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情记-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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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谨之走出公司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
路上,他的车速比平时快了许多,不知为什麽,就是不想让那个人失望,想到程惟会在家里等待自己,心情就莫名奇妙的焦躁。
“都怪那些出尔反尔的家夥!”他不由赌气地抱怨道。
当谨之到家打开门的那一刻,好像回到了两个月前的某个晚上。同样的夜色,同样的人,同样的情景。他在黑暗里无声地笑了,走过去轻轻地拍了拍程惟的脸,语气是自己都没有发觉的温柔:“程惟,别在这里睡,会著凉。”
从浅睡中悠悠转醒的程惟睁开眼睛,先是下意识地对他露出一个模糊的微笑,说:“你回来了。”
“累了吧?”想到昨晚在程惟正为自己努力工作时,他却在一旁呼呼大睡,谨之心里是既抱歉又惭愧。
“嗯,有点。对了,食材我都准备好了,在厨房。”
谨之回头看了看,点点头,又说道:“你到房间再睡一会儿,我做好叫你。”
这时程惟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不用了,我帮你。”
原本以为等待自己的只是一顿简单的家常饭菜,材料也是在逛超级市场上随便选购的,但现在看谨之的架势好像是准备大显身手了。除了帮忙洗菜之外,程惟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做点什麽,索性站到一边看著他忙活。
谨之烹调的手法并不算是很熟练,但态度一丝不苟,操作起来也有条不紊。偶尔觉得拿不定主意,还会到上方的壁橱里找出彩页的菜谱参考看看;进行煎炸时躲得很远,当油星飞溅出来他甚至孩子气地低呼一声,引得程惟在旁默默的微笑。
因为开著燃气炉,厨房的温度有些偏高,谨之的袖口已经挽到了上臂,衬衫的纽扣几乎全部敞开著,薄薄的汗水附著在健康的蜜色皮肤上,在灯光下闪烁著性感的光泽,大片赤裸的部位在那条对这个高大男人来说未免太过可爱的围裙的遮掩下依然散发著致命的性别诱惑力。
油烟机发出低微的工作噪音,火上的锅子更是不断制造著各种生动的烹饪的声音……在近乎嘈杂的房间里,程惟却渐渐觉得自己仿佛是在观摩一个无声的场景,耳朵被关闭了,头脑也接近停顿,只有视觉持久地接受著冲击,而且其中晃来晃去只有一个人的身影……
突然感觉很热,程惟深深地吐了一口气,提了提自己的领口透透风。
谨之注意到了他的举动,直起身子,用手背随意拭了一下额头的细汗,说:“你站在这干吗?出去等著吧。”谨之是个情绪很容易兴奋的人,此时正热火朝天地炒著菜,脸上的神采也格外亮眼。
程惟久久地看著那个让自己既熟悉又陌生的爽朗笑容,缓缓地说了句:“我在这里看著你就挺好。”
“……好。”很显然这句话是有“出处”的,谨之略为惊讶地挑挑眉毛,然後就没再说什麽。
“对了,我昨天借了你的杂志忘了告诉你。”过了一会儿,程惟又想起什麽,开口说道。
听他提到那本地理杂志,不知为何谨之突然感到有些窘迫,借著转身取调料的动作掩饰掉,随口应了声:“哦,我那儿还有好多,你可以拿去看。”
其实谨之一个在家的时候很少给自己做饭吃,在外用餐成为习惯,像今天这样动手的机会并不多。不过可能是在这方面有天赋异秉,他哪怕是照著餐谱也能够把菜做得像模像样。看著桌子上的完成品:耗油香菇、明虾球、咕噜肉、什锦煲,他自己颇为满意。
“粤菜中最为独到的就是汤煲,不过我功力不够只能进行简单的尝试,有机会让你尝尝我妈的手艺,保证赞不绝口。”
“已经赞不绝口了!”程惟对中餐没有太多了解,眼前这些菜式他甚至叫不出名字,不过光看它们良好的卖相就足以让他食指大动。
“谨之,你是新好男人的典范。”他接过谨之递过来的米饭,说道。
“哦?”谨之笑笑,“你是第一个这样评价我的人。”
“难道艾伦都没有说过?”话一出口,程惟就有点懊悔,如果有多一秒的考虑,他绝对不会主动提到这个名字。
“……她甚至还没有来过这里,更别提煮饭给她吃了。”
“……”程惟愕然地抬头看向谨之,然後笑了一下:“那麽我很荣幸。”
“我问过芝锦,她说你喜欢日本菜?”谨之一边提问,一边用很随意的姿态给程惟的碗里夹了一朵完整的香菇。
“没错。”
“因为生猛?”口气有些调侃。
“不仅是因为这个,”程惟说道,“日本料理的菜式其实很简单,但是承载它们的却是一个相当繁复的形式,我喜欢那种外表看来高不可攀,但是内在却单纯宜人的事物──以及人。”
这时两个人的目光隔著餐桌淡淡相遇,静静地对视了几秒锺之後,谨之好像有所领悟地点点头:“原来你锺意什麽也有如此深奥的理由!”
