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在天下+番外-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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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再是百味杂陈,聂熙还是把册立皇太弟的奏章交给了重病中的聂暻。其实聂暻每天清醒的时候不多,常常都是在昏睡,偶然醒来,看到聂熙,便又一言不发。聂熙知道他一见到自己就心里不快,本该避了,可想到上次朱后作乱之事,说什么也不敢放心,没事就侍奉在外间。这日总算逮到机会交出奏章,想到聂暻可能的反应,不禁心下暗暗叹气。
果然聂暻一见奏章,沉沉一笑,就问聂熙:“此奏是何人所上?”他笑意平静,胸口却激烈起伏,显然心中颇有怒意。
聂熙不愿看他清冷锐利的眼神,低头道:“御史梅世勋。”
聂暻惨白的脸上笑意更重,聂熙总觉得那是某种杀气腾腾的暗示,一说出口就隐约感觉:也许梅世勋完了。
聂暻居然并不发怒,悠悠道:“连他也以为朕一定会死——想把赌注压给聂炫?嘿嘿,聂苍穹想了二十年得不到的皇位,他儿子也在想了?”
聂熙想着自己身世,甚是尴尬,索性一言不发。
聂暻多说两句,有些疲乏,示意众人退下,只留下聂熙。这才道:“那么,二弟的意思呢?”
他冰冷犀利的眼睛盯着聂熙,脸上居然带着笑意:“只要你开口,我下令废除对你的所有罪责,恢复你吴王身份。然后,我死也放心了。”
聂熙一震,想不到这个时候,聂暻还是原谅了他,一时间心如刀割,过一会静静道:“我早就无心帝位了……我也不是该想着那位置的人。再者,皇兄春秋正盛,不该出此不祥之言。”
聂暻摇摇头:“梅世勋虽然混帐,这奏折还是有道理的。我死前若不立下储君,势必天下大乱。二弟若不肯继位,我可也不甘心传位给聂炫……若不是聂苍穹,母后怎么会青年忧郁而死。聂炫长得太像聂苍穹,我一看到他,就心里厌恶无比。所以,别人都可以,总之他不行——其实皇后已经有了身孕,若生龙子,可以继承大统。可惜我未必挨得到那时候。”
聂熙听着这句“未必挨得到那时候”,一阵气血翻涌,明知道聂暻是故意拿话来刺,还是熬忍不过,忽然跪地道:“若陛下不弃,万一不幸……臣弟愿为摄政王,待朱后生产之后,辅佐皇子,竭尽丹诚。陛下不用担心朱家余党,朱后若有异动,臣弟代陛下送她宾天。若生女儿,臣弟愿代天子择立贤王……总之,今生今世,聂熙决不染指帝位!”
他用李风奇身份随侍,身为天子亲信,可以带刀入内,这时便拔出佩刀,在自己胳膊上狠狠一划,顿时鲜血急涌,聂熙却眼睛也不眨一下,定定看着聂暻。就此立下郑重的血誓。
聂暻见他卷起衣袖后,赤裸的胳膊上刀痕累累,形状十分规则,玉石般的肌肤染着鲜红,刺目得可怕。看得有些头昏,低声道:“为何这样多的刀痕?”
