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志-第3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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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云莞尔一笑,才知顾倩兮口中的爱将是何意思,顾倩兮眨了眨眼,微笑道:“昨夜娘去庙里过了一夜,爹又进宫面圣,家里没人,小女子这才得了空闲,赶着来服侍卢大人啊。”
卢云松了口气,忽又想到二姨娘,这虎婆要是不见了小姐,那是杀千刀的惨事,正要相询,顾倩兮却已说了,只听她笑道:“姨娘那儿别发愁,她的亲戚搬进北京了,昨夜姨娘忙着替他们安顿,哪有空闲理会我们?”
卢云略略舒坦,道:“姨娘还有亲戚?我识得么?”顾倩兮小嘴一扁,道:
“怎么不认得?当年差点把你打走的那一个。”卢云啊了一声,道:“你是说裴盛青他们父子俩?”
顾倩兮蹙眉道:“没错,正是那纨绔小子。卢大人你不记仇,我还等着帮你报仇呢。”卢云赶忙摇手,道:“当年是当年,现下是现下。事过境迁,可别惹是生非。”
顾倩兮还待要说,门外小红等得有些不耐了,听她哀叹道:“小姐您可快些了,要比姨娘晚一步回家,小红这可怜丫头又得背诵宝典了。”卢书听她说得古怪,不由得哑然失笑,道:“什么宝典?”顾倩兮翩然出门,高声道:“此乃姑娘独创之晚归辞典,专教夜不归营者自救之道,卢知州来日若是要用,不妨借来一观。咱俩切磋则个。”
临行前两人四目交投,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窗外阳光灿烂,这一刻竟显得如此隽永,再再让人难忘。
顾倩兮随小红回家了,卢云兀自大笑不止,看顾倩兮整日给娘亲管着,若想出门,定须捏造无数因头,想来经年累月之下,必有无数心得。卢云笑了笑,忽然面皮一颤,太座乃是捏造情由的高手,自己日后若想夜不归营,可不知要如何脱罪了。
忽在此时,门板又响了起来,卢云脸上带笑,道:“倩兮么?怎地又来了?”
门外传来男子的嗓音,笑道“欠西?知州在打马吊牌么?”当时马吊牌分作东北西南、春夏秋冬,各几色骨牌为戏,便与百年后流传的麻将牌相仿。那人如此说话,自是打趣之意,卢云脸上一红,起身道:“哪一位?”那男子笑道:“认不出我的声音么?我是韦子壮。今晚侯爷请客喝酒,特地找你一块儿过去。”
柳昂天生了儿子,今夜请满月酒,这事卢云自然知晓,赶忙过去开了门,果见门外站着一条胖大汉子,正是柳昂天的头牌护卫来了。韦子壮向门内一探,待见并无外人,忍不住有些纳闷,道:“你不是在打纸虎么?怎你独个人自言自语?”
卢云笑道:“我睡得迷糊了。你别理我。”
韦子壮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讪讪地道:“昨晚定远找过你吧?”卢云叹道:“是啊。他走得好急,连我的喜酒也来不及喝了。”
韦子壮啐了一口,道:“赶着投胎也似,前天就向侯爷禀报要走。也不知这小子在想些什么,又没人赶他走,真是。”卢云心下微感好奇,昨夜伍定远自称是朝廷下了公文,听韦子壮这么说,好似另有隐情,正要发问,忽听韦子壮道:
“听定远说,好似长洲欧阳南赠了你一柄名剑,唤叫“云梦泽”。可有此事啊?”
卢云见他搓手挠面,心痒难搔,料知他定想借来赏玩,登时笑道:“韦护卫消息可真灵通了,什么事都瞒不过你。”当下从衣柜里取出宝剑,随手递了过去。
韦子壮愣住了,骂道:“亏你还是练武人?居然把神剑收在衣柜里,不怕它晚上悄悄地哭么?”卢云干笑道:“我本就不懂剑法,这剑若要有灵,早该痛哭流涕了。”
韦子壮哼了一口,双手接过,霎时只觉长剑沉重,他见“云梦泽”通体黑褐,有若一根黑木,颔首便道:“了得,真的不是凡物。”他缓缓拔出剑刃,剑身离鞘仅半,便听嗡嗡之声不绝于耳,韦子壮心下一凛,惊道:“它……它在感应我的内力!”
