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洛风云录-第6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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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不禁又批掌大笑,孙怀玉正色道:“陈纶兄喝了酒,竟然误会。张兄说的是草元亭的杨子云,并非病关索也。”
陈直夫笑声震瓦,叫道:“还是阳货办……”语意双关,暗消陈给,孙怀王道:“陈给兄咦晓置辩,加罚一就!”正是令出如山,家人一旁又斟了一献。
陈纶出乖露丑,无奈引长脖子,将四就酒饮下。陈直夫在一旁学他举航鲸饮之状,又惹起一场轰笑。
陈纶抹抹嘴巴,起立道:“直夫,你还说什么同宗之谊,这样讥消捉弄,于理不合……”其势汹汹然,大有动手之意。
众人忙着劝解,扯他坐下。陈直夫起立道:“陈绪兄千万莫生气,小弟自知不合,说个故事与兄解气……”他停住口,见阎座倾听,便道:“昔有迁史,年纪六十余,方才生得一子。周岁之时,继室耿氏,为邻女相招,共赴白衣会。耿氏将儿子交给迂良抱顾,知他性迂,再四叮嘱后,才登舆而去。
迂史抱着儿子人书室,读秦汉幻略。当他读到始皇焚书一段,拍案而怒道:‘拙哉,祖龙。汝欲天下人都盲愚,那琳纪德碑又教谁人识得?’怀中的儿子让他拍案大叫,惊得哭起来。迂史恍如不闻,继续读下去,读至博浪沙锥击不中,又拍案大怒道:“借哉!天不绝秦,仅中副车。否则鲍鱼遗臭,那须等到三十六年之后?’他的儿子更加大哭不止。但还是仍然不理,再读到沛公人关,鸿门掷斗,勃然大怒拍案立道:“此时纵沛公走却,后患无可收拾。项羽不听范亚父之计,重脸子应该剜掉!’这时,他仍不理会儿子嘶声大哭,继续读下去,至刘邦谓项羽,要分烹瓮鼎中一杯勇,怒不可遏,翻案而起,咆哮道:“父子如此,君臣可知。走狗之烹,夫何怪哉!夫何怪哉!’怒气未息,瞥见怀中儿子,面清气塞,连哭声也没有了。耿氏适好回家。见了惊慌欲死,夺)L觅医救治。可是迂史还磨拳擦掌,对书大呼道:“斩蛇剑何在?吾当取赤帝子(汉高祖刘邦)斩之。’一旁耿氏延医不及,儿子已死。也是怒恨已极,取架中书尽投火中。迂史大怒,与其如分室而居,其嗣遂斩。”
厅中哄起笑声,却怪陈纶为何声息寂然,不寻陈直夫晦气,因为直夫分明是再讥消他生气发怒,齐齐转目去看陈纶,只见他口角流诞,醉倒席上。
众人再洗盏而饮,德贝勒用手肘轻轻撞孙怀玉一下,道:“你忘了昨日之约么?那姑娘真出于我意料之外……”这时,席上人多,不便说话,便拉了孙怀玉出厅,把昨夕畅谈的经过说出来,话锋中颇有眷眷之意。
孙怀玉轩然笑道:“这是快事,小弟立刻随兄到府上,一睹斯人。”原来他们早已拜为兄弟,在人背后,总以兄弟相称。又道:“兄长别草草放过,须要下点工夫,至于如何做法,兄长自有分寸,无待小弟饶舌!”
两人哈哈大笑,径自走出选雅小苑。孙怀玉令人备马,便与德贝勒一同驰到裕王府。
他们是打后园门进府,没有碰到谁,直到履贤精会回廊中一人坐在卧椅上,对着假山出神,却是小阎罗屈军。
德贝勒悄声问道:“屈兄,昨晚没有什么动静吧?我也起来几次哩!”
