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情未央 十三党-第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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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玛到底是个了不起的人。听人说,阿玛在刑部说的那审案的道理还让皇伯父刻到墙壁上了呢。”我那会儿听皎儿同我神采飞扬的夸赞他的阿玛,我浅笑,却是掩不住的怅然,人人都晓得怡亲王办事得力,备受荣宠,可谁又晓得他是怎样的劳心劳力呢?
所以,那临别的一晚,我一边给他收拾衣服,一边默默垂泪,这么着就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哎?”他侧过脸看我,我一怔,扭过去不看他,“好端端的怎么哭了?”
“谁说哭来着?”我三下两下抹去眼泪,“又不是小孩子了,成天在你面前哭成什么样子了?”我吸吸鼻子,低低叹一口气,又压压抑抑的拾衣服去。“前些时候你去京畿就是,成日水里来水里去,弄得膝盖上有发了旧病。这一回,可是万万不能了,若再见了水,你还要不要这膝盖了?听着,你什么样儿去的,也得给我什么样儿回来,要是……”我顿住,又道,“要是出了个什么好歹的,我可不依。”
“要不,你也带了我去吧?”我抬头,眼里又多出一份希冀,“跟在你身边总能心安些。”
“馨儿,又说傻话。”他把我抱在怀里,“这可不同那次游猎,那是个轻松差事,这回可不同。雨下得不歇,又只吃冷汤冷饭的,你受得了?受得了不也不能带了你同去,我可舍不得哩。”
“晓得爱惜我,就不晓得爱惜自己的身子么?你莫不是不知道,看你遭着病我比自己生病还难受呢。”
“即便你放得下别人,就能放下绶恩么?”他一句话问到我心里,我脑海里浮现出那个身体病弱的孩子,不免挣扎惶惑。我又坚定了一番,“恩,我谁都放的下,独独放不下你。”
“馨儿,别闹。”他又哄我,“我答应,好好儿的回来。”
“得平安回来,保证无病无灾的回来。” “恩,我保证。”
“每天得按时按点的吃饭,不要冻着饿着。” “恩,好。”
“可是我……”我抬起头,盈盈的看向他的眼,“还是放不下你呢。”我一语未完,他双眼一亮,执起我的手,“走,今夜全当是补偿你这些日子的寂寞吧。”一手拿起衣架上浅粉色披肩给我披上,我讶讶的看他,他却是笑而不语。
夜深,人静。府里的大红灯笼一盏盏的悬挂,摇曳着明灭的光。仿若听见了夜的低语,在这样的时刻,万赖俱寂,惟有四面八方那种熟睡了的呼吸。他看我一眼,我忽而心领神会,被他牵着,轻若两只飞雁似的穿过了一重重的月亮门,恍忽间见红红的灯笼从身边飞似的滑过。只觉得身子都轻了起来,心也跟着年轻了起来,竟又仿佛是年少时的岁月了。
“停停,停停,我跑不动了。”我拽住他的手,蹲下去抱着膝微喘。他弯下身,不及我说话,两只手很快的一托,我已伏在他背上,我轻呼一声,然后格格的笑。我们,就这么在偌大的府邸里穿行而过,微凉的晚风袭在面上,带着凉凉的惬意。“胤祥,”我把脸挪近了他的颈间,汲取些温暖。
“我从不知道,我们府里,也是这么好玩儿的。”他侧过头看我,眼里笑意渐深,“既做了这个打算,今夜就是预备玩儿的尽兴的。”
转过了西边的重重假山,绕过了东厢前的杆杆翠竹,穿过了幽幽小径,这府里几乎逛了个遍。如今想来,这一座府邸,到底也承载了我多少的记忆,多少的悲欢哪。眼前俨然一堵高墙,已是尽头了。
他手向上一指,“翻得过去么?”
