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野英豪-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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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肯,不敢玷辱了先人,你就叫我瘦麻杆儿好了,这个名儿我已经用了二十年了!”
祁连山道:“朋友,我不想刨你的根底,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你是不是姓李,叫李光祖,陕西龙驹寨人氏!”
瘦麻杆儿的身子起了一阵强烈的颤抖,目光突然变得惶然,终于他强咬着嘴唇道:“不是!”
祁连山叹了口气道:“那就算了,我就不再问了!”
瘦麻杆儿却又忍不住道:“祁少爷,您怎么会提起这个人的,莫非您认识这个人吗?”
祁连山道:“不认识,只是我听一个老太太说起过这个名字,她是出来找儿子的,情形倒是跟你差不多!”
瘦麻杆儿一把抓住了祁连山的马缰:“祁少爷,那位老太太她在那儿,您是怎么认识她的!”
“你不是她的儿子,我告诉你也没用!”
瘦麻杆儿又顿了半天才道:“我……我有个朋友叫李光租,的确是龙驹寨的人,也是从小逃家出走的,流落了几年后,一直在找他的母亲,请您告诉我!”
祁连山看了他一眼道:“那位老太太还欠了人家债,指明由她儿子还的,告诉你你能代她偿还吗?”
瘦麻杆儿又顿了半天才道:“能,李光祖跟我是生死交情,他的事儿就等于是我的事儿,,您只要说出来……”
祁连山冷冷道:“那倒不必,这位老太太,人很有骨气,除了她的儿子,她不想再麻烦别人!”
瘦麻杆儿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少爷!你明知道我就是李光祖了,只是我没脸承认而已,您何必一定要逼我承认呢,快告诉我,我那苦命的娘在那儿?”
祁连山哼了一声:“你终于承认了,要是你再装下去,我就给你一枪,人要傲不算是坏事,但是傲得听见了自己失散了几十年的娘亲的讯息,都无动于衷,就不能算是人了,幸好你总算承认了,跪下!”
瘦麻杆儿倒是跪下了,祁连山从马了跳了下来,一句话不说,抡起马鞭,在他背上直抽下去,落手很重,一鞭一条血痕,旁人都怔住了,但瘦麻杆儿却直挺挺地跪着,一动也不动,直到他背上鲜血淋淋,鞭痕交错,祁连山才住手问道:“你知道我为何打你?”
“知道,您是代家母教训我这不肖的儿子!”
“不是代她教训,是遵行她的嘱咐,她说过了,什么时候找到了李光租,就抽上这一顿鞭子,用以惩诫你带给她的那些伤心痛苦的岁月,每年一鞭子,这代价重吗?”
“不重!太轻!每天一鞭都是应该的!”
“每天一鞭,你挨得起吗!”
“挨不起也要挨,这是我该受的,唉!少爷,我离开家母已经三十年了,您只打了二十一鞭,莫非她……”
他的脸色变了,声音也变了,祁连山凝重地道:“九年前她就去世了,带着痛苦失望去世的!”
瘦麻杆儿人如遭电殛般地急震了一震,可是他没有站起来,依然直挺挺地跪着,眼睛望着祁连山,听他以沉重声音道:“二十年前,龙驹寨遭了一次兵乱,十室九空,你母亲虽然没有受到伤害,可也耽不下去了!”
“我们家无产无业,她怎么会耽不下去?”
“亏你问得出,你知道家里无产无业,全靠她一双手养活你们母子的,好年头日子已经过得很艰苦,地方遭了兵燹,那些人自己都活不下去了,还有能力来照顾你老娘吗?她再不离开,只有活活饿死在老家!”
瘦麻杆儿低下了头,祁连山继续道:“而且她惦记着你,觉得这是出来找你的机会,一个人历尽了风霜,有时帮人做点短工,有时靠着乞讨,在外面足足流浪了四五年,在一年冬天来到兰州,又生了病,倒卧在我家牧场的外面,刚好家母经过发现了,把她救到牧场里,治好了她的病,留她在牧场上照顾我,一直耽了十年,终于郁郁以终!”
瘦麻杆儿咬着牙道:“她一直没回去?”
“没找到你,她回去干吗?”
瘦麻杆儿凄恻地道:“她应该知道我绝不是有心抛弃她老人家的,我不是念书的材料,她却巴望着我在这上面求上进,我离家出走,也有一半是不愿意她老人家再为我吃苦,她也该晓得我一定会回去的!”
“她为你伤心,为你失望,说你不求上进,但也说你是个孝顺的儿子,你曾经逃了三天的学,替人家做了三天的短工,挣了十几个铜子儿,剪了几尺布,只为了给她在过生日的那一天有件新衣服穿,为了你逃学,她曾打了你一顿,可是摸着你新剪回来的布头儿,她又搂着你哭了一场,每谈起这件事,她总忍不住掉眼泪,我那时还小,在旁听着也陪着她掉眼泪,我母亲是怕她再流离失所,留了她,也答应她叫牧场里的人代为留意找寻你,因为她说你从小就喜欢马匹,喜欢踢拳弄腿,力气大,好打架,跑出来转入江湖行的可能性很大,由牧场上的代为找寻,机会也多一点,牧场上的人都很尊敬这位老太太,每个人都很用心,到一个新地方,都留心问过,谁知道你竟连本名都不用了,自然找不到了!
