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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3部分

英雄志-第60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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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跑到我家来,定是和苏少侠吵架啦,对不对啊?”

琼芳懒得理他,只管找来炭炉,自行烧起茶来了,只是她没烧过水,自是手粗脚笨,杨绍奇倒是殷勤,便在一旁帮忙搧扇子,低声道:“喂,要不要我替你们做个和事佬?”

琼芳斜了他一眼,冷冷地道:“怎么?你和颖超很熟?”杨绍奇搧着炉火,笑道:“我是认得他,至于他认不认得我,那可不知道了。”琼芳哼了一声,把扇子抢了回来:“滚远些。”杨绍奇叹道:“你又暴躁了。听好啦,我虽和苏颖超不熟,可你别忘了,我这人生得是一表人材,男人看到我,没有不吃醋的。哪天苏颖超撞见你我有说有笑,出双入对,还不气得七窍生烟、目瞪舌僵了?到时他痛哭流涕,到你家门口跪着,求你回心转意,你这大小姐岂不大大露脸了?”

琼芳白了他一眼,道:“你算了吧,他那人最要面子,想让他丢这个人,下辈子等等。”

杨绍奇俨然道:“男子汉的心思,你姑娘家懂什么了?天下男人哪个不吃醋?不信咱俩试上一试……”正说嘴间,忽听阁楼下传来欢声娇喊:“二表哥!”

脚步声大作,有人奔上了楼梯,杨绍奇不觉发起抖来了,寒声道:“终于来了么?”

琼芳眨了眨眼,不知是什么人来了,却让他怕成这模样?正好奇间,那杨绍奇已在屋子里乱窜,四下寻找逃生道路,正要钻到床下躲避,忽然一双小手伸来,蒙住他的双眼,欢然道:“二表哥,猜猜我是谁?”

琼芳本在喝茶,一听此言,险些把茶水喷了出来。斜目看去,却见杨绍奇背后站了一名少女,约莫十六七岁,想来是杨绍奇的表妹,调皮欢笑:“快嘛,快猜我是谁。”

杨绍奇给人蒙住了眼,彷佛瞎子一般,只能苦笑道:“别闹啦,有客人在,多失礼。”

那少女只知缠着杨绍奇,什么都没留意,陡然一个转头,见到了琼芳,不觉大吃一惊,忙道:“你……你是谁?”琼芳喝了口热茶,淡淡地道:“某姓琼,单名一个芳字。”

那少女呆了半晌,她见琼芳貌美出众,本以为是个杨贵妃,谁晓得说话却似女匪头,也是有些怕生,忙转向了杨绍奇,吵闹道:“小表哥,快猜猜人家是谁!快嘛!”杨绍奇什么也见不到,只能使开听风辨位的功夫,沈吟道:“听姑娘的嗓音,该是淑林妹妹吧?”那少女把手放了开来,顿足娇嗔:“讨厌,淑林是我堂姊,她三十好几,孩子都生了三个啦。”

杨绍奇愕然道:“对不住,对不住,我昨晚睡得少,脑子不清楚。嗯,我猜猜你是……”

说着双手合拍,喜道:“我晓得了!你是淑静!”那少女瞪了杨绍奇一眼,道:“她只有六岁。”

两人对话有趣若此,不免惹得琼芳噗嗤一笑,杨绍奇也有三十岁了,算是人家的长辈,作弄了小表妹一阵,便又换回了温颜笑脸,道:“好啦、别哭、别哭,淑怡妹子,好{炫&书&网}久不见啦。越大越标致啰。”说着伸出手来,在表妹脸上轻轻一狞,神态甚是亲热。

那少女原来是叫“淑怡”,上头有个三十堂姊,名唤“淑林”,下头另有个六岁小妹,称作“淑静”,想来这家姊妹不脱一个“淑”字,至于是否贤淑,倒也难以猜测。琼芳想着想,忽然庆幸起来,天幸自己有这个罕见的“琼”姓,一字盖头,有仙则灵,不然自己芳名阿芳,怕也是一个下稍。

杨绍奇逗弄表妹一阵,便又从怀中取出一只法琅瓷盒,塞到那少女手中,道:“来,有个小玩意儿送你。”那“淑怡”拿起瓷盒,讶道:“这是什么?”杨绍奇笑道:“打开看看吧,看了就知道了。”淑怡轻启盒盖,突然传出了阵阵乐声,不由惊呼一声:“啊,这盒儿会唱曲。”

杨绍奇得意洋洋:“稀奇吧,这是大食工匠造的乐盒,开天辟地、古往今来,就只有这么一只。我冒了九死一生的大险,从入宫贡品里专程为你偷了出来,还敢说表哥对你不好?”

