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往事之凤城飞帅-第5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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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妙的歌声在夜色下的青海湖畔回荡,连啾啾的鸟儿、虫儿都住了声,细细聆听。一曲终了,君玉又道:“拓桑,我再给你唱首歌儿……”
拓桑点点头:“我喜欢听你一直这样唱歌。”
君玉凝视着他的眼睛,又唱起歌来:
那一月
我转动所有的经筒
不为超度
只为触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
我磕长头匍匐在山路
不为觐见
只为贴着你的温暖
那一世
我转山转水转佛塔呀
不为修来世
只为在途中与你相见
……
这也是拓桑为她唱的,她已经听过两遍。
拓桑轻轻笑了起来:“君玉,你比我唱得好。”
君玉眨了眨眼睛:“所以我要天天唱给你听,直到你听烦听厌受不了也不放过你。”
“傻孩子!只要是你唱的,我又怎么听得烦听得厌?不会,永远都不会的。”
拓桑看看天上的月色,慢慢道:“君玉,我见过两次弄影先生了。他是我见过这世界上最好的男子,也胜过你身边所有的朋友。”
君玉点点头:“先生是极好极好的,他光明磊落,心胸宽广。”
“我一见他就很喜欢他。我从来不曾这样喜欢过一个陌生人。”
“先生也会同样喜欢你的。”
拓桑又看看她身上那样别致的衣裙:“弄影先生的心思真是细腻又周到……”
“是啊,我还在书院的时候,他就知道我是女孩子了。呵呵,其他人,包括祝先生都不知道的。”
拓桑微笑道:“君玉,我也是,我第一次在那黄桷树下见到你的时候,就知道你的身份了。”
他看着君玉那样欢欣的笑脸,想起第一次见到弄影先生时的情景,那种对他的故人之感就更加强烈了:仿佛是面对着十年后的自己。
拓桑心里涌起一阵喜悦,过了好一会儿才道:“君玉,弄影先生待你太好!有他照顾你,我很安心了。”
君玉也看一眼天边的月色,淡淡地道:“拓桑,你想推卸责任了么?没用的!来不及了!我已换了衣装,不再是元帅也不再是寨主,需要你的照顾,也只要你一个人的照顾。我不管什么今生来生,我只要你继续照顾我。拓桑,这个世界上,谁都不欠我,只有你一个人欠我。你记住,无论上天入地,你永远也不能安心也不应该安心,你欠我很多很多,一定要还给我……”
有些冰凉的水珠不停地滴在拓桑的脸上、手上,他抬起头,叹息一声,轻轻地吻着那一直滴着水珠的温柔的眼睛。许久,才低声道:“傻孩子,我欠你的,一定会还你的!一定会!”
君玉的声音哑哑的:“拓桑,你记住,这一世,你已犯戒在先,又杀了很多人,再也成不了佛转不了世,你再也不会是任何人的‘博克多’,只是我一个人的‘拓桑’了。”
拓桑的声音却轻快了起来:“是啊,我犯戒在先,又杀了很多人,再不能成佛转世,君玉,以后,我只属于你一个人的了。”
拓桑的眼睛微微闭着,好一会儿,忽然又睁开了来:“君玉,你要答应我一件事情……”
“不,我什么都不能答应你。”
君玉十分坚决地摇头,毫无商量的余地。
“你一定要好好地活着,活着才有希望……”
“你都不在了,我怎能好好地活着?我没有希望,也不想再有什么希望了……”君玉盯着他,用了几乎是怨恨和残酷的目光,“拓桑,我知道,你想求个安心!可是,我不会让你安心的,无论你上天入地都不会安心的!你不在我身边,我怎会好好的?再也不会好好的了……你不要以为自己死了就可以不管我了!我从来不信什么来生来世,真有来生来世,你也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你了!今后,你的灵魂无论在天国还是地狱,都会看着我受苦,看着我永远受到煎熬,而你自己,也将受到更大的煎熬。……”
拓桑抱着她,悲声道:“君玉,我到底该拿你怎么办?”
君玉也抱着他,像个任性蛮横的孩子般哭喊:“我只要你不离开我,永远也不能离开我……”
两人终于疲倦了,相拥着倒在了那样柔软的虎皮上,慢慢地睡着了。
月亮,慢慢地没入云层,又慢慢地穿出云层。再到后来,月亮终于一点也看不见了,经历了黎明前最黑暗的一段时光,东方的朝阳已经将青海湖水映照得如一块发光的红玉。
有一阵芬芳随着清晨的微风吹来,君玉睁开眼睛望去,那是一片开满小红花的草地,此刻,那些小红花儿正在迎风摇曳,吐露芬芳。
拓桑顺着她的目光,笑了:“君玉,那花儿可真漂亮。”
“是啊。”君玉也笑了。
她转头看着拓桑,拓桑忽然站了起来。此刻,拓桑满面笑容,神采奕奕,龙章凤质,卓尔不群,全然是第一次相见时,在那黄桷树下弹奏《广陵散》般的英俊潇洒,风度翩翩。
“君玉,我怎么舍得离开你!”
