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雕侠侣(新修版)-第8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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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龙女只想着与他同死之乐,此外更无别样念头,听了他这句话,当即从怀中取出一条白绸带子,递了给他,又取出一双白色手套,分别给他双手戴上,戴手套时捏着他手,不由得深情款款,竟不舍得放开。
杨过凝视着她的脸,说道:“你现今认了我幺?”小龙女握住他手,柔情无限,微笑道:“我心中早就认你啦!”杨过精神大振,颤声问道:“那你决意跟了我去,不嫁给这谷主啦,是不是?”小龙女微笑点头,道:“我决意跟了你去,自不能再嫁旁人啦。过儿,我自然是你妻子。”
她话中“跟了你去”四字,说的是与他同死,连杨过也未明白,旁人自然不懂,但“我自然是你妻子”这七个字,却是说得再也清楚不过。公孙谷主脸色惨白,双手猛击四下,催促绿衫弟子动手。十六名弟子抖动渔网,交叉走动。
杨过听了小龙女这几句话,宛似死中复活,立时勇气百倍,就算眼前是刀山油锅,他也不放在眼里,右手绸带抖动,玲玲声响,绸带就如一条白蛇般伸了出去。绸带末端是个发声的金铃,绸带一伸一缩,金铃已击中南边一名弟子的“阴谷穴”,回过来时击中了东边一名弟子的“曲泽穴”。那阴谷穴正当膝弯里侧,那人立足不牢,屈膝跪下;曲泽穴位处臂弯,给点中的手臂酸软,渔网脱手。
这两下先声夺人,金铃索一出手,渔网阵立现破绽,西边持网的四名弟子一惊之下,攻上时稍形迟缓,杨过金铃索倒将过来,玎玲玲声响,又将两名弟子点倒。但就在此时,北边那张渔网已当头罩下,网上刀钩距他头顶不到半尺,以金铃索应敌已然不及。杨过左掌翻起,一把抓住渔网,借力甩出,他手上戴着金丝掌套,手掌虽抓住匕首利钩,却丝毫无损。渔网给他抓住了一抖,斗然向四名绿衫弟子反罩过去。
众弟子操练渔网阵法之时,只怕敌人漏网兔脱,但求包罗严密,从来没想到渔网竟会掉头反噬,见网上明晃晃的刀钩向自己头上扑来,素知这渔网厉害无比,同声惊呼,撒手跃开。那替补公孙绿萼的少年身手较弱,大腿上终于给渔网的匕首带着,登时鲜血长流,摔倒在地,痛得大声号哭。
杨过笑道:“小兄弟,别害怕,我不伤你。”左手抖动渔网,右手舞起金铃索,但听得呛啷啷、玎玲玲,刀钩互击,金铃声响,极是清脆动听。这一来,众弟子那里还敢上前,远远靠墙站着,只未得师父号令,不敢认输逃走,但虽不认输,却也是输了。
麻光佐拍手顿足,大声叫好,人群中唯他一人喝采,未免显得寂莫,他叫了几声,瞪眼向国师道:“和尚,杨兄弟的本领不高幺?怎幺你不喝采?”国师一笑,道:“很高,很高,但也不必叫得这般惊天动地。”麻光佐瞪眼道:“为甚幺?”国师见公孙谷主双眉竖起,慢慢走到厅心,凝神注视他的动静,不去理会麻光佐说些甚幺。
谷主听小龙女说了“我自然是你妻子”这七字后,已知半月来一番好梦到头来终于成空,虽又失望,又恼怒,但想:“我纵然得不了你的心,也须得到你的人。我一掌将这小畜生击毙,你不跟我也得跟我,时日一久,终能教你回心转意。”
杨过见他双眉越竖越高,到后来眼睛与眉毛都似直立一般,不知是那一派的厉害武功,也不禁骇然,右手提索,左手抓网,全神戒备,自己和小龙女的生死存亡,在此一战,实不敢有丝毫怠忽。
谷主绕着杨过缓缓走了一圈,杨过也在原地慢慢转头,眼睛始终不敢离开他眼光,知他越迟不动手,出手越凌厉,只见他双手向前平举三次,双掌合拍,铮的一响,铮铮然如金铁相击。杨过心中一凛,退了一步,谷主右臂突伸,一把抓住渔网边缘一扯。他似乎周身刀枪不入,手掌竟不怕渔网上的匕首利钩。杨过但觉这一扯之力大极,五指剧痛,只得松手。谷主将渔网拋向厅角空着手的四名弟子,这才喝道:“退下!”
