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雕侠侣(新修版)-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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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
郭靖见这群人中形貌特异者颇为不少,或高鼻虬髯,或曲发深目,并非中土人物,心中疑惑,听得殿外广场上兵刃相交与吆喝酣斗之声渐歇,知敌人正在退去。
马钰等七人站起身来,那横卧在地的老道却始终不动。郭靖抢上一看,原来是广宁子郝大通,才知道马钰等虽身受火厄,始终端坐不动,是为了保护同门师弟。见他脸如金纸,呼吸细微,双目紧闭,显已身受重伤。郭靖解开他道袍,不禁一惊,但见他胸口印个手印,五指箕张,颜色深紫,陷入肉里,心想:“敌人武功果是密教一派,这是大手印功夫。掌上虽然无毒,功力却比当年的灵智上人为深。”再搭郝大通的脉搏,幸喜仍是洪劲有力,知他玄门正宗,多年修为,内力不浅,性命当可无碍。
此时后院的火势逼得更加近了。丘处机抱起郝大通,说道:“出去罢!”郭靖道:“我带来的孩子呢?是谁收留着?莫要让火伤了。”丘处机等全心抗御强敌,未知此事,听他问起,都问:“是谁的孩子?在那里?”
郭靖还未回答,忽然火光中黑影一晃,一个小小身子从梁上跳下,笑道:“郭伯伯,我在这里。”正是杨过。郭靖大喜,忙问:“你怎幺躲在梁上?”杨过笑道:“你跟那七个臭道士……”郭靖喝道:“胡说!快来拜见祖师爷。”
杨过伸了伸舌头,当下向马钰、丘处机、王处一三人磕头,待磕到尹志平面前时,见他年轻,转头问郭靖道:“这位不是祖师爷了罢?我瞧不用磕头啦。”郭靖道:“这位是尹师伯,快磕头。”杨过心中老大不愿意,只得也磕了。郭靖见他站起身来,不再向另外三个中年道人磕头见礼,喝道:“过儿,怎幺这般无礼?”杨过笑道:“等我磕完了头,那就来不及啦,你莫怪我。”
郭靖问道:“甚幺事来不及了?”杨过道:“有个道士给人绑在那边屋里,如不去救,只怕要烧死了。”郭靖急问:“那一间?快说!”杨过伸手向东一指,说道:“好象是在那边,也不知道是谁绑了他的。”说着嘻嘻而笑。
尹志平横了他一眼,急步抢到东厢房,踢开房门不见有人,又奔到东边第四代弟子修习内功的静室,一推开门,但见满室浓烟,一个道人被缚在床柱之上,口中鸣鸣而呼,情势已甚危殆。尹志平当即拔剑割断绳索,救了他出来。
此时马钰、丘处机、王处一、郭靖、杨过等人均已出了大殿,站在山坡上观看火势。后院到处火舌乱吐,火光照红了半边天空,山上水源又小,只一道泉水,仅敷平时饮用,用以救火无济于事,眼睁睁望着一座崇伟宏大的后院渐渐梁折瓦崩,化为灰烬。全真教众弟子合力阻断火路,其余殿堂房舍才不受蔓延。马钰本甚达观,心无挂碍。丘处机却性急暴躁,老而弥甚,望着熊熊大火,咬牙切齿的咒骂。
郭靖正要询问敌人是谁,只见尹志平右手托在一个胖大道人腋下,从浓烟中钻将出来。
那道人给烟熏得不住咳嗽,双目流泪,一见杨过,便即大怒,纵身向他扑去。杨过嘻嘻一笑,躲在郭靖背后。那道人也不知郭靖是谁,伸手便在他胸口推去,要将他推开,去抓杨过。那知这一下犹如推在一堵墙上,竟是纹丝不动。那道人一呆,指着杨过破口大骂:“小杂种,你要害死道爷!”王处一喝道:“清笃,你叫嚷甚幺?”
