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志-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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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名无赖冲了过来,喝道:“你的面里有脏东西,你可曾知道?”
卢云哦地一声,淡淡地道:“是么?”
带头无赖喝道:“你还一脸无事的模样!这面要是吃坏了爷爷的肚子,你怎生赔我?”
卢云眯着眼,懒洋洋地道:“阁下到底想怎么地,赶紧说吧。”
那几名无赖一齐伸手出去,喝道:“怎么样?拿钱出来!一人五两银子!”
卢云淡淡一笑,他取出五文铜钱,当下一人一个,塞在那五人手里。
那五人一愣,喝道:“你奶奶的,当我们是乞丐么?”
卢云哈哈一笑,取出五两碎银来,便往那五人掷去,那五人伸手接住,猛觉偌大劲力传到手上,那五人一声闷哼,霎时如中雷击,脚下一个踉跄,纷纷摔倒在地。
卢云笑道:“给多了,怕你们接不住,给少了,你们又要呼天抢地,真叫我为难啊。”
他笑吟吟地走上前去,自行将地下碎银拾起,塞回怀里去了。
众无赖爬起身来,喝道:“他奶奶的,你敢胆作弄我们,看爷爷们给你点颜色瞧瞧!”
说着从靴筒里拔出匕首,便要往卢云欺来,一人更是大喊大嚷,猛往面摊砸落。
正闹间,却见先前吃面的两名客人已然站起身来,怒目往一众无赖瞪去,众无赖喝道:“你这两人快些滚开了,一会儿伤了你们,可别怨刀剑无眼!”
一名客人站了出来,冷冷地道:“你们可知这是什么地方?”
一名无赖笑道:“他奶奶的,这里不就是太湖边么?有什么大不了的?”
那客人冷笑道:“你既然知道此处是太湖,如何还敢在此胡闹?”
带头无赖跳了出来,喝道:“放你个狗屁!你满口太湖长太湖短,似你也是个什么东西?告诉你吧!你可知你老子是谁?”说话间神色颇为傲慢,好似他是个什么要紧人物一般。
那客人哦地一声,道:“听你说得好生神气,你却是什么人了?”
那无赖哈哈大笑,朗声道:“老子告诉你吧,你亲爹就是太湖双龙寨的‘火眼狻猊’,你若是识相,赶紧给我滚开了吧!”一脚踩上板凳,连连挥舞匕首,神态更见凶恶。
那客人忍俊不禁,哈哈笑道:“好你个小子,你要是火眼狻猊,那我又是谁啊?”
那无赖怒道:“我管你是谁!”说着冲向前来,立时便要厮杀。
那客人望向那大胡子,摇头道:“无赖子却来顶冒,真个丢人现眼。”他举手一抓,将那无赖揪了起来,跟着用力一扔,只听扑通一声,那无赖便摔落湖中。
另一名大胡子客人哈哈大笑,道:“有人顶冒你,你这小子定是心里偷偷欢喜,对不对?”说着单手拉起一名无赖,当场摔入水里。
那客人呸地一声,也是双手连丢,将余下众人全数丢进湖里。
不到片刻,五名无赖都在水中翻滚,模样狼狈之至。
卢云见这两人武功高强,出手俐落,心中只感惊喜,便笑道:“多谢两位仗义相助,不敢请教贵姓大名。”他几月来行走江湖,见识早非昔比,言语间已有江湖风味儿。
那两名客人相识一笑,那满脸胡须的人走上前去,朗声道:“小兄弟啊!昔年山东一会,你已忘了我么?”
