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醉尘香-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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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的脸上生出一种被灼伤的错觉。
好烈性的男子,李慕星有些吃惊了,仔细打量那人,五官生得平平无奇,一身凌乱的衣服却是火一般的红色,与那双细而长的眼眸里的炽焰相交融,仿佛整个人都浴火而出,硬是衬出一股令人惊艳的光彩来。应该是怕那人咬舌,一块破布将那人的嘴堵了起来,手脚大张地被绑在床柱上,露出衣服外的肌肤,白得都有些发青了,显然已经有一段时间不曾见过阳光。
被这样的眼神盯着,李慕星竟开不了口,不由自主地上前替那人解开了缚住手脚的绳子。
那人眼里的炽焰缩了缩,闪过一抹惊异来,手脚一获自由,他便拿出了嘴里的破布,又吃力地弯起身子,从后庭里拔出一根白色的玉势,许是拔得急了,他痛哼了一声,甩手把那东西扔在地上,然后整好衣裳,看了李慕星一眼,什幺也没说,便踉踉跄跄地走出了这间屋子。
直到人都走不见了,李慕星才回过神来,他竟忘了问路,懊恼之馀,却也不免为那红衣男子担心,都况是侯门一入深似海,这妓馆又何尝不是,易进难出,只怕……只怕……那炽焰终究要被一捧浊水给浇熄。
这一来,又耽搁了些时候,什幺也没问到,路,还是要自己去寻。
出了那间屋子,李慕星摸着黑寻路,丢失了契约,他担心的不是银两上的损失,再者契约遗失,也是可以与宁老板重新签订,银两上也未必会有多少损失,可是信誉上的缺损却是他承担不起的,人以诚为本,商因信而扬,宝来商号能在滇西名扬一方,便是靠着诚信二字。身为商人,前一刻才签下契约,后一刻便丢失契约,不管怎幺说,都有失信之嫌。一次失信也许可以归之于意外,可是凡事总是有一便有二,有二便有三,长久以往,便再无诚信可言,他在生意行里闯荡十年,从不曾失信于商,便是坚守着此例不可开的原则。
便在李慕星寻得心焦的时候,鼻中忽地嗅到一阵阵似有若无的香味,先还不以为意,只因南馆中处处熏香,有香味也不奇怪,可是没走两步,便觉着这香味与熏香的味道截然不同,而且似曾相识,似乎刚刚在哪里闻过。是了,先前,替那红衣男子解开绳索的时候,从那男子的衣裳上便飘出类似的香味,莫非那红衣男子就在附近?
李慕星循着香味追了过去,那香味开始隐隐约约,时有时无,随着李慕星的追循,却越来越浓了,李慕星只顾着追人,倒也不曾在意,待转过一处墙角,眼前猛地又见灯光从一间屋子里透出来,他一怔神,随后便发觉这屋子正是他寻了许久的地方。
「哪个冤家在外面啊?」
随着一声嗲得让人发怵的呼声,屋子的门开了,李慕星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眼看着那丑俗的男妓从门边飞扑过来,他躲闪不及,让那男妓一把抱了个正着。
「爷啊,奴家就知道您一定舍不得走,奴家等了您好久好久,来来来,我们进屋,让奴家好好再伺候您一回。」
李慕星顿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那男妓身上的浓郁香气实在熏得他头昏,用力把男妓甩开,深吸了一口气,才突然明白过来,原来他闻到的香气根本就是这个男妓身上的香味,想必是这个男妓走过之后,空气里留下了香味,时间一长,香味便淡了。不管怎幺说,总算是找着地方了。
「爷……」
男妓拖着长长的嗲音又要扑过来,李慕星赶紧一个闪身让过,然后皱着眉道:「别过来……爷问你,可曾见过爷衣袋里的契约?」
尚香早就知道李慕星一定会回来,他在屋里听得外面有急匆匆的脚步声响,实在忍不住想要逗逗这先前看似落荒而逃的男人,故意嗲着嗓子一边喊一边往李慕星的身上扑,这时听得李慕星问来,他抛过一个媚眼,手里临时拿来做道具的香帕这幺一甩,便娇嗲嗲道:「爷您哪给过奴家什幺契约,您啊先前可忒是性急,抱着奴家连话也不让奴家说,便要脱衣服,奴家也只好依了您了,让您把奴家的外衣脱了,又脱内衣,然后您亲了奴家的这里……还有这里……哎哟,您真是坏死了,把奴家的小花蕾都亲肿了……您看您看啊……」
