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志-第47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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拳头来了,夹杂著猛烈拳风,杨大人的头发开始凌乱,重拳益发接近,堪堪来到了面前三寸,杨大人慢慢斜过了身子,看他上身右倾一寸六分,左膝提起,上抬四寸五毫,那模样便像是要弯腰捡什么东西,只消依势而下,他便能逃过大都督的铁拳重击,而那威震当世的「一代真龙」,却会自行撞上他的膝盖。
与大都督相比,杨大人显得很慢,可他非常精准细腻,所以他挡住了快招。吕应裳张大了嘴,心里的惊叹敬佩,当真无以复加,嘴角正要展露笑意,猛听棚内破空声暴响,刚烈拳风刮面如刀,棚里灯笼受风摇荡,一阵闪晃之後,眼底留下了残影。
情势急转直下,最後看到的景象很怪,像是大都督沈肩扭腰,他左手的攻势不见了,转而紧握铁手,重重挥出了右拳。
不可思议,大都督原本左拳如勾,全力以赴,绝无余力留下,可那左臂说撤便撤,右拳仍是说打便打,这天外一击大出意料,杨肃觐身法再高妙,却也避不开了。
电光雷闪之际,灯笼受风而灭,眼前一片黑暗,杨大人好似没察觉铁拳打来了,他的身子右倾如故,堪堪便要中招倒地之时,杨大人的衣袖拂出,无形袖劲列处,一名女童飞了起宋,挡到了雷霆爆炸的龙手之前。
「痛痛!痛痛!」猛听棚里传来哇哇大哭,瞬息之间,紫光消弭,劲风褪散,灯笼再次亮了起来,吕应裳口中却还在「啊」地长声,总算将那惊呼喊完了。
「啊呀!」吕应裳又次惊呼了,急忙去看华妹,只见她抱紧了杨肃观,不住啼哭。
天幸这女孩儿完好无缺,可嫩颊上给龙手劲风刮过,却留下了一条红肿痕迹,宛似给抽了一记大耳光。转看焦胜,却也在察看胸前异状,瞧那马甲虽厚,还是给粮票割破,露出了内里棉布。
华妹哭得梨花春带雨,满场人众也都醒了过来,听得翠杉惊道:「小姐怎么了?为何哭了?」它慌忙移步察看,那阿秀本等著去钻她的裙子,便扑到了肥秤怪胯下。肥秤怪吓了一跳,望後去跳,撞上了算盘怪,算盘怪惨呼一声,又压到了陈得福头上。
「妈啊!」陈得福本在打哈欠,差点咬上了舌头。满场滚得滚、爬得爬,华妹却仍不住啼哭。听得杨大人柔和的嗓音响起,温言道:「崇华怎么了?不喜欢杨叔叔抱你么?」华妹抚着面颊,哭道:「不是,刚才像有大蜜蜂飞来,嗡嗡叫着,朝我脸上叮了,好可怕……好可怕……」
大都督动静如电,全场除吕应裳一人外,无人见到过招情状,吕应裳偷眼去看,却见大都督默默垂首,眼中又是内疚,又是难受,只是一语不发。
吕应裳吞了口寒?i,都说「龙手大都督」平时寡言慎行,岂料今日拜见,竟如一尾狂龙,让人大感害怕。他全身微微发抖,赶忙去瞧巩志的动静,就怕这「首席参谋」又起意自尽了。
转头望去,恰见这首席参谋也在瞅望自己,只不同的是他双手持枪,枪口却对准了自己。
吕应裳大惊失色,不知自己身犯何等天条?正要退让闪避,却见巩志笑了笑,自将短枪收起,插回腰间去了。吕应裳头皮发麻,也是不明究理,只得转头四望,却在此时,忽见棚外行来了名老者,看这人身做家丁服色,腰间却悬了柄长剑,再看剑柄上的那只苍斑大手闪闪生光,食指处竟戴了只黄金指环。
老者面容沈静,藏住了杀气,也隐住了他的脚步声。以吕应裳的见识,竟也不知他是何时到来的。那老者见吕应裳察觉了自己,便将双手藏入袖中,掉头离开了。
场面益发古怪,吕应裳自是全身发冷,忙转望别处,不敢多看。只见杨肃观自顾自拍哄华妹,道:「崇华快别哭了,瞧,你爹爹人在这儿,天下没人能伤你的,知道吗?
