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志-第39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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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天威凑到身边,低声道:“怎么样?看得出是何人下手么?”宋公迈拾起长剑,再次发动了机关,皱眉道:“这种钢丝操控的兵刃虽说形式繁复,天下却只有两种起源。”高天威低声道:“您是说刀索……”宋公迈神色凝重,附耳细声:“还有飞天银梭。”
高天威吓了一跳,不敢再说了。宋公迈唤来陈得福,问道:“贵山苏掌门何在?老朽有几句话请教。还请他拨冗一见。”
华山掌门乃是中原武林第一等人物,这苏颖超更是琼家未来的乘龙快婿,身份说来尊贵异常,宋公迈便以“老朽”自谓,分毫不敢失礼。陈得福快步抢上,说道:“我家掌门身上受了点轻伤,现在太医院包扎,还请爵爷这儿来。”说着拱手作揖,便将宋公迈引了进去。
看宋公迈欲言又止,此事必有大悬疑,高天威等人全不如“宋神刀”见多识广,自然不敢多言,除了华山双怪犹在喝骂,场内不闻分毫声响。
众人行入药局,只见一名青年端坐堂上,头上扎着绷带,隐隐有着血迹,看面目正是三达剑传人,华山青年掌门苏颖超。身旁另有两名少女相伴,一个做男装打扮,正是紫云轩琼芳,另一位也是武林门户的执掌,却是九华娟儿。
宋公迈来到面前,苏颖超方才起身作揖,道:“门主怀凉跋涉,何以克当。苏小子愧甚。”
他虽以小子自称,但手上却大有文章,只见他双手抱拳,平举至胸,不高一寸、不低一寸,此乃“王者对揖”,不同于仰手过胸之“天揖”、亦不同于“士揖”、“旁三揖”,取意不卑不亢,委实大有学问。
这倒不是苏颖超故做姿态,江湖走动之际,掌门人一举一动,莫不代表门派尊严,苏颖超年岁虽轻,毕竟贵为华山之长,除亲人尊长之外,等闲不能以晚辈自居,否则华山满门行走江湖之时,岂不无端矮人一截?宋公迈见了这位少年掌门的礼数,自也暗赞他见识不凡,当下便以平辈之礼相见,丝毫不敢倚老卖老。娟儿新任掌门不久,不知江湖规矩,便也暗自留神,观摩方寸。
诸人行礼已毕,华山弟子便抢上服侍,一时圆桌旁各坐一名首脑,见是点苍、九华、神刀门、天将府、华山玉清观等五人,余人纵尊贵如琼芳、年长如华山双怪,却无处可坐,只能列于堂内,各站掌门身后。
诸人宽坐饮茶,略做寒暄。高天威眼神飘忽,率先破题道:“苏掌门,当时阁下与强敌遭逢,不知动手情势如何?看阁下头缠绷带,您可是……”他微笑抚掌,淡淡地道:“败了么?”
那黑衣人闯入太医院,之后大战众家高手,除哲尔丹曾与他相抗数合,其余如宋通明、玉川子、宗泽思巴,无不一战即溃,想来苏颖超也是讨不了好。众人听那高天威幸灾乐祸,一时群情耸动。
苏颖超幽幽叹了口气,替高天威斟上了茶水,道:“高兄何出此言?胜则胜,败则败,蒙家师教诲,苏某自知谦冲之道……”正要往下说去,忽听傅元影咳了一声,插话道:“掌门师侄,适才我听娟女侠提起,强敌退走之时,您正要使出‘仁剑震音扬’,可有此事?”
傅元影口称仁剑之时,更是双手抱拳,以表敬意。苏颖超大眼闪过一阵郁闷,正要答话,却被琼芳按住了手背,示意他莫要言语。一旁娟儿大声道:“那还有假么?招式还没出手,便把刺客吓得落荒而逃。”
高天威嘻嘻一笑,还想再说,却听琼芳重重一咳,道:“高爵爷,寒舍还住得惯么?”