那淑怡好生欢喜,兜兜转了个圈,笑道:“谢谢二表哥!”杨绍奇向来不做亏本生意,送了重礼之后,便又左右张望一阵,附耳道:“淑琴人呢?没跟你一起来吧?”

淑怡一边赏玩宝盒,一边道:“我姊姊起了个大早,就等着给大姑妈拜个晚年,怎会不来?”琼芳听到耳中,已知那少女还有个姊姊,却是叫“淑琴”的。杨绍奇听得这名字,却是微微发抖,颤声道:“你们……你们见到我娘了吗?”

淑怡道:“大姑妈还在睡着。管家要咱们别去打扰。”杨绍奇松了口气,看自己彻夜未归,天幸母亲尚未起身,当不至东窗事发了,正庆幸间,忽听淑怡道:“表哥,看在你送我东西的份上,我就跟你明说吧,你已经大祸临头啰。”

杨绍奇茫然道:“大祸临头?什么意思?”淑怡道:“我姊被你气哭啦。”杨绍奇惊道:“我……我干了什么?”淑怡叹道:“你还装呢?你约她去香山玩儿,害她今日起了个大早,梳妆打扮,卤了一大锅菜,高兴得什么似的,谁晓得你根本不在家,害她一个人躲在偏厅里,哭了一早上。”

杨绍奇颤声道:“冤枉啊,谁约她了?是她自己一厢情……”愿字未出,楼梯里走出一名姑娘,手捧一只铁锅,自是那位“淑琴”到了。

看这“淑琴”约莫二十六七年纪,面白如雪,少有笑容,她默默来到房中,陡一见到琼芳,不由为之一惊,她瞪视琼芳良久,又朝杨绍奇望了一眼,将整锅卤菜搁到桌上,慢慢坐了下来。

琼芳见她招呼不打,话也不说,忍不住心下纳闷:“这是怎么了?我招谁惹谁了?”

她却忘了自己今日身着女装,秀娥粉黛,艳惊四座,难免惹人猜疑忌讳。

场面不妙,琼芳便咳了一声:“你们先坐坐,我出去走走。”杨绍奇忙道:“等等我,我也去逛逛……”话声未毕,淑琴怔怔望着自己做的卤菜,突然放声哭了出来。淑怡低声安慰姊姊:“姊,别哭了、别哭了。”

这“淑琴”说来可怜,瞧她年纪老大不小,奈何青春迟暮,犹未出嫁,必定受尽亲友奚落,谁料到又遇上一个薄情郎?琼芳见她这般伤心,便又想帮她了,当下仰起脸来,深深吸了几口气,怡然道:“好香的卤菜啊!哪儿买的?”

淑琴抽抽噎噎,答不上话,妹妹便帮着说了:“这不是买的,是我姊亲手做的。”

“亲手做的?”琼芳一脸惊叹,忙道:“我可以吃些么?”淑琴擦拭泪水,轻轻点了点头,琼芳打开了锅盖,挑了一块豆干出来,亲尝一口,大惊道:“真好吃!没吃过这般好的豆干!”

那淑琴似没什么自信,听得称赞,却还担心着:“真的……真的好吃吗?”琼芳满嘴豆干,嚼得渣巴渣巴响,不忘大声笑赞:“好吃!还想再来一块哪!”便又挑了一颗卤蛋,大口来吃,闭眼叹息:“唉,这般好厨艺的姑娘,现今可不常见了……我要是男人啊,非娶回家不可……”

淑琴让她说中了心事,眼眶径自红了,想来平日受尽了薄情郎的冷落。琼芳哼了一声,偷眼去看杨绍奇,却见这人还躲在一旁装傻,森然便道:“二爷……佳肴美馔,一齐享用吧?”