卢云一愣,仔细看着眼前这人,脑中急转,他“啊”地一声,霎时想起昔年狱中的那位江洋大盗来,他颤声道:“原来是阁下,狱中匆匆一别,想不到却在此地相见。”
那人见卢云认出他来,当即大笑道:“好小子,记性不坏嘛!还能认得我‘九命疯子’常雪恨。”说着朝另一人指去,道:“这位是‘火眼狻猊’解滔解大哥,方才给那脓包冒充的便是他。”
卢云见解滔双目如电,神色间颇见历练,想来是条有名的好汉,连忙拱手道:“小子卢云,见过解大爷。”
解滔微微一笑,正要说话,忽听湖里传来那群无赖的呼喊声,那群人水性不坏,正朝岸上游来。
解滔笑道:“这群妄人跑来太湖旁撒野,还惊扰了咱们卢兄弟,不教训一下不成。”说着朝远处柳枝一指,道:“咱们把这群王八挂在那儿,一只一个,让他们随风漂荡,最是有趣不过。”
卢云一笑,他见此地离那柳枝有数百步之遥,不知这解滔要如何把人挂上。却见解滔从包裹中取出一只大弓,跟着弯弓搭箭,笑道:“两位看好了。”只听刷地一声响,那箭破空而去。
一名无赖正自游动,猛见长箭射来,惊道:“妈呀!”一时闭目待死,谁知那箭只射中了那无赖的衣领,丝毫没有伤到皮肉,箭上劲力带过,那无赖身不由己的飞了出去,只听啪地一声,那箭已然定在柳枝之上,那无赖惊叫连连,身子却高挂在柳枝上,正自随风摇摆。
常雪恨笑道:“痛快!痛快!”
卢云见箭上所附真力非同小可,心下也是暗自惊叹。
解滔笑道:“这是第一个,且看其他几人!”
只听刷刷数响,霎时连珠箭发,四箭破空飞出,余下四名无赖惊得呆了,待要潜水躲开,却已闪避不及,登时给解滔的飞箭射中,四箭去势劲急,猛烈异常,只听呼地大响中,兀自夹带着四人的惨嚎惊叫,刹那间四人惨叫一声,都给定在柳枝上。远远望去,只见五名无赖整整齐齐的排作一列,好似用墨斗先行量过一般,竟是不差分毫。
那“九命疯子”见卢云目瞪口呆,笑道:“这位解兄每日里卖弄箭法,实不可取,兄弟不必理会。”
解滔笑道:“我便算卖弄箭法,也比不上你整日寻人打架生事,那回要不是你上济南府寻仇,却怎会落到官府手里?还要劳动我出马去救。”
卢云见这二人言语间颇为豪迈,虽知他们出身盗匪,却也不敢稍失敬意,当下泡了壶茶,奉了上来,道:“两位请坐吧!”
常雪恨坐了下来,端起茶碗,笑道:“兄弟啊,那日牢里一别,你怎地沦落到卖面的地步?”
解滔见他这话说得重了,连忙使了个眼色。
常雪恨却做不知,只笑了笑,道:“我说得没错啊!他好好一个人才,怎能在此卖面维生,岂不辜负了他一身好文章?”
卢云微微一笑,道:“卖面是小营生,自然比不上英雄伟业,但我快乐逍遥,也没什么不好。”说着啜了一口茶,不再多说。
解滔微微一笑,道:“兄弟说得也是,不过我们这回下山,却是奉了咱们陆爷的指示,前来寻访兄弟入伙的。”
卢云心下一凛,问道:“我与贵宝寨素不相识,阁下此言何意?”
说话间,忽觉肩上有人轻轻一拍,此时卢云的武功已非泛泛,岂知竟有人能无声无息地来到自己背后,忍不住大吃一惊,急忙转身,却见一人满面微笑,正自望向自己。
卢云见他须长及胸,一袭紫衫,约莫五十来岁年纪,眼光中英气逼人,看在眼里却颇面生。卢云心下迟疑,皱眉道:“阁下是……”
那人笑而不答,迳自拉过凳子坐下,卢云见他指间戴着汉玉指环,腰上插了根马鞭,看来十足是个王孙公子,却不知是什么来头。
那人方一坐定,却见解滔与常雪恨一齐站起,大声道:“见过陆爷!”