卢云这些时日也在把玩这柄剑,自知其中奥妙,当即笑道:“骇人的还在后头。你把剑抽出来。”韦子壮不敢怠慢,霎时拔剑出鞘,猛然间堂上生辉,水波流动,彷佛室内生出一个大池塘,只照得韦子壮目瞪口呆。
韦子壮虽非用剑的大行家,却也习过武当的两仪剑法,剑法上多少有些造诣。
他不曾见过如此诡异的兵刃,忍不住惊道:“这光好怪,这……这是怎么回事?”
卢云将长剑接过,搁在桌上,慢慢那光芒隐隐消褪,竟成了一柄毫不起眼的灰黝黝生铁。
韦子壮更见纳闷,只是猜想不透,他想问卢云,却见这腐儒笑吟吟地,兀自不肯说。韦子壮知道他在卖关子,穷吊自己胃口,当即恨很地道:“好啦,咱们先去侯爷家,再晚便要迟了。”说着将“云梦泽”悬在腰上,斜睨了卢云一眼,骂道:“你不给我说明白,这剑绝不还你!”
卢云哈哈大笑,自将房门锁上了,临行前突见那本无字天书还放在窗台,卢云心道。“这不知是谁遗失在我这儿的,难不成是定远么?说不得,一会儿人多,找人问问吧。”当下将书册揣入怀中。
卢云反身锁门,最后一眼望去,阳光照耀墙上的喜字,金带红腰,喜气洋洋,辉映得如此鲜艳醒目,映在眼里,竟是久久不褪。
一路朝柳府走去,两人都是有说有笑,章子壮乃是老江湖,若真要逗起人来,自是说学逗唱样样俱能。卢云自也长了不少见闻。
正走间,忽见面前道路行来一辆马车,四周跟着些儒生打扮的男子。车上却坐着一名威严老者,模样好生眼熟,卢云看了几眼,忽然认出此人,低声道:“这不是琼国丈么?”章子壮微笑道:“知州好眼力,正是琼老爷子。”
卢云见四周并无回避肃敬的牌子,也无官差兵卒,不由得有些诧异,忙道:
“皇亲国戚的,怎么出门没有轿子仪仗?”章子壮叹道:“听侯爷说,这位琼老爷今不如昔了。上回琼贵妃扯出纰漏,之后又跑得不见踪影,太后一气之下,便把国丈身边的仪仗全撤了。你瞧,身边人全是紫云轩的徒弟,连个官差也没有。”
琼国丈便是琼武川,此人功臣之后,创立书斋紫云轩,又是前朝武英帝宠妃的父亲,向受太后宠信。只是年前爆发东厂大祸,把琼贵妃扯了进去,没想却害了她的亲爹爹。
卢云见琼国文身边另坐一名白皙少年,十三四岁年纪,紫衫紫袍,又扎着紫头巾,贵气中透着一股俊美。不由得心下好奇,道:“这男孩好漂亮,他又是谁?”