“什么?”我疑惑是不是出现幻觉了,那墙足有两人多高,我翻得过去?除非我化作鸟儿,当真长出双翼。
“怎么不行?小时候教过你爬树呢。”他边说这话的时候,已后退了几步,我心提得高高的,忽然间身子一轻,再定下神来的时候已安稳的落在屋顶上。我心有余悸,腿直打颤,他看我歪歪倒倒的立在屋顶上,强忍笑意的把我拽到他身边与他并肩坐下来。我轻捶他肩,“你这是以作弄我为乐呢。”
“馨儿,你看。”他手指向前方,我顺着那方向看去,也不免惊喜。这样的深夜里,我们府里是万赖俱寂,全不曾料到府外竟然“别有洞天”,热闹非凡。灯火阑珊,行人如梭,车水马龙。我似乎都可以闻到那小吃摊上阵阵飘来的桂花糕的香气。
“啊,天哪。”我一时激动,直嚷起来,声音在夜空里盘旋,西边那颗星星如配合着我似的眨眼。“我可不管,你把我这玩心都勾起来了,可不是看看就了事的,今夜非玩上他一宿不成。”我挽着他的胳膊,有些撒娇似的。
“你敢下去吗?”他指指下面,我看着一片漆黑也有些怕人,怯懦了些。“你总是有法子的吧?”我抬眼瞧他。“那是自然。”他带着几分骄傲的神色,携着我纵身而跃。这回我可顾不上怕,直问他,“你摔着没?膝盖疼吗?”见他不答,心里悔得不得了,“早晓得不这么下来的,这样摔着了腿,倒是真不划算。”
他的笑眼却在我眼前哗的一亮,“当我是瓷娃娃了不成?这点儿本事总还是有的。”
他的某些神情永远让我不可抗拒,就比如现在这样的神态,那种,高贵的自信,近在眼前又仿佛遥不可及。无论是曾经的公主岁月,还是后来的福晋也罢,王妃也罢,我都未曾见我身上几时有过这样的与生俱来的气质。我呆呆的看愣了。
他看向我,宠溺的笑。食物的香气那样的具有诱惑力,一阵阵飘过来让我的饥饿感瞬时复苏。
“我饿了。我要吃……”我眼光搜寻了一遍,忽而一亮,“油鸡!”说完咽了咽口水,他刮我的鼻子,“你永远是个想一出是一出的姑娘。”
还是拉着我奔到那个小店前面儿,生意是极好的,周围围了一圈的人。那店家提出一只来,都清楚的看到上面光滑滑细嫩嫩的泛着油光的薄皮儿,连着下面能隔着皮瞧见的白滑滑的肉。只看这么一眼,已让人食欲大增。
那鸡肉用层锡纸裹着,捧在手上还腾腾的冒热气。就近走进了街边一个没人的亭子,暂时隔住了外面的喧嚣。我大快剁颐,吃得尽情尽兴,吃相不甚雅观。他坐在我身边,双手环住我,挡住寒风。我也就安然的半卧在他怀里,不时扭头递给他一块,他就着我的手吃了去,眼睛却始终没离开我的眼睛。
那一晚,直逛到打了三更,街上人渐渐稀少才悄然回府。那份儿累的,我上了床就困极了的睡去了,哪还管得了别的呢?待第二日醒过来,手往旁边一探,空的。哦,是了,今天他已动身去了江南了。心里也不免一阵泛空,可是想想昨夜种种欢愉,那份失落自然而然的减了半。
眼见得有三五天了,我心里的挂念又与日俱增,以致茶饭不思,整个人瘦了一圈儿。晚上也难入眠,有时候一闭眼,总做些稀奇古怪的梦来,像是,他整个人泡在了水里;大堤倒下来,正埋着了他;他整个人浑身湿透的站在我面前,眼神哀哀戚戚……每晚但凡一做这些梦,我就铁定那一晚都别想睡着,连带着第二天也都精神不济。这么一来,反不敢睡了,一点一点熬到天明。
