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阳公主-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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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我要改变她
华阳公主在宫廷权变与政治杀戮中长大,但是她怕大人打架,更怕血。秦王骂道:“没出息。怕血,谁叫你生在帝王家?”他下决心要改变她。
这年的春天来得特别迟,已经三月了,却犹如冬天,万物仍在寒风中哆嗦,老天爷又整天板着他那副阴沉沉的脸,难得见到一丝笑容。
又逢清明,这个古老的祭奠祖先慰告亡灵的日子在阴冷的天气里如期而至。天空,飘洒着濛濛细雨,一座座曾是那么荒凉,那么孤寂的坟前,一缕缕青烟随风徐徐上升。坟前,摆着些米酒、水果、猪羊头等类祭品。人们啊,用这最古老的方式,也只能用这最古老的方式,寄托着对亡人的无限哀思和祈祷,表达着对死去亲人的无限歉意和思念。
死去的亲人,倘若在天有灵,能承受得住这悲恸的场面吗?鹤发童颜,老妪少妇,相携着,搀扶着,或失声痛苦,或无声抽泣,或默默肃立,或虔诚跪拜……清明节啊,这个老天也会哭泣的日子……
秦王嬴政今天起得特别早,也没带侍女和太监,独自来到后花园。三月桃花开满园,缤纷斗艳,清香扑鼻。他是专为这园桃花而来的。
昨夜,又是一个不眠之夜。恍惚中,他看见了曾那样冰清玉洁兰心慧质的玉姬。他轻拥玉姬,漫步于后花园的桃林里。而今,那温柔、妩媚的笑容还在眼前浮动,那人面桃花相映的美景还在心间。只是,又是满园桃花了,而伊人何在?
三年了,秦王将自己置身于繁忙紧张的政事中,玉姬的影子只是偶然在心头闪过,接着伴有一声长长的叹息。而后,他又置身于威慑天下的宏图大业中了。玉姬,已成为一段尘封的往事。秦王以为,他不会去启封。
但当他一手抱着女儿,一手扶着母后,出现在咸阳宫门时,大臣们个个热泪盈眶地对他欢呼万岁,他激动了,情不自禁地想到玉姬。可怜的女人,给他送来了女儿,又让他放下追杀母亲的剑。可是她,却匆匆奔赴去了那未知的天国。
低头看看怀里三岁的女儿,太像玉姬了。那眼睛,那鼻梁,那小巧的嘴,还有那清水出芙蓉的甜甜小脸,总让他幻化出曾那样冰清玉洁的玉姬。记得他临驾别宫时,小小华阳一点也不怯生,她跪倒在路边,用她轻轻的、童稚的声音喊道:“女儿拜见父王,父王万岁,万岁,万万岁1虽然是天天都听过的老话,但从她口里说出,他听了心头就涌出一股异样的感觉,一种久违了的人间真情。
多年来尔虞我诈、腥风血雨的政治生涯,秦王总以世故、老练的目光去审度人和事,去完成他的千秋霸业。在他手下,并不乏死心塌地为他效劳的臣子。可要在政治斗争中保持清醒头脑,排出种种干扰,不为他们左右,不知要耗费多少心机和智慧啊!要善于识破,善于应付,善于言不由衷和笑里藏刀。人性,已渐渐在他的心中泯灭。可是,面对纯纯的、可爱的女儿,冰封多年的亲情又在秦王心中复苏,他知道,他将以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情来疼女儿,就算是为了他的玉姬……
“启奏陛下,祭品已准备好,请起驾……”太监好不容易在桃林中找到陷入沉思的秦王,慌慌张张地跪奏道:
