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志-第17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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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书生哈哈一笑,掀开白纸一角,上头却只写着“白玉”二字。
那老板傲然道:“你神气什么?你纸上只有白玉两字,却还比我少一字,是你输了。”
旁观众人无知无识,一见那书生写的文字短了一字,便纷纷附和,大声道:“两字对三字,你输啦!”却把文字短长当作了胜负,直是荒唐之至。
那卖玉男子也是摇了摇头,本以为遇上行家,没想到这书生只是附庸风雅,全没真本领。众人中只有顾倩兮满脸笑容,似知那书生学问渊博,必能让人大吃一惊。
那老板正要出言嘲笑,只听那书生一声长笑,道:“看清楚,还没完呢!”说着将白纸完全掀开,露出整篇文字,一名好事之徒走了过来,照念道:“白玉黄褐沁,寒玉种,当产水间,俗称子儿玉。”
顾倩兮心下暗自一凛,这玉鹿果真是“白玉黄褐沁”所就,自己若能以三百两银子买得,那可是捡了个天大的便宜。
那老板惊道:“你怎么知道这许多?”
那书生道:“我适才咬过一口,这玉鹿质地坚硬,自属寒玉无疑,我虽不曾亲见玉璞,但以此玉的色泽观之,璞衣当属黄褐之色,乃是水产玉的极品。”
众人闻言惊叹,尽皆争睹玉鹿风采。
那书生道:“宋代古玉多为平淡含蓄之作,雕工多承袭唐代,诸位请看。”说着将玉鹿托起,指着鹿角处道:“此处鹿角雕为斜面,使其更加栩栩如生,这种刀法称为‘偏刀’,全然不同于当今盛行的‘花下压花’。其间上下差异,可说判若云泥。只有不识货的人,才会将其误认。”
众人听他说得头头是道,忍不住赞叹出声。
那书生向旁观众人微微一笑,道:“这只玉鹿刀功非凡,色泽晶莹,又是前代古物,这位老板却要以二十两买去,诸位说他公道么?”
众人哗然道:“不公道!”更有人叫道:“这人是奸商!”一时群情激愤。
那老板又气又怒,喝道:“你这样乱说一气,又有谁知道真假了!”他回头向伙计道:“把他给我轰出去了!”众伙计答应一声,便要向前动手。
顾倩兮见那老板太过蛮横,当即走上前去,娇声叫道:“你说不出道理,便要动手打人,天下焉有是理?”
那老板急忙转头去看,见是个美貌少女在此撒泼,当即喝道:“哪来的泼辣婆娘,一并给我赶出去了!”
小红急忙上前,大声道:“你们敢!我家小姐是当今兵部尚书的千金,你们要敢动她一下,回头拆了你们知古斋!”
那老板听了此言,脸上忍不住变色,颤声道:“原来是官家的小姐!”旁观众人听得大臣千金到来,忍不住也是议论纷纷。
那书生猛听“兵部尚书”四字,霎时如同五雷轰顶,全身更是颤抖不已。
顾倩兮向那卖玉男子一笑,道:“这位爷台,这位老板存心讹诈,你不必理他了。现下我想买你的玉鹿,不知你能否出个价钱?”
众人知道这小姐也是个识货的,猛地又凑了上来。
那卖玉男子见官家小姐出面来买,登时大喜道:“成!成!”说着往那老板怒目一瞪,神态甚是不忿。
顾倩兮笑道:“请爷台出个价吧!”
那男子却皱起眉头,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他已知此物大非寻常,决计不只区区二十两,但眼前自己若把价钱出得太高,只怕成了有行无市的惨况,可若出得太低,又怕成了自贬身价的无知之徒,旁徨无措间,猛见那书生背对着众人,霎时如同见到救星,当即急急走到那书生身边,低声问道:“这位兄台,我那玉鹿该出多少价钱?您可有个主意?”
顾倩兮见他二人正自商量,自也不便催促打扰,她细看那玉鹿,赞道:“鹿者,禄也。若与蝙蝠同雕,那是福禄双全,若与马儿摆在一块儿,那称作禄马同居,最是祥瑞不过。”
众人听她见识不凡,心中都道:“果然是尚书府里的小姐,眼光就是不一样。”
那书生先前耀武扬威,好不神气,此时却只背对着众人,低头颤抖,不知是在做啥。那卖玉男子眉头一皱,低声催促道:“老兄啊!好人做到底,帮我出个价吧。”
那书生听了问话,却只把身子一缩,反而更不敢说话了。
顾倩兮见他二人兀自低语不休,想来是要出个天价,她走了过去,摇头笑道:“你们快别商量了,我今儿个没带够银两,最多只能出三百两银子,不知您能否廉让?”说着取出三张百两银票,递给那卖玉男子。
一旁众人见了这等高价,都忍不住惊呼出声,那卖玉男子猛吸一口凉气,万万想不到这玉鹿值得这许多钱,当下不再多问那书生,猛地伸手抢过银票,笑道:“好!好!便是三百两银子,咱们就这样说定啦!”他急忙将银票藏入怀中,就怕有人觊觎。
那老板以手支额,惨叫道:“我的三百两啊!”先前他若不是心存贪念,非要多讹诈那十两银子利头,此刻这白花花的三百两银子便是他的囊中物了,一时又悔又气,跳脚不已。
顾倩兮向那卖玉男子福了一福,笑道:“大叔倒也爽快得紧,咱们便就说定了?”