“托娅,睡了吗?”那晚我偶然游荡到托娅门前,看里面灯还亮着,悄着声问。“姐姐?”托娅开了门压低声音的出来,披散着头发,是临睡了的模样。“既都睡了就算了吧。”我转身要走,她拉住我,“没呢,刚刚把弘吟哄睡,姐姐,要不也让我上你那儿暖和暖和去吧?咱们姐儿俩也聊聊天呢。”
这正是合了我的心意,欣然挽过她的膀臂。“怎么?弘吟都这么大了,还天天要你哄着睡?”“可不是。每晚都是这样的。这孩子也就粘我。”
“这可不好。一个近十岁的小伙子了,还这么粘娘么?你平日也别太惯着他,也得让他锻炼锻炼么。”我想起弘吟平日间那副怯怯的神态。
“除却我,他还能粘着谁呢?我这一辈子,也就这么一个盼头了。巴望着他平平安安的长大。姐姐,您懂的吧?这种当娘的心。”我岂能不懂?我也是好几个孩子的额娘啊。可这么个时候,我真个不免酸涩起来,原本该这样疼着、爱着这个孩子的,该是我呀。
这样想着已一路到了我房间门前,我自去床边坐下,把床头一小袋话梅搁在床上,把托娅拉着坐到我近旁,“托娅,你和我也得这样生疏不成?”
“姐姐这话是说左了。托娅在这儿只身一人,无亲无故的,惟姐姐待我若亲妹子,我又哪里能生疏呢?”托娅笑道,一边已盘腿坐在床上,恰在我对面。这场景忽而让我想起了许多年前的光景,一时无话。
“恩?这小梅子味道倒是好极了,不像府里人出去办的。”托娅拈着颗话梅看,我抿嘴笑了,那梅子是那天夜里和胤祥偷着出去玩儿时买的呢,没想到托娅的心这样细,这也能看出端倪。我拍拍她的手,“梅子有什么可稀奇的,都是梅子,长得不都是一模一样么。”
“那可未必,我们府上人去大多是从宫里办的,味儿倒还说的过去,只是吃得久了就嫌甜腻,这却不同,甜而不腻,清爽得很……哎?姐姐,你这是笑什么呢?”托娅停下对梅子的评判,问我道。
我久而不答,托娅眼珠儿一转,像想起什么似的道,“姐姐,你可听说,前些日子,恩,大概就是十三爷出去的那前一夜,我们府闹鬼了呢。听好些下人说,只见黑乎乎的人影一闪,像飞似的来来去去,恍忽还有笑声。”
本是偷偷出去玩,倒演绎成了这样吓人的故事,我笑得撑不住,伏着笑了许久,才仰头道:“什么神啊鬼的,那是胤祥带我玩儿呢。还飞来飞去?那大约是跑得太快了的缘故,恩,想想那感觉,倒真似飞起来似的。”我回忆了一番那时的身轻如燕,嘴角自然的上翘。
转脸瞧见托娅既乐且羡的神情,她道,“您和十三爷还这么小孩儿心性呢。”
“谁说不是呢?想来,都多少年了,多少年没做这么出格的事儿了。”我轻轻的笑笑,“年轻的时候是有的。那时候在养蜂夹道,虽然日子是苦了点儿,倒也乐得逍遥自在。春天看看春花,吟诗做对。夏天在天井里坐坐,到了晚上,夜景极好,星光闪烁。秋天嘛,那地方萧瑟了些,他吹箫、我弹筝,也快活得很。冬天是最好玩儿的,时时下一场大雪,我们两个孩子似的在雪地里追逐,深一脚浅一脚的踏在雪地里。回到屋子里叫碳火一热,身上的雪全化了,哗啦啦的掉水珠子。”
