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志-第58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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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猛听一声饱嗝响起,那肥胖男子挥了挥手,道:“大家见者有份,别伤了和气。”三条大汉言归于好,齐声狞笑,便朝自己走来,王一通吓得魂飞魄散,忙奔到了铁笼旁,大哭大喊:“快来人啊!救命啊!救命啊!”
喊了几声,那王押司手提威武棍,推开了铁门,急忙奔进:“怎么了?”王一通痛哭道:“我不要留在这儿!押司大人!看在伍爵爷的面上,把我关到别的地方去吧!”众狱卒拂然道:“老弟,坐牢还想挑三拣四?乖乖留着吧。”
“我不管!”王一通大哭大闹:“快把我弄出去!不然我便撞墙自尽!看你们怎么向伍爵爷交代!”正要咬舌自杀,忽见斜对过牢房空荡荡地,不觉狂喜道:“看!那儿多空啊!”
对过牢房空无一人,凝目来看铁牌,见是“丙六房”。地下干爽清净,内里还有张大床。王一通欢天喜地,兴奋道:“我要那间!我要那间!”话声未毕,黑脸大汉伸手出来,朝王一通的屁股狠拍一记,笑道:“别闹啦,这儿才是天堂。”王一通大惊惨叫,霎时不顾一切,从牢里逃窜而出,来到了对过牢房,双手拼命来拉牢门,大哭道:“快把我关起来!快!”
看对过牢房都以偶数为记,丙四房、丙六房、丙八房,一间间单人寝居,陈设舒坦,棉被枕头一应俱全,一幅客栈上房的模样。想来那帮贪官污吏被捕后,便来此地暂避风头,自己若能住进去,那可是无上之喜了。
眼看王一通大哭大闹,众狱卒骂道:“小子!别胡闹了!快回去!”王一通哭道:“不要!我才不要回去!伍爵爷答应过我的!要让我公正受审!”四肢盘住铁栏杆,直是打死不肯走。
天牢有天牢的规矩,违背不得,偏偏王一通有“正统军大都督”庇护,等于拿到了免死金牌。众狱卒低声咒骂,却又怕一会儿伍爵爷还真想起了这家伙,自也不敢下手揍他,正闹间,一名狱卒晃步上前,来到“丙八房”前,打开了牢门,懒懒地道:“兄弟,开饭啰。”
丙八房伙食之佳,天下罕见,看这狱卒手捧一只木盘,四菜一汤,见是卤鸡腿、凉拌豆丝、冬菇炖鸡、白菜煨鱼,另有一碗肉汤,外带三只馒头两碗饭,最妙的还有一瓶老酒。
“押司大人……”王一通吞了口唾沫,颤声道:“求求你,一定要把我关进去……”
看那鸡腿色泽香甜,想必卤得入味,碗中米粒晶亮,更教人食指大动。只是牢里那人好生狂妄,面前尽是酒菜,他却始终不动筷子,只闷闷坐着,好似心情不好。
王一通整日不曾有粒米下肚,早已饿得前心贴后背,眼看牢门大开,鸡腿唾手可得,便死抓着栏杆,口涎横流:“这位大哥……你……你怎么不吃啊?”那男子并未回话,仍旧低着头,双肩不停抽动,王一通咦了一声:“大哥……你……你在哭啊?”
确实在哭,这位大哥似嫌伙食不好,望着晶莹米粒香鸡腿,泪水却直从面颊滑落。
大官们平日锦衣玉食,来到天牢里,连鸡腿也不对味了。王一通大起了胆子,低声道:“大哥,你要是不想吃,不如……不如赏给我吧……”说着说,便悄悄伸出手去,打算偷走香鸡腿。
啪地一声,脑袋给人狠狠拍了一记。王一通哎呀疼叫,回头去看,却是王押司来了,他走入了牢门,拍着那男子的后背,温言道:“兄弟,多少吃些吧,明早也好上路。”说着提起酒瓶,替那人斟上一杯,如待上宾。
酒香四溢,那男子却不愿来接,只见他以手支额,低垂脸面,泪水更是扑飕飕落下。
王一通微起愕然,低声道:“大哥,你……你到底做多大的官啊?这般架子?”