那道人鹿清笃是王处一的徒孙,适才死里逃生,心中急了,见到杨过就要扑上厮拚,全没理会掌教真人、师祖爷和丘祖师都在身旁,听得王处一这幺呼喝,才想到自己无礼,登时惊出一身冷汗,低头垂手,说道:“弟子该死。”王处一道:“到底是甚幺事?”鹿清笃道:“都是弟子无用,请师祖爷责罚。”王处一眉头微皱,愠道:“谁说你有用了?
我问你是甚幺事?”
鹿清笃道:“是,是。弟子奉师父之命,在后院把守,后来师父带了这小……小……小……”
他满心想说“小杂种”,终于想到不能在师祖爷面前无礼,改口道:“……小孩子来交给弟子,说他是我教一个大对头带上山来的,为师父所擒,叫我好好看守,不能让他逃了。
弟子带他到东边静室里去,坐下不久,这小……小孩儿就使诡计,说要拉屎,要我放开缚在他手上的绳索。弟子心想他小小一个孩童,也不怕他走了,便给他解了绳索。
那知这小孩儿坐在净桶上假装拉屎,突然间跳起身来,捧起净桶,将桶中臭屎臭尿向我身上倒来。”
鹿清笃说到此处,杨过嗤的一笑。鹿清笃怒道:“小……小……你笑甚幺?”杨过抬起了头,双眼向天,笑道:“我自己笑,你管得着幺?”鹿清笃还要跟他斗口,王处一道:“别跟小孩子胡扯,说下去。”鹿清笃道:“是,是。师祖爷你不知道,这小孩子狡猾得紧。我见尿屎倒来,匆忙闪避,他却笑着说道:‘啊哟,道爷,弄脏了你衣服啦!……’”
众人听他细着嗓门学杨过说话,语音不伦不类,都是暗暗好笑。王处一皱起了眉头,暗骂这徒孙在外人面前丢人现眼。
鹿清笃续道:“弟子自然着恼,冲过去要打,那知这小孩举起净桶,又向我拋来。我大叫:‘小杂种,你干甚幺?’忙使一招‘急流勇退’,立时避开,一脚却踩在屎尿之中,不由得滑了两下,总算没有摔倒,不料这小……小孩儿乘我慌乱之时,拔了我腰间佩剑,剑尖顶在我心口,说我只要动一动,就一剑刺了进来。我想君子不吃眼前亏,只好不动。
这小孩儿左手拿剑,右手用绳索将我反绑在柱子上,又割了我一块衣襟,塞在我嘴里,后来宫里起火,我走又走不得,叫又叫不出,若非尹师叔相救,岂不是活生生教这小孩儿烧死了幺?”说着瞪眼怒视杨过,恨恨不已。
众人瞧瞧杨过,又转头瞧瞧他,但见一个身材瘦小,另一个胖大魁梧,不禁都纵声大笑。
鹿清笃给众人笑得莫名其妙,抓耳摸腮,手足无措。
马钰笑道:“靖儿,这是你的儿子罢?想是他学全了他娘的本领,这般刁钻机灵。”郭靖道:“不,这是我义弟杨康的遗腹子。”丘处机听到杨康的名字,心头一凛,细细瞧了杨过两眼,果见他眉目间依稀有几分杨康的模样。杨康是他唯一的俗家弟子,虽这徒儿不肖,贪图富贵,认贼作父,但丘处机每当念及,总自觉教诲不善,以致让他误入歧途,常感内疚,现下听得杨康有后,心中伤感欢喜齐至,忙问端详。
郭靖简略说了杨过身世,又说是带他来拜入全真派门下。丘处机道:“靖儿,你武功早已远胜我辈,何以不自己传他武艺?”郭靖道:“此事容当慢慢禀告。弟子今日上山,得罪了许多道兄,极是不安,谨向各位道长谢过,还望恕罪莫怪。”将众道误己为敌、接连动手等情说了。马钰道:“若非你及时来援,全真教不免一败涂地。大家是自己人,甚幺赔罪、多谢的话,谁也不必提了。”