小阎罗屈军和孙怀玉拉拉手,答道:“没有动静,贝勒爷放心,倒是府外四周眼线,依然严密监视。”
德贝勒不豫地哼一声,领着孙怀玉径人卧室。珠儿早听到履声,睁眼等待。两人人室,使她眼前一亮,尤其那孙公子,丰神如玉,一对傻眼,自然而然含情流盼。
德贝勒道:“姑娘,这位便是我的好朋友孙怀玉,你若不服,尽管当面指教批评!”
孙怀玉谦逊地笑一下,素秋端了两张椅过来,便一同坐下,珠儿媚人地笑了,道:“小女子岂敢得罪国士,贝勒爷言重了!”
孙怀玉向她抛个眼色,心中一阵陶然。德贝勒大笑道:“姑娘这忽儿谦逊了,可知我这位兄弟,比之贺老定场,更有过之。”德贝勒所谓贺老定场,乃是指唐时一位极著名的老乐工,每一出场,全场肃然倾耳。
珠L道:“贝勒爷昨夜品题得好,但见人更胜似闻名,小女子心折不已!”
孙怀玉道:“姑娘口角风生,故意推重,其实区区俗士,岂堪清赏,求姑娘舌下留情吧!”
三人同声一笑,德贝勒道:“可见姑娘厉害,我这位兄弟有名的玉金刚,一见姑娘,也化作垂眉菩萨了!”
当下德贝勒将方才饮酒时的趣事说给她听,把珠儿笑得花枝乱展,捧腹不禁。
第二十三章 玉女移情泪作诗
孙怀王道:“好诗可以解醒,小弟提议各题一律,以为今日有缘相逢纪念,未知两位意下如何?”
德贝勒大大点头,珠儿也响应遵:“此是雅人佳话,小女子何敢藏拙?只是小女子要出一题目——”
孙怀玉忙问道:“什么题目?姑娘请即示下,小弟无不遵从!”
珠儿道:“一只准集古人的旧句,联成一律。二要隐有园思,不得离题。小女子这题目可使得么?”
德荣孙怀玉两人哪肯示弱,各个首肯。当下珠儿因不能书写,便等两人各自写好了。再吟诵出来。两人离座稍为构思,便走到案前,取纸笔而写。孙怀王首先写好,却等德贝勒写完,才一同回到床前。珠儿伸手接过两张素笺,曼声涌道:“瑞烟轻罩一团春,工作肌肤冰作神,闲倚屏风笑周岁,不令仙犬吠刘晨。相思相见知何日,倾国倾城不在人,回首可怜歌舞地,行尘不是昔时尘。”
此诗大妙,寄怨深远。有了颜衣足消联,原来由贝勒爷作的。”又展另一绕金源潜。
“金屋装成贮阿娇,酒香红被夜迢迢,流合月暗乘双凤,铜雀春深锁二乔。自有风流相证果,更无消息到今朝,不如逐件随山去,绿水斜通宛转桥。”
此诗怨而不乱,取譬精当,有宛转深情之致,的确是高手。大匠当前,小女子要敛手却步了。”
她的声音,妙曼箱远,两人同时听得微醉。珠儿口中谦逊着,其实腹稿早成,向孙怀玉深膘一眼,念道:“无限青山散不收,每因风景却生愁,桃花脸薄难藏泪,桐树心孤易感秋,问苑有旧多附鹤,画屏元睡待牵牛,旁人未必知心事,又抱轻装上王楼!”
孙怀玉受宠若惊地震动一下,但立刻恢复平静。德贝勒赞道:“少女情怀总是诗,姑娘妙手引丝,可比针神绝技!”