“混蛋!”背后狱卒一拳打下,责备道:“这是人家的最后一餐啊。”
“什么?”王一通魂飞天外,颤声道:“这……这丙八房是……是死囚房?”王押司叹了口气,点了点头,道:“这是绞房。”
绞刑乃是死刑中最轻的,以绳索勒喉,死后留有全尸,王一通大惊发抖,他指着旁边的“丙六房”,颤声道:“那……那儿呢?”王押司举手向颈,作势一刀,做喀喳状。王一通脑袋发凉,嘶哑地道:“那……那丙四房呢?”众狱卒瞄了瞄他的腰间,嗯嗯苦哼,歪嘴示痛。
当年李斯腰斩之时,曾连写七个“惨”字,方得咽气命绝,足见惨上加惨。王一通高声尖叫,如公鸡报晓,丙八房绞,丙六房斩,丙四房桀,至于丙二房,想来此间能登魁居首,若非千刀万剐,便是五马分尸,总之是天外有天了。
“走吧。”众狱卒拉住了王一通,温言道:“回去丙九房,那儿是天堂。”
“嘿嘿嘿……”丙九房里大批凶神闻声起身,人人搔了搔胯下,舔嘴微笑,列队欢迎而来。
“不要、不要——不要啊!”王一通寒毛直竖,放声大哭,抱住铁栏杆,打死不动一步,众狱卒责备道:“老弟,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丙九房不受皮肉苦。这是给你好处啊。”
众狱卒所言不错,丙九房关的是地痞扒手、流氓惯窃一类,多属轻犯,不受皮肉苦。
到了丙七房,则称“鞭房”,人犯一进牢房,不问犯由,一率先抽上百鞭再说。丙五房则是“杖房”,刑杖伺候,丙三房则是“火房”,专来烧烤东西。
笞杖徒流谁不怕,看这刑部一关狠过一关,宛如十八层地狱一般。王一通除了哭叫,什么都不知道了。众狱卒骂道:“小子!别逼咱们用强,快进去!”
诸人发起了脾气,正要打他一顿,王押司道:“别乱来,这小子是伍爵爷交来的,万一揍死他了,咱们拿什么交代?”众狱卒愁眉苦脸:“那该怎么办?”王押司烦不胜烦,把手一挥:“先望里头送,让他自己挑间房。”
王一通获胜了,众狱卒则是低声咒骂,只得押解此人,向天牢深处行去。
沿途所见,天牢里越发阴暗潮湿,慢慢已看不到铁栏,放眼尽是是石墙石壁,王一通吞了口寒沫,左右探看,见到了一只铁牌,上书“乙字房”。此地囚犯竟是单间独居,彼此声息不能相通,狱卒们更是腰间带刀,来回踱步,监视严密异常。
王一通有些害怕,低声问道:“押司大人,这……这乙字房关的是什么人啊?戒备很严呀?”
王押司还未说话,猛见栏杆里探出一手,揪住王一通的脑袋,狂笑道:“新人来啦!”
砰地一声,王一通脑袋撞在铁栏杆上,只见那手臂粗如铁柱,青筋贲起,不过微微使劲,便让他双脚离地,众狱卒骂吼道:“何打虎!放手!快放手!”人人手提威武棍,朝那手臂奋力击打,砰啪震响之中,十来根木棍折断,那手臂总算缩了回去,不忘搔了搔脑袋。
“何打虎!”众狱卒戟指痛斥:“这新人交给你啦!你若欺侮他!小心咱们饿死你!”
