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仓之龙-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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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一说,朱允炆和宫天保全都明白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宫天保恨恨地道:“这个老东西也太可恶!”
“我倒觉得很可爱!”
“很可爱?”宫天保为此一呆。
“你想想,要不是他在暗中帮忙,这些人一旦找上了我们,是不是麻烦?”
宫天保呆了一呆,恨声道:“话虽如此,他的心也太可恶!”
岳青绫冷冷道:“当然,其心可诛,我比你更恨透了他!”她顿了一下,缓缓说道:
“等着瞧吧,这一路之上,少不得还要见着他,我们要打起精神,千万不能着了他的道儿!”
话声才自出口,只听得附近林子里“哗啦!”一声树响,紧接着传过来枝叶摇动的零乱声音。
岳青绫一手按剑道:“把火把给我!”
宫天保依言而行,呐呐道:“这又是……怎么回事?”
岳青绫道:“你背着先生跟着我,我们过去瞧瞧!”
地上尽是落叶,这里浓林密集,黑得紧。
走了一程,耳听得那阵子树摇声,更为真切,有人出声大骂道:“王八老儿,还不快放老子下来……啊,啊……”
各人才自会意,原来又有人被吊了起来。
前行的岳青绫忽然站住了脚步,道:“小心!”
持火前探,一个满布荆刺的藤圈就在面前不远。
宫天保吓了一跳道:“好家伙!”
岳青绫上前一步,举足一踢,触发机关,“唰啦!”一声,弹向天空,连带着一阵子呼呼作响,又有几棵大树弹空而起。
三人目睹之下,亦不禁为之惊心不已,若非是岳青绫够机灵,一个误踏,那还得了?
朱允炆吓得脸上变色道:“这……可怎是好,前面路还怎么个走呢?”
“不要紧了!”岳青绫向宫天保道:“你跟着我,没事!”
果然,这一处设陷机关的引发,附近已别无障碍,岳青绫持火而前,三个人很快地来到了别一现场。
远远地可就看见了空中吊着的那个人,正在大肆挣扎不脱,忽然发现了火光的来到,才自安静下来。
岳青绫举火以照,发现到那人掉下的一顶尖纱长帽、长刀,乃自断定出对方必是来自大内的东厂锦衣卫士。
这人久挣不脱,加以藤索上的荆蒺刺痛,可谓狼狈不堪,由于头下脚上,人在高处,根本就看不见来者何人,只感觉着火光的移近而已。
“老小子……你弄的好把戏!”这人说:“老子受够了,快放我下来……”
岳青绫冷冷说道:“你是谁?怎么会好好吊在树上?”
那人半晌才道:“原来你不是那个老鬼……唉……姑娘,怪我不小心,中了人家的埋伏,你就快救我下来吧,我一定重重谢你!”
岳青绫道:“哪一个要你谢我?哼,你们这些朝廷来的鹰爪子,平常作威作福,想不到也会有今天下场,活该被吊死,活受罪!”
那人顿了一顿,道:“姑娘你是……”
岳青绫道:“你别管我,我只问你来这里又为了什么?”
那人倒吊空中,耳中虽听见声音,却是无论如何也看不见现场情景,急得在天上乱转。
挣扎了半天,受罪更大,无可奈何之下,只得叹息道:“姑娘你要救我……回头那个老鬼要是来了,我就非死不可……你就发发慈悲吧!”
岳青绫道:“谁又是那个老鬼?”
那人说:“一个骑驴的矮老头儿……这个老鬼心狠手辣……杀人不当回事,要是他回来,我可是一定活不成了!”
岳青绫冷冷道:“你说他回来,又是什么意思?”
“唉唉……”这人急道:“刚才天黑以前我见他骑驴走了,往前面而去……因为驴子怕黑,不惯夜里行走,所以猜想他不会回来……却是没有想到,仍然中了他的埋伏!”
岳青绫道:“你们同行的人很多,为什么没有同伴来救你?”
“你?”那人呻吟道:“大姑娘,你就行行好吧!”
岳青绫道:“你说清楚了,我才会放你下来!”
“好好……我说……我说……”那人道:“同来的十七个人,有十三个已经遭了那个老鬼的毒手……剩下的几人都逃了,偏偏我倒楣……”
岳青绫道:“你们这么多人在树林里干什么?”
“是……找一个人……”那人只得实话实说:“找一个钦命要犯……大姑娘,你快点放我下来吧!”
