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神记-第19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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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紫苏搂着蚩尤的脖颈,紧紧地贴在他的身上,心下甜蜜温暖。虽然那妖兽便在咫尺之距上下翻飞,杀气迫面而来,她却再不惊惶害怕。
痴痴地瞥望蚩尤,见他全神贯注,目光炯炯,如天神降世,便连那扭曲的刀疤此刻看来也是如此独特,如此狂野恣肆。心中温柔,周身软弱无力。突然明白,此生此世,她是再也不能离开这个桀骛不驯的男子了!离开他,就像鸟儿离开树梢,空荡而无所依傍;就像鱼儿离开水,片刻也不能呼吸。
突然之间,她再也不想做从前那千变万化,独立而寂寞的九尾妖狐,再也不想为了自尊与矜持与他苦苦斗气,只想做依附他的藤蔓,缠绕他的花枝。
激斗片刻,穷奇逐渐不支,怒吼一声,翻空逃逸。
晏紫苏突然瞥见它胸腹间有一个翻裂的伤口,血肉模糊,蛆虫蠕动,心中蓦地一凛,在蚩尤耳边低声道:“呆子,全力攻它伤口,莫让它逃了!”
蚩尤喝道:“哪里走!”念力积聚,默颂“开落花诀”。“噗”地一声闷响,穷奇悲吼,伤口炸裂开来,黑血喷飞,一大团雪白的蛆虫炸飞喷扬。
蚩尤乘它身形顿挫之机,大喝一声,苗刀轰然电舞,青芒从刀锋破舞飞旋,闪电似的冲向妖兽伤口。
“砰!”青光直没妖兽伤口,穷奇周身突然亮起一道耀眼的碧光,痛嚎声中,剧烈变形,兽身被吹气一般,陡然胀大。“哧哧”连声,妖兽周身蓦地破裂开数百个小洞,血箭缤纷冲舞,在月光下划过无数艳红的弧线。
穷奇嘶声悲吼,重重摔落在草地上。肉翼断折,四爪抽搐,紫黑色的血浆迅速洇淌。周身闪耀着淡淡的红光,若隐若现。过了片刻,幻光扭曲,兽身变化,竟逐渐化为一个侧身蜷伏的大汉形状。
蚩尤嘿然道:“果然是妖人化为兽身。”
晏紫苏摇头道:“他是中了尸蛊,又被封印入穷奇兽身,才变做这般模样。”
蚩尤“咦”了一声,忽然觉得那大汉的身形有些眼熟,心中陡然一寒。驱鸟俯冲,在那大汉身旁落下。
蚩尤凝神一看,周身大震,失声大叫道:“段叔叔!”那大汉身长九尺,满脸虬须,威武至极,正是当年蜃楼城里的狂人段聿铠!
蚩尤脑中轰然作响,呼吸不得,又惊又喜又悲又悔,惊喜的是段狂人竟然尚在人世,悲悔的是这宛如自己叔父的段狂人竟被自己错手杀死!心中狂乱,痛悔不已,猛地跃下太阳乌,冲将过去,将他抱起,大叫道:“段叔叔!段叔叔!”
晏紫苏花容失色,尖叫道:“呆子小心!”蚩尤忽觉杀气锐烈,迎面撞来,下意识地翻身疾转,闪电错开,只见一只色彩艳丽娱蚣也似的怪虫怒箭飞射,从段聿铠的胸腹伤口电冲而出,在月光中狰狞张舞。
蚩尤指风一弹,一道碧光穿空怒射,登时将那怪虫打得粉碎。当是时,段聿铠突然咆哮狂吼,跳将起来,狠狠地掐住蚩尤的脖子,朝他耳朵咬去。
晏紫苏惊叫道:“呆子,千万别让他咬中!”
蚩尤见他未死,心下大喜。当下真气蓬然鼓舞,指风纵横,将他周身经脉尽数封住,热泪盈眶,叫道:“段叔叔,原来你没死!他奶奶的紫菜鱼皮,真是太好了!”