那人却不置可否,迳自取过茶碗,解滔敢忙抢上,替他斟上了水。
卢云心中一惊,方知此人便是太湖群盗头目了,当下往后退了一步,神色间大为戒备。
那陆爷见卢云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当即笑道:“怎么,不认得我了吗?”
卢云听他口音十分熟悉,一时却想不起来,只皱眉苦思。
那陆爷轻轻啜了口热茶,淡淡道:“你那‘无双连拳’练得如何啊?可有疑难之处?”
卢云啊地一声,叫道:“前辈!原来是你!”
原来这陆爷不是别人,正是那日传授卢云武功的老乞丐。卢云此时方知,为何那老乞丐始终不愿吐露身分来历,想不到他便是名震江东的太湖双龙寨头领。
卢云想起他传功的恩惠,眼角不禁有些湿润,颤声道:“前辈近来可好?”
那陆爷笑道:“我是干强盗的,只要没给官府抓了,都是好事。”
卢云登时想起他是土匪出身,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那陆爷指着卢云,向解常二人道:“卢兄弟本是个好好的读书人,若非那日我们急着救人,卢兄弟也不会给连累了,更不会沦落到今日这田地,说来说去,都是咱们亏欠他了。”
言语中似乎对卢云颇为愧疚。
卢云闻言一惊,正要说话,解滔却摇了摇手,向卢云道:“那时咱们听说修民馆解了陆爷的上联,心里很是讶异,便连夜入城,找了修民馆里的人一问,待听说这对联是顾家的一个书僮解开的,我与常兄弟心下好奇,就私下到扬州探看,说来也真是凑巧,谁知这位文才出众的小书僮,居然是老常在山东的狱友哪!”
常雪恨哈哈大笑,道:“看老子坐牢多有眼光,挑了个厉害角色当牢友哪!”
众人闻言,都是笑了起来。
卢云(炫)恍(书)然(网)大悟,才知陆爷何以前来传授自己武艺,原来一来为了他解开那幅上联,文才非同小可,便引得这位高人亲自过来探望;再来双龙寨对他被牵累一事感到愧欠,这才破例教他武功,也好做些弥补。
卢云心下感动,道:“其实若非那日贵寨前来劫狱,只怕我早已给那奸官陷害,目下还不知在那儿充军,诸位英雄万万别这般想,可真折煞小人了。”
常雪恨哈哈大笑,道:“这通缉公文上写的明明白白,说你是伙同咱们逃狱,咱们双龙寨岂能置身事外呢?”
解滔也是一笑,道:“正是,卢兄弟既然给官府误会,那便不是外人了。可别再说这些见外话啦!”说着举起茶杯,以茶代酒,向卢云敬了一杯。
卢云连忙举起茶碗,回敬一口,叹道:“各位大哥如此见重小可,却要我如何回报?”
他自离开顾家以来,所见都是乡民百姓,不曾与人谈天说笑,此时得遇故人,真个心情激荡了。
陆爷微微一笑,道:“小兄弟,既然咱们这般有缘,不如你便随我们回山吧?”
卢云啊地一声,退开一步,颤声道:“陆爷是要我加入山寨,一起做那打家劫舍的勾当么?”
常雪恨笑道:“正是如此!咱们一直少了个提笔杆的,小兄弟一来,以后过年时要写些什么春联的,就不愁没人啦!”
解滔啐了一口,道:“你胡说什么,咱们卢兄弟是干大事的人,岂能叫他干这些细琐?”
常雪恨笑道:“是啦!以后还是请老大写吧!不过他老爱卖弄那些歪歪曲曲的玩意儿,谁知道他写的好坏。”
众人哈哈大笑,那陆爷也不生气,只笑吟吟地看着卢云。
过了半晌,陆爷微笑道:“小兄弟意下如何?可要随我们走?”