聂熙一怔,垂目回答:“昔日陛下临幸林原,多是臣弟与林原相处之际……臣弟长夜不免彷徨,有时引刀自损可以分神。”这时候说起林原旧事,少了心痛如狂,只留下往事如烟的惆怅了。
聂暻茫然一下,淡淡苦笑:“原来如此。我是故意的……只因心中难过……”
聂熙叹口气:“我后来知道了。”可知道之后的痛苦难堪,让他宁可还是那么糊涂。
聂暻闭了闭眼睛,轻声道:“对不起,二弟。左右我要死了,你莫再记恨。”
聂熙不忍看他憔悴欲绝的脸,颤声回答:“我……从没真正恨过你……哥哥……”终于熬忍不得,头颅压到聂暻被子上,不愿再看着他。
聂暻叹息一声,轻轻抚了抚他的头发,忽然发现聂熙鬓角有些霜白,不禁手一抖。聂熙才二十多岁,怎么都不该白头,居然两鬓沧桑……
也许,真是自己这点痴心妄想害他太多,是时候放手了。
他沉默了一阵,勉强微笑道:“二弟,莫要难过。以前为兄颇有对不住你之事,不过……我也预留了一点补偿。这本是我防着做得太绝,不能挽回,所以留的一点余地,想不到果然要用上了。呵呵。”
他说到这里,声音忍不住微微颤抖,竟是十分的不能割舍,顿了良久,才勉强接下去:“你听了……一定、一定……十分惊喜。”
聂熙一愣,心里隐约有种不对的预感,觉得聂暻接着要说的话一定十分可怕。他慢慢抬起头,深深凝视着聂暻的眼睛,柔声答道:“别说了,哥哥……你能好好活下去,臣弟就觉得最大的欢喜……哥哥……”
聂暻微微一笑,惨白的脸上微微泛红,显然十分喜悦,想了想,却淡淡笑道:“二弟所言,自然是心出至诚。你对我的兄弟之情,从来深重,是么?”
聂熙不知道他言下所指,只好小心回答:“是。”
聂暻又是一笑,悠悠问:“可惜兄弟之情,不是爱慕之意。我对你之心,你却从未有过。所以我逼得越狠,你便越彷徨为难……是么?”
聂熙一震,眼看他深邃清冷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自己,明知道这个回答关系生死。如果说是,那……何其忍心……只怕聂暻心灰意冷,果然从此撒手人间。若说不是,难道要他当真陪着皇兄一生一世?这可是从未想过的事情……何况聂暻绝顶聪明,自己便有一丝一毫的言不由衷,又怎么瞒得过他的眼睛?
他两下为难之下,嘴唇颤抖,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答。眼看聂暻脸色越来越惨白,聂熙热血上涌,一横心,大声说“不……”
还没说完,一只苍白无力的手轻轻按住他嘴唇。
“犹豫了这么久,你的心……我还不明白么?”聂暻似笑非笑凝视着他,眼中闪耀着骄傲和凄凉,柔声说:“想不到,二弟肯为我违心折节。为兄……十分感动。可惜——我聂暻岂是受人怜悯之辈!”
他说得急了,又是一阵咳嗽,搜肠抖肺,十分难受。聂熙情急,连忙把他抱在怀中,轻轻抚着他脊背,为他顺气。
聂暻心里一阵刀绞似的难过,他倒是宁可面对横眉怒目的聂熙,起码还有征服的希望。可眼前的聂熙……这样毫无情意的温柔,反而让他觉得要被绞杀在其中。
心思一动,血气便难以克制。聂暻怕聂熙看到更增不安,悄悄把一口腥甜咽了下去。静了一会,微微一笑:“好了,不说这个。二弟,我接着讲——给你留的天大惊喜——”