珠儿含情一笑,却见孙怀玉如老僧枯坐,寂然不置一词,面上不觉微现失望之色。其实孙怀玉更是懊悔,他提议作诗,原本不过是试探珠儿才情,哪知她却一无顾忌,以待传意。
他是个玲瑰通透的公子,岂有不领会之理?但已知德贝勒早有意思,自己即使动心,也不能染指,故此有了懊悔多事之意,暗中打定主意,不于见她。珠儿哪知他的心事,还故意寻些事故问他。
这一会虽然各有心事,却算得甚是融洽,珠儿更对孙怀玉的捷才妙思,倾心不置。
已经又是晚膳时候,孙怀玉借口有事,坚要回家,德贝勒苦留不住,只好罢了。孙怀玉走到房门,一脚又跨出槛外,却忍不住回顾一眼,只见珠儿媚眼凝波,面上流露出幽怨之色。他暗中咬牙,连忙走出房外,不自觉地举手一拂,生像要拂掉方才眼中所见的景象。
自从这一次会晤之后,他便不肯再到裕王府去。德贝勒屡屡邀他,甚至说出珠儿想寻他去谈话解闷。可是,孙怀王都坚决地推辞,而且找出种种极为合理的借口,因而德贝勒半点也不明白,他是为了这微妙的缘故而不去王府的。
在珠儿的一方面,她是极为敬重德贝勒,可是一来德贝勒已有了福晋,二来他是王族宗室,三则她自己内心像是不能引起那种感情。
炒初具温情楼用的胸怀宽广,人品劲标。故此在态度上,并无任若何避忌,甚至有点亲呢。要知她识得姹女迷魂大法,一勇一笑,都有迷魂落魄之力。当然她无意对德贝勒施展,可是积习难除,有时不觉地用上还不自知。而这一来,可苦了德贝勒,他对她真是无微不至,情根深种,已经不能自拔。哪知珠儿却是一片冰心,尽在孙怀王身上。
本来,在那个年头,根本无所谓自由恋爱的观念,女孩子们从小便被教导要属遵日训,她们将自己的情思,尽力地约束住,而且还有一种根深蒂固的观念,便是努力去爱那不知生得怎样的丈夫,即使见过面,不合自己心意,也得勉强自己全心全意去爱他。否则,稍涉通思,便是罪恶,自己便会深深自疚,认为是不贞之征。
寻常女子,人了王府,还不是祖上的鱼肉,任人凌割!可是珠儿根本不管这一套,她爱自己所爱的,恨自己所恨的,她敢于选择,而且也有这种权力,此所以她虽非因种族观念而仇视德贝勒,却因具有自由选择的观念和力量,径自爱上了仅见过一面的孙怀玉。她不会了解孙怀玉不能爱她的苦衷,那是基于“朋友妻不可欺”的观念发展而成。
在他,是无论如何也要遏抑住自己的情怀,用一切的方法去忘记她。
错非她具有姹女迷魂大法魔功,孙怀玉不过见她一面,此刻早就会让别个姣美婉媚的女子代替了。可是正因她的一正一笑,都别具魔力,孙怀玉脑中的印象,仍然未曾完全淌越……
德贝勒和孙怀王本是天天盘桓在一起,自从珠儿出现之后,便总得隔个几天才能晤面。
每一次会面,总发觉德贝勒有点消瘦,知道他为了情丝难系,心头饱受折磨之故,却不敢道破,只能任由事情发展。
约模大半个月光景,这天晚上,孙怀玉自个儿在寝室中,看了一会书,觉得倦了,正想抛下书上床安寝,忽然房门无风自开,他抬眼望时,只见珠儿亭亭玉立倚在门边。他吃了一惊,以为眼花,忙举手去揉眼睛。
“孙公子,自从昔日一晤,腰违至今,可还记得小女子么?”尊声娇软,醉人心脾。
他才确定不是自己眼花,连忙行礼答道:“媚锶缣焐系蜗桑?落几间,区区幸睹玉容,焉能忘记!”他的心中却极为惊讶地想道:“德贝勒曾说她最少还要一个月才能起床!
但此刻怎能资夜飞降?倒是费人寻思了!”
珠儿嘴唇微吸,出的道:“公子的话说得好听,其实呢,以公子的儒雅风流,正是何处高楼无可醉,谁家红袖不相怜,还认得小女子,倒是奇事!”