段聿铠似乎听不见他的话语,任他如何呼唤,只是狂怒咆哮,恶狠狠地瞪着他,似乎想将他撕成碎片。
晏紫苏负手翩翩走来,叹道:“呆子,他和这些僵尸一样,体内中了九冥尸蛊,神识混沌,根本认不出你了,你叫再多声也没用。”
蚩尤凛然道:“九冥尸蛊?”生平从未听说过此物。他知道晏紫苏精擅蛊毒,所言必定非虚,但却不知九冥尸蛊究竟是什么蛊物,竟能使活人死人尽皆化为妖魔?段狂人中了此蛊还有得救吗?心中焦急惊惧,正要相问,却见晏紫苏嫣然道:“天下第一使蛊高手就在你的眼前,你怕什么?”
蚩尤心中大宽,舒了口长气,低声道:“多谢。”晏紫苏秀眉微扬,欲言又止,娇靥微红,低声道:“你谢我什么?只要你今后对我稍稍好上一些,我就感激不尽啦!”蚩尤听她话语酸楚,心中也不由刺痛起来,默然不语。
晏紫苏见他不敢应答,眼圈一红,默默地折了一根树枝,将遍地的尸骨拨到一处,堆积成三尺余高的小丘。退到一旁,拍拍太阳乌的身体,微笑道:“鸟大哥,借你的火,将这些骨头烧起来。”太阳乌扑翅鸣叫,蓦地伸长脖颈,喷出一团烈火,登时将那堆尸骨熊熊烧将起来。
焦臭四溢,恶腥难当。晏紫苏掩着口鼻,退到蚩尤身旁,拉起他的手,朝后退去。蚩尤不知她意欲何为,但料想必有深意,当下随她远远地避开。
火焰上跳下窜,五色斑斓,“劈仆”作响。黑烟滚滚,黄浆四流。突然一大群色彩艳丽的甲虫从火焰中飞窜而出,四下奔走,但奔行不到五十尺,突然自动熔缩,抽搐不动。
晏紫苏道:“这些就是九冥尸蛊了,是蛊毒中至为凶险的三大蛊虫之一。”蚩尤凝神细望,那些蛊虫虽然形状并不完全相同,但大都状如娱蚣,色彩绚丽。突然想起适才从段聿铠体内迸飞而出的那只怪虫,与彼等相似,想必也是九冥尸蛊。
段聿铠突然发出凄冽的惨嚎,周身剧烈震动,痛苦欲狂,脸容狰狞扭曲。蚩尤大惊,叫道:“段叔叔!”便要冲上前,却被晏紫苏竭力拉住,脆声道:“呆子!不要上去,再等上片刻。”
“嗖嗖”连响,五六只七彩甲虫从段聿铠体内破肤冲出,惊惶逃窜。同先前那些九冥尸蛊一样,行不过五十尺,纷纷蜷缩干萎;再过片刻,又窜出两只。如此约莫一盏热茶的工夫,从段聿铠体内一共窜出十二只九冥尸蛊。
晏紫苏道:“好啦!将那火扑灭吧!”蚩尤随手一掌,真气鼓舞,登时将远处的尸火立时震灭。
晏紫苏拉着他走到段聿铠身边,见段聿铠面色惨白,闭眼颤栗,昏迷不醒,微微一笑道:“好啦!你的段叔叔暂且没事了。他体内的尸蛊成虫都已经被这尸火逼出来了。但是他周身血液内还有千万只尸蛊幼虫,三日之内便可长为成虫……”
蚩尤大惊,皱眉脱口道:“什么!难道没有彻底解救之法吗?”
晏紫苏道:“唯一解救的方法,就是在三日之内将他周身血液尽数换过,旧的血液一滴也不能剩下,否则尸蛊必将复发。”
蚩尤骇然,咬牙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这尸蛊究竟是什么阴毒之物,竟然这等霸道!”
晏紫苏道:“尸蛊已是蛊毒中至为歹毒霸道的一种,九冥尸蛊又是尸蛊中最为凶霸的,自然厉害啦!”
