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古传奇·武侠版-2007年16期-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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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开山将嘴闭得紧紧的,一句话也不肯说,只因他生怕说错一句话,被他们寻到破绽,找出兵符,号令三军,那后果就真是不堪设想了!
而小凤仙居然也不再说话,只背负着手立在湖边,有时又抬头看看天空,也不知到底在想些什么。
丁开山一直在找寻机会,搭救被悬在湖中的常欢,此刻忍不住道:“莫非你们让常欢活着,本是打算让他替你们假造另一半兵符的模具?你们却想不到他……他竟然将自己的手给砍了下来。”
小凤仙咯咯地笑道:“将军怎么不说,常欢本就是我们打入将军内部的细作?那首红叶诗其实原本就是我写给将军的。”
丁开山听得又惊又疑,扫了眼还被浸在湖中的常欢,苦笑道:“女人啊女人,最爱听谎言的是你们,最爱说谎的岂非还是你们?”
小凤仙目光闪动,正要开口,天边却突然出现一道黑色的鸟影。鸟影过处,哨声不断,来的竟是只黑鸽。
小凤仙不禁喜形于色:“来了,终于来了!”
丁开山不由叹道:“若论组织之严密,谋事之深远,你们倒真不弱于纪律严明的军队,运筹帷幄的将军。你们甚至能得到秘藏于朝廷的军符,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又要我的兵权来做什么?”
小凤仙伸出一只手,那黑色的鸽子立即飞下,停在她所穿的丁开山战甲上。她从鸽子腿上取下一个小竹筒,看一眼竹筒里的纸条,不觉嫣然一笑。那一笑竟似令湖水也泛起阵阵涟漪,仿佛天地都为她的姿容所倾倒。
丁开山却只觉得口中又苦又涩。莫非,莫非他们已找到另一半陇山兵符?丁家军治军严明,三十万子弟训练有素,即使是想用之夺取一国的江山,也并不是太难……一国江山?丁开山的手脚一阵冰冷。
“莫非你们的所图,竟是这天下皇权?”丁开山嘶声道。
小凤仙淡淡道:“将军果然是聪明人。将军素善带兵,要不便请将军作为我军的统帅如何?得了这江山,贱妾保管将军有泼天的富贵。”
“丁某岂能……”他话刚说了半截,话锋却突然一转,“就算要投诚也得让我清楚明白。若是你们只不过是些散乱的江湖武人,丁某大好男儿岂非白白做了伥鬼?这红叶镇上的到底是人是鬼?你们又是怎么得的那一半兵符的?”
小凤仙注目丁开山良久,令丁开山几乎都以为她会突然发难。可最终她却展颜道:“红叶镇上的当然都是些人,他们吃不惯人间食物,只因这几年来我们给他们饲喂了来自苗疆的蛊虫,所以无论是他们的身躯或者灵魂,都早已完全归附我们所用。
“其实那三娘子岂非也曾经用过那蛊款待将军,只可惜将军在暗处的同伴在这本不应有鸡的地方居然找到了一只。鸡可是这蛊唯一的天敌!”小凤仙满面俱是惋惜,却又展颜一笑,“至于那一半的兵符,得来得几乎不费吹灰之力,那朝中派来送虎符的使臣此刻肚中想必已满是蛊虫了。”
丁开山跟着展颜笑道:“原来绾绾一家的死果然是你们故意布局,用以引我轻骑前往。现在我那二十个弟兄想必也都死了个干净。想必老十三也被你们喂了蛊,所以才自焚以求解脱……”
丁开山面上俱是欢颜,手里的阔背金刀却已劈出。小凤仙的身子灵活得像只狸猫。只见她身子一扭一弹之间,人在半空已避过丁开山的金刀,手里钓竿画成一个圆,那钓丝缠上了丁开山的金刀,那沉重无比的金刀竟也被拉得脱了丁开山的手,远远地飞了出去。
小凤仙远远在岸边落下,钓竿再一甩,取的却是丁开山的面门。丁开山冲天而起,那钓丝依然缠上了他的腿,一下将他拉住,重重栽倒在地上!没想到小凤仙之前竟真的没出全力,之前的那场激战和此刻的比起来,真的不过就是情人之间无伤大雅的玩笑罢了。
此刻,丁开山所处境地凶险至极。就见那钓钩又已挥出,可是他却连闪避的力气都没了。莫非今日,他真的就要死在这里了!
正在此时,一大片水花激起,湖中冲起一人。那人的脸上、身上竟还带着三四只钩子,模样又是滑稽又是可怜。
冲起的人竟是常欢!小凤仙猝不及防之下,整个人竟被他抱住压在身下,不知怎么只觉得身子一软,一时挣扎不得。
常欢一脸血水,转头向丁开山嘶吼:“将军,快走!”丁开山虎目含泪:“我走了,你怎么办?”