一直到了年前,也就是我要离家上内地去念书的那一年,她的病很重了,自知不起,临终前还托付给我,要我无论如何一定要找到你,对逼你念书上进这一点,她很后悔,说是如果不硬逼着你走上斯文的路,或许不会让你感到受不了,她在牧场上十年,挣的工钱都存了下来,一个子儿都没舍得用,现在有好几百元,她说这笔钱留着给你娶房媳妇儿,假如你已经成了家,就给你好把她的棺木移回龙驹寨,归葬在家园,起座祖坟,跟你父亲葬在一起,买几亩田,让后世子孙有个根,但也要我别忘了给你一顿鞭子,纵然她做娘的逼你太紧,也是要你好,希望你能好好振作做人,为祖上挣口气,你父亲死得早,她为你起了个光祖的名字,就是要你光宗耀祖!”
苗银花冷笑了一声:“这倒好,祁少爷一家把你母亲自贫病中收容下来,养她的老,送她的终,你报答他的,抽冷子一枪,差点没要了祁少爷的命!”
瘦麻杆儿恭恭敬敬地朝祁连山磕了三个头:“少爷!养母之德,葬母之恩,我李光租有生之年,必有以报!”
祁连山道:“这你倒不必放在心上,她也照顾了我十年,我为她找到了你,总算是对得起她了,她的那笔钱……”
瘦麻杆儿立刻道:“少爷,对先母我没尽到一分责任,怎么还有脸去用她老人家遗下的钱,再说我虽然流落江湖,却也知道一般的生活状况,就算先母在府中出过力,可是每年不过十来块工钱,十年之内,那能存下几百元洋钱的,那是府上念她孤苦无依,给她养老的,我这做儿子再没出息,也不能要这个钱,我知道府上待人宽厚,收殓结果,绝不会草率,那笔钱也不在少数。”
祁连山道:“收殓很丰厚,棺木只是浮厝,因为她希望能移骨故里,棺木自然要讲究点,那是我们的一片心意,至于她的工钱,却一个都没有动,我们是比照牧场里的长工给酬,每年六十元,十年下来,钱数很可观,因为令堂生性慈和,经常还施舍周济穷人,或者在寺庙里烧香祈愿,花费了一下,现在大概有四百多一点儿,她死后,用李光祖的名字放在城里的钱庄上,指定是给你的,你不去领,是便宜了钱庄,至于你打算怎么用这笔钱,可是你的事,牧场里绝不会要你这笔钱哩!”
瘦麻杆儿拍的一拳,击在自己的手掌上,狠声道:“苗金花,我要不活劈了你,誓不为人!”
苗银花白了他一眼:“瘦麻杆儿,我姊姊不是好人,你劈了她,我绝不会为这恨你,可是这时候你才想到要劈她,我可忍不住要说句公道话,你老娘的去世,你自己的堕落,可怪不到她头上去!”
瘦麻杆儿怒声道:“那些我自然不怪她,可是她不该骗我,前年她居然还告诉我,说老娘在家乡活得很好,她托了人给捎了两百元去去,昧下这种钱太伤德了!”
苗银花一怔道:“她会做这种事?”
瘦麻杆儿怒道:“我犯不着造谣生事来诬蔑她,她那儿还有我的一本帐本上记得清清楚楚的。”
祁连山愕然道:“这个人也真是的,难道她不怕将来你回去查核一下发现了,再去找她?”
苗银花冷笑道:“我姊姊那会给人回去查核,我知道她自己存着一些私房,但是不相信会有这么多,让她养着这么多的私人,先前我听瘦麻杆说得那么动听,心里就在怀疑,她要是有这么大方,日头就打西边儿出了。”
祁连山道:“可是李光祖说过了,再过两年就约满了,那时候她怎么个交代?”
苗银花冷笑道:“少爷!有什么好交代的,一本帐全记在她的肚子里,有没有那笔钱,只有她一个人清楚,这些卖命的人都不敢用真名字,根本就无从查起,等人回去向她要钱的时候,一粒子弹不就解决了!”
“难道她不怕别的人知道?死人又往那儿藏?”
“祁少爷,您的大名叫祁连山,可是您知不知道祁连山有多大,别的不谈,光是那个大寨附近的鹰愁涧下,坑上几千人也看不见一点痕迹,一片断崖,下面是千丈深谷,把人往下一扔,连颗子弹都省了,很多过路的客户落了单,叫他们给逮住了,都是剥得精光往下一扔!