章子壮笑道:“什么男孩,兄弟看女人的眼光可真差劲得很。这孩子叫做琼芳,是琼国丈的孙女儿。只因爷爷拿她当男儿养,时时扮作男装。”卢云满心诧异,这等牝鸡司晨之事只在书上瞧过,没想居然亲眼见到,不由睁大了眼。
那少女双目清澈,一双瞳子黑白分明,端坐车上,虽只娟儿的年纪,却是老气横秋。她见卢云凝目望着自己,便也报以一笑,阳光闪耀,紫头巾更见醒目了。
卢云脑中微微一醒,已然想了起来,数年前自己与伍定远受人追杀,亡命京城之时,使曾在一处客店见过紫云轩的门人。当时一名少女连番作弄华山双怪,想来便是眼前这位女扮男装的俏姑娘了。
四目相投,不过刹那,车队便已过去。卢云问道:“今晚宴客,琼国丈也来么?”韦子壮笑道:“那是后日大宴的事情,咱们今日是家宴。只邀了自己人。”
卢云哦地一声,正要说话,却见后头尘烟大起,国丈车子行得慢,把道路堵住了,后头一大排车子急急涌上,只听怪呜怪叫,此起彼落,牛拉四轮车、骡拖高椅车、人推二轮车,贩天走卒一股脑儿奔上,喧哗四起,吵得卢云头晕脑涨。
过得半晌,道路渐空,卢韦二人互望一眼,便又一前一后地离去。
行到王府胡同,已在柳门附近,家丁张灯结彩,门口车水马龙,左从义等人都已到来,大都督府一如平常情状,仍是尊贵气派。
门口左从义挥手笑道:“这不是卢知州么?你可是最后一个到的。该罚两杯。”
韦子壮快步走上,笑道:“这是什么话?人家少林寺受伤,何等功业。你居然要罚人家。”
左从义笑道:“罚酒不喝喝敬酒,那也没什么不同。”韦了壮啐了一口,却没回话。
众人谈笑之间,卢云坠了后,眼见几名家丁列队门前,俱在等候自己进来。
卢云伸手扇了扇,日头有点晒,身上的官袍又厚实,身子出了汗,他打了个哈欠,缓缓跨入门中,入门前最后一眼回顾,今日京城蓝天白云,对街少女欢声玩耍,这一刻如此安详静谧,让人嘴角不自觉地泛起微笑。
碰。
终于,柳家大门关上了。留在眼前的只剩一片血红,那是大门的颜色。
第十四卷 正统王朝 第九章 大轮回
到了侯爷府,堂上家丁来往忙碌,已在布置大堂,料来虽是家宴,排场却也马虎不得。
卢云问道:“一会儿还有谁要过来?”左从义屈指算道:“都是些自己人。
黄先锋会来,石中郎会来、赵制使会来,差不多两桌吧……”韦子壮接口道:“本来定远也要过来,哪晓得艳婷姑娘嚷着走,这女人家……真是没劲儿……”
卢云有些愣了,问道:“不是朝廷催定远上任么?怎地又变成艳婷姑娘了?”
韦子壮索然一笑,拍了拍卢云的肩头,道:“女人啊,心眼最是多了,谁晓得艳婷这小娘皮在想些什么?唉,比起她师妹娟儿吆,这个师姐可真不讨人喜欢。”
韦子壮过去远赴西凉,一路便以逗弄这个女孩儿为乐,心里更有意思收她做义女,天晓得九华山毁弃,娟儿下落不明,想来天下虽大,心里还记挂这个小丫头的,怕也只剩他一人了。
卢云睁大了眼,一脸错愕。心道:“照这么说,定远是突然起意走的。他为何这么急?艳婷又为何急着要他走?”卢云细细思索,内心忽感不妥,那日杨肃观中枪失踪,艳婷恰恰巧陪在他身边,只因事关伍定远的颜面,便无人追问内情,此时回想起来,竟似有些玄机。一时之间心头紧紧揪着,已是茫然不语。
卢云正自发杲,忽然肩头给人重重拍了一记,听韦子壮笑道:“卢大人啊,到底这剑有什么神妙,你可快快说吧!”卢云还未回神,那左从义已然走来,他见“云梦泽”黑古古地不起眼,登时笑道:“这剑挺神妙?可否借我一观?”