见蚩尤依旧不解,又道:“所谓尸蛊,就是以人、兽尸体养出来的蛊虫。但是九冥尸蛊又有所不同,需将一个活生生的童子捆绑之后,塞入人形陶瓮之中;再将九类八十一种天下至毒至凶的毒虫,以及八十一种最为毒烈的草药一起放入其中。连人带瓮埋入方圆百里阴气最盛的墓地里,让这些毒虫将童子咬死,又以童子尸体为生,最后再自相残杀。过得九九八十一日,将瓮打开,其中剩下的唯一一只毒虫就是九冥尸蛊。”
蚩尤听得直皱眉头。晏紫苏道:“九冥尸蛊自从开瓮的一刹那起,就必须寄居人体为生,活人也罢,尸体也罢,总之必是人体,方能做为盛放它的容器。一旦脱离人体,不清片刻,它就会自动干枯而死。但是它若是进入人体,便会在人体的血液中衍生大量的幼虫。幼虫自我分裂繁殖,瞬息之间便可以化身千万,遍布全身。”
蚩尤心下大凛,心道:“难怪她说要将段叔叔周身血液尽数换过,才能救他性命。”
晏紫苏道:“九冥尸蛊最为可怕之处,在于它可以控制人的神识,使活人变为行尸走肉,死人变为妖魔僵尸,乖乖地任由放蛊者摆布。一旦旁人被这些尸蛊寄体所伤,九冥尸蛊就会从伤者的血液侵入,瞬息间让他变成下一个尸蛊寄体。比瘟疫还要可怕百倍呢!”
蚩尤大怒,猛地一掌拍下,地裂土迸,恨恨道:“都是你们这些人,终日想尽了方法害人,才有如此阴毒凶霸的怪物。”
晏紫苏蹙眉欲嗔,蓦地嫣然一笑,低声道:“你用刀杀人,别人用蛊虫杀人,其问又有什么分别?”
蚩尤一楞,一时哑然。忽听段聿铠发出一声痛楚的呻吟,蚩尤大喜,转头叫道:“段叔叔!”
段聿铠大震,蓦地抬起头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颤声道:“你……你是蚩尤!”
蚩尤一把抱住段聿铠,眼泪夺眶而出,哈哈大笑,哽咽着大声道:“不错!我是蚩尤!”
段聿铠大喜,张大了嘴,热泪滚滚。想要大笑,却猛地一阵咳嗽,笑不出声来。激动之下,只是喃喃地反覆说道:“你没死!他奶奶的,这可太好了!”
蚩尤擦去眼泪,笑道:“我和拓拔找了你们四年,始终音讯全无,还道你们全都死了呢……”
段聿铠愕然道:“四年?”满头雾水,迷惑不解。
蚩尤恍然不觉,心中乱跳,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嘎然道:“段叔叔,我……我爹还活着吗?”
段聿铠面色大变,突然想起一事,失声大叫道:“糟了!乔城主还在那妖魔的手中!咱们得立刻去救他!”
蚩尤大惊,心中彷佛陡然被人揪紧,颤声道:“什么妖魔?我爹现在哪里?”
段聿铠呼吸急促,脸色突然雪白,嘎声道:“通天河,鬼山脚下……快……快去救他……”一口气没喘上来,登时人事不知。
蚩尤大骇,便要给他输送真气,大声呼叫。晏紫苏握住他的手,柔声道:“你别紧张,他只是身体虚弱,晕过去了。”蹙眉沉吟道:“通天河……是了!这条河从天山发源,流经寿麻国,就是通天河!”
蚩尤怔怔地望着她,面色红白交替,大汗淋漓。猛地跳了起来,大叫道:“通天河!我要去救我爹!我要去救我爹!”团团乱转,突然扛起段聿铠,狂奔而出。
晏紫苏顿足叫道:“呆子!鬼山在这通天河的上游,你跑反啦!你这般失魂落魄的,又怎能救出你爹?”
蚩尤霍然惊醒,深吸了几口气,神色逐渐平定。当下听从晏紫苏所言,以“凝冰诀”将段聿铠冰封,减缓他体内九冥尸蛊幼虫生长的速度。又将他藏入乾坤袋中。而后与晏紫苏一齐跃上太阳乌,骑鸟盘旋,沿着滚滚喧嚣的通天河,朝东北急速飞去。
皓皓明月,冷照大河。
通天河澎湃曲折,波光潋滥。所经之地断断续续都是绿洲。大河两侧,碧树如带,绿草似锦。再往两翼延伸,便是万里荒漠。
大漠沙如雪,在月色中泛着寂寞的银光亮泽。起伏连绵的漫漫沙丘,在夜色中静静地蹲伏,像凝固的海,冰封的云。一阵森冷狂风吹过,沙浪推移,跌宕起伏。
白沙纷扬,迷蒙地卷过湛蓝的夜空,彷佛四月杨花,腊月飞雪。
两人无心观赏大漠夜景,驱鸟疾飞。蚩尤躁乱的心情已经逐渐平静下来,但是万千疑问却汹汹涌过心海。为什么父亲与段狂人竟会从东海来到西荒大漠?这四年何以音讯全无?那施放九冥尸蛊,将段聿铠变作穷奇的“妖魔”究竟是谁?他到底意欲何为呢?
