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志-第46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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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穿宝蓝镶黄袍,腰系四爪金龙带,面前的「伍侯爷」率领爱将们,走进百官人潮之中。
历朝历代的侯爷都很威严,伍定远也不例外,他身高近九尺,当先有两名「千户把总」开道,身旁有四名「参军断事」随行。左燕烽、右高炯,前岑焱、後巩志,六员将官团团层层,簇拥著大都督行入广场,瞬时之间,偌大的广场里,话声、笑声、应酬声全数止歇。不闻声息的人海里,每个人都怯生生地叫道:「伍……伍侯爷……」
天下三百四十三万人,分为「动王」、「留守」、「正统」等三军,其中「留守军」只有霉气,没有杀气;勤王军则是满脸富贵气,自也闻不到这血腥气。
正统军的将官多半杀过人,这些人只要站入场中,自然而然便会带来一股压迫,无论官阶高低,他们的装束全然相同,大腿缚箭简,腰间悬长刀,身著厚盔重甲,其上满布刀痕箭孔,连军靴边儿也是胀鼓鼓的,八成还藏有匕首。
大人们哑巴了,小孩的嘴却还能动,他们一个个拉住娘亲的手,低声来问:「娘,他们是干啥的?怎地像是坏人?」话声未毕,已给掩上了嘴:「别胡说,乖乖给他们鞠躬。」
陈得福偷眼打量广场里的动静,只见场中男女怕极了这批军宫,一见牛头马面驾到,立时分做了两道人墙,男的作揖,女的捡衽,众人想攀谈不敢,想走避却又不及,每个人都在躬身,想来心中都在大叫倒楣。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正统军老将回来了,他们满身征尘,一脸风霜,在这元宵灯会里冒出来,当真格格不入之至、那福公公是皇后娘娘的小跟班,深知朝廷里的行情,一见大都督驾到,忙来带头呼喊:「恭贺爵爷凯旋返京!我等三生有幸,於此恭聆大人金口教诲!」
「嗯?」下巴仿佛动了,鼻孔依稀有气息喷出。侯爷双眼半睁半闭,迳从众人面前穿了过去。
陈得福吃了一惊,看别人官越大,废话越多,这伍大都督却反其道而行,众官员本在等著伍定远训话,却只听了一个「嗯」,人群中有耳背的,却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眼看算盘怪正要大声嚷嚷,吕应裳却猛使眼色,示意诸人噤声。
场里全静下来了、在陈得福的注视下,伍爵爷已然默默离开了。看他个头虽大,脚程却慢,宛如八旬老翁过大街,一路安步当车,众人虽巴望爵爷早些离开,却也不敢催促,只得垂首站立,偷听脚步声响。
经一响而二响、听三响而五响,脚步越来越远,最後远处又次传来结结巴巴的问候声:「五……五猴……吼也,咱……咱们听您……听您教诲……」
「嗯?」
鼻哼再响,不速之客远走,广场里再次爆出欢笑声,只见儿童奔跑、父母赏灯,文武百官也各自谈笑应酬:「唉呀,高公公,到底皇上说什么来著啊?」、「喝!于有刺!于有刺,呸、汤太咸,汤太咸,可把咱家狠狠骂了一顿哪!」
背後传来哈哈大笑,伍定远一行人却已走得远了。肥秤怪哑然失笑:「若林,这……这算是什么啊?」吕应裳微微叹息,道:「没什么,英雄本色,如此而已。」