」说著便将华妹抱起,朝伍定远送去。
伍定远张开双臂,正要抱住爱女,却听华妹大哭道:「不要!华妹不要爹!爹怪怪的,华妹要找娘。娘!娘!」眼见女儿手脚不住挣扎,好似怕极了自己,伍定远一脸错愕,竟不知该如何是好。杨肃观瞧到眼里,便朝阿秀背後一拍。
阿秀见华妹啼如稚子,早已虎视眈眈在旁,一得父亲圣旨,立时捧腹狂笑:「小花花!哭娃娃!天天流泪喊妈妈!三岁小孩笑哈哈!」说著作呼喊寻觅状,哭道:「娘!小花花真傻瓜啊!
你快来把奶啊!」
华妹又羞又气,忙扑到爹爹怀里,嗔道:「爹!你瞧他!」伍定远给爱女抱住了,忙将她紧拥入怀,瞬时之间,眼眶湿红,竟已洒下泪来。阿秀心下一惊,仰头去瞧爹爹,却见他向自己笑了笑,竟似颇有嘉许。
一切风平浪静了,小孩打闹,大人说笑,棚里又成了那个热热闹闹的元宵夜。吕应裳是个明白人,自知身在险地,不可久留,忙取了喜帖出来,乾笑道:「杨大人,国丈有帖,请您过目。」
杨肃观接过喜帖,登时哦了一声,微笑道:「苏少侠要成亲了?恭喜啊。」
眼见杨大人有意寒暄,这回吕应裳却学乖了,唯唯诺诺间,早已领著一众门人夺门而出,否则要是跑晚了一步,一会儿棚里爆炸起火,那可来不及逃了。
第六章壮士十年归
二十八岁立志做大事,於是孤身挑了这幅面担,来到京城,过那餐风露宿的日子。
两年过後,承天门下历经千辛万苦,终於踌躇满志,成了个精忠报国的朝廷命官。
十年了,远走天涯的朝廷命宫,总算返京述职了。他东瞧瞧,西望望,他没有见到亲人故旧,也没见到欢迎人潮,背後是堵发寒破壁,面前有盏黯淡油灯,浑浑噩噩,朦朦胧胧,耳里依稀听到了叹息:「十年了……总算能够……」
「抓牢你了。」卢大人眨了眨眼,面前蹲来了一位姑娘,她噙著泪水,紧紧握住自己的手。
胡媚儿来了,十年前白水河畔生死战,她曾是自己的夥伴。当年百花仙子人在崖上,卢状元悬身万仞,两只手掌费尽气力,却怎么也握不到一块儿,最後一个升天,一个坠地,就此分道扬镳。如今双掌轻而易举地相握,眼前悬崖不见了,坏人不见了,追兵一发不见踪影,可是卢云已经老了,他已经四十二岁了。
新朝代、新天下,正统十一年元宵夜,老状元默默坐地,此时无声胜有声,连泪也不该流。
没有大恶人了,江充已经死了,也没有主上了,柳昂天早给抄家了。该死的全死了,不该死的也死光了,如今连悲愤也可以省了,景泰朝早巳落幕,江刘柳三大派也已宣告烟消云散。如今还见证过那段辉煌岁月的,仅剩下这两个残兵败将,他们相互依偎,彼此取暖……
没人说话了,纵使万般思绪涌心头,可谁也不想开口。只有油灯的蕊心替他们叹著气,「劈劈」、「波波」。
也不知过了多久,卢云总算开口了,听他轻声道:「胡姑娘,这些年还好么?」胡媚儿听得问候,却只耸了耸肩,笑了一笑,反问道:「你呢?你好吗?」
十年不见,什么都变了,看卢云的那双手满布骨折伤痕,好似地狱来归,连胡媚儿也不一样了,她红妆淡了、衣装素了,昔时那身杏黄战袍早巳褪下,换上了粗布裙围,路上拧肩而过,怕还以为来了个菜婆子,谁晓得她便是那高高在上,叱吒风云的「百花仙子」。
景物不再依旧,人事更已全非,许多往事便如景泰朝一般,只能望梦里寻了。胡媚儿终於叹了口气,她挥了挥拂尘,扫开地下泥灰,便与卢云并肩坐下。