卢云心下踌躇,眼前这陆爷与自己颇有渊源,饮水思源,此人可说是自己的半个师父,对自己更是见重喜爱。在情在理,自己委实难以推却。但若真要上山为寇,干那土匪营生,日后顾嗣源与顾倩兮知道了,却不知有多伤心,到时自己真是江湖匪人,只怕这一生都难以洗刷干净。他叹了口气,不知该如何推却陆爷的好意。
解滔见他神情如此,料知他必有什么顾虑,当下道:“卢兄弟眼前已是逃犯,说个难听的,过得是有今朝没明日的岁月。这般度日,却要你日后如何成家立业,如何娶妻生子?你若不与我们上山,早晚给人识破出身,到时定然后悔莫及。”
常雪恨颇见不耐,大声道:“他妈的!还有什么好想的!你快些与我们走,先去喝个三大碗再说!”
众人眼望卢云,且看他如何示下。
过了半晌,却听卢云长叹一声,道:“陆爷的好意我心领了。我不能入伙。”
众人啊地一声,都甚感失望。陆爷轻轻地摇了摇头,神色颇为沮丧。
常雪恨一把揪住卢云的衣领,骂道:“操你奶奶的,你这小子好不识相,不要给脸不要脸!”
解滔急忙拦住,低声道:“肚量点,可吓坏他了。”
陆爷轻叹一声,道:“你是嫌我们的出身不好么?”
卢云低声道:“在下岂有此意,只是念及父母养育之恩,祖宗清白之名,实在难以从命。”
陆爷叹道:“你以为我只是个土匪而已么?二十年前,我也是一世忠良啊……”
常雪恨跳了起来,骂道:“老大!不必和这种迂腐之人多说了!他奶奶的一个浑小子,老子一刀宰了他!”说着拔刀出鞘,猛朝卢云冲去。
解滔见他实在冲动,一把将他抱住,慌道:“你老是这般莽撞,咱们听陆爷吩咐。”
陆爷远眺湖水,只见碧波万顷,湖光山色中,倍觉凄美。他静看了一会儿,道:“小兄弟以后打算如何?便这样一世卖面么?”
卢云想起顾倩兮,霎时一阵酸楚,他摇了摇头,叹道:“我也不知道,但反正人总要活,不是么?”
陆爷听出他言语中的沮丧,温言道:“你日后若遇上什么为难事,不妨到此地来找我,我太湖双龙寨的大门,永为你一人而开。”
卢云心中感动,当下跪地拜了几拜,道:“大恩不言谢,只求一日能报。”
陆爷坦然受他跪拜,说道:“凡事但求缘法,何必拘泥。”跟着将卢云托起,两人对望一眼,都是无言。
卢云心下难受,霎时长叹一声,挑起面担,转身便行。
解滔追了过去,叫道:“卢兄弟难得来此,何不在山寨多留几日,也好让我们一尽地主之谊?”
陆爷拦住了他,摇了摇头。
卢云一路挑担远去,他越走越远,只觉心中苦闷已极。他并非想辜负陆爷的好意,但自己饱读圣贤书,如何做得盗匪?扬州待不下了,山东回不去了,连双龙寨也非归宿,卢云不知何去何从,只觉天地之大,竟无自己的容身之地,一时大恸,不禁泪如雨下。夕阳照在他痀偻的身影上,说不出的孤寂悲凉。
匆匆数月过去,卢云自知拳脚功夫仍有不足,每日练功不缀,若非如此,那漫漫岁月要他如何排遣?似乎只有沉浸在武学中,才能忘记一切苦楚。
这日卢云正自练功,他一掌拍在树上,只震得树枝猛烈摇晃,满天落叶纷纷飘将下来,想来功力已深,再练下去,也没有多大进境了。
此时已然入秋,天气渐渐转凉,卢云坐在丘上,仰望天上浮云,想起自小到大的种种悲伤之事,一时心中郁郁,霎时脑海中闪过了自尽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