众人听得一头雾水,吕应裳却只瞧著伍定远的铁手,一时微微叹气。
自武英至正统,朝廷一共出过三位大都督。最早的「秦征西」文武全才,能言善道,健谈是出了名的;到了景泰年的「柳征北」,此公性子豪快爽朗,也是口若悬河之辈。常常人未至,笑先到,站到点将台上讲说兵法,没一个时辰下不来。谁晓得轮到了第三代大都督,却成了这个聋哑头陀,连话也说不清了。
官场磨剑二十年,别人越磨越光采,定远却越磨越晦暗。以前做个小捕头,他还喜欢拉著下属喝酒,有时说些小故事、有时谈些大道理,可中年後积累军功,他的话却越来越稀少,到得坐上朝廷第三代大都督的宝座後,更只剩下这声「嗯」,不见其他。
身为大都督,伍定远的寡言是出了名的,举凡上朝面圣、点将阅兵,他要不拿了小抄照本宣科,要不低了头儿眯眼昏睡,任凭满朝文武吵得翻天覆地,百官说得口沫横飞,他也只是眯眼站在那儿,活像一尊石像。
石佛不妄言、石佛不开眼,定远没什么雄心壮志,却很关心一件事。那件事让他生死以之,十年来不离不弃,无怨无悔。
说起那只老铁手,人人都晓得它是都督心中的宝贝。吃饭戴著它,打仗戴著它,拉屎戴著它,除非在战场上受了毁伤,谁都不能让他解下来。
战火腾烧十年,铁手坏了又补,补了又坏,布满刀斩剑痕,望来极不雅观,也无卫生可言。也是都督夫人心疼丈夫,便赠给他一只全新铁手,纯钢打造,刀枪不入,盼他早些换上,可丈夫收下后,却只高悬床头,不愿换上。尔後皇上赚他寒酸,便也赐来纯金龙手,上刻铭纹,昭显国功,可定远即将之供上案头,早晚焚香三次,当作牌位来拜。
定远很固执,却没人懂得他想固执什么。为了这莫名其妙的乞丐脾气,老婆气他,皇上骂他,连文武百官也说他以清骄人,故做姿态。
整整十载雨露风霜,尽管众说纷纭,定远却不曾解释过一个字,他只是默默地、哑哑地,顽强死硬地戴著他的老铁手,上起帝王嫔妃、下至黎民百姓,谁也拿不掉它,百无聊籁的人间,大都督戴著他的老朋友,默默前行。沿途所过之处,百官莫不作揖让道,称他「爵爷」者,必是文官,称「都督」者,必属武人。爵爷倒也公平,无论谁来问安,大都督以不变应万变,全都应以一声「嗯」,别无赘言。
肥秤怪过去曾与伍定远见面,当时虽不曾细谈,却也隐约觉得此人口才不露,颇有口吃迹象,万没料到官位越高,终於原形毕露了。耳听双怪议论纷纷,四下百官也在偷眼瞧望,嘴里全都挂著笑,吕应裳便叹了口气,道:「你们别小看爵爷了,其实学问到了他这个境界,每个字都大有深意。哪,你们瞧清楚了……」
众人眺头去看,只见广场里经过了一名老人,年约八十,对著大都督行礼。众人远远来听,只见爵爷微微颔首,应道一长声:「嗯……」眼见众人一脸纳闷,吕应裳便解释道:「懂了么?遇上年高德劭的,爵爷的「嗯声」便显得悠长,示意尊敬友善。」汤太廉也凑了过来,讶道:「原来如此,那要遇上年少无品的,他会怎么嗯?」
「嗯。」远处传来短促鼻哼,众人急急回首去望,惊见爵爷面前经过一名油头粉面的男子,不住打躬哈腰,大都督却只眉宇低沈,匆匆而过。
众人听在耳里,惊在心里,方知其中大有玄妙。听得吕应裳不住解说,福公公便也走了过来,笑道:「这我可不信了,本座上回遇上爵爷,他却连哼也不哼,那是什么景况?」吕应裳叹道:「那可惨了。」众人大惊道:「惨了?什世惨了?」
吕应裳叹道:「据我所知,伍爵爷为人最讲礼数。他要是全然不哼,那就是说你作奸犯科、要不有案在身,要不已给衙门暗中查访,总之是大不妙了。」