丘处机剑眉早已竖起,待掌教师兄一住口,立即说道:“志敬主持外阵,敌友不分,当真无用。我正自奇怪,怎地外边安下了这幺强的阵势,竟转眼间就敌人冲了进来,攻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哼,原来他调动北斗大阵去阻拦你来着。”说着须眉戟张,甚为恼怒,当即呼叫两名弟子上来,询问何以误认郭靖为敌。
两名弟子神色惶恐。那年纪较大的弟子说道:“守在山下的冯师弟、卫师弟传上讯来,说这……这位郭大侠在普光寺中拍击石碑,只道他定……定是敌人一路。”
郭靖这才恍然,想不到一切误会全是由此而起,说道:“那可怪不得众位道兄。弟子在山下普光寺中,无意间在道长题诗的碑上拍了一掌,想是因此惹起众道友的误会。”丘处机道:“原来如此,事情可也真凑巧。我们事先早已得知,今日来攻重阳宫的邪魔外道就是以拍击石碑为号。”郭靖道:“这些人到底是谁?竟敢这幺大胆?”
丘处机叹了口气,道:“此事说来话长,靖儿,我带你去看件物事。”说着向马钰与王处一点点头,转身向山后走去。郭靖向杨过道:“过儿,你在这儿跟着各位祖师爷,可别走开。”跟在丘处机后面。只见他一路走向观后山峰,脚步矫捷,不减少年。
二人来到山峰绝顶。丘处机走到一块大石之后,说道:“这里刻得有字。”
此时天色昏暗,大石背后更是漆黑一团。郭靖伸手石后,果觉石上有字,逐字摸去,原来是一首诗,诗云:“子房志亡秦,曾进桥下履。佐汉开鸿举,屹然天一柱,要伴赤松游,功成拂衣去。异人与异书,造物不轻付。重阳起全真,高视仍阔步,矫矫英雄姿,乘时或割据。妄迹复知非,收心活死墓。人传入道初,二仙此相遇。于今终南下,殿阁凌烟雾。”
他一面摸,一面用手指在刻石中顺着笔划书写,忽然惊觉,那些笔划与手指全然吻合,就似是用手指在石上写出来一般,不禁脱口而出:“用手指写的?”
丘处机道:“此事说来骇人听闻,但确是用手指写的!”郭靖奇道:“难道世间真有神仙?”
丘处机道:“这首诗是两个人写的,两个人都是武林中了不起的人物。书写前面那八句之人,身世更加奇特,文武全才,超逸绝伦,虽非神仙,却也是百年难得一见的人杰。”
郭靖大是仰慕,忙道:“这位前辈是谁?道长可否引见,得让弟子拜会。”丘处机道:“我也从来没见过此人。你坐下罢,我跟你说一说今日之事的因缘。”郭靖依言在石上坐下,望着山腰里的火光渐渐减弱,忽道:“只可惜此番蓉儿没跟我同来,否则一起在这里听丘道长讲述奇事,岂不是好?”
丘处机道:“这诗的意思你懂幺?”郭靖此时已是中年,但丘处机对他说话的口气,仍与十多年前他少年时一般无异,郭靖也觉原该如此,答道:“前面八句说的大概是张良罢,这故事弟子曾听蓉儿讲过,倒也懂得,说他在桥下为一位老者拾鞋,那人许他孺子可教,传他一部异书。后来张良辅佐汉高祖开国,称为汉兴三杰之一,终于功成身退,隐居而从赤松子游。后面几句说到重阳祖师的事迹,弟子就不大懂了。”丘处机问道:“你知重阳祖师是甚幺人?”
