还疑他托词遭败另有原因,照大嫂这么一说,竟是真的了。以俺想来,大约雍王此番私自出京,又结纳了好多江湖亡命,大嫂知道,除了那马天雄之外还有何人吗?”
桂香笑了一笑道:“人可多着呢?单只和我动手的那个少年护卫,年纪虽轻,功夫就很精纯,说不定就是新出道的内家能手。老实说不但我们甘拜下风,便是再比我们高的前辈人物,也未必便是对手!”
程子云听罢,鼻子里哼了一声道:“那也未见得便是雍邸护卫,也许是沿途结识的能手亦未可知。俺近闻得雍邸近来已与湖广巡抚年遐龄结亲,那年遐龄的次子羹尧便是江南大侠顾肯堂的门生,不但已得内家真传,而且眼皮最杂,的确是孟尝信陵一流人物。你中途所遇,也许便是此人,但不知那马天雄又是何人?既能精于劈空掌法,料也武当—派,那就无怪你们遭败,毕五遁迹了。”
说罢哈哈大笑道:“几时有暇我倒要会一会这两个人,看看到底是两个什么角色?”
李飞龙闻言不由一怔,心中忐忑不已,桂香转又笑道:“您这话不对吧?那年羹尧既是湖广巡抚的少爷,吃喝玩乐还忙不过来,哪会练成那一身惊人本领,我决不是败在人家手里,便把对方抬得老高来替自己遮羞,那少年委实是个罕见的能手,不用说剑法神妙,便是内功潜力也着实惊人呢!”
程子云笑道:“他使的是宝剑吗?那更是姓年的小子无疑了。”
说罢又吸着烟看着桂香道:“咱们且别谈这个,现在俺还有话要问您两位,此番大远的跑到北京城里来,投奔咱们王爷,到底是为了什么?是打算报仇还是求官呢?”
桂香笑了一笑道:“您再圣明不过,咱们还能瞒您吗?老实说,此番来的意思,仇固然要请王爷代报,想替我们当家的弄一份差事也是实情,您就多成全吧。”
程子云点头道:“如果只要想弄一份差事,那倒容易,假如说要报仇就难了。”
李飞龙忙道:“为什么呢?难道我那两个兄弟,就算白死吗?”
程子云道:“李大爷,您别着急,俺一说您也许就明白了。第一,您两位只知道一个马天雄连另一个凶手的姓名全不清楚,这能找谁去。再说,即使打听出来是谁,你们跑去行刺,这话王爷能对雍王爷说吗?果真把这件事敞开来,便是王爷也无法可以善后,弄到末了,有司衙门谁敢得罪哪一位王爷,吃亏的还不是您两位?”
桂香道:“那么依程爷之见呢?”
程子云笑道:“您要问俺吗?依俺之见,死的已经死咧,您两位就是把那凶手千刀万剐,也不过泄恨而已。死者固然不能复活,活的也未必有什么好处。再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反正那死鬼又不会在后面催着,与其杀人不落两把血,倒不如干脆请王爷先给李大爷一份差事,以后再说。就算是他二人为了王爷的事把命卖了,让他哥哥弄到一个前程,也就算没有白死。您大嫂虽然把功夫破了,正好安闲坐着享几年福,不也值得吗?”
桂香冷笑道:“说来说去,原来程爷您是来为我们说合的,这倒得先谢谢您。但不知王爷能赏我们当家的一份什么差事呢?”
程子云猛然把烟袋一放道:“大嫂您这可不对,俺今天来拜访您夫妇,是为了想交李大爷这个朋友,凭俺可够不上替王爷向您说合。您要这么想,那可不是意思,俺只好告辞咧!”
李飞龙正待说什么,桂香已经笑道:“哎呀,程爷您怎么火气这么大,凭我一个江湖娘儿见过什么世面,就不行说错一两句话么?您要是真动气那可犯不着呢!我不过不放心问一问吧,难道还真敢挟制王爷不成,再说还有您呢?”
说着又福了两福道:“您就多多原谅我这拙舌笨腮吧!”
程子云左手把着烟袋,右手一捋胡子道:“其实就说明了也无妨,不过大嫂如果想得太左了,以为王爷怕事,让我来说合,那就大错特错了。老实说,他连雍王爷全不放在眼睛里,除皇上而外,就是王公大臣,六部九卿又敢怎样,慢说大嫂您,不过一个江湖人物。可是话又说回来了,您那小叔李云鹏到底在这府里当过差,既来了,决无置之不问之理,所以这才打算,请李大爷在本府暂充一名教习,虽然不比护卫有个官衔,可是这是用关书聘请的,和我们一样,处于客卿地位,比起材官戈什哈那就清高多了。要说到薪俸,王爷已经和我说过,按月可以支四十两银子,一待有功再为升赏,这您总愿意了吧?”
李飞龙忙道:“小人夫妇此次进京,实在是为了替两弟报仇,和求王爷开恩庇护一二,怎么敢有丝毫挟制王爷的意思。能蒙王爷和您程师爷如此成全抬举,已经感激不尽了,焉有不愿之理。”
程子云又笑道:“您李大爷俺知道是个老实人,大嫂也许就不是这样想法呢?”
桂香也笑道:“程师爷,您怎么老是这么说,我就再错些,到底是女人,您就一点不肯原谅,难道还真跟咱们娘儿们一般见识吗?”
程子云哈哈大笑道:“俺如不能原谅您,只凭昨天对王爷说话那样放肆,早不客气呢!还能这样吗?”