福公公心下震惊,一时口中乾笑,眼珠儿直转,想来是要请皇后娘娘救命了。
众人听到此处,无不大大感佩,方知爵爷的嗯声暗藏玄机,分亲疏、别远近、奖善忠、贬奸邪,当真一「嗯」足为天下法,随心所欲不喻矩。陈得福听出了诀窍,更是满心仰慕,便也学著鼻哼起来。
「嗯……」、「嗯?」、「嗯,」、「嗯!」众官员一旁听著,正待群起仿效,却见都督转过头去,对著空旷无人处嗯了一声,于主祀惊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吕应裳自也不懂了,只得拿出了华山上下的胡诌本领,喃喃地道:「这……也许是夜断阴、日断阳……那也末可知。」
听得鬼魂飞出,众人内心震撼,急急奔了过去,还没来得及察看是否有鬼,却见大都督仰起头来,对著天边明月嗯了一声。众官大惊道:「嫦娥仙女!真要下凡了么?」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众人还在苦苦仰天,大都督早巳拧过了鼻涕,他的脚步越走越慢、眼缝越眯越紧,嗯声越来越长,正要低头打鼾,猛见他双目圆睁,口中居然「啊」地一声,发出了别的声响。
一个只会「嗯」的人,此时却「啊」出声,这是主何吉凶?众人张大了嘴,全都望向吕应裳,要听他如何解说,这华山首徒却早巳溜得不见人影了。在众人的注视下,大都督「啊」过之後,竟又呵呵笑了起来,跟著蹲低了身子,如傻瓜般矮身偷跑。
大都督熬不住战场辛苦,终於发疯了。文武百官自是满心骇然,一个个尾随去看。
只见大都督越奔越快,他来到一处灯棚,俯身蹲地,好似在偷眼瞧著棚内。陈得福等人见得明白,只见一名小姑娘左瞧右望,正在棚里赏玩免子灯。猛在此时,大都督扑入棚内,一把将她搂住,跟著向天抛去。
「小花花!」伍大都督两手抛起宝贝女儿,欢容道:「咱的小花花!给爹抓到罗!
」小花花俗称华妹,正名伍崇华。
「爹!」小花花坠入爹爹怀里,自是欢喜无限:「您可忙完了!」
众官员看得目瞪口呆,却听一声口令传过,四大参谋登已排做了人墙,将无关闲人挡开了,以免上司受人打扰。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只有三天是上元。伍定远今夜终於放声大笑起来,他拧了拧女儿的鼻头,道:「小花花,你乖不乖啊?」
「爹……」小花花搂住了爹爹的颈子,欢容笑答:「我最乖乖啊。」
华妹柳眉俊目,虽只小小年纪,脸蛋却已见柔美之态,伍定远心下更觉爱怜,便望女儿的嫩颊吻了一记,胡渣戳来,却又庠得她咯咯娇笑。
伍定远哈哈大笑,托起了小女儿的臀,让她坐在臂膀上,上下秤了秤,微笑道:「一个年过下来,可又多了几斤肉。」过年时暴饮暴食,大鱼大肉,却给爹爹察觉了。华妹脸色一变,忙道:「爹,你要说华妹长大了,不能说胖了。」
当时仕女体态崇尚纤瘦,越是富贵人家,越是文秀细弱。伍定远听得女儿爱美,忍不住大摇其头,正色道:「怕什么胖?能吃便是福!想咱们老家是西北军户出身,骑的是马,扛的是刀,你别学那帮大户小姐,这不吃,那不吃,裹个小脚娇无力。那爹爹可不高兴了!」
华妹嘟起了嘴,道:「爹爹只会说我,为何不先跟娘说去?」陡听女儿顶撞,伍定远皱了皱眉:「小孩儿顶什么嘴!嗯?」听得父亲语气转严,华妹埋首入怀,小鼻子在衣襟上挨挨磨磨,硬是不依。