他这一开口,嘴角微微流下一丝血线,分明心里十分煎熬。
聂熙颤声道:“哥哥,别说了。”想也不想,搂紧了这消瘦的身体,头一低,狠狠吻住了他带着血腥气的嘴唇。
聂暻不料他忽然如此,头一晕,昏昏沉沉闭上眼睛,只觉聂熙辗转吸吮掠夺着他嘴里的每一分每一处,忽然心里恼怒,挣扎着就要推开他。聂熙却搂得更加严密,火一样的双唇紧紧烫贴着,舌尖勾连挑动,竟是十分的张狂固执。聂暻满脸通红,不一会就气喘吁吁,好容易把他狠狠掰开,两个人都是喘息不定,犹如着火一般,看着对方发红的脸和隐约的情欲,一时间十分尴尬,又不约而同转开视线。
聂暻喘了一阵,好容易定下来,勉强一笑:“你……又在发疯了……不过你说过,人可以一时发疯,不可一辈子发疯——”
聂熙没料到他把自己每句话都记得这么清楚,一愣之下,无言以对。
聂暻看在眼中,又是一阵心里波澜,等心绪略定,笑眯眯地说:“二弟,去京郊鹤龄山庄,那里有……你想见的人。马上去罢。”总算忍住心事,说出这句话,他只觉一块大石狠狠压在心头,十分疼痛,可心里的煎熬不安也就此平定下来,变成一片死气沉沉。
聂熙料定其中定有古怪,还待推辞,聂暻笑道:“这是——君上之令,吴王要抗旨么?”他虽然病重,这话一说,仍是天威卓然,令人无法违抗。
聂熙无奈,跪地道:“尊旨。”心想不管看到甚么,待会得赶紧回来,省得聂暻病中胡思乱想,越发不妥。
聂暻笑笑,示意他退下。自己坐在床上凝思一阵,吩咐曹欣然过来侍奉笔墨,一笔笔开始写诏书。
26
聂熙一路策马,虽然不知道聂暻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总有很重的不安之感。他问了不少人,总算搞清鹤龄山庄的位置,待赶到庄外,一看这庄园格局,越发心里七上八下。
朴素清简中透出庄严大气,这山庄建筑的模样实在太眼熟了,让聂熙想起当年林原亲手设计的状元府。再想到聂暻说的什么“天大的惊喜”,聂熙心里不禁一震。
难道——可怎么可能……
他站在庄外,一时彷徨不已,某种毫无准备的奇怪思绪盘桓在心里,让他十分不安。
这里面的天大惊喜……聂熙隐约猜到了三分,只是不敢想那是真的。迟疑良久,一咬牙,大步过去——不管里面等着他的到底是什么,他必须面对。
守在门口的小童看到聂暻,喝阻道:“你是什么人?怎么擅闯民宅?”
聂熙道:“我是龙玮将军李风奇,奉皇命来此。”
那小童一惊,连忙陪笑:“是陛下要将军来的么?快请进……这些日子,我家主人病好了很多,可他还是沉默寡言,想是十分记挂陛下——”
聂熙越听越不是味道,心里隐约的猜测变得越来越接近令人惊骇的真实,胡乱点点头,撇下那绕舌的童子,一路闯入。
里面的格局果然和状元府一模一样,聂熙走得轻车熟路,三转两绕就到了后院的小花厅。如果他没猜错,那人性喜草木自然,花厅应该是他最爱盘桓的地方。
小厅外花气融融,虽然隆冬腊月,还是一派娇红蜡绿,也不知道花了主人多少心思,才得如此光景。一个素色衣衫的人背对着聂熙,正在弯腰细心修剪花枝,听到聂熙急匆匆的脚步,他的手微微一颤,花剪失了准头,一朵玉色花朵应声落地。
聂熙心头咯噔一跳,不用看那人的脸,只是这个清瘦修长的背影,他就已经认出——果然是林原!他没有死!