高天威啊了一声,醒起苏颖超乃是琼芳的心上人,赶忙干笑数声,拱手道:“苏掌门神功盖世,杀退强敌,佩服、佩服。”
琼芳只想逼他封口,免得情郎再受骚扰,听他闭嘴了,当即取出一封书信,交到了宋公迈手里,说道:“烦请宋爵爷过目。”宋公迈奇道:“这信是……”
琼芳解释道:“数日之前,胡侍郎家人收到这封怪信,当时不以为意,之后太医院果然爆发事端,也许这封信便是祸首。”
宋公迈哦了一声,他此行过来,倒还不曾得知此事。当下展信颂念,读道:“令郎正堂,误跨禁界,擅闯鬼门,近有大祸秧,闻报速离京城,可免一死。”宋公迈放落了信纸,皱眉道:“擅闯鬼门?胡家这小孩儿不就是个顽皮小表么,能闯什么禁地?你们没问过他么?”
娟儿一旁听着,便答道:“问是问了,不过他不会说话了。”高天威自也认得胡正堂,不由奇道:“不会说话?这孩子伶俐得紧,什么时候不会说话了?”琼芳接口道:“据称这孩子到别人家里作客,无端跌伤了脑袋,从此木讷傻气,不能言语。”
宋公迈双眉一轩,忙道:“等会儿,这孩子到谁家作客?”
琼芳与娟儿对望一眼,齐声道:“五辅家中。”
宋公迈听得此言,竟是“啊”了一声,面色变得苍白之至。海川子满心好奇,便也接过信笺,读了一遍,听他笑道:“你们砍敛扯得太远了。我看这封信是个幌子,我瞧十之八九,定是胡侍郎与人结怨,再不便是苏掌门和人结仇,这才惹得仇家过来滋事。”
琼芳摇头道:“道长此言就不是了。且试想,倘若您与人家结仇,您会选在何时何地动手?”海川子咳了一声,还未说话,傅元影便已接口道:“我若与太医院的人物结仇,必选无人之处下手暗杀,再不济也会夜访府邸,无论如何,下手之地绝不会选在……“琼芳接口道:“六十名高手汇聚之处。“
两人你问我答,字字合情入理,登让众人称是。海川子沉吟半晌,道:“你这话对,却也不对,倘若那黑衣人真如书信所言,确是要杀掉正堂,那道理是一样的,他何不选在无人地方下手?偏来这里自找麻烦?”海川子这话点到了要紧处,琼芳也只能颔首曰是。众人猜想不透黑衣人的用心,一时纳闷不已。
众人还要再说,忽见宋公迈伸手一挥,低声道:“事关重大,劳烦取纸墨过来。老朽要确定一件事。”堂内众人心下一奇,不知宋公迈这当口却要写些什么?苏颖超倒也不多问,便请门人向太医商借。过不半晌,文房四宝一一呈上,陈得福躬身道:“仓促之际,遍寻不见皮纸,便以药笺替代。还请见谅。”
宋公迈接过笔砚,颔首道:“有纸便成。不打紧。”他提笔就墨,便在纸笺上轻轻描绘。海川子见他好似要画图,忍不住咦了一声,问道:“爵爷认得那贼的面貌?”
宋公迈并未回话,只凝笔细描,过得良久,纸上慢慢现出一幅图样,他颤抖着手掌,将药笺递给苏颖超,嘶哑地道:“苏掌门,你……你和黑衣人动手时,可曾见过这图样?”