常欢嘶声道:“无论如何,将军一定要赶回去阻止这场惊天的阴谋!常欢纵死,也无憾了。”
丁开山最后回望了常欢一眼,拾起地上的兵器,挥舞大刀逼退追袭的大汉,就势滚入湖中。他的心情激荡,再不敢回头后望,只因他怕自己一旦回头,就再也不愿丢弃兄弟独自逃走。可他肩上承担的重任已绝对容不得他回头!
七、一晌令人堪白头
丁开山在林间飞跃,像是只负伤的野兽。他不敢停,只因他已陷入穷途。小凤仙的话说得惊心动魄,他们的阴谋一旦成功,将是一番如何可怕的后果……
他不能死!他一定要去揭破那些人的阴谋!天子的威严绝对不容任何人亵渎!
他的马儿虽然已死,可他迈开双腿在长草间飞奔,竟比宝马还要快上三分,转眼就要奔出这红叶镇了。
城西的乱坟岗上,秋草高低起伏,仿佛随时都会有恶鬼从那坟包里扑出。长草间传来一缕微弱得不成曲调的洞箫声。丁开山陡然收住脚步。他本已冲出了红叶镇疆界,此刻却又转头奔了回来。
丁开山突然觉得眼前的坟茔十分眼熟,猛然想起,自己面前的这座坟茔内就是妹妹的一家。他的心顿时充满痛苦和悲哀,几乎就要落下泪来。就在这时,他又听见了人声。
坟茔边的杂草间有一个穿着藕色衣服的人。那人伏在地上一动不动,身旁还有一管碧玉箫,却已被人折作两半。刚才的那缕箫声想必就是这人用这断箫发出的求救信号。
看见那玉箫,丁开山陡然动容,忍不住想到那鸽影,想到小凤仙提到的另一个人。他们是不是以为那一半虎符就在那人身上,所以才会对他下了毒手?
丁开山伸手去扶那人,那人却一下子跳了起来,在地上顺势一滚,翻身就是一刀!丁开山大惊,轻轻一点已腾空而起,而那人也不知从哪里摸出个黑黝黝的铁筒,几点乌光无声无息地射入了丁开山左腿。
丁开山一声大吼,一掌扫去,那人这次真的再也不能动了。丁开山翻过他的身子才发现,这人竟赫然是张居堂!
这个方圆八百里内最大的官儿,竟也只不过是他人的一个小小卒子。张居堂此刻已死,面上却带着似笑非笑的神色,仿佛在说:大将军,你中了我的计了,我虽已活不成,可你却也只能跟着一道下黄泉了。
丁开山只觉全身麻痹,一点力气也发不出。他至今还记得“老刀”死时的惨状,心中只觉又酸又苦。
难道真的就要死了么?真的只能眼看着这场阴谋发生么?
一咬牙,丁开山摸出那把方才张居堂用来暗算自己的大刀,只一挥,那条中毒的左腿竟已被他生生斩断。纵然是壮士断腿,到底也是肉身,丁开山不禁痛叫一声,昏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丁开山正躺在泥泞中。不知何时,天上已下起了大雨,仿佛是老天也正为他的遭遇而大哭。他的断腿上裹着一方手帕,但血水还是不断从伤口处涌出。雨水刚刚冲去了涌出的血水,却又立即有新的血流出。
丁开山依然身处在那片坟茔前,他的身后是妹妹、妹夫的坟墓,身前则静静立了一个人影。
——那竟是个女子,和丁开山一般被淋得湿透。丁开山抬头痴痴看着那女子的脸,见她面上又是温柔,又是痛惜,一双眼不禁流下泪来。
故老相传,一个人临死时总会看见自己逝去的亲人,莫非自己竟已要死了?丁开山一阵恍惚。站在他身前的人影赫然竟是他的妹妹,那个明明早已死在大火中的丁绾绾。
“我没办法为你寻一个更舒适的所在,只因我怕一移动你,我俩就都会被人发现。你的伤我虽已包好,却因我没有治伤的药,所以止不了血。哥哥,你痛不痛?
“当日我并没有死,你看见的焦骨只是我的丈夫和孩子。那些妖人们想让我死,可是我却偏偏不死!
“我虽早知道你已来了此镇,却一直不敢露面与你相认,只因他们实在太可怕,他们甚至已算得上活在人间的恶鬼。
“我一直都躲在这坟茔间,到了深夜才敢去偷点吃食。那天你们开棺验尸的时候,其实我就躲在那棵柏树后远远观望。”
绾绾似乎一直都在自言自语,丁开山整个人就像陷于迷梦,他很想摸一摸妹妹的脸,又很想掐掐自己,可是他却完全没有力气。难道妹妹竟然还活着?这一切就像一场噩梦,可是现在,梦却终于要醒了。
终于,丁开山挣扎着开口:“你真的是绾绾?”