孙怀王心中好笑,想道:“你好设由来,怨起我来啦!未免这分了!”口中答道:“姑娘是什么话?区区只因俗务羁身,未能拜候请安。但由德贝勒口中,得知姑娘玉体渐痊愈,私心常待早占勿药……
”她眼波飞扬,幽怨欲滴,低投微叹一声,情态煞是动人。孙怀玉心头扑扑一跳,不安地凝视着她。两人无言地相对片刻,他努力制伏心头波澜,道:“姑娘来此,贝勒爷可曾知悉?而且,姑娘怎能到此来的?”
珠儿轻轻叹口气,自言自语地道:“贝勒爷……贝勒爷吗?他不会再见到我了……”
言下沉然,如有所失。忽又抬起眼来,晶莹的眼光,生像能够射人他心底。身躯乏力靠向门柱上,眉尖迈室一下。
孙怀玉移动一下脚步,想去搀扶她的光景,但终于忍住了。
无言地相对了片刻,孙怀王越发觉得踌躇不安,如芒在背。只见地忽然转面看看门外,随即旋口头,脸上飞起红晕,幽幽地道:“孙公子,我要走了!你自己保重……桃花面薄难藏泪,桐树心孤易感秋。问克有书常附鹤,画屏无题待牵牛……旁人未必知心事,又抱轻装上王铃……”她一边曼声凄楚地念着,一面退出门外去。
孙怀玉听到是她当日集古人句的那首诗,一时听得和想得呆了,铜然站在原处。好一会工夫,但觉语声已收,人影不见,赶快走出门外,只见檐际流星冷落,残月孤零,夜风掠过屋檐,铁马叮当做响,哪还有半丝人影?竟是芳踪已沓……
他不觉失声嗟叹,负手在庭中徘徊波蝶,也不知自家是几时上床安联的。
翌日,德贝勒匆匆来到,一把拉了孙怀玉到一旁,焦急道:“怀玉,珠儿昨夜走了!不知到哪儿去了!咳!昨夜我还跟她谈得好好的,今晨从朝中口府,便不见她踪影了,那使女素秋半点也不知道,真把我急死了!”
孙怀玉虽然在昨夜估到几分,但没想到她即晚便离开。故此这时听到消息,也不免惊愕一下。当下安慰道:“她会再来找你的,兄长不必焦急!”
德贝勒似是梅恼交集,顿足道:“你的活太不着边际,她不会再找我了!”
孙怀玉吃惊地低头瞧看,只见德贝勒脚下的大青砖地,让他一脚踩碎了,他早知德贝勒身有武功,却不料是这般功力,当下道:“兄长,你此刻正是当局者迷,又是关心者乱,故此发急。你且定下心,想想她有没有什么话暗示去处?”
德贝勒应声道:“哪有什么话?除了知道她名字叫珠儿,其余一点也不知道……啊!对了,前些日子,好像听到她说起要返峨嵋,可是又没说下去,我没有追问她……对了,她是返峨嵋去了。但是,她不能走动,昨夜里怎能越屋而飞呢?”
孙怀玉想了一下,道:“恐怕是有人带走她。”“有人?”德贝勒猛然一惊,道:“我就是怕她被那些混蟹掳走了,你也是这样想么?”
“不会的,若是宫廷侍卫去掳劫,她定会叫嚷或者留下暗号……”
“唉,我心乱如麻,什么都不会想了!以我这一身本领和宗室贝勒之尊,却无力庇护一个心爱的人。我还拿什么脸面见人,活着有什么意思?”说完话,又是长嗟短叹地埋怨自己。
孙怀玉忽然觉得羞愧,他仿佛已做下使这位多情的兄长伤心之事。“无论如何,我是负有多少责任的!”他自己告诉自己。
当下他用尽好言,使德贝勒稍稍平静。他的确没有料到这位贵族公子,真是这么一往情深。人生的遇合,实在太奇妙莫测了!尤其是爱情这回事,纵然有若干人未曾试过爱情的滋味,因而否定真正爱情的存在,可是他们不过是没有机缘尝试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