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志-第17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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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云面色一窘,道:“将军这话太也无聊,我一来考不中状元,二来不做这等无聊事,将军怎地却作这荒唐赌约?”
秦仲海嘻嘻一笑,道:“反正你自以为不中,那咱们便赌上一赌,却又何妨?”卢云不答,迳自往前走去,秦仲海笑道:“不说话便是答应了,老子可计较得厉害。”
三人正要往榜下挤去,却见杨肃观也已到了。伍定远伸手招呼,叫道:“杨郎中也来啦!”杨肃观身边站着一名少年,只见他眉清目秀,约莫二十岁上下,容貌与杨肃观颇为相似。
杨肃观笑道:“这是胞弟绍奇,他也参加今年的殿试,我特地带他来看榜。”
那杨绍奇虽然年幼,却已颇见老练,他向众人一拱手,道:“小弟绍奇,见过各位兄长。”
伍定远连忙还礼,道:“绍奇将门虎子,定然是金榜题名了。”
秦仲海走上前去,不怀好意地笑道:“有其兄必有其弟,又来了一个小小风流郎啦!可别到处采花啊!”
杨绍奇脸上一红,不知该怎么回话,杨肃观却轻咳一声,道:“仲海别欺侮舍弟。”
杨肃观俊目回斜,霎时见到卢云,他心下一凛,抱拳道:“卢公子,久违了。”
卢云嚅啮地道:“好……好{炫&书&网}久不见了。”
杨肃观微笑道:“卢兄今日也是来看榜的么?”
卢云嗯了一声,只低下头去,却不打话。
杨肃观道:“卢兄才学过人,必然金榜题名。在此先向卢兄恭贺了。”
秦仲海斜目瞪了他一眼,跟着往地下吐了口脓痰,恶狠狠道:“别说这些客套废话了,大家各去看榜吧!”
杨肃观笑道:“好说,诸位请吧!”他拉着弟弟,便自转身离开。
秦仲海见榜单已然贴上,当即大声道:“走啦!咱们这就去看!”说着伸手揪住卢云,道:“从榜首看起,第一眼就看到你卢状元的大名!”
伍定远也道:“秦将军说得没错,卢兄弟才华洋溢,正该是状元!”
谁知卢云却闪了开来,低声道:“我自从后头看起吧。”
秦仲海不愿勉强他,便与伍定远使了个眼色,伍定远会意,当即跳了过来,重重地往卢云肩上拍了一记,为他打气道:“一会儿见了你的名字,哥哥马上找你庆贺!”
当下兵分两路,卢云从榜尾看去,秦仲海与伍定远从榜首看去,卢云一路唉声叹气,寻思道:“名落孙山的滋味我早已尝过,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一会儿见不到我的名字,我可不要自暴自弃才好。”
他长年失败,早已心灰意冷,当下便从最后一名看去,只见“赵一飞”、“严松正”、“李如龙”等名字高悬其上,这些人高中三甲,都赐与“同进士出身”的地位。卢云满心寂寥,心道:“今年榜尾叫做赵一飞,我若再次落榜,那可算是名落赵山了。”
他微微苦笑,再往下看,赫然见到“周洋”的名字,卢云心下一奇,那日自己一时义愤填膺,曾帮此人付清过堂费,想不到这人当真了得,居然也中了进士。
卢云心下敬佩,想道:“所谓无心插柳柳成荫,我这番帮忙也算值得了。”一时也为那周洋开心。
再往下走,便是二甲的榜单,此处共有十五员名额,皆赐“进士出身”的地位。卢云走不数步,登时见到“杨绍奇”三字。