拓桑紧紧地抱住了她,君玉在这充满芬芳和露珠的拥抱里微笑出声。眼角的余光望去,远处,那一朵开得最盛的小红花儿忽然停止了摇曳,而怀里的人也慢慢闭上了眼睛,停止了呼吸。
第四十五章
空中的阳光忽然失去了温度。
君玉抱着拓桑,静静地坐在地上,想哭没有泪水,想笑又发不出声来。
远远地,那极老极老的老喇嘛和夏奥喇嘛、丹巴上人、铁马寺住持大喇嘛等大步走了过来。
他们早已见惯了死亡,也并不认为死亡就是一件值得悲哀的事情,一个个面上均十分平静。只是在见到身着淡蓝色衣裙的君玉的时候,除了那极老极老的喇嘛外,其他人都流露出了十分惊讶的神情。
丹巴上人看了好几眼君玉,长久的疑惑终于瞬间了然。他心肠坚硬,早前因为知晓拓桑为救君玉毁了佛牙,几番追踪想杀了她泄恨,无奈技不如人始终不能得手。后来君玉指挥皴猊大军救了他们后,他虽对她的怨恨消了大半,可还是始终对她不太有好感。此刻再见到君玉,不知怎地,心里不但没有了丝毫怨恨,反而觉得有一种十分奇怪的悲哀。
夏奥喇嘛惊异地看了好几眼君玉,忽然想起央金,方才明白为什么那时众人都不肯相信央金就是令得“博克多”身败名裂的女子了。
老喇嘛道:“博克多若在外地圆寂,就必须在那棵香檀树下火化,这是圣宫的规矩。”
另外几名老喇嘛都没听过这规矩,但是这是第一位在外地圆寂的“博克多”,他们也不知道到底该如何讲究规矩,便一切听从了那极老喇嘛的安排。
君玉没有做声,自始至终都没有看过任何人一眼。拓桑也告诉过她,自己会在那棵香檀树下火化,而且一定要在那棵香檀树下火化。
“君……元帅……”夏奥喇嘛拖着铁棒,他看着君玉,一时间也不知该怎么称呼她,最后还是称她“元帅”,“你节哀,我们要带博克多离开了……”
他伸手过来,君玉一言不发地将拓桑交给了他。然后,默然跟在了众人身后。
铁马寺的一些楼阁还在断壁残垣中冒着烟雾。
在大殿空地上,砍倒的香檀树下,已经架起了火堆。
经历了几日的大火,香檀树早已被完全烧焦,只剩下些黑炭一般的树桩。
这是第一位圆寂在外地的“博克多”,也是香檀树下的第一次火葬。
极老极老的喇嘛用一种散发出极端古怪味道的药物涂抹拓桑全身上下,然后,又用了一张十分古怪的皮子密密实实地将他全身包裹。
夏奥喇嘛等人从来不曾处理过在外火葬的“博克多”,也不清楚那老喇嘛究竟涂抹的是什么药物,完全插不上手,只好全由老喇嘛一手包办。
然后,君玉甚至来不及再看一眼拓桑的脸,被完全包裹的拓桑已被投入了熊熊的火海之中。
“拓桑……”
君玉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纵身扑入火海,却被那极老极老的喇嘛一把拉了回来,众人立刻闻得一股糊味,君玉的头发已被烧焦小半。
几乎是眨眼之间,拓桑的身影已经完全不见了,火焰越来越猛烈,不一会儿,变成了一种极其异常的赤红色。众人都没有见过这样奇怪的火焰,一个个目瞪口呆。
那是一种极特殊的火材,燃烧得快,熄灭得也很快。
火焰慢慢地弱了下去,待火焰结束,他们就要带回“博克多”的舍利了。
已快陷入半昏迷状态的君玉眼前一花,那即将熄灭的火焰中忽然有一团火红的东西正向她飞来。君玉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立刻,那东西不偏不倚地落在了她摊开的手心里。
众喇嘛大骇,围了过来,那是一朵小孩拳头般大小的火红的花儿。此刻,在明亮的阳光下,花儿晶莹剔透,散发出夺目的光彩,新鲜得似乎还隐隐有着露珠在上面流淌。
“佛花,这是佛花……”
不知是谁惊呼了一声。众喇嘛们面面相觑,在他们的传说中,有一朵佛祖拈花微笑的神秘花儿,这花儿永远不会凋零。但是,这只是一个传说,谁也没有亲眼见过。
君玉呆呆地看着摊开在手心上的花儿,夏奥喇嘛见状,似乎是想把这花儿要过去看看,说了几句什么,见君玉没有动静,就伸出手去。君玉下意识地递给他,夏奥喇嘛的手刚要接触到花儿,不想,那花儿忽然飞了回来,仍旧牢牢地落在了君玉的手心里。
众人更加惊异,却再也无人去要那花儿了。
最后的一丝火焰终于熄灭。夏奥喇嘛和丹巴上人以及铁马寺的几名喇嘛围了上去,清理半晌,夏奥喇嘛紧张得大叫了起来:“没有博克多的舍利,没有博克多的舍利……”
众人的目光又一起盯住了君玉手里的那朵花儿——
莫非,“博克多”已经变成了这花儿?