聂熙脑门嗡嗡作响,发呆一会,缓缓道:“是你?”随手扯去了脸上的易容面具。
那人应声慢慢回头,看到聂暻,白玉颜色的脸上现出淡淡的笑容:“是你。”口气一如既往的温和平静,并没有多少惊喜的意思。
许久不见,林原的样子倒是比当初精神了不少,大概聂暻终于解去了他身上的剧毒。瞧着长好了些,越发俊秀儒雅,一如玉树临风。若说男子也有倾国容色,大概非此人莫属。聂暻当年说他大有天际真人之感,那可形容得十分精当。
两人静静看着对方,恍如隔世。呼吸之声可闻,心意却渐行渐远。
隔了半天,林原总算笑一笑:“请坐。我叫童儿来奉茶。”
聂熙忙道:“不必客气——”
林原还是客气,招呼那小童煮茶去了。
两人就着花厅的石凳子,面对而坐,想了半天,却不知道说什么,略有些尴尬。
聂熙想着那些对林原痴迷如狂的往事,只觉那个痴情的聂熙果然已经死了。奇怪的是,林原倒是活着,而他的痴心呢?不知道是丢在永州的大火,还是杨柳原的烟波里了。想到这里,不禁苦笑不已。聂暻果然给了他一个“天大的惊喜”,怎么想到,聂熙真正面对这个惊喜的时候,竟然麻木得毫无感觉。
林原一生之中都为着聂暻,宁可十分折辱委屈自身,本是经天纬地的龙虎之材,却落得郁郁一生。他能活下来,总是好事罢。
果然是好事,可要他为人所愚,还要惊喜交加、痴痴纠缠,那决计不可能了。一次用错情,其错在人。一错再错,那就是自己不对。林原若死了,那一点怨恨和不甘,或者会令他记住一生。既然还活着,那么,从此两不相欠。或者当热情烧成灰烬之后,总是如此难堪的残局。聂熙也不能例外。所以……从此陌路,或者说……早已陌路。聂暻虽然聪明,大概也没想到这一节。这个惊喜,早已不是聂熙要的东西,可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要的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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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原一生之中都为着聂暻,宁可十分折辱委屈自身,本是经天纬地的龙虎之材,却落得郁郁一生。他能活下来,总是好事罢。
果然是好事,可要他为人所愚,还要惊喜交加、痴痴纠缠,那决计不可能了。一次用错情,其错在人。一错再错,那就是自己不对。林原若死了,那一点怨恨和不甘,或者会令他记住一生。既然还活着,那么,从此两不相欠。或者当热情烧成灰烬之后,总是如此难堪的残局。聂熙也不能例外。所以……从此陌路,或者说……早已陌路。聂暻虽然聪明,大概也没想到这一节。这个惊喜,早已不是聂熙要的东西,可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要的是什么……
林原沉思一会,勉强化解尴尬,温然笑道:“吴王怎么找到这里了?”
聂熙轻声解释:“是皇兄告诉我的。他说——要给我一个天大的惊喜。”说到这里,想着聂暻,心下十分牵挂不安。聂暻忽然和盘托出他对林原做下的暗局,言下之意越想越觉得不祥。聂暻本来就是聪明敏锐的人,心思很重。聂熙跑来见林原,聂暻独自呆在深宫之中,又是重病之身,心事缭乱,也不知道会弄出什么事来。
他想到这里,顿时坐不住了,就待起身告辞。
不料林原面色微变,沉声道:“是陛下要你来的?天大的惊喜?”
他脸上一下子褪去了血色,某种阴沉绝望的情绪在眼底飘荡,哆嗦着喃喃自语:“原来……你救我性命……只为给他一个惊喜么?聂暻啊……”
聂熙苦笑一下,沉声说:“林兄,其实我——”
“吴王,你待我虽好,奈何我心不在此。”林原苍白着脸,打断了他的话:“我以前为了和陛下过不去,才故意含混羁绊于你。”
聂熙听他口气十分不对,也顾不得他言下嫌恶之意,又道:“我其实——”
林原只怕他又要纠缠不清,并不给他机会多说,抢先说:“所以……你万万不必当真,我纵然没死,你也不用惊喜。”
聂熙知道他心里已有定见,再说什么也没意思,只好皱眉苦笑:“我知道了。林兄放心。”
他毕竟向来有礼数惯了,更何况林原是他多年爱慕之人,纵然情意已消磨,态度还是温柔一如当时,并不分解什么,起身客客气气告辞。
林原见他并没有纠缠的意思,反倒微微一愣。正好那童子煮好茶过来,林原笑道:“何必如此匆匆,吴王尝尝我亲手采集的初雪香茗如何。左右咱们多日未见,我也十分承你的情,正该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