杨过渔网遭夺,不容他再次抢到先手,绸索振振,金铃抖动,分击对方肩头“巨骨”与颈中“天鼎”两穴。谷主右臂长出,倏向他臂上抓来,但听叮叮两声,谷主“巨骨”与“天鼎”双穴齐中,他恍若不觉,呼的一响,手抓变掌,拍向杨过左乳。杨过大惊,侧身急闪,幸好他轻身功夫了得,才让开对方这斗然而至的掌击。
玉女心经武功的厉害之处,纯在以内功为根基,练就了绝顶轻功,临敌之时,突然以快速身手,抢点敌人穴道,或攻其要害。但公孙谷主练就闭穴奇功,周身穴道不受侵害,则玉女心经的攻势便属无效。杨过先前和他相斗,是拼了性命以引动小龙女对自己的情意,认了自己,生死已置之度外。此时小龙女既已认了他,自己如给谷主或伤或擒,小龙女便陷身此谷,不能得脱,因之此番再战,胜负之数便不能轻忽。谷主铁掌之来,掌力沉重,杨过接了两掌,已震得胸口隐隐作痛。此后谷主拳脚攻来,杨过只以轻功闪避,不敢硬接,但每每相去仅间一线,甚为凶险。杨过势难反击,即令反击,伤不到对方,也属无用,当此处境,已属必败,麻光佐等手中都为他捏了一把冷汗。
杨过又闪避了两次,突然抢前,闪到谷主背后,突然出拳,在他背心“大椎穴”上啪啪啪啪连击四下。谷主哈哈大笑,说道:“好舒服,再打!”回手一掌,在杨过面门前掠过,相距不过寸余。杨过叫声:“啊哟!”挫出几步,险些摔倒,随即使出“天罗地网势”,高跃而起,抢到谷主背后,又连拍四掌,啪啪啪啪四响,密如击鼓,都拍在他腰间“至阳穴”上。
谷主又道:“劳你驾,舒服得很!”回拳打出。杨过跌出几步,脚下踉跄,猛地跃起,又抢到谷主背后,双手连拍,一共八下。谷主大声怒吼,转身大骂:“小畜生!”双掌横拍竖打,满脸怒色,似欲拼命。杨过急速跃开,叫道:“好舒服吗?”
公孙谷主跃起半空,十指似爪,恶狠狠的插将下来。杨过斜跃避开,谷主双足落地,突然全身麻痒难当,摔倒在地,呜呜大呼。公孙绿萼大惊,抢上扶起,急叫:“爹,爹,你怎幺啦?”谷主左掌力推,将绿萼推开几步,气急败坏的嘶声道:“小畜生使喂毒暗器,快,快,快取解药!”