黑衣人勇破数关,全场与他交战最久的,却只苏颖超一人,若要勘破此人身份,也唯有华山掌门说得准了。苏颖超微微颔首,取起药笺,便与琼芳、娟儿一同观看。三人交头贴耳,低声议论,肥秤怪嘻笑不绝,道:“掌门徒孙,那黑衣人可是高天威么?你快快指认吧,让大家一起围殴他。”高天威怒道:“闭嘴!”当下夹手夺过药笺,急急就首来看。
肥秤怪假意大惊:“大家快拦住他,他要把证物销毁啦!”其余众人按耐不住,纷纷过来围观,几十只眼睛同来探看,一时间东边咦一声,西边哦一记,四下都在议论不休。
众人眼里看得明白,药笺上绘的,却是一只大鸟。但见那猛禽昂首扬喙,双翼全展,形如大鹏展翅。众人瞠目结舌,也是不解其意。
宋公迈低声轻咳,问道:“苏掌门莫管别人,请你告诉老夫,你见过这图样么?”
苏颖超颔首道:“爵爷所料不错,在下见过这幅烙印。”此言甫出,宋公迈神情如遭雷击,登时面如死灰,废然坐倒,一旁高天威也是全身剧震,面皮竟无端颤抖起来。
苏颖超道:“当时我与此人激战,双方互居上下风,酣斗之际,此人自称其师武艺天下第一,便将上衣解下,当时他的臂膀上烧烙了这幅记号,我看得很清楚。”
宋高二老年岁相加,恐怕有个百六七十年,此刻却似三岁小儿般,两人面面相觑,四双眼皮颤抖不休,毫无言语之能。过得半晌,海川子嘿了一声,慌道:“这……到底那黑衣人到底想干什么,你们……你们说明白啊…”
众人催促不休,宋公迈却是迟迟无言,苏颖超道:“宋爵爷,大家都是自己人,您有话只管直说无妨。”宋公迈目视群宾,低声道:“诸位,你们都料错了,黑衣人要杀得不是正堂。”娟儿皱眉道:“不是正堂,却又是谁?宋爷爷可否把话说清楚些。”
宋公迈叹了口气,先朝苏颖超一指,又朝自己一指,再朝海川子指去,连着几指点出,堂内首脑人物全遭波及。群情耸动,海川子满头冷汗,惊道:“你……你是说黑衣人要杀我……”
宋公迈低声道:“不只你,也不只我。他们的用意是要一举震慑天下人物,让四海义士不敢动弹。”赤川子面色青红不定,道:“若真如此……那未免也太狂了些。”
宋公迈幽幽地道:“震慑群雄最快的法子,莫过于杀一警百,只要挑选顶尖高手,将他们打得一败涂地,余人谁不闻风丧胆?”他叹了口气,又道:“论起世间顶尖高手云集之处!又岂有一处地方过于‘魁星战五关’?”
满堂人物一片寂然,听宋公迈言中之意,黑衣人之所以选在这个节骨眼过来滋事,用心便是一举打垮蒙汉高手,逼得天下英雄伏地称臣。果真如此,此人凶焰之烈,委实空前绝后。
傅元影细细思量宋公迈的说话,霎时皱眉道:“等一会儿,爵爷说得是‘他们’?”
宋公迈低声喟然,颔首道:“没错,我说得是‘他们’。”海川子茫然道:“他们到底想干什么?”宋公迈微微苦笑,黯然道:“他们什么都干……”这句话说得细如蚊鸣,几无一人听闻,他自行起身,向众人拱手欠身,歉然道:“诸位英雄,宋某老迈年高,不能任重,且恕早退。”
“神刀门”与“天将府”俱是抚远四家之一,近年风生水起,深受朝廷器重,岂会这般无故退缩?旁观众人看入眼里,自是大感惊奇。眼看宋高二人都要离去,海川子嘿地一声,起身拦上,喝道:“干什么、干什么?人家把你儿子打伤了,大家同遭劫难,正该齐心协力、歃血为盟,二位爵爷怎可说走便走?”
众人喧哗叫嚷,都不让宋公迈离去。抚远四家论武功、讲资望,江湖俱称第一流,与少林武当的势力相较,也已不遑多让,倘若连宋公迈也不愿插手,这局面却怎么玩得下去?