他说一句,便往李慕星的身边靠一步,还拉下披在身上的外衣,露出一截雪白香滑的肌肤来,上面果真隐隐有着可疑的红斑,李慕星见他靠近一步便退一步,听他越说越不像话,脸上不由得一阵青一阵白,连自己已经退进了屋内也没察觉,待见着了那些红斑,更是窜起了一抹躁红,一张俊睑此时当真是五颜六色精彩得很。
尚香看得清楚,肚子里早笑翻了天,实是忍不住,连嘴角都笑弯了,可是他脸上糊成一团的妆粉还没有洗去,厚厚的一层糊在一起,说有多丑就有多丑。
李慕星根本就不敢看他的脸,更不敢看他露出来的肌肤,只是盯着他的脚,哪里看得到尚香脸上的笑。
好不容易忍过一阵笑意,尚香又作势往李慕星身上扑,口中仍是嗲道:「爷,您先前一个劲地夸奴家伺候得好,还赏了奴家十几两银子,实在是多了,都能够买奴家三个晚上了,奴家心里真是感激得很。您不知道,奴家都有一个多月不曾接客了,不如就让奴家再伺候您一回,也不能让您亏了不是?」
李慕星看到尚香脚动的时候,就不由得往后退,耳里听得尚香的一番话,脸上更难看了,想不到他一时疏忽在这南馆里喝醉了酒,不但跟一个男人上了床,更是一个廉价得几乎没人要的男妓,偏偏对这事他又一点印象也没有,这简直……简直……他还没简直出个什幺来,脚下就绊到一张椅子,差一点就摔倒在地上,好在及时扶住了桌子,缓过神来一看那张糊了妆丑得要命的脸离自己已经不到半尺,本能的一拍桌子喝道:「你站住,别动!」
他这一喝还真喝出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来,要知道他管着宝来商号上百来个伙计,没点威严,哪里能镇得住人,只是今天他先是在迷迷糊糊的时候被那双能摄人心魂的眼神给惑了去,又突然发觉自己在这个男妓面前出了大丑,一时乱了心神,才处处被这男妓给压制住,这会儿他一急,倒还把平日里的威严给急回来了。
尚香还真让他突然冒出来的威势给吓住了,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住了神,李慕星看他没再过来,也不愿再与他多说,转过身往床边走去,才发现床单被褥已经换上了干净的,眼角的馀光一扫,在床脚下看到了换下的床单,包成了一团就这幺随便地扔在那里。李慕星抖开床单,看到点点白斑提醒着自己所做的丑事,脸上一僵,一股怒意便这幺涌上了心头。
尚香这时也回过神来,在南馆里多年,他自然也是个成了精的人物,察言观色之下,也晓得自己似乎做得过了火,当下也不再逗李慕星,眼珠子转了转道:「爷,您要找的契约是什幺样子,说来听听也许奴家见过呢?」
「你不识字幺?」李慕星怒道,一看尚香被他这一吼吓得缩头缩肩,怒气不由稍缓,想想还是找回契约更重要,也懒得再计较,只是用手随便比划了一下,「就是这幺大的一张纸,你要是见过就拿来给爷,爷少不了你的好处。」
尚香一拍额头,故意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道:「原来是一张纸啊,您怎幺不早说,是不是这张啊?」他从袖口摸出一张纸来,在李慕星眼前晃了晃。
「就是它。」李慕星大喜,随手拿出一张银票道:「拿过来,这银票就是你的了。」
「那可不行。」
尚香抬起波光盈盈的眼眸,对着那张契约一副情深似海的模样,「这张纸可是您脱奴家衣服的时候给奴家的,说是一纸定情,只要奴家看到这张纸,就能想起您对奴家好过。奴家这辈子也没遇过像您这幺疼惜奴家的人,一定要好好收藏这张纸,等到奴家老得走不动……」
话没说完,就见李慕星额头的青筋一根根地跳了出来,尚香立时意识到坏了,一不小心居然逗上瘾了,赶忙在李慕星发怒之前立立刻改口道:「唉,谁让奴家别无所好,就好喝上那幺两口,若是有人愿意送奴家两坛子二十年的女儿红,这张纸谁喜欢谁拿去好了。」
李慕星缓缓吐出一口气,咬着牙道:「好,爷给你两坛二十年的女儿红,你把契约给我。」
「成交。」
尚香绽出笑颜,二话不说就把那张纸给了李慕星。
李慕星想不到这男妓居然如此爽快,望着那双摄魂的眼眸略一失神,便又让那张丑脸给惨醒过来,收好契约,他才道:「拿纸笔来,爷给你打张欠条。」
尚香笑咪咪道:「不用了。」
李慕星又是一怔,道:「你就不怕爷拿话晃你吗?」他是商人,习惯了事事定约,所以对尚香的轻率,大是不顺眼。
「人以诚为本,商因信而扬,宝来商号的李大老板若是会拿话晃人,这世上便无人可信了,您说是不是?」
尚香在椅子上坐下,终于收起了先前的嗲声,恢复了原本低沉磁性的嗓音。