郭靖一怔,答道:“重阳祖师是你师父,是全真教的开山祖师,当年华山论剑,武功天下第一。”丘处机道:“那不错,他少年时呢?”郭靖摇头道:“我不知道。”丘处机道:“‘矫矫英雄姿,乘时或割据’。我恩师不是生来就做道士的。他少年时先学文,再练武,是一位纵横江湖的英雄好汉,只因愤恨金兵入侵,毁我田庐,杀我百姓,曾大举义旗,与金兵对敌,占城夺地,在中原建下了轰轰烈烈的一番事业,后来终以金兵势盛,先师连战连败,将士伤亡殆尽,这才愤而出家。那时他自称‘活死人’,接连几年,住在本山的一个古墓之中,不肯出墓门一步,意思是虽生犹死,不愿与金贼共居于青天之下,所谓不共戴天,就是这个意思了。”郭靖道:“原来如此。”
丘处机道:“事隔多年,先师的故人好友、同袍旧部接连来访,劝他出墓再干一番事业。
先师心灰意懒,又觉无面目以对江湖旧侣,始终不肯出墓。直到八年之后,先师一个生平劲敌在墓门外百般辱骂,连激他七日七夜,先师实在忍耐不住,出洞与之相斗。岂知那人哈哈一笑,说道:‘你既出来了,就不用回去啦!’先师恍然而悟,才知这人倒是出于好心,乃可惜他一副大好身手埋没在坟墓之中,用计激他出墓。二人经此一场变故,化敌为友,携手同闯江湖。”
郭靖想到前辈的侠骨风范,不禁悠然神往,问道:“那一位前辈是谁?不是东邪、西毒、南帝、北丐四大宗师之一罢?”
丘处机道:“不是。论到武功,此人只有在四大宗师之上,只因她是女流,素不在外拋头露面,是以外人知道的不多,名声也是默默无闻。”郭靖道:“啊,原来是女的。”丘处机叹道:“这位前辈其实对先师甚有情意,欲待委身与先师结为夫妇。当年二人不断争闹相斗,也是那人故意要和先师亲近。只不过她心高气傲,始终不愿先行吐露情意。
后来先师自然也明白了,但他于邦国之仇总是难以忘怀,常说:匈奴未灭,何以为家?
对那位前辈的深情厚意,装痴乔呆,只作不知。那前辈只道先师瞧她不起,怨愤无已。
两人本已化敌为友,后来却又因爱成仇,约在这终南山上比武决胜。”
郭靖道:“那又不必了。”丘处机道:“是啊!先师知她原是一番美意,自是一路忍让。
岂知那前辈性情乖僻,说道:‘你越是让我,那就越瞧我不起。’先师逼于无奈,只得跟她动手。当时他二位前辈便在这里比武,斗了几千招,先师不出重手,始终难分胜败。
那人怒道:‘你并非存心和我相斗,当我是甚幺人?’先师道:‘武比难分胜负,不如文比。’那人道:‘这也好。倘若我输了,我终生不见你面,好让你耳目清净。’先师道:‘但如你胜了,你要怎样?’那人脸上一红,无言可答,终于一咬牙,说道:‘你那活死人墓就让给我住。’
“那人这句话其实大有文章,意思说倘若胜了,要和先师在这墓中同居厮守。先师好生为难,自料武功稍高她一筹,实逼处此,只好胜了她,以免日后纠缠不清,于是问她怎生比法。她道:‘今日大家都累了,明晚再决胜负。’
“次日黄昏,二人又在此处相会。那人道:‘咱们比武之前,先得立下个规矩。’先师道:‘又定甚幺规矩了?’那人道:‘你如得胜,我当场自刎,以后自然不见你面。我如胜了,你要幺就把这活死人墓让给我住,终生听我吩咐,任何事不得相违;否则的话,就须得出家,任你做和尚也好,做道士也好。不论做和尚还是道士,须在这山上建立寺观,陪我十年。’先师心中明白:“终生听你吩咐,自是要我娶你为妻。否则便须做和尚道士,那是不得另行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