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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部分

哪怕沧海变成桑田-第11部分

小说: 哪怕沧海变成桑田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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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乱影真是有些摸不清眼前的人了。也许从来,她就没有摸清过她?这位教主
的心思呵,真的就象她的绰号一样,茜纱烟罗,有那么些云山雾罩,朦里朦胧。
有的时候,竟让乱影觉得,自己是越来越离得她远了,和她也越处越觉得陌生了。
大家都说处上之道,是投其所好。可是教主的所好,究竟是什么呢?十年前或者
是翻绳花抓羊骨头,现在呢?乱影千思万想,结果竟是一个稀里糊涂。

  “雪不错,”温柔终于发话,却跟乱影带来的消息毫不相干:“可有什么地
方好赏雪么?”

  乱影想了一下,道:“梅园怎么样?都说今年的梅花开得特别旺呢。今儿不
当旬休,总坛里想来没人有那个功夫过来赏花,梅园里应该最是清静的,正好赏
雪。我再另叫人在冷香亭煮上酒,走得倦了,便那边歇着去……”

  “便是这样吧,”温柔淡淡道:“你去安排。”

  一切办妥,那雪下得越发大起来,也不见得就象席子,倒象是有人从天上抖
落一团团的棉絮,只一会功夫,地上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赏雪去的两个人都披
了斗篷,也不打伞,便沿着卵石小径,一路往梅园去了。

  梅园里的梅花,果然开得极好。尤其是那一大片红梅,正当时候,或含苞,
或怒放,枝头万朵,嵌在满天飞雪中,一眼看去,昭昭烂烂,直如洒下一片西天
云霞。却比云霞又多了分香气,满园子里清香缭绕的。乱影看一阵,叹道:“这
梅花,下了雪,比先前更觉好看了。难怪人家说,梅花香自苦寒来。到底不是虚
的。”

  这感叹也没什么新意,不过是打破沉寂的意思。温柔却并不答腔,自顾自沿
着梅林中的小径行走。乱影摸不透她的心思,既怕她闷,又怕打破她赏花赏雪的
清静,两下里为难着,也只得闷闷地跟在后面。

  曲曲折折走得一程,那景色左右不过是飞雪梅花、池沼山石。初看时颇有新
鲜之感,看得久了,也就寻常。更何况大冬天的,踏雪而行,到底不是什么特别
愉快的事情。更何况,陪着的又是这么个摸不透城府的主子。乱影走了一会,心
中索然起来,好在这时候,冷香亭也到了,眼看四角碧琉璃的飞檐轻巧地从梅林
里挑将出来。

  亭子里倒还有些生气。已经有人生了火炉,火炉上煮了酒,桌上放了两副杯
盏,还有几碟精致冷盘。那酒已经烫开,在炉子上低声卟噜着,自一片梅花清香
里,又传出阵阵酒香来。温柔走入亭中,乱影抢上一步,帮她卸下斗篷,自己也
宽了衣,从炉子上提起酒壶,给她斟了杯酒。

  温柔拈着那杯酒,闲闲坐着,也不着急饮,忽地杯子往前面指一指:“那人
是谁?”

  乱影却没想到这园子里还有别人,不免吃一惊,顺着温柔的手指慌忙一看,
一颗心才总算放落下来。那个人,也难怪她居然没有见着,却是坐在梅林中的一
块矮石上,也不知在雪地里呆多久了,浑身上下,统统变成个雪人,混在一天地
的风雪中,若没有教主这种火眼金睛,还真是难得看出来。

  乱影见是这个人,吃地一笑。温柔微觉奇怪,看她一眼。乱影笑道:“若说
这个人,倒有一段故事。他其实不是本教中人,倒是青城派的。”

  青城派的,却怎么至于大摇大摆跑来太阴教总坛的梅园里枯坐?温柔品一口
酒,听乱影道:“不过现下,可只是青城派的一个疯子了。听说没疯之前,这人
在江湖上还有点名气的,就是那无缺老儿的得意弟子,好象叫做什么东方佳木的。”

  “这么说是灭了青城派,杀了无缺,他便疯了?”

  “那倒也不见得,”乱影微笑道:“他既然疯了,也说不定青城派跟他师父
的事,都还不知道呢——他之所以疯,婢子听二爷手下人说,是因为他本门中人
把他当成叛逆,狠狠刺了他一剑。那一剑差一点没把他给刺死,刚好被二爷入川
碰见,这就顺手救下。”

  温柔轻哼一声:“老二又多事。”

  乱影笑道:“二爷行事,总是让人想不到。好多事情我们当作正经,他也只
当游戏。偏偏游戏了去作,收功倒好,按说西南三派就比之少林武当,也算是硬
骨头,他倒啃得快。”

  温柔没说什么,慢慢饮干杯中酒。乱影抿着嘴儿,又替她斟上一杯,笑吟吟
道:“西南既平,二爷回来,便把这个人也给带回来了。教主不知道,这一带回
来,才有得笑话呢。”

  “这人受的剑伤本来极重,”乱影道:“还好圣教伤药灵验,好歹让他拣回
一条命来。大家本想着,就是看在二爷面上,也是对他仁至义尽了,谁想这条命
才刚拣回来,他倒来了精神,硬是冲着咱们洒气折腾起来了!就说那一天吧,把
月摇光那婢子给吓得!只听房间里山崩地裂、翻江倒海,也不知道都是些什么声
音,咕喳喳、咕吱吱、稀糊糊、稀哗哗,响成一片。月摇光偏又是个胆子小的,
不敢进去看。两个时辰过去,那声音歇下来,她进去一张——你猜怎么着?”