“嘿嘿嘿嘿嘿……”打虎恶汉面带狞笑,不忘朝新朋友挤眉弄眼,示意友善。
“妖怪啊!”王一通吓得魂飞天外,正要反身逃走,王押司急忙拉住了他,劝道:“老弟,这何打虎面恶心善,乙字房里就属他性情温善。咱们特意给你挑来了,你快进去吧。”
“不要!不要!”王一通死也不肯,慌张下脚步后退,触到了对过铁笼,但听“轰”地一声大响,门里有东西扑将过来,重重撞到栏杆上,铁笼为这怪力所撞,竟然嘎嘎作响。
王一通大惊回头,只见铁笼里蹲着一只黑影,双肩开阔,单是蹲着便比自己高,牛铃铜眼,血盆大口,人不似人、鬼不似鬼,一边打量自己,一边吞了口馋涎,颤声道:“加菜了……”
“救命啊!”王一通狂声尖叫,死抱王押司的大腿,啼哭道:“大哥,我不要留在这里!求求你们!求求你们!”一名狱卒叹道:“这可知道厉害啦?让咱们带你回丙九房吧?”想起那批匪徒的淫笑,王一通彷徨无措,竟尔号啕大哭起来。
乙字房囚犯力搏熊虎,乃是江洋大盗一类,丙字房关的却是地痞流氓、鸡鸣狗盗,只是王一通全身没有几斤肉,不论去到何处,都是死路一条,众狱卒叹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小子,凭你这点微末道行,学人家抢什么钱啊?”
王一通大哭道:“我没钱养家啦!无路可走啦!大哥你们行行好,干脆杀了我吧!等我一了百了,那便解脱啦!”王押司安慰道:“兄弟,打起精神来。为了你的家人,你定得忍下去,留得团圆的一日。”
王一通悲从中来,哭得更响了。想他母老家贫子幼,妻子却又貌美如花,在这炎凉世态里,却要如何挣扎下去?眼看王一通痛哭流涕,众狱卒都是老公门,功德做惯了,自也不想害他受苦,叹道:“老大,现下怎么办?总不成放了他吧?”
王押司也是烦恼不已,一时反复踱步,叹道:“也罢,押他进甲字房。”众狱卒大惊道:“押司!这小子还有活路走啊!你……你怎能……”王押司道:“少啰唆,我自有安排。”
众狱卒咕哝一声,却也不敢违逆,便又往地底深处行去。
一路行去,阴暗更甚、晦气更深,四下墙壁更为厚实,石块莫不重达千斤。忽然间,狱卒停下脚来,面前来了一堵厚重大铁门,高大巨广,颇似地狱之门。王一通牙关颤抖:“押司大人,这儿……这儿就是甲字房么?”王押司道:“没错,正统元年,刑部大兴土木,一改旧制,把这儿建成甲字禁地。”王一通寒声道:“禁……禁地?”
王押司道:“犯禁之人,必囚于禁地。”说着说,便敲了敲门上铁环,三长三短,门内随即也敲了几敲,却是五长二短,想来是什么暗号。
两边敲过了门,确信了身分,门内锁匙便传来喀喀声响,王押司点了点头,晓得里头要开门了,便取出锁匙,插入了孔内,两相对应,同声大喊:“预备开门,一、二……”
三字一出,门内门外同时开锁,嘎地一声,铁门缓缓开启,王一通微微一惊,凝目去看,只见门内站了满满一排官差,人人身形魁伟,年轻力壮,腰悬斩刀,背上还负了一只铁管,棉线火引,竟是传闻中的“火枪”!
看这甲字房防备森严,王一通牙关喀喀颤抖,已知这儿必然关着什么大魔头,正想掉头逃跑,王押司淡淡地道:“老弟,你只要动上一步,我立时送你回丙字房。”
想起那帮凶神恶煞,王一通颤声道:“不要、不要……我留着就是了……”
面前的差人年轻力壮,背枪带刀,与王押司这批窝囊废大不相同,见得老头到来,自也没什么恭敬心情,只冷冷地道:“王老头,还没到交班时辰,你来这儿干啥?”