韦子壮哈哈一笑,当下慷他人之慨,随手送了过去,竟没问过卢云。卢云生性大方,不拘小节,自也不以为意。
此刻旁观众人见了新奇物事,纷纷围拢观看,左从义接过长剑,双手不由往下一晃,他微微一奇,当下刷地一声,将长剑抽了出来。
不拔剑还好,长剑出得鞘来,更不见稀奇之处,日光反照,只见剑刃灰沉沉地,望来竟颇黯淡肮脏,好似一根硬绷绷的大黑铁。石凭皱眉道:“知州啊,再好的剑也要砥砺擦抹,你瞧这剑灰雾雾的,当真暴殓天物了。”
卢云微微一笑,他将长剑接过,伸指在剑刃上一弹,猛听嗡地一声响,土时间剑光隐动,有若流水生波,众武将目瞪口呆,不知何以如此,一旁韦子壮却已明白了,'炫‘书‘网‘整。理。'提。供'霎时高声喝道:“了得!好柔的一柄剑!”
石凭等人都是战阵杀敌的武夫,向来惯使长枪大刀,听不懂“柔”这个字的好处,更不解那剑的高妙之处,一时只感纳闷。左从义皱眉道:“很柔么?待我来试试。”他从卢云手中接过长剑,用力挥了挥,只觉那剑硬梆梆地,挥砍之时不闻呼啸声响,并无特异之处。
卢云道:“诸位看出这剑特异之处了么?”左从义耸了耸肩,道:“恕在下眼拙,除了挥起来没啥声音,安安静静不吵以外,着实瞧不出好处来。”
卢云只想捧腹大笑,勉强忍住了,顺着话头道:“总兵说得对极。这剑的好处正是“不吵”。寻常利刃锋芒毕露,未出剑锐,便闻其声,彷如市井之徒自我标榜,只恐旁人不知己身所长,可真要拿出真才实学之刻,却又暴躁空洞,惹人讥笑。”左从义当年与卢云在江夏河边辩论,惨遭修理讥嘲,此刻听他如此说话,不免有些火气,冷冷地道:“听知州把这生铁夸上了天,可否露个两手,让咱们开开眼界?”
卢云见他神情隐含轻蔑挑衅,倒也不生气,他倒持剑柄,霎时一声轻啸,回身出剑,卢云虽无剑法根柢,但手腕随意震去,那剑尖自然而然地摇摆颤抖,一时之间剑光返照,那水波般的波芒竟尔再次出现。众人看入眼里,都是暗暗喝彩。
直至此时,即使最没内家底子的,也明白这剑的好处了。此剑至柔,是以至静,只要挥动时催使内力,剑刃自然微微颤荡,光芒映照上去,自如河水返照,流波生光。也因这个柔字,剑刃挥动时并非笔直削出气流,而是在颤抖中迂回破空,只因剑锋极柔,时时随着出剑气流颤动,呼啸锐响便大为褪减。
想以此剑之柔之静,便算剑法平庸之人应用此剑,也能挤身一流高手之列。
便在此时,听得院内传来阵阵掌声,诸人回首看去,只见一名高大老者含笑趣看,看他身旁站着一名柔弱少妇,手中抱着一名婴儿,却是七夫人来了。
卢云赶忙收剑入鞘,拱手道:“卢云拜见侯爷、夫人金安。名将不老,忠臣弄璋,此天厚耆德,祥瑞喜兆也。非只柳门一家之幸,实乃本朝普天同庆之大幸事。下官于此恭贺侯爷吉祥。”柳门众将文学根柢有限,此刻听他口若悬河,出口成章,无不嘿嘿干笑,暗自揣摩。柳昂天心下喜乐,握住卢云的手,哈哈大笑道:“好一个状元郎,这张嘴当真带喜,邀你来准没错。”七夫人听卢云如此称赞,自也满面喜悦,含笑道:“你就是大名鼎鼎的卢状元?”
卢云拱手道:“贱名不足挂齿,在下正是山东卢云。”
两人行礼如仪,七夫人走到卢云身边,凝目细看这名儒生,心下暗生比较之意。当年柳门四将或文或武,样貌大不同。秦仲海粗勇豪莽,伍定远刚稳持重,都属体魄威风、虎背熊腰一流。比起这两个满面横肉的野人,那两个文的却俊得多了,看杨肃观唇红齿白,体态修长,卢云剑眉星目,宽肩细腰,都归于白面书生一类。七夫人见卢云长方脸蛋,端鼻薄唇,虽不比杨肃观秀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