  温柔微笑道:“把房子给拆了?”

  “也就差把房子给拆了!”乱影道:“屋子里的所有家具,床柜桌椅呵,钵
罐瓶盆呵,全都碎了一地,收拾都收拾不起来。想总坛里的用具,都是极精美的,
这种损失,月摇光一个侍女,怎么负担得起?想这个人是二爷交待下来的,便去
找二爷讨个主意。结果你猜,二爷怎么说?让人再也料不到的!”

  “二爷说,”乱影学着秦朝的口气道:“让他砸!一切用度,从我帐上支出。
只管让他砸去!砸多少,买多少,拣最贵的买,一直砸到他手软为止!”

  温柔“扑嗤”一笑,终于来了兴趣:“嗯,要砸得他手软。他到底手软了没
有?”

  “自然软了!”乱影笑道:“这天底下若还有人敢跟二爷比砸钱耍戏,那还
不是输定了么?哪怕就是只砸二爷的钱。这疯子起先几天,还砸得颇是起劲,要
不了多久,也就疲沓了。倒是二爷极有劲头,天天还让月摇光记下那一阵骚乱的
时间。第一天最长了,是两个时辰。后来就渐渐不到,再后来,一个半时辰,再
后来,一个时辰。终于到最后,二爷就是再想花钱,也根本花不掉的了。”

  温柔忍不住露出笑容:“那这人怎么又会在这儿?”

  乱影道:“正要说到呢。这人虽得二爷一番整治,把个疯劲给去掉了,偏又
生出一股子痴劲来。整天也不跟人说话,就呆在这梅树底下,一动不动,只翻来
覆去、颠来倒去的,专跟这些梅树说那么一句话儿。”

  温柔倒好奇起来:“说什么?”

  “这人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呢?为了什么呢?为了什么呢?”乱影学着那
人呆痴的腔调,一连问了三声,终于撑不住,“卟哧”笑出声来。

  “怪不得今年梅花开得这么好,”温柔笑道:“原来硬是被这一堆废话,给
施了肥了。”

  “我倒听人说梅花开得好,是被……”乱影想想不对,准备打住吧,温柔的
眼光已经扫过来,只好换了全不经意的腔调,继续说下去,笑道:“是被血沃的
呢。”

  “是么?”温柔却是全不动声色:“就是血沃的,也不错呵。不错在好歹是
人家的血沃了我们的梅花,而不是我们去沃人家的田亩。哼,竟有人这么说?你
怎么回的?”

  乱影笑道:“婢子还能怎么回?自然说是既然他这么有良心,不喜欢用别人
的血沃梅花,是不是自己愿意试一试了。”

  温柔冷笑道:“这便是得了便宜来卖乖。而今仗也打完了,自己一条命也保
住了,倒有那个闲功夫来照顾到什么良心了!怎么不想想,若是这一仗输得是我
们呢?以为人家连皮带骨头把你吃掉的时候,会怕你疼,少割一刀?”

  “可不是这个理么!”乱影道:“不过理虽是这个理,谁又能有教主看得这
么透彻呢?所以教主才是教主,别人只是别人呀。”

  这个马屁拍得却是恰到好处。温柔也就不说什么了,自顾浅斟低饮着,又喝
下一杯酒去。往亭外瞅一眼,外面天地飘摇,雪越积越厚。连梅花的花瓣也被积
雪埋去一半,看起来倒也别是一番风致。只是风致虽佳,这一场绝清绝雅的踏雪
寻梅,突然扯到人肉骨血上,还是不免大扰清兴。这酒再喝下去,便没什么味道。
温柔勉强又饮几杯,忽然搁下杯子,抚案一笑:“雪天相访,无以为敬,所幸正
有青梅煮酒,便聊与阁下共论英雄,如何?”