桂香妙目一转笑道:“既如此说,我早在您包容之中咧,还再提做什么?我夫妻以后还望您多照应呢?”
程子云道:“照应的话那是说不上,不过俺就住在前面花厅里,以后也许要常来向两位请教倒是真的,大嫂不讨厌俺吗?”
桂香又看了他一眼道:“您是贵人,我们请还请不来,岂有讨厌的道理。真要如果闲下来,只管请到这儿来坐坐,别的不敢说,我多少还能做几样菜,赶明儿个,就买一副风炉和锅子来,请您先尝尝我的手艺。您如好一盅,我还会配制一种琥珀回春酒,功能益气提神,便多饮也不致伤人,也不妨一试。”
程子云叼着短烟袋,猛然把大拇指一竖道:“好,大嫂,您真是多才多艺,俺改天一定是要来叨扰的。”
说罢,一看屋外日影道:“对不起,俺还有点事,要先走咧!”
只略一颔首,便起身而去。李飞龙送到院门外回到屋中,把头连摇道:“此人太厉害了,你为什么说话老是想挟制人,人家可不吃这一套,再说下去,也许就翻呢!”
桂香悄声道:“你知道什么,一上来不这么一下,那家伙更要疑惑呢?不过以后便又须换一套手法了。”
李飞龙也悄声道:“我只担心他们派人到雍王府一打听,知道咱们是从那边来的就糟了。”
桂香摇头道:“这倒不要紧,在咱们没有来之前,年二爷早布置了。他不打听还好,只一打听,咱们在这儿便要更安稳咧。”
李飞龙道:“但愿如此才好,要不然咱们两人可一个不用打算回去咧!”
桂香微嗔着低声道:“要干这个就别怕,怕就别干,你放心,全有我呢!我要让他漏了眼也不算是玉面仙狐!”
李飞龙只有点头唯唯的份儿,一直到中饭以后,福宁又悄悄的踅进来道:“我走以后那个胎里坏说什么没有?”
桂香凄然道:“他像审囚犯也似的审问了我们一阵,一会儿说要对我们不客气,一会儿又说要给我们当家的一个教习当,威风气派全比王爷还大,说了好半会才出去。”
说着,又长叹一声道:“我真懊悔,这一道北京不应该来,明明好心好意,倒弄出是非来咧!”
福宁道:“大嫂,您别理他,如今不怕他呢!适才王爷分两起派到雍王府打听的人全回来咧,不但您两位说的话一点没错,那打死您三弟云鹏的马天雄,也的确是雍王府的四品护卫,人已来京呢。据说人家确实有一手,功夫真不错。您说的那位年青人虽未打听出是谁来,但是雍王府今天到的人很多,也许有他在内亦未可知。如今王爷对您贤夫妇已经全相信,那家伙就再冒坏水也没有用呢。”
说着,又笑道:“我就怕大嫂心中不安,所以一得信,就先来告诉您,从此请万安吧。”
桂香闻言,谢了又谢,李飞龙也拱手为礼道:“福三爷,您这人真够朋友,我李飞龙感激极了。”
桂香又把双蛾一锁道:“不过,那位程师爷已经说过,以后每天要到这儿来呢!我真伺候不了,不伺候又不好,该怎么办呢?”
福宁不禁默然半晌道:“这倒是一件难事,您要让他不来,除非王爷有话才行,除此以外,谁也无法,那只有过些时再说了。”
李飞龙道;“本来人家是这府里的师爷,咱们有什么法子,能挡着他不来,只小心对付就是了。福三爷,虽在这府里,就在王爷面前再有权些,也犯不着乱得罪人呀!”
福宁道:“我倒不是怕得罪他,不过假如他只来坐坐,问上几句话,咱们又凭什么能不让他来咧!”
桂香看着他媚笑道:“那么您也愿意让他每天来坐坐了?”
福宁把头连摇道:“不是我愿意他来,不过他在王爷面前确实能说两句话,如果真的假公济私,来说说问问,那我又能说什么呢?”
桂香也笑了一笑道:“哎呀,福三爷您误会了,我就再不通情些,焉能让您为了我们的事为难吗?所以说这话,也不过为的是日后他如常来,免得您看了不顾眼反而见怪吧。既您如此说,我夫妻只有遵命了。”
福宁不禁默然半晌方道:“咱们是无话不谈,不过,这家伙很不得人缘,又最喜欢占娘儿们的便宜,大嫂您也得当心一点。”
说着,又看了李飞龙一眼道:“有些话我也不便说,这家伙可真不是人揍出来的。老实说,我要不因王爷太相信他,早已想法子教他回老家去啃窝窝头咧。”
李飞龙闻言,不禁也看了桂香一眼道:“福三爷人家真够朋友,既是这等人,咱们便非得当心不可咧!”
桂香只当没有听见,转向福宁道:“这家伙既然这样不得人缘,王爷为什么会相信他呢?”
福宁鼻子里哼了一声道:“这是前世的缘法,那有什么法子,如今他是保养得肥肥的也像个人咧!您没有看见他初来时的样儿,那可真笑得死人,不用说别的,单那一身打扮就够瞧的。”
桂香笑道:“什么打扮,能够瞧的也算不错呢?”
福宁道:“您要问这个吗?他头上戴的是一项开花帽,身上穿的一件夹袍子,至少有十七八个窟窿,下面的一条套裤,破烂不算只齐得小腿,两只鞋是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