卢云默默怀想往事,轻声道:「胡姑娘,你怎知我回京了?」
胡媚儿道:「有人在红螺寺里撞见了你,便请我连夜过来,在这儿等著你。」
卢云叹了口气,自水瀑归来,他始终隐匿自己的行踪,一不愿透露身分,二也不想再与故人相见。直琼芳将他引到了红螺寺,这才让他撞见了正统朝人山人海。卢云默默颔首,道:「是谁差你来的?可以告诉我么?」
胡媚儿微微苦笑,摇头道:「还是别说吧。你听了会不高兴的。」
此言一出,反让卢云醒悟过来。他慢慢後仰身子,倚到了墙上,颌首道:「是杨肃观差你来的?」胡媚儿没有承认,却也不见否认,只双手抱膝,默默瞧著自己带来的那盏油灯。
房里幽幽暗暗的,油灯的光辉虽说微弱凄凉,却还是照亮了观海云远的座席,卢云怔怔瞧望杨肃觊的大位,轻声道:「他想见我,为问不自己过来?」
胡媚儿摇头道:「这还要我说么?卢云,你扪心自问,你想见到他么?」
卢云凄然一笑。确实不必胡媚儿说,他不想见杨肃观,而杨肃观也不便贸然见他,个中道理如何,天下间就属他俩人最为明白。
从过去至现下,位高权重的杨大人,总是无所不能、神通广大。无论他是从琼芳口中套出话来,还是他在红螺寺见到自己,卢云都不想追问了。胡媚儿顺著他的目光去瞧,却也见到了那四张椅子。轻声便问:「卢云,你过去坐哪个位子?」
卢云以手支额,低声道:「柳门中人,依官阶排座。」
胡媚儿点了点头,自知杨肃觊坐了第一张大位,其次则为怒苍之主秦仲海,最未了是伍大都督的座席。她依序去望,却见第三张椅子断了条腿,早巳毁烂在地,她啊了一声,待要上前去扶,卢云却拉住了她,摇头道:「不必立起来了,这样挺好。」
眼见卢云目光寂然,胡媚儿自也知晓他的心事,低声道:「卢云,你还惦著顾小姐?」
此问实属多余,卢云当然不会答。他後背靠墙,侧著头,望著那迷迷蒙蒙的油灯,嘴角挂著淡淡的笑。胡媚儿在旁静观,只觉卢云变了好多,十年不见,他的神情平淡了,言语沈默了。一无忿恚,二无悲伤,好似看穿了无尽世情,全都习惯了,胡媚儿把他的情状看入眼里,心里反而更难过,她叹了口气,默默解开了一只包袱,取了张红帖出来,道:「来,先瞧瞧这个。」
卢云伸手接过,手上却来了张喜帖,望来有些朽旧了。他也没心思多问什么,只随手展帖来读:「皇家有喜,普天同庆,谨詹於正统二年正月初八,为五军都督伍定远、义女艳婷行迎亲大典,御赐华筵、东阁暖酒,特宣一甲进士状元卢云入宫观礼,共贺新喜……」
念到了此处,卢云不禁轻轻「啊」了一声,道:「是定远的帖子。」
手上是张迟来的喜帖,这是伍定远与艳婷的婚帖。眼见卢云颇有惊讶,胡媚儿便来婉转解释:「那年你失踪了,可伍大人却坚持要写这张帖子。他盼望有朝一日,终能亲手交给你,」
大红喜帖,染色却有些脱落了,这说明定远并未忘了自己。卢云默默读著帖子,只见内页还清楚写了当日的菜色,「金鱼戏莲」、「龙肝烩鲍」、「八宝海参」……想来这必是定远家乡的土习惯,喜帖不忘附上菜名,就怕宾客血本无归了。