岳青绫“哼”了一声,忖思着他久吊之下,早已气尽力竭,即使不是如此,也不怕他能逃过自己身手。当下玉手抬处,用“捻指”功力,“嘶!”地打出了一枚制钱,黑暗里取向对方踝上藤索。
耳听到“嘣!”的一声,藤索应声而断,那人便自头下脚上地直坠了下来。
“噗通!”摔了个四脚朝天。
“嗳唷唷……”
那人一连串地叫了起来,设非是地面上积落着厚厚一层落叶,光只是这一下子就要了他的命。
他这里挣扎着,方站起,一口冷森森的长剑已然比在了他的前胸,同时面前火光大盛,对方姑娘手里的一根火把,几乎举到了他的脸上,烧着他的眉毛。
“啊……大姑娘你这是……”
用力地眨了几下眼睛,定睛再看,才自看清了面前的一切,原来是除了手持火、剑的一个姑娘之外,另外还有两人。
其中一人,面如冠玉,神采清奇,一望之下,即知其绝非等闲。更何况这张脸对他来说,曾是那么的熟悉,决计无法忘怀。
“啊……皇爷、圣上……您在这里?……我……小人……小人……”
在此之前,口口声声要活捉废帝建文,想不到此刻对面相见,竟至窝囊如此,一时间,双膝打颤,不由自主地跪了下来。
这番举止,大出各人意外。
朱允炆奇怪地道:“你是谁?怎么会认得我?说!”
别看他如今这个落魄样子,甚而早已是内里流传钦命捉拿的要犯,却也有他神圣不可侵犯的一面。
皇帝就是皇帝,那番气度、威仪不是一般人所能模仿的。
“小人……小人……崔化……”
“崔化?”
朱允炆哪里会记得这个名字。
宫天保却记得,甚而还是旧识——
“咦——你不是崔头儿么?怎么……”
那人一惊之下,就着面前火光向着宫天保认了认“啊呀!”一声道:“宫……千户……
你老……也在……卑职……”
“嘿嘿!”宫天保笑了两声:“这可就不是外人了!”
朱允炆道:“他是谁?”
“启禀陛下!”宫天保欠身道:“这人原在神武营当差,老皇爷还在的时候,他就在,后来调守过陛下的寝宫,叫崔化!”
“是……”崔化直吓得全身颤抖:“小人就是……崔化,万岁爷不记得了?”
朱允炆细细在他脸上认着,依然记不得什么时候见过,不过宫天保既然这么说,当然是不会错的了。
“崔化,你既然是我的旧人,怎会……你是来抓我的吗?”
“小人……不敢……小人该死!小人该死!”
嘴里连声说着,崔化越发地连头也不敢抬了,只见他跪着的身子抖成了一片。
宫天保大声道:“皇爷问你,你就实话实说吧!”
“小……人遵……遵旨!”
崔化头也不敢抬起,一面叩头,呐呐道:“万岁爷走失以后,今日圣上入主登基,小人被调到了锦衣卫当差,职掌一个小旗!”
“啊!那是升官了!”宫天保冷冷一笑:“如今是个总抚了,恭喜、恭喜……”
“千户您说笑了!”
宫天保圆瞪虎目道:“我恨透了你们这帮卖主求荣的小人,看我不——”
反手抽刀的当儿,却被朱允炆出声止住:“宫天保!”
“卑职在!”三字出口,宫天保欠身退后,于是不敢造次。
朱允炆神色越发自然。
“让他说下去。”
“小人……遵旨……”崔化叩了个头,继续道:“这一次小人是随着方千户来的,向成国公报备听差——”
“成国公?”朱允炆一连冷哼了两声。
“是……朱大将军!”
“什么大将军?”
“征……夷大将军……”
“哼——说下去!”
“遵……旨……”崔化叩了个头,仍在发抖:“大将军吩咐,全面搜查万岁爷……
您的下落,说是要在出兵安南以前一定要先拿着……了您,才再出兵打仗!”
“他……好大胆!”朱允炆气得脸色发青:“他也配!”
“是……”崔化颤抖着道:“方大人查出来万岁的圣驾在太苍古庙,这就……”
“别说了,下面的事朕都看见了……”朱允炆冷笑道:“你们出动了这么多人,三番五次要捉拿我,结果怎么样?成功了没有?别看你们人多,有个屁用!这就叫不得人心!”
“小人……知罪……罪该万死!”
“唉……算了……”朱允炆打量着他:“看在你曾是跟随我的份上,我今天饶了你,看样子,你也受伤了……”
微微一顿,他转向宫天保道:“放他走吧!”
“这……”宫天保呆了一呆:“……陛下,这怕不……太好吧!”
“让他走吧,我已经说了。”
说了这句话,朱允炆就转过身走开一旁,宫天保应了一声,只得退开一旁。
岳青绫收回火把,哼了一声,嗔道:“你自己可得小心着点儿,先生虽然饶了你,那个姓赵的小老头儿,却能要了你的命。再说这十万大山,本身就像是个迷魂阵,你一个人能不能摸出去,可就全看你的命了!”