女儿撒娇,爹爹便没辄了。伍定远望著爱女,忙轻拍著她的後背,柔声道:「好了、好了,都是爹不好,爹不凶你了,嗯?」爹爹心里怜意大盛,小花花却还撅著嘴儿,模样不快,伍定远有心要逗女儿开心,便又安慰道:「好了、好了,小花花别难过……
明儿下午便要开学了,你高不高兴啊?」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华妹听得开学在即,却是长叹一声,自将脑袋枕在爹爹怀里,再也不动了。
眼见女儿如此情状,伍定远不免叹了口气,道:「崇华,爹爹小时虽想上学,却是苦无去处,难得你有机缘读书,自该发愤图强,全心砥砺自己……想古人凿壁借光、结发悬梁……你虽是女孩儿,却也不能妄自菲薄……」
大都督上朝时不喜说话,原来是把满肚子的话憋回家里来说了。华妹倚在爹爹怀里,耳中听听,眼儿闭闭,似要熟睡了。正持轻轻打呼,鼻息却给拧了拧,听得爹爹道:「行了,爹爹说完了。」华妹面露笑容,便又睁开了眼,正要说笑话给爹爹听??S又听道:「「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下一句是什么?」华妹哇地一声,搂作爹爹的颈子,叠声娇唤:「爹爹讨厌……讨厌……」伍定远哈哈大笑,他平日正经八百,来到女儿面前,却如年轻了十岁。当下高高捧起了女儿,笑道:「小花花……爹的小花花,你乖不乖啊!」说著「嗯」、「嗯」几声,对著宝贝女儿猛亲,那胡渣子擦过嫩颊,只痒得华妹咯咯娇笑,拼命闪避。
啾地一响,华妹实在痒得难受,便回香了爹爹一记。父女俩玩起了幼稚把戏,便听对过紫藤街下传来几声嘻笑:「小花花,真傻瓜啊!」华妹面色发青、撇眼去望树下,惊见树干後躲了几名学堂恶童,不住朝自己嘲笑指点,想来不怀好意。华妹满脸羞红,赶忙附耳道:「爹爹,你先放人家下来。好丢脸呢。」
伍定远忙了一天,难得有机会抱著爱女,怎舍得放开?他斜目望向树下,鼻中喷了浊气。
「嗯!」历朝历代的侯爷都很威猛,伍定远当然也不例外,龙鼻喷猛气,只吓得众小童拔腿直奔。听得啊呀一声,竞有人摔跤了。
华妹定眼去看,一名首恶摔在地下,瞧他约莫十岁年纪,前额绑了条玉佩缎子,左手提了柄关刀形状的大灯笼,另还背了只包袱,正是杨家小少爷现身了。
华妹气愤难平,想起小花花外号从此泄漏,忙道:「阿秀,你敢偷听我和爹爹说话?你听到了什么?」阿秀乾笑道:「没……没有啊,什么水蛙青蛙,吃甜瓜……」
「不是水洼青蛙,是小花花,」在女儿的羞嚷中,小花花的爹来了,他将阿秀一把提起,森然威严道:「怎么?你找我女儿有事?」小花花的爹十分可怕,随时能让人脑袋开花,阿秀自是一脸苦态,双手死抱着包袱,乾笑道:「没事,没事、刚巧路过贵宝地……」
伍定远见他眼皮猛眨,双手却死抓著包袱,想来里头藏了犯禁物事,便微笑道:「阿秀啊,你这包袱瞧来挺稀奇的,可以借伍伯伯瞧瞧么?」听得伯伯来搜,阿秀却似不怕了,一时坦然而笑:「行啊,里头都是书本子呢。」说著解开包袱,摸出了十来本簿本,其右歪歪斜斜写了一行丑宇,见是「小塾生杨神秀」,此外还有本厚旧大册子,竟是本纪年谱。
伍定远奇道:「小子,居然还带了纪年谱?这般勤奋向学啊?」阿秀笑道:「是啊,春秋史记,公羊母羊,我都爱读呢,」纪年谱厚旧沈重,专载前朝往事,却不知阿秀小小年纪,却何以关心千古春秋?伍定远不动声色,拿起了纪年谱一抖,果然书页松开,便坠出了一本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