那男子拱手笑道:“那当然!咱们银货两讫,小姐可将玉鹿带走啦!”
顾倩兮微微一笑,她见那书生兀自背对自己,想这人学识广博,侠义心肠,倒是不能不见上一面,便轻轻走到那书生身旁,道:“这位公子见识不凡,小女子佩服得很。”
那书生见她过来,却急急转过了身,背对着她,并不言语。
顾倩兮心下一奇,想道:“这人是怎么了,怎地如此奇怪?”登即走到那书生面前,抬头去看,霎时全身大震,颤声道:“是…是你……”
眼前这人长身玉立,剑眉入鬓,正是卢云。
顾倩兮震惊之下,不由退开一步。
卢云轻叹一声,低声道:“好巧,我们又见面了。”
当年两人在扬州匆匆分手,事隔多年,终于再次说话。
顾倩兮凝视卢云,一颗心怦怦直跳,她本已觉得这书生说话声音好熟,却万万没料到这人竟是卢云,她轻声道:“这几年你在哪里?那天在杨府,你为何走得这般急?”
卢云面色铁青,慢慢地低下头去,却是一句话也接不上口。
那卖玉男子正自开心,却见那小姐面色诧异,那公子又浑身颤抖,情状大是奇特,那卖玉男子惊道:“你们相识么?”他见二人神情如此,只怕他们是一对雌雄骗徒,百忙中急急往那银票一瞧,就怕给人拐了,待见那银票盖的是户部的大印,端的是万无一失,这才放下心来。他冲向小红,叫道:“我已收了你家小姐的钱,你可以取物走人啦!”他怕还有什么闪失,当即匆匆奔出店去。
众客人见主角走了一个,都叫道:“过瘾!过瘾!今日看了一场好戏!”也纷纷散去。
偌大的玉铺中,只剩寥寥数人,顾倩兮与卢云却是一动不动,仍在痴痴地望向对方。
小红却还没察觉异状,她见银货两讫,当下抱起玉鹿,走到小姐身边,道:“小姐,咱们走吧!”猛见顾倩兮面带泪光,小红吃了一惊,急忙往卢云看去,见了他的面貌,忍不住惊叫道:“是你!又是你这骗徒!”双手一颤,那玉鹿登时摔落。
卢云猛地醒觉,伸手一抄,急急将那玉鹿接起。他轻叹一声,把东西往小红手里一塞,跟着转身离去。
顾倩兮追了过去,颤声道:“卢云!你为何不理睬我,你不识得我了吗?”
卢云停下脚来,低声叹道:“识与不识,又有什么不同?”说着迳自离店。
顾倩兮尖叫一声:“你别走!”登即追了出去,小红手上抱着玉鹿,叫道:“小姐你别乱走啊!”却也赶了出来。
顾倩兮奔到街上,叫道:“卢云!卢云!”却只见满街人潮,哪里还看得到卢云高高的身影?她奔得急了,猛地脚下一个踉跄,便往前头跌下,此时一人伸手出来,将她抱个满怀,顾倩兮急忙抬头去看,只见那人脸上带着一抹不忍的神情,正自痴痴地看着自己,却是卢云。
顾倩兮垂泪道:“你为什么要跑?你既然不理睬我了,又为何要来相扶?”
卢云低声道:“小姐,你别这样说。”他叹息一声,眼见顾倩兮娇美脸庞上满是泪痕,忍不住便想伸袖出去,替她拭去面上泪水。
却在此时,心中一个念头道:“卢云啊卢云,你这是干什么?你害她还害得不够惨么?好容易杨大人过来追求她,你若想要对她好,便该离她远远的,你又想害人害己了么?”他身子一震,又把袖子缩了回去。
正为难间,只见顾倩兮已然拭去泪珠,缓缓站了起来,她指着街旁的茶铺,道:“卢公子,我们去喝杯茶,好不好?”
卢云听她声音微微发颤,知道她此时心中激荡,一时也不知该不该答应。
顾倩兮见卢云沉吟不决,登时捏住了卢云的衣袖,硬拉着他向前走去。卢云叹息一声,袍袖一拂,将她的手震脱了,轻轻地道:“小姐啊,都几年了,大家也都生份了,你又何必如此呢?”