神不知鬼不觉,鹰愁涧下,不知有了多少冤魂,瘦麻杆儿,你是运气好,遇上了祁少爷,两下一对,揭穿了我姊姊的阴谋,否则鹰愁涧下,又添上你这条冤魂了,我姊姊既然造了一篇假账给你看,可知她答应你的那笔钱根本是空的,即使你真能挨到期满,她也不会让你活着来揭穿她的阴谋欺骗的,她答应你的钱是多少?”
“每年三百元,十年三千,加上每年的利息,约摸有四千元左右,这是一笔很可观的财产了。”
“见你的大头鬼,一个人四千,像你这样的人,至少也有几十个,总共加起来,就是几十万了,她如果有这么多的钱,还在白狠大寨里混什么,早就到内地去置份产业,安安稳稳地享福了!”
李光租用手敲着自己的脑袋道:“我没有算这笔帐,不过在兰州、甘州、凉州等地,的确有几个是我们这个圈子里的人退下来的,他们也的确置了产业。”
苗银花笑道:“我相信有这么几个,而且你们这批人也是那几个人代为招募来的,对吗?”
“是的,正因为有了他们的例子,才能使大家相信,死心塌地的卖命,否则谁也不肯干的!”
“这个我相信,不过也就是那么几个,做做样子,好哄得你们这些傻蛋去为她卖命,不,连这几个都靠不住,他们是我姊姊的心腹,恐怕那些产业,也是我姊姊置下的,由他们出面而已,那些人虽然明着有了家业,做起生意。但恐怕暗中仍得受我姊姊的指使,为她做事,江湖这个圈子,那有这么容易跳出来的,尤其是干上了黑道,一辈子都得把身子卖了进去。”
李光祖显得很颓丧,显然,苗银花的话深深地击中了他心中的弱点,呆了半天,才叹了口气:“银花,你的话很对,我在江湖中也混了三十年,虽然没混出什么名堂,却也看过不少事儿,跟过不少人。”
“那你更不该掉进这个圈套里,相信这种好事儿。”
“正因为我看过许多的人不得善终,一心想跳出来,苗金花找上了我,初时我也不相信有这种好事儿,但是看见那几个人都混得好好的,不由得不动心!”
“可是你心里始终有点不踏实。”
“是的,但是这个希望驱使着我相信!”
“你是头蠢驴,那几个地方都是祁连山的天下,没有白狼大寨的支持,他们能安得下身吗?”
对这句话,祁连山倒不以为然了:“银花儿,难道说在甘凉道上的生意人都得是白狼大寨的爪牙了!”
苗银花笑笑道:“那当然不是,规规矩矩的生意人多得很,那些人一向都是根生土长,老老实实的做生意,或是祖上传下来的家业,没有搭上江湖道,自然可以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但是这种生活没有江湖人的份儿!”
“为什么,难道洗手的江湖人就不能安身立命了?”
“能!但是不能在那种地方,因为江湖人的钱财都是沾着血腥气的,从别人上硬生生地刮下来的,尤其是混在绿林道的人,那个不是一身罪孽血腥,注定一生没有好日子过的,往日的仇家,旧日的伙伴都不会放过你,除非是带着钱,躲得远远的,躲到一个别人找不到的地方,而且还得祖上积德,不让一个认识的人发现,更得自己拿定决心,安份守己,不露出一点江湖气味,或许还能过几年安乐日子,但是那种情形太少了!”
她的神色一庄:“就以瘦麻杆儿来说好了,假如他真能如期领到了那笔钱,带着回到龙驹寨,也不见得就能安稳地享福,左邻右舍,对他的发迹归来会不闻不问吗?”
祁连山道:“他可以说在外面做买卖赚的钱!”
苗银花一声冷笑:“他从小是怎么块料,人家会不清楚,假如他真是规规矩矩的做买卖,早就可以跟家里通讯息了,整整的三十年没影没讯,突然发了财回来,谁都会怀疑的,除非还是落魄潦倒地回去,那才不会有人问,但是那样子也不必回去了!”
祁连山道…“那可以挪个地方,搬得远远的!”
“可以,那样或许一时能得到安宁,但是地方上突然来了一户人家,带着大批的钱来安身,一样能使人怀疑!”
“那只是一些小县城,荒僻的乡镇,如果到了内地,像上海、苏州、杭州那些大城市,绝不会有人来问你!”
苗银花道:“我没到过那些地方,不知道情形,但也很少有人这样做,叶落归根,每个人都有这种想法,而且一个真正在江湖里混过的人,也不会习惯那儿的生活。”
李光祖叹了一口气道:“银花说得对,我有个师叔,年老收山,存了有几万元钱了,他就是怕人认出他,跑到汉口去成家,置了产,开下了一所珠宝号,不到三年就把老本弄得精光,,依然回到江湖圈子里来!”
祁连山道:“珠宝号是很稳定的买卖,几万元钱也不是小数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