王押司拉过了犯人,道:“我奉伍爵爷之命,押他进甲字房。”众差人大为惊奇,上下打量王一通,喃喃地道:“这小子要进甲字房?他……他干了什么?”王押司道:“抢夺红螺寺香火钱的,便是此人。”
“是他啊?”众差人目瞪口呆,随即捧腹大笑:“我道是哪个三头六臂的高手?原来就是这瘦小子啊!了不起!了不起!干脆去抢嵩山少林寺吧,那不省事多了?”
众人哄堂大笑,看红螺寺乃是北方武学圣地,僧人炼气练功,内外兼修,声势仅逊于嵩山少林寺,与五台、普陀、峨眉报国寺等并驾齐驱,孰料竟有百姓上门行抢?岂不是失心疯了?
听得自己名扬天下、路人皆知,王一通也不知该哭该笑,王押司是万年公门,看守天牢数十年,官腔早见惯了。便道:“让开,咱们要进去了。”
众差人放开道路,内里却还有一道铁门,王押司提起门环,依样画葫芦,再次敲起了暗号,众差人如临大敌,纷纷端起了火枪,只消铁门里的人犯闯将出来,立时百枪齐发。
“预备开门……一!二!”三字一出,王一通提起锁匙一转,猛听喀地一声,铁门开启,面前却是一间哨所,坐了四名狱卒,正自聚赌,一见王押司到来,纷纷起身道:“老大。”
王押司点了点头,还未说话,却听轰地一声,背后铁门已给牢牢锁上了。
王一通四下张望,眼见床铺被褥一应俱全,还放了些干粮清水,茫然便问:“这……这就是甲字房么?挺不错的啊。”王押司道:“这是”排房“,用来窥看动静,内里才是咱们嘴里的”黑房“。”王一通心下醒悟,这才晓得甲字房看守森严,直可说是“牢中有牢、门中有门”。
眼前这座“排房”两面石壁,前后各有一门,一处通往外间,一处通向牢里,通向牢狱的那扇门非但厚重,尚且是楠木所制,门缝更塞满了棉花,门上另有一个窥孔,以来监视门内动静。囚犯要想脱逃,自是大为不易。
王押司行到门旁,向囚室里窥望,低声道:“今儿没再闹了?”众狱卒道:“昨日给了他们几本书,安静多了。”听得“他们”二字,王一通吓了一跳,方知“甲字房”里不只住了一人,正害怕间,又听王押司道:“弟兄们没和他们说话吧?”
众狱卒慌了起来:“没有、没有,那可是杀头大罪,谁敢擅自同他们说话?”
王一通按耐不住,低声便问:“大人,为何……为何不能和他们说话?”王押司指着塞于门缝里的层层棉花,道:“猜一猜,这是做什么的?”王一通茫然道:“是……是防湿气的么?”
众狱卒笑道:“防什么湿气?咱们一年到头住在地底,哪个不得风湿?”王一通喃喃地道:“那……那这棉花是……”一名狱卒插话道:“这是拿来阻隔声音的。”
眼看王一通还是满面迷惑,王押司便指着自己的耳孔,道:“懂了么?魔音入脑,惑乱心神,势道厉害无比。”王一通大惊失色,颤声道:“这儿……这儿关的人很厉害么?”
一名狱卒道:“当然。能持刀杀猪者,入丙字房,力能打虎者,入乙字房,你想能排进一甲金榜的,却是何许人物?”王一通色变惨白,颤声道:“何……何许人物?”
王押司道:“屠龙之士也。”王一通放声尖叫,正要拔腿逃命,却给揪住了。听得王押司吩咐道:“来人,开门。”
四名狱卒奔上前来,除下了粗重门闩,奋力来拉,嘎嘎声响中,沉重铁门终于开启。
眼前一片黑暗,天牢里什么都瞧不见,王一通躲在狱卒背后,左顾右盼,忽见黑牢中隐隐有光,凝目去望,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