心潮汹涌,惊涛骇浪,隐隐之中,感到一种强烈的莫名不安。他素来天不怕地不怕,但这一次,突然感觉到一种森寒的惧意,透心彻骨,竟比四年前与拓拔野等人一齐赶回蜃楼城时的忧惧还要强烈。
晏紫苏紧紧的握着他的大手,感觉到他手心中传来的担忧与恐惧,心下暗惊。
她与蚩尤相识迄今,一同经历不少艰难险阻,从未见过他如今夜惊惧失控。想来挂念父亲生死,难免不能超然局外。心中一动,不知蚩尤的父亲长得什么模样?是不是也像他这般英武桀骛?想到即将见到他的父亲,心情也莫名变得紧张起来。
胡思乱想间,又自忖道:“九冥尸蛊极是难养,更难施放,一不小心便会反噬自身。此人不知是谁?竟能豢养这么多的九冥尸蛊。”她蹙眉沉吟,心中遍数大荒蛊毒高手,始终找不到身居西荒鬼山的人物。
约莫过了两个时辰,远远地看见一片奇崛山脉,横断东西。山势峭绝高陡,鬼斧神工。尖崖突兀,怪石嶙峋。冰雪其覆,泠泠银光。山下葱荣,林海茫茫。通天河从两座险峰之间穿过,崖壁水光闪闪。
晏紫苏低声道:“这里便是鬼山了。”蚩尤凛然凝神,忽然听见从那山下林海传来淡淡的乐声。他原对音律乐器素不在行,更无兴趣;但与拓拔野相处已久,耳濡目染,略知一二。聆听片刻,大约分辨出那乐声乃是骨笛与陶埙。
骨笛声高越凌厉,隐隐带着阴寒诡异之气,合著那悲怆苍凉的陶埙,在这苍茫的月色下听来,更觉凄迷奇诡。
晏紫苏蹙眉道:“这骨笛的声音好生古怪,像是用来驱使蛊虫的神器。”心中微起寒意。驱蛊通常不必仰仗其他神器,但既用神器,必是极为凶险可怕的蛊毒,又或是极为凶险可怕的蛊阵。
两人驱鸟低飞,沿着通天河岸急速冲掠,追循骨笛、陶埙而去。
乐声越来越近,那诡异阴邪的节奏令两人的心跳不自禁地加快。隐隐地,听见阵阵暗哑的叹息声,森冷妖异,仿佛有谁在耳畔吹气低鸣。晏紫苏心生寒意,紧紧地抓住蚩尤的手。
掠过林海,逼近通天河穿行的险崖山隘,那乐声越发清晰响彻。两人躯鸟俯冲,在林中落下。蚩尤将太阳乌封印,拉着晏紫苏的手,悄无声息地在林间迤逦飞掠,循声而去。林间幽黑,月光斑斓漏下,遍地都是厚积的落叶。两人生怕惊动吹乐人,足不点地,御空穿行。
屏息奔行了两百余丈,那乐声已经宛如就在耳畔。将出森林时,腥臭扑面,眼前忽地一亮,只见月光朗朗,大河奔流,两岸宽阔的草地上各坐一人,隔河相望。
坐在此岸的那人身着斗篷黑衣,低首盘膝,脸容为斗篷所挡,瞧不真切。黑衣鼓舞,十指跳动,横吹一支长约七寸的七孔鸟龙肢骨笛。笛声阴冷尖锐,诡异森寒,四周草木随着笛韵起伏摇摆。
大河上黑光隐隐,水浪接连不断冲涌半空,收缩凝结为巨大的水球,缭绕飞舞。每一个水球中,似乎有万千黑色小虫缓缓蠕动。
蚩尤、晏紫苏心中大凛,那些黑色小虫即便不是九冥尸蛊,也必定是其他尸蛊幼虫。难道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