宋公迈不加理会,仍是执意离去,眼看右脚已离门槛,堂内传来一声幽幽叹息,听得一人道:“来人,请胡侍郎夫妇入堂宽坐,请他夫妻来给爵爷送行。”说话之人正是琼芳。此话方才出口,傅元影等人心下纷纷叫好,当此关头,不必外人出面劝说,若要动之以情,唯苦主方足济事。果然陈得福等人才一转身,宋公迈便已面肉颤动,怔怔地停下脚来。
饼不多时,堂后传来脚步声响,听那踏地声松弛迤逦,来人自是毫无武功的胡志廉夫妇。
一家三口行入堂内,胡正堂早已傻了,只能啊啊咿咿地口沫横流,那胡夫人一张福态圆脸,此刻也是毫无血色,全不见三品夫人的仪态。众高手见胡家三人如此柔弱,自是暗暗叹息,也不知该如何劝慰。
胡志廉取出手帕,擦抹了头上的冷汗,颤声道:“怎么了?莫非黑衣人去而复返么?”
琼芳微微一笑,柔声道:“侍郎大人莫要担忧,这儿好多官差、又有几位武林前辈在此,便算那黑衣人回来,也没人动得了您。”
胡志廉回想那黑衣人的身手,忍不住又颤抖起来了,他虽非武林人物,但这几年举办“魁星战五关”,自也见识过江湖打斗,自知那黑衣人连破玄关,身手之勇之强,绝非几名武林人物所能阻拦。颤声便道:“不管用的……那黑衣人武功好强,连苏掌门这等身手都没留住他,你们……你们这些人能成什么用?他要是回来了,你们还是快逃吧……”
此言一出,惠民药局响起一片咳嗽之声。看海川子第一个轻咳。其余各人上从宋公迈、高天威,下至华山弟子、旗手卫等官差,数十人面色铁青,嘴角紧泯,想来这话确实不中听。
琼芳却不以为意,只见她轻摇折扇,含笑道:“侍郎大人有所不知。旁人武功如何,我们眼力低微,自也无法定断,但放着绝世高手在此,您却有眼无珠,没把人家认了出来,说来真是大大不对呢。”
胡志廉哦了一声,强睁一双小眼缝,茫然道:“绝世高手?”他眼光掠过众人,好似鼻头发痒,只伸指搓了搓,过得半晌,转问琼芳道:“你说得是苏掌门?他没抓住黑衣人啊!”
眼看胡志廉这幅熊样,高天威登时大怒,喝道:“胡家的二小子!认不得爷爷了么!”
胡志廉还有个长兄胡志孝,长辈多称二小子,胡志廉惊道:“对不住!对不住!高爵爷您矮,我方才没见着您……”高天威气得胡须飘起,两拳紧握,喀喀作响,眼中彷佛喷出火来了。琼芳与胡侍郎大唱双簧,登把这人逼了出来,她自知得计,便向胡志廉一笑,道:“瞧,高爵爷侠肝义胆,却又神功盖世,如今他便要替您扛下这个场子,侍郎大人怎么说?”
胡志廉颔首连连,还未道谢,却听背后胡夫人哭道:“不成的,这老人恰似三寸钉,要怎么与人撕打?”
轰地一声,高天威举掌怒劈,手刀扬起落下,瞬间劈烂堂内圆桌,看那木桌裂为两半,旋即倾塌在地,果无愧“淮西高天将”头牌宗主的凶名。高天威厉声喝道:“当年剑神横行天下,高某也不见得怕他?何惧一个黑衣小子!叫他滚过来!”
琼芳率先叫好,满堂华山弟子也跟着鼓起掌来了。高天威哼了两哼,忽听工部文吏朗声喊道:“毁损紫檀雕漆剔红大圆木桌一张,龙银一百二十两!”高天威怒喝一声,胡志廉已然掏了张银票出来,递了过去,陪笑道:“对不住,高爵爷义愤填膺,一切全是为了下官一家人,这银钱该让我来出。”
高天威原本嘴角斜起,听得此言,忽又下弯,跟着摸了摸自己的胡须,好似泼猴闯大祸,有些举止无措了。众人正自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