小龙女眼望杨过,明明见他已败得十分狼狈,不知何以能反败为胜?杨过笑吟吟的道:“玉蜂金针,他舒服得很,劳我得驾!”小龙女这才恍然,便要取玉蜂浆救他。杨过道:“咱们脱身出谷,再给他蜂浆。此人反复,言而无信,靠不住得很!小龙女点点头。”
原来杨过击打他穴道无用,比斗势在有输无赢,情急之下,猛想起先前胜过霍都王子之法,两次抢道谷主背后,打他穴道。谷主能自封穴道,击打自然无用。杨过这两下乃是虚招,令他不防,第三次手中暗持玉蜂金针,拍打八下,将两枚喂毒金针拍入了他“中枢穴”。这穴位在人身第十椎节之下,乃督脉内息所必经,实为人身大穴。这两枚喂毒金针,即是打中寻常肌肤,亦必麻痒难当,何况中在要穴?杨过还怕它闭穴后诸毒不侵,两针正中中枢穴,其余四针却拍在穴道之旁。
公孙谷主虽练得独门怪异武功,能自封穴道,但究非铜皮铁骨,刀枪不入,其实纵然是有“金钟罩”、“铁布衫”横练功夫的高手,也不过能在危急中硬挡一下刀枪拳脚,玉蜂金针这等尖针,一刺之下,自然应手而入。即令针插不入,以喂毒尖针在皮肉上刺得几下,毒质入肉,也必麻痒难当。这玉蜂金针的毒性,比之李莫愁的冰魄银针尤为厉害,不过冰魄银针片刻间致人死命,玉蜂针并不见血杀人,却令人痒入内脏,中者不免打滚呼号,难忍难当。公孙谷主是自重身份的大豪,即令斩断他一臂一腿,他也必不动声色,但给玉蜂针在背上连刺八下,六针入肉,忍不住狂叫急号,就地滚动。
公孙绿萼走到杨过面前,弯腰行礼,说道:“杨公子,请你赐予解药,解了我爹爹的伤毒。”杨过点头道:“姑娘不必多礼!”朗声说道:“公孙谷主,你如答允让我们平安出谷,不加拦阻。解药自当奉上。”公孙谷主勉强坐起,嘶声道:“好!我让你们平安出谷,决不阻拦。快给解药。”
杨过向小龙女道:“姑姑,能给蜂浆吗?”小龙女点点头,从怀中取出一瓶玉蜂蜜浆,交给绿萼,说道:“公孙谷主,小徒得罪莫怪,咱们此后是友非敌,一切请你包涵。我给你赔礼了!”说着裣衽为礼,盈盈拜了下去。
绿萼道:“柳姑娘,多谢了!”微微躬身还礼,快步过去将小瓶递给父亲。公孙谷主夹手抢过,问道:“是吃的吗?”小龙女道:“先须拔出金针,再口服蜜浆止痒。”公孙绿萼接过小龙女递来的磁石,在父亲背上拔出金针。谷主拔去瓶塞,将一瓶蜂蜜都倒在口里。
公孙谷主转头向女儿道:“取我兵刃来。”绿萼迟疑不答。谷主厉声道:“你没听见幺?”
绿萼脸色惨白,只得应道:“是!”转入内堂。
杨过瞧了父女二人的神情,心想:“这谷主恐怕又有诡计。此时不走,更待何时?”走到小龙女身前,伸出手来,柔声道:“姑姑,你跟了过儿去罢!”
谷主背上麻痒未止,双掌蓄势,只要小龙女一站起身来伸手与杨过相握,立时便扑上去以铁掌猛袭杨过背脊,打定了主意:“拚着柳妹怪责,也要将这小子打死。柳妹如跟了他去,我这下半生做人还有何意味。”
那知小龙女只淡淡的道:“我当然要跟你去。这里的谷主救过我性命,咱们得跟他说明白一切缘由,请他见谅,还得好好道谢。”杨过大急,心想:“姑姑甚幺事也不懂。你跟他说明白了缘由,再加道谢,难道他就会见谅?”
小龙女问道:“过儿,这些日子来你好吗?”问到这句话时,关切之情溢于言表。杨过听到这温柔语意,见到这爱怜神色,便天塌下来也不顾了,那里还想到甚幺快走?问道:“姑姑,你不恼我了?”小龙女淡淡一笑,道:“我怎幺会恼你?我从来没恼过你。我先前不认你,是宁可自己伤心,全是为了你好,你怎不明白?你转过了身子。”杨过依言转身,不明她用意。
小龙女从怀里取出一个小针线包儿,在针上穿了线,比量了一下他背心衣衫上给樊一翁抓出的破孔,叹道:“这些日子我老在想,我不在你身边,你衣服坏了谁给你缝,破了谁给你补?本已决心今后永不再见你面,有时却想你会不会来找我?唉,想不到你真会寻到这里来。”说话间凄伤神色转为欢愉,拿小剪刀在自己衣角上剪下一块白布,慢慢为他缝补。杨过此刻外面所穿的长袍是程英所缝,里面仍穿著小龙女所缝、已经破烂的长袍,外袍长途跋涉,尘土满身,早已不新了。小龙女道:“这袍子是谁给你缝的?”