卢云心中赞叹:“杨门果然非凡,父子两代居然出了三名进士,真可比得上当年的苏氏父子了。”
当年苏洵、苏轼、苏辙一门三杰,尽取进士功名,传为千古佳话,看这杨家父子如此了得,自当传诵一时了。
卢云慢慢看去,只见二甲十五人中也没有自己的名字,这次一共录取四十三位进士,那“二甲进士出身”与“三甲同进士出身”共占四十人,只余下“一甲进士及第”三名员额。
卢云心中苦笑,寻思道:“二甲也没有了,看来是没我的份了,唉!是该回山东的时候啦。”
只听身边有人啼哭不休,却也有人大笑不止,直是几家欢乐几家愁的场面,远远那杨家兄弟已在庆祝,卢云心下苦笑,想道:“其实我早已料中自己名落孙山,又何必哀伤什么?嘿嘿,把这鬼榜看完吧,等会儿好好计画日后生路,那才是正经生意。”
当下强作微笑,勉强往下看去,只见那探花名叫“江大清”,便是那江充的侄子,卢云干笑一声,想来读卷官还是重视出身门第,否则这江大清脑满肠肥,却要如何中举?卢云轻叹一声,再往下看,只见那榜眼叫做“胡志廉”,照名字来看,这人志向非比寻常,当是以清廉为职志的人物,却不知是何方神圣。
看到这里,卢云已是满心苍凉,面如死灰。他见秦仲海与伍定远二人兀自站在前头,当即走上前去,低声叫道:“秦将军!伍制使!咱们该走啦!”他叫了一阵,谁知秦伍二人好似中邪一般,只痴痴地看着榜单。
卢云心下难受,低声道:“秦兄!伍兄!咱们去喝酒吧!”
秦仲海怔怔地道:“你没看见自己的名字么?”
卢云叹道:“没瞧见,唉……”
伍定远呆呆地道:“真的没看见么?”
卢云心下一酸,道:“真的没有。”
秦伍二人对望一眼,道:“读书过多,果然会损伤目力。”跟着往上一指,齐声道:“那个斗大的卢云两字,你怎么没看见啊?”
卢云全身大震,抬头一看,霎时见到了一十三个大字。
“钦定一甲状元卢云,赐进士及第”深秋时分,金黄色的阳光闪耀在这几个大字上,望之灿烂夺目,宛若黄金所就。
卢云全身如中雷击,颤声道:“这……这真是我的名字么?”
秦仲海哈哈大笑,道:“他妈的,不是你卢云,莫非是卢一云吗?”
伍定远笑道:“卢兄弟,恭喜你了!你这下终于光宗耀祖,扬眉吐气啦!”
卢云全身抖动,双膝一软,已然跪倒在地。
秦仲海惊道:“怎么了?中风了吗?”
卢云泪如雨下,号啕大哭起来:“爹!娘!我中了!我中了!你们地下有知,可以瞑目了…呜呜…呜呜……”
一时之间,十年寒窗的辛酸,四海流落的苦楚,都在这刹那得到回报。
今日今时,卢云二字,名扬天下。
秦伍二人心中也是一酸,互相望了一眼,都想道:“想我们卢兄弟真个吃尽苦头,此刻终于苦尽甘来了。”
秦仲海见他啼哭不休,知道难以相劝,当下猛使个眼色,伍定远立时会意,随即将卢云架起,卢云惊道:“你们要干什么?”
秦仲海大笑道:“你忘了方才的约定么?”
卢云颤声道:“什么约定?”
秦仲海大声道:“只要你中了状元,便得脱了裤子,在这承天门上绕个一圈啊!”说着便要来解他的裤带。
卢云又羞又急,连连闪躲,却给伍定远牢牢架住了,这“披罗紫气”使来,卢云怎能挣脱?只能哀哀叫苦,拼命讨饶,惹得旁观众人偷笑不已。
秦仲海喝道:“还动!再动老子便要出刀了!”三人又哭又笑,便在榜单下闹做一堆。
“小姐!小姐!你可知道今年的状元是谁?”
这日顾倩兮正自梳妆,忽见小红气急败坏的奔来,口中不住叫嚷。
顾倩兮皱眉道:“你怎么了?有话慢慢说。”
小红喘了口气,道:“小姐啊!你可知道今年的状元是谁?”