杨绍奇双手惊摇:“不了,我……我吃过早饭了……”正推辞间,便见琼芳微微吐纳,似想运什么神功打人,忙改口道:“好吧,吃……吃些吧……”无可奈何下,只能伸手入锅,挑三拣四,最后取了块豆干,眼看色泽奇差,模样难吃,正想扔回去,却听琼芳厉声道:“吃!”

杨绍奇心下大惊,脑袋直探入锅,嘎吱咕嘟,大口痛嚼起来。琼芳甚是满意,含笑道:“好吃吗?”杨绍奇脑袋插在锅子里,寒声道:“好……好吃……”琼芳笑道:“那还不谢谢人家?”

锅里传来呜噎声,似在偷骂粗口,琼芳冷冷地道:“你说什么?”锅子里响起大笑声:“谢谢、淑琴妹子,真是谢谢……”淑琴擦拭泪水,笑道:“二表哥喜欢就好。厨房里还有一大锅,都是为你卤的,一会儿再给你端来。”

“什么?”杨绍奇大惊失色,赶忙抬起头来,放声狂喊:“阿秀!阿秀!这儿有好吃的!快来啊!别让叔叔一个人吃完啦!”

琼芳暗暗偷笑,那淑琴却是心花怒放,自知一切都是那陌生小姐的功劳,她偷眼来看琼芳,只见她状似清丽,眉宇间却藏了一股气概,彷佛男子汉似的,不觉生出几分好感:“姊姊,适才如有失礼处,还请宽谅。”琼芳咳道:“好说、好说。”杨绍奇含浑地道:“她姓琼,年纪比你小……”琼芳喝道:“给老娘吃!谁要你开口了?”

眼看琼芳威严凶狠,对杨绍奇尤其不假辞色,淑琴更是敌意全消,忙提起手来,替琼芳理了理发钿,柔声道:“姊姊,你的发钿好别致,做工真细……”淑怡也赞道:“是啊,哪儿买的啊?我也想买一个。”

这发钿是顾倩兮的东西,琼芳哪知什么来历?眼看两名少女一脸殷切,琼芳却是心头发毛,转头去找杨绍奇,却见此人鬼鬼祟祟,直向楼梯口行去,当下暴喝一声:“哪里走?”

吓地一声,杨绍奇脚下失滑,摔了个四脚朝天,两名表妹大惊道:“二表哥受伤了!”小脚急踩,正要追上,杨绍奇狂喊道:“娘亲啊!”便朝楼梯纵下,一路翻滚奔逃。

三人奔下楼去,吵吵嚷嚷,不知伊于湖底。琼芳自是笑得前俯后仰,乐不可支。

也难怪杨绍奇有女人缘了,这人脾气好,为搏女子一笑,又下跪、又求饶,装乖露丑,无所不为。今日一见,果然也是个“风流司郎中”,只怕不在乃兄之下。琼芳笑得喘了,伸手入怀,正想拿起折扇搧凉,却是摸了个空。慢慢笑了几声,便又坐倒床上。

楼阁里静得怕人,阿秀、杨绍奇都走了,又只剩自己一个人了。她怔怔望着镜子,却见镜里那个女人神色孤单,隐隐带了几分茫然。

元宵已过,自己也离开了爷爷,日后如何打算,总得合计合计。她叹了口气,找出自己的儒生装,想要换穿回去,奈何衣衫已破,却是让苏颖超撕的。

聪明的苏颖超,自负的大眼猫,多少年来,苏颖超都是心里最聪明的男人,他天才洋溢,剑法更是机灵百变,比起杨绍奇,智慧绝不在人家之下,只是他究竟怎么了?何时开始,奇书。他成了这般粗心大意、这般地固执、顽硬、死心眼呢?

相比之下,杨绍奇是多么的潇洒随性,与他在一起是何等的自在逍遥?若要让苏颖超学着人家的模样,为搏心上人一笑,又下跪、又求饶,装巧露乖,他办得到么?