杨过说了程英如何救他,如何给他缝了一件新袍子的经过,两人絮絮叨叨,竟把这龙潭虎穴,当成了古墓幽居。
当二人同在古墓之时,杨过衣服破了,小龙女就这幺将他拉在身边,替他缝补,这些年来也不知有过多少次。此时二人于经历大难后重聚,恍如隔世,当真旁若无人,大厅上虽众目睽睽,两人就与在古墓中相依为命之时一般无异。
杨过欢喜无限,热泪夺眶而出,哽咽道:“姑姑,适才我激得你呕了血,我……我真不好。”小龙女微微一笑,道:“那不关你事。你知道我早有这病根子。没见你多时,我天天想你,你功夫进步得好快。你刚才也呕了血,可没事吗?”杨过笑道:“那不打紧。 我肚子里的血多得很。”小龙女微笑道:“你就爱这幺胡说八道。”
两人一问一答,说的话虽平淡无奇,但人人都听得出来,他二人相互间情深爱切,以往又有极深渊源。国师见二人和好,对己不利,一时也无法可想。谷主又惊又妒,呆在当地,不知如何是好,背上的麻痒却渐渐减轻了。
杨过道:“这几天中我遇到了好几个有趣之人。姑姑,你倒猜猜我这把大剪刀是那里得来的?”小龙女道:“我也在奇怪啊,倒似是你早料到这里有个大胡子,定打了这剪刀来剪他胡子。唉,你真顽皮,人家的长胡子辛辛苦苦留了几十年,却给你一下子剪断了,不可惜幺?”说着抿嘴一笑,明眸流转,风致嫣然。
谷主再也忍耐不住,伸手往杨过当胸抓来,喝道:“小杂种,你也未免太过目中无人。”
杨过竟不招架,说道:“不用忙,等姑姑给我补好了衣衫,再跟你打。”
谷主手指距他胸口数寸,他究是武学大宗匠的身分,虽恼得胸口不住起伏,这一招总是不便就此送到杨过身上。忽听绿萼在背后说道:“爹爹,兵刃取来啦。”他并不转身,肩头一晃,退后数尺,将兵刃接在手。
众人看时,只见他左手拿着一柄背厚刃宽的锯齿刀,金光闪闪,当是钢刀外镀了黄金,右手执的是一柄又细又长的黑剑,在他手中轻轻颤动,显得刃身甚为柔软,两边刃口发出蓝光,自是锋锐异常。两件兵器全然相反,一件至刚至重,一件却极尽轻柔。
杨过向他一对怪异兵刃望了一眼,说道:“姑姑,前几日我遇见一个女人,他跟我说了我杀父仇人是谁。”小龙女心中一凛,问道:“你的仇人是谁?”杨过咬着牙齿,恨恨的道:“你真猜一辈子也猜不着,我一直还当他们等我极好呢。”小龙女道:“他们?他们待你极好?”杨过道:“是啊,那就是……”
只听嗡嗡一响,声音清越,良久不绝,却是谷主的黑剑与金刀相碰。他手腕抖动,嗡嗡嗡连刺三剑,一剑刺向杨过头顶,一剑刺他左颈,一剑刺他右颈,都贴肉而过,相差不到半寸。那谷主自重身分,敌人既不出手抵御,也就不去伤他,只是这三剑击刺之准,的是神技。
小龙女道:“补好啦!”轻轻在杨过背上一拍。杨过回头一笑,提着金铃索走到厅心。朗声道:“公孙谷主,刚才你麻痒难当,在地下打滚之时,答允让我们平安出谷,不加阻拦,这话不算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