顾倩兮照了照铜镜,没好气的道:“我怎知道是谁?还不是那家大官的公子了。”
小红摇头道:“不是,不是……今年的状元是个破落户出身,还是你识得的人呢!”
顾倩兮奇道:“哦!我识得的?难不成是裴盛青那个纨裤小子么?”
小红道:“他家可不是破落户。”
顾倩兮横了小红一眼,道:“你有话便直说,什么时候开始学会卖关子了?”
小红低声道:“今年的状元姓卢,单名一个云字。”
顾倩兮大吃一惊,手上的铜镜登即摔下,颤声道:“你……你说的可是真的?”
小红道:“状元郎正在游街哪!你不信便去看吧!”
顾倩兮急忙奔上楼去,小红追了过去,叫道:“小姐别急啊!”但顾倩兮奔得好快,转眼便不见人影。
顾倩兮站在阁楼,伸手将窗户推开,霎时只听鞭炮声响,铜锣不断,她伸头出去,只见远远地走来一阵车队仪仗,四下百姓都已上街围观,车队当前走着匹高大白马,上头更坐着一名英俊男子,只见他身上绑了条红带,头上还瓒了朵大红花,正是当年在她家中做过小厮的卢云。
顾倩兮凝望着他,只见卢云过去那点淡淡的忧郁早已褪去,已然换上了满面的笑容,自向两旁街坊挥手,正是春风得意的写照。顾倩兮想起前几日两人的诀别,心中忽感一酸,眼泪险些落下。
此时小红也已过来,主仆二人同在窗口探看,小红看了卢云一眼,叹道:“真是十年河东,十年河西,想当年这姓卢的多惨,现下却成了钦命状元,唉…真是世事难料……”
顾倩兮轻轻一叹,拭泪道:“这些本是他该得的,卢公子才华过人,又饱经艰难折磨,他若不中状元,却该是谁来中?”她极目望去,只觉两人之间好远好远,卢云的面目也是渐渐模糊。
说话间,小红已然看到卢云向前行来,她轻拉小姐衣袖,悄声道:“小姐你看……他朝你这儿看来啦!”
顾倩兮低头看去,果见卢云已行到近处,正自凝目朝自己看来,顾倩兮忽地一咬牙,伸手掩上了窗子。小红惊道:“小姐,你怎么了?”
顾倩兮垂泪道:“他不是说过了吗?从今以后,我们两人就毫无瓜葛,我又何必再见他……”
小红拉住了她的手,劝道:“小姐,那日他是吃杨大人的醋,你可别和他当真。”
顾倩兮坠下泪来,颤声道:“一切都算了……他点上状元后,还会记得我吗?唉……隔了两年,大家也都生份了,他能飞黄腾达,我也替他高兴……”说着头也不回,迳自走下楼去。
小红看着小姐离去的背影,心道:“这姓卢的小子实在太混蛋了,以前穷苦的跟狗一样,全仗咱家老爷小姐照顾,现下稍一发达,非但不懂得来叩谢恩德,还向小姐说那些决绝的话,真是狗都不如的人。”她越想越气,猛地打开了窗子,一口唾沫往下吐去,骂道:“我呸!中了状元就了不起吗!”
却听下头人声喧哗,一名粗豪汉子吼道:“你他妈的小丫头乱吐口水,可是找死啊!”
小红心下一惊,眼见那卢云竟然还在窗下,正自痴痴地往上看着,慌张之下,便急急关窗走人。
那粗豪汉子正是秦仲海,他这日拉了伍定远,两人兴高采烈地陪着卢云游街,谁知行到顾尚书的府宅旁,冷不防却给一阵口水吐中,登时气得七窍生烟,忍不住破口大骂,待见那小丫头慌不迭地溜走,便对卢云道:“走吧!这儿有啥好看的!快回去寻乐吧!”