  这个“阁下”却不知道指的是谁。乱影左右一看,这附近连她自己在内,分
明就只有三个人。温柔这话,当然不是说给她听的,至于雪地里那个叫东方佳木
的疯子呢,比她们来得还早,更加谈不上什么雪天相访。这句话,倒是说给谁的?
正疑惑着,墙外一声长笑,一条淡白色的身影在茫茫风雪之中飘然掠入。

  “青梅煮酒,共论英雄,诚是雅事。不过,”乱影还没眨个眼睛,来人已经
站在亭外,约摸二十七八年纪,疏淡的神情衬着纷纷飞雪,有一种读不透的苍凉
气,风雪中也只是淡淡一笑,道:“在下家人亲戚数百余口都死在温教主手上,
便此刻有十分雅兴,欲要与温教主把臂举杯,于情于理,也是一桩难事。”

  原来竟是寻仇的。乱影吃了一惊,情不自禁往前站上一步。她背后,温柔却
还是好整以暇的,只掠一眼雪地里那人,看见他腰间悬着的一柄松纹古剑,微笑
道:“久闻江南三世家里,年家大公子年少以诗、书、画冠名江南,号称三绝公
子,今日一见,果然丰神如玉,名不虚传。”

  年少笑得有些苦涩:“也只是遭遇温教主一屠,这才理会得,诗书画三者,
不过是人间余事,诚不足道。好在在下贪多务得,在文坛上占这三绝也罢了,武
林中却也另有三绝之名。”

  “便是拳、剑、轻功么?”温柔笑道:“更是名不虚传了。今日若不是这一
场雪,本座还真听不出这种踏雪无痕的步法。只是人虽可以踏雪无痕,那雪落在
衣服上的声音,毕竟不同于落于地面。年大公子,本座实在是替你可惜,背负了
如此这般血海深仇,却错选在今日伏击,老天可是有些不大帮忙了。”

  年少却也没什么遗憾的表情,淡淡道:“所谓尽人事,听天命,老天帮不帮
忙,又哪能考虑到那么多?只可惜天道渺渺,人世微茫,其实就是今日得报大仇,
能将温教主毙于此地,于事又有何补?那些死在温教主手下的冤魂,是再也回不
来的了。只是有些事情,看是可以看破,做却还是不得不做。在下今日便以年家
的诗拳、书剑、入画轻功,来领教温教主名震江湖的茜纱阵、烟罗功。”

  这段话说完,场上的气氛便似江流水转,淌过宽阔地段,涌入险峰对峙的狭
谷,霎时奔腾咆哮起来。年少一按剑柄,那柄松纹古剑不似出鞘,倒似是从他脸
上给拔了出来,那一脸的苍凉愈显深透,看在乱影眼里,也不知道那种表情,算
是看得破?看不破?放得下?放不下?只听他一声悲吟:“薤上露,何易晞!”
剑光闪出,往空中只一点,便有一股锋锐已极的剑气向冷香亭射来。

  乱影识得厉害,慌忙窜将出去。刚刚在地上站定,回身一看,那一座冷香亭
已经尘土飞扬,哗啦啦往下坍塌,顿时打翻了烫酒炉子,只见一地的小火苗,从
砖石瓦缝中窜将出来。混乱之中,只听温柔笑道:“年大公子,这样霸道的剑法,
却也能这样雅致,今日倒是让本座开眼了。”笑声未毕,衣袖一展,红纱飘动,
便似张开一层铺天盖地的罗网,向年少罩过去。

  年少长吟道:“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口中念的是一首挽诗,
手中书剑划动,临的却是王右军的《丧乱贴》。剑尖沉郁如坠,迎着纱帐的流势,
一字字写道:羲之顿首,丧乱已极。

  温柔赞道:“好重的剑!”因为剑重,没有剑风,却有剑势,那一层轻纱竟
卷不过去。这样一交手,竟一下子显出太阴教武功的不足来。那种至阴之气,比
起某种厚重到骨子里的东西来,还是显得失于轻飘。温柔一击不利,反应也快,
收了纱,只在年少外围游走。

  年少一剑写来,此时心境,正与右军千古一契,竟把这一张贴子,写得且滞
且畅,剑尖追着温柔,一口气写下来:先墓再离荼毒,追惟酷甚。号慕摧绝,痛
贯心肝。痛当奈何、奈何。

  乱影站在一侧观战,睁大眼睛,只见温柔被年少的剑尖追得左躲右闪,就不
用说那个吃惊了。记忆中,好象教主自二十岁那年起,就再也没有在别人剑下左
右支绌过。单说四花公子那是何等身手?温柔收服他们的时候,不也是快如闪电、
招招抢攻么?难道教主现在年纪大了些,做事也更把稳了?还是这位三绝公子不
止江左第一,更是天下第一?

  看了一会,场面并无好转,不免着急。一时想来想去,想不出来到底为着哪
般因由。猜测是温柔欲扬先抑,可万一不是呢?又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挨打。又捱
一阵,终于叫道:“教主,我来助你!”

  “不必!”温柔冷笑道:“年大公子名冠江左,本座名震天下,今日倒要看
看,两虎相争,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要说年家书剑,笔意剑意合一,
威力倍增,原是好的,不幸出自书法,却就此有了改不了的毛病。有笔意,而后
才有剑意。可笔意总有尽时,就是右军自己,欠了笔意,也写不了尽善尽美的贴
子呢。到那个时候,本座倒要看看,什么叫做黔驴技穷?”

  说了这阵子话,一分神,“咝”,披着的轻纱被剑尖划破一道。可见年少就
算是黔驴,此时也还远远未到技穷的时候,一时间剑尖抖动,笔意无穷,照究是
重如千钧地写将下去:虽即修复,未获奔驰,哀毒益深。奈何、奈何。

  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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