卢云望向屋中陈设,但见伍定远的座席依然如故,只老老实实搁在最後一位,便如当年一个土模样。卢云低头读著帖子,想像当日婚礼的热闹,脸上慢慢浮起了温情,胡媚儿察言观色,便又道:「那年他完婚前已是五军大都督,消息传出,贺客盈门。非只文武百官诚心替他张罗打点,连皇上也破格收了艳婷做乾女儿,好让两家门当户对。」
古来帝王家多有赐姓之举,如唐朝的李姓、宋代的赵姓,受封者若非是异族王公,便是国之功臣,想艳婷不过一介民女,如何能让皇帝破格赐姓?想当然尔,定是爱屋及乌了。
卢云闭起眼来,遥想那冠盖云集的大场面,看新郎是本朝大都督,新娘更是皇帝义女,天子还将喜筵设於皇宫东阁,这场婚礼必定盛况空前。一时之间,卢云好似也瞧见了伍定远,看著他身穿著新郎红袍,自在宾客中忙碌穿梭,那国宇脸八成也是紧绷绷的,既腼腆、复老土……卢云想著想著,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难得见到卢云开怀而笑,胡媚儿自也稍感安心,便又劝道:「过去十年里,不只伍定远惦著你,整个北京、整个天下,都有好多好多人记挂著你的下落……」她凝视著卢云,轻声道:「卢云,你想不想和大家碰个面?」
听得此言,卢云转过头去,目光在胡媚儿脸上一扫,微笑道:「大家?」不知怎地,卢云的目光有股莫名威势,竞逼得胡媚儿低下头去,怯怯地道:「大家就是……就是伍定远、艳婷……还有……还有……」
胡媚儿嚅嚅??桑?褪撬挡怀瞿嵌苑蚋镜拿?郑?词桥侣?丛?诵牧恕Q奂??岩晕?蹋??迫粗恍α诵Γ?档溃骸负?媚铮?还叵档模??脊?チ恕!购?亩???档没泶铮?炊?恢?盟凳裁矗?坏玫拖峦啡ィ?干?溃骸改恪??愦鹩α嗣矗俊
卢云淡淡一笑,自管伸出手指,朝喜帖最末的署名处点了点。胡媚儿顺著指端去瞧,眼里见到了帖末的一方印记,六大篆字入眼,却是「皇帝正统之宝」!
乍然见到这方玉玺,胡媚儿忍不住扼腕而叹,自知这番苦心劝说,全都要付诸东流了。
当年谋害柳昂天的凶刀,便是「正统之宝」。这方玉玺改变了天下人的命运,也毁掉了卢云的一生,只是事过境迁,心里也没什么好恨的。既然事以至此,夫复何求?自今往後,「道不同、不相为谋」,人生形同陌路,如此而已。
一切都结束了。人生如戏,戏若人生,剩下的这场戏却连开锣也不必了,视逝友散仁义尽,台下人潮既已散去,往事俱往,自己孤零零登上这空荡荡的戏台,却是要做啥呢?卢云递还了喜帖,随时都可能离开,胡媚儿自知无力劝说,只得叹了口气,道:「且慢片刻,我还有样东西给你。你收下之後,再走不迟。」说著从包袱里取了样东西出来,这回却不是喜帖了,而是一只信封。
卢云哦了一声,道:「杨肃观?」胡媚儿叹了口气,颔首道:「杨肃观。」
杨肃观稍信来了。看那信封里涨鼓鼓的,却不知装了何物。胡媚儿见他望着自己,迟迟不按,只得道:「卢云,杨大人要我转告你,这里头有他的……他的小小心意,盼你念在旧日情份上,务必收下。」听得这是杨肃观的小小心意,卢云心下了然,看这信封如此厚重,里头若非装了值钱珍宝,便该是银票地契。总之是供自己安身立命用的。
永远体贴的杨肃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