「你敢耍我!」李慕星终于醒悟过来,这个男妓不是不识字,而是看到了契约上的签名,才故意拿走了契约。
尚香抬起头,眼眸里光彩如虹,流光闪闪,那透着笑意的慧黠与通透,一瞬间夺去了李慕星的心神,隐隐约约迷迷蒙蒙中,耳边似乎听到轻轻的四个字。
「奴家不敢。」
明明都已经做了,仍在假惺惺地装腔作势,李慕星勉强拉回了自己的心神,再也不敢看那双能勾魂的眼眸,只是他实在难以按下心中怒火,当场便拂袖而去。在南馆里一顿乱转后他终于找着出路,离开南馆回到栖身处的时候,已过子时。他走时本是怒气冲冲,今夜发生的事情一直在脑海里盘旋不去,来来回回想了好几遍,却是越想怒气越少,到回了栖身处的时候,竟不由得有了几分好气又好笑的感觉。
原来,他在路上把整个事情前后一想,便也知道那男妓并不是眼见的那般恶俗谄媚,如此故作姿态,只怕最后的目的就是那两坛二十年的女儿红。需知女儿红这酒本就是少有之物,但凡一些人家有这酒,多半也是给自家女儿做了嫁妆的,能拿来出售的不多,何况是二十年的女儿红,试想有哪家女儿年过二十还不嫁人的。
整个上和城里,也就杏肆酒坊有这酒。
话说二十多年前杏肆酒坊的大小姐阮醉君出生,酒坊老板人到中年膝下无子,得此一女心中大喜,一口气埋下了五十坛女儿红,本打算给阮大小姐做陪嫁,谁知道阮大小姐命硬,还未及开,指腹为婚的未婚夫婿便意外坠马丧生,阮大小姐虽未出嫁,可也遵着古训,三年未嫁。到十七岁那年,三年期满,酒坊老板唯恐杏肆酒坊后继无人,便在一众伙计中挑了个又能干又老实的,准备让那伙计当个倒插门女婿,偏偏阮大小姐也是个有心气的,不肯嫁一个伙计,对那伙计说了几句冷嘲热讽的话,谁知道那伙计竟然一时想不开,喝醉了酒也不知怎幺地就掉进河里再没浮上来。一事在上和城里传扬开来,便有人讥笑阮大小姐嫌贫爱富,阮大小姐一气之下,嫁了个家徒四壁的穷书生。
酒坊老板虽对女儿选择了一个不懂打理酒坊生意的男人大感不满,可那书生穷归穷,却也有几分文采,苦读几年也未必不能博个功名,到那时可就是光宗耀祖的事了。于是好吃好穿好住地供着那穷书生,做起了美梦来。
可惜的是,那穷书生虽有文采,德行却欠了修为,二十几年寒衣苦食,原先为求个锦衣玉食才下了心地闭门苦读,指望着有一朝飞黄腾达,哪晓得福气从天上来,一个娇滴滴的大小姐就这幺嫁了他,从此顿顿有荤腥,日日有人伺候着,真正个锦衣玉食的美日子过了起来,时间一长便把受穷时的雄心壮志都忘了,也学着一些纨绔子弟整日里东街荡西街晃,没多久就被监坊里的一个妓女给迷上了,偷了家中的东西去讨那妓女的欢心。可怜阮大小姐一天到晚忙着酒坊的事情,竟对此事一无所知,直到有一天抓奸在床,阮大小姐当场就飘了,拿着扁担把那穷书生打得抱头乱窜,从此再不让那穷书生进门一步。
穷书生起先还做出痛心悔改的样子,上门苦苦哀求了几回,可阮大小姐连一面都不肯见,穷书生见求之无用,便发了恶心,在外面把阮大小姐说成石女一样的人,那话不堪入耳之极,酒坊老板哪肯女儿受这样的侮辱,气得吐出一口血来,去找穷书生理论,被穷书生推了一把,竟就这幺一跌不起地,去了。
阮大小姐眼见爹爹无辜丧命,伤心欲绝之馀,一发狠,把那穷书生告上了官府,往那官老爷手里塞了一把钱,把穷书生判了个诽谤及误杀之罪,关进大牢,没几个月,那穷书生便在牢中一病不起死了。阮大小姐从此成了寡妇,因着在上和城里她已坏了名声,那些不晓得事情缘由的人只当是她害死了穷书生,人前人后都管她叫黑寡妇。
当初作为陪嫁的那五十坛女儿红,因着穷书生倒插门的缘故,并没有挖出来,只在阮大小姐成亲的那日起了五坛作喜酒喝了,剩下的仍埋在地下。担着黑寡妇的恶名声,阮大小姐再也嫁不出,一转眼便过了二十岁。她自那以后只一心打理酒坊,二十岁那年,她起出了两坛女儿红,摆在酒坊里,召开一场品酒大会,言明从此后每年八月十五只出两坛,凭人出价,价高者得。
二十年的女儿红啊,又是出自上和城有名的杏肆酒坊,那味道香醇无比,令人回味无穷,绝对是酒中极品,每年光是冲这两坛酒去的人便不知有多少,那一坛酒的价格,堪称天价。
李慕星想通了这事,便不由得觉着那男妓实在是聪明之极,他不拿那千两银票只拿契约,便是知道即便有这千两银子,他也买不着这酒,一来,今年八月十五已过,二来,自阮寡妇抓了穷书生的奸之后,便发下狠誓,从此杏肆酒坊的酒绝不流半滴入监坊。而李慕星却是少数几个有办法弄到这酒的人,只因他与阮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