我陷入了那段回忆,继续道,“后来呢,有了皎儿,这日子就更舒心了。弘皎那孩子是第一胎,那时我贪玩儿,在荷花池边上摔了一跤,这孩子就这么早产了。那会儿吓得呀,啧啧,现在还记忆犹新,疼得更是死去活来。再后来呢,有了惠儿,惠儿那会儿,就更是惊险了。临生她还有几天的时候,胤祥被召进宫去。我一个人守在屋里等着,等得久了竟睡着了。这一睡可好,连蜡烛倒下来烧着帘子都没发觉,发觉的时候却也晚了。火势很大,任我浇也好、扑也好,就是下不去。我怀着孩子,力气也是有限的。看实在难逃一劫了,就放弃挣扎,缩在墙角里,火把东西烧得啪啪作响,我连害怕都来不及了。觉得眼前发黑的时候,突然瞧见了胤祥,我以为是做梦呢,冲他一笑。谁晓得,那手伸过来竟是真实的温度,他把我护着,劈开一条路来,一气冲了出去。”
托娅听我说着,不时的或惊或叹。
“出来的时候,你十三爷却直愣愣的倒下去,我吓得真是六神无主。我倒是没事儿,可是他呢,就剩一口气了。那时候,我当真是……万念俱灰呀。要不是四哥,恩,就是现在的皇上了,要不是皇上拦着,只怕我早就自尽了。就这个当口,我生了惠儿,这个孩子像是知道我再经不起折腾似的,乖乖巧巧的出来了。她一出生,胤祥竟就醒转过来了。”
“怪道这府里老的人都道和惠格格是小福星。”托娅仿佛也沉到了我的故事里,听到这儿才松口气,“谁说不是呢?”我望她一眼,“她从小我就偏疼她,给她最多的宠爱,这你也是见着的。谁晓得这孩子养到这样的年纪竟生生的成了别人的!”
“姐姐这话叫好事者听去可是大不敬了。”
我微愣,如今四哥是君,胤祥是臣。我就是有怨,也不能不压在肚子里呢。我笑道,“哪儿有好事者?这不是咱们姐儿俩的私己话吗。”
那一晚,我絮絮的说了很久,也不觉着困,托娅听得也投入。我说着说着,向那帘子一瞥,天已亮了,竟说了一宿的话!这才停了,让托娅回去休息去。
波澜(小别,尤胜新婚)
“福晋,格格回来了。”我听丫头这么通报,心里也是转了几转。格格?我第一想到的是惠儿,从前在家的时候下人们都唤作格格的,后来一想,怕不是惠儿,若真是,定唤作“公主”,是不可能叫“格格”的。翩翩已没了好些日子,就更不可能了。
能来的自然只有忆秋,忆秋已走近了,手上还牵着个一岁多的女娃儿,笑道:“大额娘这是怎么了?看到我还不大情愿的,当真这样我可走了啊。”“哪儿的话?我可想你想的紧啊。”我拦住她。想到弘昌与忆秋是亲姐弟,多日不见,弘昌这些日子又因着玉树的事儿,整日郁郁。见着亲姐姐,总有些话说的。于是向那个丫头说道:“你去把大阿哥请来。”那丫头应了声。
我再回过身来,看忆秋手上的那个小丫头,大概才一岁多的模样,生的也机灵可爱。“这是二妞妞,大妞妞正是顽皮的时候,不敢带来。”忆秋道,又顺着问我,“听说我又多了个小弟弟不是?妞妞的这个‘舅舅’竟比我二妞妞还小呢。”她手上牵的那个娃娃恰巧笑了起来,一岁多的孩子是听不懂这笑话的,偏这又笑得凑巧,倒弄得我有些讪讪的了。“你笑什么呀,小家伙。”
弘昌穿着一身青色衣服,匆匆的一阵风似的来了,还未进来,就先叫了声,“玉儿,玉儿。”忆秋不明所以,待弘昌进来了,见是他姐姐,又生出几分失望的神色。弄得忆秋好不奇怪,“今儿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