顾倩兮看了他一眼,摇头道:“我不管你是不是逃犯匪人,我只想和你说上一阵子话,就像…就像以前那样,等会儿你若是要走,我自也不会拦你。”
卢云见她大大的眼睛里含着一泓泪水,柔美的神色中兀自带着一抹娇羞、一抹哀愁,似乎有着无数的话要对自己说。
卢云心烦意乱,只想转身就走,却怕顾倩兮伤心难过,但要留下,人家已有杨肃观这般文武双全的奇男子前来追求,自己实不该再与她有所牵连,他满心苦楚,登时现出极为难受的情容。
顾倩兮见他迟迟不肯应允,便求恳道:“卢公子,就当是最后一次见面吧,自今而后,你若是不再睬我,我也不会怪你。”说话间语带哭音,已在哀求。
卢云听了这话,也是心如刀割,想道:“看来这次真是最后一回相见了,也好……把话说清楚,这番相思总算也有个了局。”他点了点头,低声道:“既然这是最后一次相见,在下恭敬不如从命了。”
卢云回头看去,只见小红抱着玉鹿,远远地看着他二人,脸上神情也是极为复杂,好似又感伤,又担忧。卢云回思往事,不知该说什么,只觉心中无限苦闷。
京华秋色中,漫天枯叶纷纷洒落,两人一前一后,缓缓向茶铺走去,深秋的阳光从街角落下,暖暖地映在两人的身上,卢云看着自己的影子照在顾倩兮纤细的背上,好像自己正在紧紧拥抱着她,想起几年来的相思之苦,忍不住热泪盈眶。
忽见顾倩兮回过头来,卢云急忙举袖遮面,将泪水拭去。只听顾倩兮轻轻地道:“卢公子,那日在杨府,为何你一见我就走?”
卢云忍住泪水,摇头道:“那日我身子有些不大舒坦,只好先行离去,还请莫怪。”
顾倩兮看了他一眼,低声道:“你骗我。”
卢云心道:“没错,我是骗你,可你要我眼睁睁地看着你与别的男子好吗?我……我也是血肉做的啊……”他看着秋日的浮云,泪水又已盈眶。
两人行到茶铺,要了张桌子,便自坐了下来。
茶博士走了上来,招呼二人,顾倩兮轻声吩咐:“店家,给送上一壶龙井。”茶博士答应一声,迳自去了。
眼见顾倩兮就坐在身前,卢云极力克制,心中不断地告诫自己:“不行!你该走了,她已经跟你没半点干系……为了她好,你万万不该再与她坐在一块儿。”虽说该当离去,两腿却像是极力反抗心意一般,就是一动不动,心中一个念头道:“她不再是我的,那…那没有关系,只要再让我坐一会儿,和她说上一段话,我今生也没有遗憾了……”转念又想道:“卢云啊卢云,明明你俩就不可能再有将来了,你为何还这等放不开?你读了这许多圣贤书,却为何这等无耻……”
心烦意乱间,忽然一只纤纤素手伸到眼前,修长的玉指上捧了只茶碗,却是顾倩兮为他奉上茶来。只听她柔声道:“天有些凉了,快趁热喝吧!”
卢云见顾倩兮待己亲厚,一如往昔,心下登时一动,想道:“她…她不曾忘了我啊!”霎时之间,无数往事飞入心中,眼泪险些掉了下来,他连忙举起茶碗,撇开头去,就怕自己失态。
远处日光照过树枝,映得客店点点灿烂,宛如梦境。顾倩兮两手托腮,怔怔地看着他,低声道:“时光好快,都两年了。”
卢云转头望着斜阳,眯起了眼,叹道:“是啊,光阴似箭,现下我三十好几了,而你…也不再是当年的小姑娘了。”
顾倩兮听他说得愁苦,摇了摇头,淡淡地道:“几年不见,大家都长大了,不是么?”
卢云望着她的盈盈眼波,只觉她神色妩媚,比当年分手时更增娇艳,忍不住叹道:“我这般年纪,还能长大什么?反倒是你,出落得更加美了。”
顾倩兮听他称赞自己,忽地露出欢喜的眼色,霎时愁容尽褪,道:“认识你这么久,你第一回说我美。”她掠了掠秀发,对着卢云浅浅一笑,眼中尽是万般柔情。
卢云见了她美艳绝伦的神色,心下大震,碗里茶水猛地溅了出来。
顾倩兮见了他的失态,却是微微一笑,她端起茶壶,替卢云斟上茶水,卢云咳了一声,忙道:“我自己来吧!”跟着伸手出去,顾倩兮却举手挡开,将卢云的手推了回来,说道:“不忙,让我帮你吧!”
两人双手相触,卢云只觉顾倩兮的手背滑腻柔嫩,他心中激荡,一时竟不舍得缩手。顾倩兮一双凤眼却只盯着桌上的茶碗,好似不知卢云正抚摸着自己的手背,她俏脸低垂,脸上却泛起淡淡的红晕。
过了良久良久,卢云轻叹一声,终于缓缓缩手回去。
顾倩兮秀目低望,一边替他斟茶,一边问道:“卢公子,这几年你上哪儿去了?”
卢云轻咳一声,寻思道:“我该怎么说,一五一十的告诉她么?”
顾倩兮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柔声道:“你若是不想说,那也没有关系。”
卢云想道:“看她这幅模样,只怕还是当我做逃犯,唉……我该怎么解释才好?”正想间,只见顾倩兮已然倒好了茶水,缓缓将茶碗端到他面前。
卢云嚅啮地道:“我……我那年离开你家,便做了个面贩,在江南一带卖面维生。”他只觉喉头干涩,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这几句话挤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