“只是随便说说。”听他这样讲,程惟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不过我有个朋友认为日本菜是这个世界上最难吃的东西。”
“那真是各有所爱了。”
程惟表面上轻松地与谨之说笑著,但心情上却有些微妙的不同。事实上这一整天的活动都让他觉得如同梦境一般不真实,想不到自己还有机会享受这样的生活:早上起床就有家庭味十足的早餐奉上,下班後去超级市场买菜,和某个人一同准备晚餐,然後面对面边吃边聊,就好像是──家人。
程惟从来都不是一个家庭观念很强的人,从很早开始他就觉得自己不再需要家庭所能提供的那种狭义的稳定与安全,追求一个属於个人的世界成为他的理想和事业,不曾想过今天会在这样的情况下重新体味这种陌生的温情,更加让他意外的是心底居然轻飘飘地浮起一种类似酸楚的黯然滋味,是寂寞得太久了,还是面前这个男人对自己的影响要比预想的深远?
程惟的眼神再一次变得迷离。
作为享用这顿丰盛晚餐的回报,饭後程惟提出要亲手煮咖啡给谨之:“让你尝尝我的秘制咖啡。”
两个人再次在厨房聚首,但这一回换做谨之旁观,刚刚程惟语气中的小神秘,以及室内弥漫的越来越浓的香气让他的期待值稳步攀升。
终於程惟将浓黑的液体缓缓注入杯中,然後转身递给他。
“这次我可要接稳了。”谨之笑著接过来,浅尝了一口。
“怎麽样?”程惟捧著自己的那杯靠在流水台前,一幅成竹在胸的样子。
谨之回味了一下,不禁点头,真诚地表达钦佩:“这不像是一杯咖啡倒更像是一杯烈酒──很特别的感觉。”
“是用几种最优质的咖啡豆混合研磨而成,独到的比例是关键,不加糖,加少许奶油,然後就是这麽棒。”
“我以为咖啡只可以提神,没想到还可以醉人。”谨之真的有点微醺的感觉,他知道那是浓烈的口感带来强烈刺激过後的余韵。
程惟的表情似笑非笑,悠悠地说:“有时候是人自醉──”
闻言,谨之很轻地笑了:“你好像做什麽都那麽拿手,我想知道你有没有不行的?”
“……其实我也有不知道该怎麽办的时候。”程惟沈默了一下,然後缓缓说道。
“比如呢?”
“比如──”有个瞬间,程惟有种想说出某个惊人答案的冲动,他直直地看向谨之想要寻找一些勇气,却在对上对方正等待答案的平静面容时消弭了一切不切实际的想法。他冷静地缓了一口气,说:“比如很多,以後你可能会知道。”
“是吗?”谨之的语气极淡。
9
又是一次三人聚餐。
卞可琳照例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棋逢对手的克拉克也给予了最热烈的回应,两个人看起来倒是格外投契。
“喂,程惟,我们在这边聊天,你却一言不发心不在焉,难道你不觉得这样很失礼吗?”
听到话题的矛头赫然指向自己,程惟终於收回投向窗外的视线,笑著说道:“你们一副相见恨晚的模样,我都插不上嘴,你让我说什麽?”
“我──”卞可琳要出口的话刚说了一个字就被打断了。
“迪安?程,你这是在嫉妒吗?”克拉克慢悠悠地问道,脸上是似笑非笑的表情,却更像是掩护的面具令人反而看不出他的真意。
程惟有些惊讶,随意地看了他一眼,没有理会。
“那是嫉妒我,还是她?”
没想到克拉克会突然露出如此不可理喻的一面,程惟不禁恼火地蹙起隽秀的眉头,语气仍然保持平和:“你想说什麽?”
卞可琳知道气氛在片刻之间发生了改变,但她并不能明白是什麽导致了这种紧绷感,无论是克拉克似乎并不善意的追问,还是程惟淡然却隐含警告的质疑,都让她似懂非懂。为了缓解三方的尴尬,她故意用撒娇的口吻主动爆料:“程惟,我有没有告诉你,下半年我就要离开JC了?”
“哦?这麽快?”
“家里的通讯产业需要人管理,爸爸希望我能早点进入状态。”说著,卞可琳开始伤感起来。在她的世界里,占主角的始终是连衣裙、芭比、零食、闺中姐妹,还有那些让人眼前一亮的各型帅哥,而属於自己家族的那个人人敬仰的集团公司根本是她所应付不来的。为此,她很难得地感受到了惶惑的滋味。
然而一贯对於他人情绪相当敏感的程惟此时居然毫无反应,径直针对自己感兴趣的事情发问:“卞氏旗下的通讯公司不是一直由卞念来做吗?”