一缕缕水柱顺着女子的头发流下,竟令她连眼都睁不开了。这样的暴雨下,没有任何面具易容经得住冲刷。何况她的风姿、她的声音、她的举止都是丁开山自小就熟悉万分的。
其实这句话本已不必回答,可绾绾却还是淡淡道:“你右额上的那个月牙形伤疤是七岁时我们在后园爬树,我差点从树上掉下来,幸好有哥哥你扶稳了我。可是你自己却掉了下去,弄伤了头。我们当时拉手约定谁也不许告诉爹娘,为这,还各挨了一顿板子。”
丁开山的目中又有泪涌出,可是雨水立即冲走了泪水。他当然记得那个午后。这件事除了他和绾绾,这世上绝对没有第二个人知道。
猛然,丁开山弹身坐起:“绾绾,你嫁给柳轻蝉多年,还记不记得到陇山的路?”绾绾大惊失声道:“陇山?那儿离这里至少有千里之遥,莫非你竟要我带你回陇山?”
丁开山面上的凄苦更甚,他苦笑道:“你带了我又怎么可能去到那么远的地方。前路凶险重重,他们还不知会派出多少人追杀我俩。而我,而我……我现在已成了一个废人。”
丁开山的头慢慢垂下,可刚一低落,却又猛地抬起。他的目中充满乐新的希望,坚定道:“除了我没人知道你还没死,你去!你去一定不会有人想得到阻拦。到了陇山,你先去找嫂嫂,让她一定要阻止任何兵力的调动。”
绾绾皱眉道:“哥哥说的是翠微公主么?我只在出嫁前见过她一面,但她又怎会认得我,信任我?”
腿上的阵阵剧痛令丁开山几乎说不成句,隔了半晌,他方才吃力道:“她的闺名叫兰翘,这世上只有她皇兄和我两个人知道。”
绾绾伸出柔软的双手握住了丁开山的大手,目中充盈的似是对他的承诺,坚定而又郑重。只听她柔声道:“你放心,无论如何我一定会赶到陇山,一定会找到她!只是你,只是你一定要好好保重自己。”
丁开山一手抚着绾绾湿透的头发,颤声道:“只望你和她千万莫要也出了事,皇上能逢凶化吉。至于我……已经不重要了。”
丁开山这话一出口,绾绾竟扑倒在地,失声痛哭起来。
丁开山叹了口气,宽慰道:“绾绾莫要伤心,天子是万民之父,何况当今天纵圣明,宅心仁厚,丁开山纵是身死,也理应保得他周全,这才是为臣子该尽的责任。”
可绾绾的哭声不见停歇,却反而更加凄恻,声音更为决绝。女人的情感本来就不可捉摸,丁开山只能软倒在泥水中,无力地看着妹妹痛哭。
也不知过了多久,绾绾总算盈盈站起。那雨已渐渐停了,可她脸上的泪痕却还未干。
丁开山怔怔看着她直起身子,怔怔看着她从袖中摸出个哨子,怔怔看着她吹了一短三长的四下。他实在不明白绾绾到底在做什么。可哨声刚响后,天边却立时出现了一道黑色鸟影。就见绾绾从怀里掏出支描眉的细笔,在竹哨上写下几个字,绑到黑鸽腿上。她的手一松,黑鸽便展翅投入那碧蓝的苍穹。
丁开山猛地一惊,失声道:“你在做什么?”绾绾垂下了脑袋,一个字也不说。
“红叶镇上的当然都是些人,他们吃不惯人间食物,只因这几年来我们给他们饲喂了来自苗疆的蛊虫,所以无论是他们的身躯或者灵魂,都早已完全归附我们所用。”丁开山这时才想起小凤仙的话。
男人实在是一种很奇怪的动物,女人说真话时他们偏偏不肯相信,但女人说起谎来却又能骗死他们不偿命。
绾绾自然也已被他们完全控制了,只可惜丁开山现在才明白一切,却是太迟了。丁开山已说出了另一半兵符的下落,绾绾竟也是这连环套中的一环。他已想通,为何自己第二次逃出得那样容易,只因他们已令张居堂扮成暗援等着他,他们要将他一次次逼入绝境。
人岂非只有在身处绝境时心志方才最为脆弱,而在最脆弱绝望时,人最相信的岂非就是自己的亲人?
丁开山睚眦欲裂:“你们到底想要如何,莫非接下来就连你嫂子——堂堂公主也要加害?”
绾绾垂头道:“我只知他们已找了个身材和你相仿的人,用刀圭之术将他整作了你的样子……”话未说完,绾绾又不禁大哭起来。
丁开山却已全身冰冷,好周密的计划。他刚刚甚至已告诉绾绾怎样取信于妻子,而他们派去的人想必没人能分出真假。到时兵符合在一起,兵令如山,想必三十万大军即刻就要挥师皇城,到时只怕再也没人能够阻止这场腥风血雨。
丁开山忍不住仰天嘶声哭喊:“天啊!难道你竟真的忍心生灵涂炭,奸人得逞么?”
男儿有泪不轻弹,那只不过是因为没有面临真正绝望伤心的境地。丁开山此时越哭越是凄厉,先流下的是泪水,最后眼中冒出的却是一股股血水。
只因接下来即将发生的战祸实在是太过惨烈:同胞相互残杀,保卫家国的军队竟要去灭亡自己的国家……那痛哭声,令人纵是在数里之外听闻也不免心下恻然。
还有谁!天地间还有谁能阻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