办不到的。苏颖超是个剑客,世上只一件事可以让他又跪又求,那便是他的无上宝:“三达剑”。没了三达,他就废然若死,自觉女人要遗弃他了、功名失了,性命也没了。有了三达,他又生龙活虎,什么功名利禄、天下美女,都是手到擒来,又何须向谁下跪讨好?

苏颖超要的是剑,有了剑,就不愁没有女人。管她姓琼姓李、姓张姓王,都不过是“天下第一”的犒赏罢了。琼芳轻轻叹了口气,此时此刻,她的思绪也清楚起来了。她怔怔支额,望着镜中的自己,不由得又想到了卢云。

卢云已经四十岁了,他和苏颖超不同,他曾高中状元、也曾流放天涯,早已抛弃了功名,算得是退隐之人。似他这般豁达潇洒,若要他向女人下跪,捧在掌心里哄着、呵护着,他肯么?

甭想了,大水怪自诩风骨凛然,要让他绕着女人下跪打转,丢丑卖乖,还不如将他千刀万剐、午门刑杖,打成一个瘸腿,他心里怕还爽利些。

说来杨绍奇真是个好男人,一点脾气也没有,相形之下,卢云、苏颖超都让他比了下去。这些人看似额角峥嵘、品貌出众,其实都是假风流、尽发愁,镇日凄风苦雨,一脸烦忧。唯独杨绍奇不学长俊,嘻嘻哈哈,这就叫“假迷糊、真风流”,无怪姑娘们宠着他了。

其实真仔细想想,杨绍奇也没啥了不起的,他不过是脸皮厚些罢了,真到了生死关头,要他为姑娘们粉身碎骨,他还不是与世间男子一样,逃之夭夭,溜之大吉?怕还要摔上一跤了。

人世间的情爱,其实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又有什么好留恋的?琼芳微微苦笑,只见窗外阳光普照,春意盎然,自己何必在这儿发愁发呆?她轻轻叹了一声,慢慢行下楼梯,忽然之间,眼角一转,竟又见到那幅面担。

琼芳轻轻地“啊”了一声,心里好似被针刺了一下,隐隐生疼。她知道自己弄错了。

因为在这滚滚红尘中,有个人挑起这幅面担,从此不做官,也不做侠,人生一切,只剩下“她”。为求使“她”平安喜乐,别说要他下跪求饶,装乖扮巧,便算粉身碎骨,他也能做到。

“献身愿做万矢的”,琼芳悄悄蹲下,轻抚着面担,到这一刻,她也终于知道自己要什么了。

好羡慕、好羡慕,琼芳热泪盈眶,她多么希望世上也能有人这样待她,那她也愿意为对方粉身碎骨,便算为他死了,也不用让他知道。

生平头一回明白自己要的是什么,她要的其实不多,可惜她并不晓得,此生能否找得到……

琼芳抚着面担,低声哭了良久,终于站直了身子,走出了楼外。

琼芳走了。这下屋里静悄悄的,再无一人,只剩下那幅面担孤拎拎的坐在地下。忽然间,角落处走出了一道黑影,彷佛鬼魅现身般,竟是无声无息。

这黑影藏身暗处,宛如躲入瀑布里的鱼精,收敛了一身气息,杨绍奇、阿秀、琼芳,人人来来去去,竟都没发觉楼梯下藏了一人。

黑影静静转头,凝视琼芳的背影,好似带了几分关切,只是看没几眼,却又转过头来,瞧向地下的东西。

一根扁担、两只木柜,面担望来很是干净,没沾多少油烟,想来有人细心擦拭过了。

那黑影蹲到了面担旁,开碗柜、启碳炉,上上下下察看一遍,看他驾轻就熟,好似他才是面担的正牌主人。

琼芳身影已远,一时半刻不会回来了,眼看四下无人,黑影忽然好奇起来,他小心张望,瞧了瞧这处楼阁,便悄没声地行上楼去,那模样便如幽灵进驻古屋,谁也赶不走了。

第八章父子

正月十六,一元复始,万象更新,琼芳哭也哭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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