众人只觉得怪异之极,他们虽然是信徒,相信佛祖的种种神秘的安排,可是,又怎敢相信“博克多”会变成一朵花儿?
极老极老的老喇嘛看了看那堆灰烬,喃喃道:“天意,天意啊!大家走吧!”
众人都盯着君玉,君玉始终看着手心里的花儿,没有注意到任何人的表情。
走出几步,夏奥喇嘛仍不死心,回头抓了几把灰烬放在一个口袋里。路过君玉身边时,见她仍痴痴呆呆的模样,不由得压低了声音:“君元帅,你多保重。”
君玉似乎没有听见,也没有回答,夏奥喇嘛拖了铁棒追上众人,叹息着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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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玉拿着花儿,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着。也不知走了多久,又走到了青海湖边的小木屋前。她默默地立在门口,门是开着的,似乎一走进去,就可以看见拓桑躺在那硬梆梆的木板床上。于是,她真的走了进去,却看见满屋子的空荡。
呆了一会儿,她又慢慢走了出来,走到那片开满小红花的草地上。在草地的两三丈远处,便是幽幽的湖水。她坐在湖水边的草地上,看着湖水里一只水鸟飞过的倒影,又看看手里那朵十分奇特的花儿,然后,将花儿慢慢放在了怀里。
跟在她身后的人低低叹息了一声。他看见君玉的眼里,一滴一滴的水珠无声地滴入湖水里,每一滴都是红色的,红得耀眼又刺目,还带了丝淡淡的腥味。
他心里大疼,上前一步,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柔声道:“君玉,我们回去吧。”
君玉转过头看他一眼,忽然站了起来,眼中那种刺目的红色更加深了几分。面前的这张面孔在眼前不停变换,一下变成了奘汗赤教的大军、三山五岳的追杀者,一下又变成了朱渝、孟元敬、皇帝……
她紧紧地握着拳头,嘶声道:“你们都想害死拓桑,你们都想他死,你们这些凶手,现在他终于死了,你们满意了吧……”
有一群魔鬼闯进了心里,几千支利剑同时刺向胸口,她挥舞了拳头,发疯般地厮打面前的人,他就是所有的罪魁祸首,他就是她想马上毁灭的整个世界。
那人静静地站在那里,任由她踢打、抓扯。疼痛的不是她的殴打,而是心——君玉,从小到大冷静沉稳的君玉,天崩地裂也不会眉头稍皱的君玉,此刻,她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的武功,忘记了自己是一个武者,忘记了一切,只是疯子般地胡乱踢打、撕咬、毫无章法,完全如一个寻常撒泼的女子。
许久,他的高高的帽子完全歪斜掉了下来,脸上也有了深深浅浅的血痕,甚至宽宽的袍子都被撕扯得一条一条的……
许久,君玉也撕打得累了,蓝色的衣裙染上了丝丝血迹,自己也变得披头散发势如疯虎。慢慢地,她终于停了下来。
她一停下,眼中又滴出那样可怕的红色水珠来。他看着她,忽然希望她继续撕打,永远也不要停止。
她似乎清醒了一点儿,惊恐地后退了好几步,看着对面狼狈不堪的人,迟疑道:“先生,你,你,我……”
弄影先生看着她眼中的红痕,心如刀绞,如果能够让这样可怕的红痕消失,自己再任她撕打千百次又何妨!他上前几步,又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君玉,我们回去吧。”
君玉茫然道:“回去?回哪里去?”
“凤凰寨、小镜湖,或者其他任何你想去的地方。只要你想去,我都陪着你……”
君玉看着他,好一会儿,摇了摇头:“你不要管我,你走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君玉!”
见他依旧站在面前,心里潜伏的魔鬼似乎又在蠢蠢欲动,君玉歇斯底里地吼叫起来:“你走,你快走,我不想见到任何人。”
弄影先生叹息一声,摇摇头,转过了身。
这一瞬间,君玉似乎又认出他是谁了,迟疑了一下才轻声道:“先生,你走吧,我只是想一个人安静一下。你不要担心我,我一定会回凤凰寨的。”
弄影先生回头看她一眼,点了点头:“那你就自己回来吧,我在凤凰寨等你。”
君玉默默地站在那里,直到一点也看不清楚弄影公子的背影了,便又在湖水边坐下了。
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赶紧伸手到怀中摸出那花儿,好在刚才的疯狂并未损及花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