忽听伍定远道:“秦将军,你别把口水抹在我的衣服上,这件衣裳可值五两银子呢!”却是秦仲海随手抓了他的衣裳,迳往自己脸上擦去。
秦仲海笑骂道:“嘿嘿!这可是小女孩儿的口水,香得很,不比老子的脓痰,一点也不算脏。”
两人相互调侃一阵,谁知卢云还是呆若木鸡,伍定远过来劝道:“卢兄弟,咱们快走吧!你可把道路都堵起来了。”
秦仲海皱眉道:“你搞什么啊!可是肚疼要借茅房么?”说着就走到顾家大门,伸脚踹道:“他妈的!有人要拉屎,借个茅房一用!”
卢云一惊,道:“秦将军别捣乱,咱们走吧!”在秦仲海的大笑声中,众人便自走了。
是夜众人借了柳昂天的府宅,办了个大宴,卢云虽然朋友不多,但柳昂天着意为他邀了大批朝臣,众位大臣一来是为了柳昂天的面子,二来也是对这新科状元颇为好奇,除了江充、刘敬两大首脑以外,其余诸大臣尽皆云集柳府。卢云见众位宾客围着他直打转,只把他惊得不知如何是好,一时张惶失措,受宠若惊,连说话也结巴了。
一名胖大老者走来,笑道:“这便是新科状元么?果然是一表人才!”
柳昂天拉住卢云,笑道:“卢贤侄过来,快快见过首辅大人!”
卢云心下一惊,这首辅乃是当今阁揆,内阁大学士之首,当下颤声道:“晚辈卢云,见过阁揆大人。”
那老者哈哈大笑,道:“甭叫我阁揆大人,那多生份,叫我孔老爷子吧!”
柳昂天见孔大学士喜爱卢云,心下也甚高兴,便笑道:“卢贤侄,你日后若能得孔老爷子宠爱,那可是不得了的大助益啊!”
孔老爷子道:“你现下中举了,可曾想过要去哪个部会干事?”他见卢云不答,又道:“你是状元,那自是庶吉士,若想留在六部主事,那也毫无问题。你若嫌待在京里气闷,老夫也可保举你去外地当知州知县……”他正自喋喋不休,忽见卢云面色呆滞,已然自行离去,孔老爷子又惊又怒,喝道:“你这小鬼,我话还没说完哪!”
柳昂天知道卢云的脾气最是特异,当下干起了苦差,连连对孔老爷子赔罪道:“小孩子嘛!老爷子别计较,凡事都看在我老柳的面子上……”说着便将孔阁揆拉到一旁,两人自去饮酒。
却说卢云是看了何人,竟让他如此心摇神驰?只见他泪流满面,走向一名清瘦的老者,跪下道:“顾伯伯!卢云来给您叩头了。”说着拜了下去。
那老者面貌清瞿,看来仙风道骨,正是顾倩兮之父,当今兵部尚书顾嗣源。
当年匆匆一别,至今已有二载,中间不知发生了多少事。顾嗣源有无数话想说,喉头却似哽了。他虽爱卢云之才,但家人作梗,硬要逼得卢云离去,终令他惆怅悲痛,两年来难以自己。本以为终生不得再会,谁知天可怜见,终教卢云大魁天下,二人才得以再次相见。
顾嗣源轻抚卢云脸颊,面上老泪纵横,喃喃地道:“好孩子,那日我看了榜单,还以为自己老眼昏花,托人打听之下,才知真的是你。云儿啊云儿,拨开乌云见天日,你十年寒窗辛苦,总算不枉了……”
卢云心下激荡,泪水滚滚而落,霎时两人抱在一起,同声痛哭。
柳昂天、秦仲海等人见状,纷纷围了过来,秦仲海笑道:“咱们卢兄弟高中状元,却哭得大出丧似的,这是在干什么啊!”
众人听了他的话,都是笑了起来。顾嗣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