(3)
话声未已,崔化早已大声哀恸起来。
“姑娘,千户爷……崔化该死……如今都想明白了……”
岳青绫翻着眼皮道:“你明白什么?”
“小人不是人……我该死!”崔化一面痛泣,磕头如捣蒜:“今天听了万岁爷的话,才知道小人……错了,姑娘……请你行行好,转请皇上让小人跟着将功赎罪吧!”
“将功赎罪?”宫天保大声道:“你还能有什么功好立?”
“千户爷!”崔化大声喘息道:“这里来去的路,我都熟,外面的卡子我都清楚……
崔化也能吃苦,这点伤算不了什么,就让小人服侍皇上吧!”
听他这么一说,宫天保与岳青绫对看一眼,俱都无话可说,一齐向着朱允炆望去。
“皇上、皇上……您老人家就可怜可怜小人,收留了小人吧!”
一面说,崔化只是频频地磕头。
“你老人家要是不收留小人,小人便一头撞死在这里不活了!”
这么大个子的人了,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倒还是真伤心,看看这个人,倒也不是做作,很像是有几分血性。
想想自己身边各人,俱都是星散死别,除了岳姑娘之外,便只是一个宫天保了,难得这个崔化有心归顺,加上他对敌情的了解,如能诚心投效,正是求之不得,堪为大用。
朱允炆这么一想,心里便已活动,转向岳青绫道:“姑娘之意如何?”
岳青绫道:“还是先生做主吧!”
“好吧!”朱允炆随即点头说:“你就跟着我吧!”
崔化大喜过望,磕了个头,大声道:“谢万岁!”又向着岳、宫各自抱拳一揖,才自站起来。
宫天保哈哈一笑说:“崔头儿,圣上虽是收留了你,可是将功折罪往下就瞧你的了,不要说了大话不能兑现,可就不好意思!”
崔化道:“大人放心,这里出山的路,我最是清楚,就是外面的十七个卡子,我也了如指掌!”
“出山的路不劳费事。”岳青绫笑道:“倒是那些卡子,那时候要靠你一一指出。”
崔化答道:“这没问题,那时候看小人的就是了!”
说着,挺胸凸腹,不意触及伤疼,痛得“吭”了一声,立时又弯下腰来。
宫天保“哼”了一声:“要不要紧,伙计?还是先看看阁下你自己的伤吧!”
崔化拄着根棍子,一只手打着灯笼走在最前面。
宫天保背着朱允炆居中,后者由于是脸朝外正好与殿后的岳青绫脸对脸地点了盘儿。
一行四人缓缓前进。
就着时灭又明,若有若无的昏黄灯宠,打量着面前岳姑娘的神采,朱允炆竟自看得有些发呆,样子傻乎乎的,惹人发笑。
有几次四只眼睛对着看,岳青绫总是赶忙把眼睛转开,偏偏是这个年轻的皇帝,就有那个兴头儿,不时地多情一笑,他可真是童心未泯,都什么时候了,还有这个心情?
真教人对他是没法子!
脚下软软的树叶,长长的那种针叶,不知积存了多少年了,人走在上面,就像是踩在棉花堆上一样的轻飘,老像是着不得力的样子。
走着走着,崔化停下了脚步,掏出一张地图,在灯笼下面仔细摸索。
岳青绫说:“怎样啦?”刚要就过去,即为朱允炆抓住了她的手。
“你……”岳青绫挣了一下没有挣开,直臊得耳根子发红。
“你……这个人……”
话才出口,立刻想到对方皇上的身份,忙即住口,顾忌地向他看着——所幸他不曾在意,只是把那一只握着的手,宝贝也似地贴着脸儿,香了又香,亲了又亲,就是舍不得拿开来。
“唉……您……您呀……”
真教人没有法子。
岳青绫半笑又嗔地指指宫天保的背,狠狠地点了几下,张嘴无声地告诉他说,人……
人哪!
偏偏是皇上眼睛也看不见:就只见她一个人儿。硬是不肯把抓着她的那只手松下。
打量着他那般痴情、馋猫也似的样儿,岳青绫可真是又笑又气,又能怎么样呢?几番邂逅,温存之后,总算认清楚了他,天生的那种多情种子,离了个“情”字活不了的那种人,你能对他又怎么样呢?
“姑娘……您瞧瞧这条路对吧?”崔化头埋在地图里,有点迷糊了。
“啊——”
岳青绫用力往回一夺手,差一点把藤座上的皇上给拉了下来,赶忙又扶着他,脸上臊得发慌……
“让我瞧瞧……”
四下瞧了一眼,岳青绫把嘴凑近到朱允炆耳边上:“别这样……你乖!再不听话,我可就不理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