“我小阿姨是个女强人,无论做什麽都会做得好的,到时一定有更艰巨的任务交给她。”得不到及时抚慰的卞可琳只好闷闷地用吸管搅拌著杯子中的汽水。
程惟缓缓地点了点头,仿佛还在思索刚刚取得的重要信息。
这时在一旁安静了半天的克拉克终於开口:“Sorry,迪安,希望你别介意我的话。”语气很真诚。
“没什麽。”程惟抬起头来专注地看著克拉克,不意外地在他眼睛里找到了一点无奈与挫败,正如平日也曾在无意间捕捉到的那样。自己带给克拉克的失落掩藏在这个人多情潇洒的形象中,却并不能真的无懈可击,这一点程惟渐渐体察到,并且偶尔也感到苦恼。程惟是个习惯一往无前的人,从来不会回头去看,有很多东西很多人就这样被他远远地抛在了身後,而他自己对此并没有太大知觉,因为多年来这已经成为他的方式他的风格──说“再见”的态度永远高调於说“你好”时的……
只是不知为什麽最近程惟开始有所反省,虽然远远没有到达想要改变自我的程度,但是无论如何他越来越多地意识到,原来过分的洒脱和圆滑,以及那些永远都无法真正靠近的暧昧接触对他人来说是残忍的、破坏性的、令人无能为力的……
“……对不起。”在说出这句话之後,不但克拉克连程惟本人都有些吃惊。他始终觉得自己该对克拉克等人怀有的情绪并不是歉意,顶多是遗憾,但有些不受控制地,话就这麽脱口而出了。利用几秒锺的时间,程惟得以理清了潜意识:那三个字并不仅仅是用来安慰克拉克,需要获得安慰的人还有自己,因为他也终於尝试了某种深切的渴望,理解了感情的不受控制,这个时候似乎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说点什麽让他人和自己都好过一点。
克拉克的表情很感慨,但没有说什麽,只是轻轻地笑了一声,他也知道刚才那句令人意外的道歉自己是否接受,对於程惟来说并没有妨碍。
原本就有些昏头的卞可琳这时候就更加不明所以了,为什麽这两个人要交替著向对方说对不起?潜台词又是什麽?他们之间到底有什麽问题或者关系?
卞可琳茫然的目光在程惟和克拉克脸上来回摆动,然後她聪明地决定按照一贯的方法来处理──只选择性地去关注那些自己可以理解的东西,於是她干脆地甩掉之前的话题,转而问道:“程惟,你还能在香港停留多久?”
还来不及回答,克拉克插上一句:“说真的,迪安,我没想到这次你会待这麽久。”
“我的行程取决於JC的工作需要。”程惟简洁地用一句话一并回答了两个问题。
好像谨之一碰到程惟,很多事情都太容易发展成习惯,他从来不知道自己原来是个配合度如此之高的人,当然另一方的积极投入也在其中起到相当程度的促进作用。渐渐地,谨之发觉他与程惟之间的那份相互协调的默契已经在潜移默化中改变了彼此的生活。
自从那天谨之亲自下厨并且获得了程惟全无保留的热烈赞扬之後,厨房就成了这个家中最为热闹的地点,几乎每个晚上他们都要在这里花费两三个小时的时间。两个人尝试了食谱上的每道菜式,还进行了各种大胆的创新。好奇心强烈的程惟在烹饪的过程中表现出了惊人的聪慧,能够协助谨之做的事情越来越多,甚至能够在他晚归的日子独立完成一些简单的菜肴,不过大多数时候程惟更乐於等他回来一同进行操作。
偶尔因为工作、应酬等原因不能够按时回家的人也总会提前跟对方打个招呼、说明原因,这段时间以来这已经成了一种心照不宣的约定,所以当谨之看到时锺的指针已经摆向九点,而那个人依然没有任何消息时,他就再也坐不住了。
手握上话筒,刚想打过去,铃声却正好响起。
“程惟?”
“是我,谨之,你能来一下吗?”
“当然,你在哪?”
“九龙医院。”
谨之已经忘了这是自己第几次为了这个人而开快车了,只是耳边一响起程惟那明显虚弱的声音,胸口就崩得很紧很紧。
当推开医院的活动门之後,他听到自己耳朵里发出了“嗡”的一声,角落里有染血的滑轮病床,医护人员在走廊中匆忙地穿梭,一旁休息区的塑胶椅子上坐著啜泣的妇人和小孩,场面一片混乱。虽然相当不安,但谨之知道没有必要做无谓的担心,毕竟程惟刚刚已经打了电话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