“知道了。”
秦王决定亲自去给玉姬上坟,这在王宫里是少见的。玉姬只是一个妃子,没有资格享受大王的祭礼,但秦王坚持要去,谁也阻挡不了。
当太监正要退下时,秦王吩咐道:
“带上华阳公主。”
回到皇宫快三年了,小小华阳公主已完全适应了宫里的生活。她不再像初来时那样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四下观看了。那金碧辉煌的宫殿,那些雄伟高大的建筑,那开满鲜花的花园和那些装在笼子里的珍禽飞鸟,已不再对小华阳具有吸引力了。自从回到皇宫,她就和奶奶分开。头一两年,她沉浸在一片惊喜和好奇中,可当这种好奇归于平静后,寂寞孤独就接踵而来。皇宫里的礼节特别繁琐,她面对着的,都是一些对她毕恭毕敬的宫女、太监。她不想这样,一点不想。她好想回到她击筑唱歌奶奶倾听的季节,她甚至怀念起不知比这皇宫要逊色多少倍的僻宫、僻宫墙角边的蟋蟀和墙外的自然风光,她甚至好想念分别近三年的小棋子,想起小棋子扎的风筝,想起小棋子为她捉的小鸟。啊,多么美的一只小鸟啊!也不知还在不在,好久没有给它喂食喂水了,它一定很饿,饿得直想从笼子里钻出来。当初才逮住它时,它张着一双好可怜好无力的眼睛,瑟瑟地抖着。小棋子说是在墙外捉到的,暴风雨刚过,雨水淋湿了它的翅膀……它的妈妈呢?没有妈妈的孩子好可怜。
小华阳公主觉得自己就像那只没有妈妈的小鸟,虽然奶奶好疼她,好疼她,但是自己没有妈妈。“我的妈妈,您在哪里?”
打懂事起,华阳就缠着奶奶问,奶奶总是抚摸着她的小脑袋说:
“妈妈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怎么,奶奶不疼你?”
华阳摇摇头说:
“不,奶奶疼我,我爱奶奶……”
无数个夜晚,小华阳醒来,总是泪流满面。妈妈,您在哪里?
好像听谁说妈妈在王宫里,她于是就埋藏着一个梦想:长大了,回到王宫,去找妈妈……
机会来临了,却来得如此突然。她忙着去适应,忙着用她那童稚的目光去看曾与她如此不同的生活环境。和奶奶分开了,孤独和冷清在时刻煎熬着她幼小的心灵。妈妈,王宫里怎么也没有您?
这天,华阳公主在书房里翻书看。每当寂寞心焦时,她总会捧起一册册竹简来读。虽然她才六岁,已经能认不少字了。渐渐地,她对那些竹片发生了兴趣,甚至一个上午她哪都不去,完全沉浸在书带给她的欢乐里。她佩服追日的夸父,补天的女娲;牛郎织女鹊桥相会的故事使她朦朦胧胧知道人世间的更多事。王官里的书好多好多,这也许是小华阳感到唯一比僻宫好的地方。
这天,侍女来报:“大王派来的小太监求见公主。”
出门一看,华阳公主愣了一下,欢叫道:
“小棋子1
小棋子就是在僻宫时侍候华阳公主的小太监,和华阳公主分开那年,他八岁,这是一个身世悲惨的小男孩。由于家乡遭洪水,家人流离失散,他随逃荒的人群,流落到咸阳街头。
这天,丞相李斯微服私访,见一衣衫褴褛,饿得两眼发直的小男孩,不由使他想起自己年少时的苦难生活,便对这个面黄肌瘦却仍露出一股聪明伶俐的小乞儿动了恻隐之心。他走上前去问道:
“小家伙,今年几岁,家住何处?”
小乞儿见一个面目和善的中年人亲切地问他,他靠着墙稳稳身子,极懂规矩地行了个礼,答道:
“回老爷,我名叫小六儿,家住楚国上蔡,今年七岁……”
“上蔡1李斯不禁在心中惊呀了一声。上蔡是他的家乡,虽然,故乡没有给他留下任何值得怀念的人和事,楚国也没有他辉煌灿烂的过去,可在这异国他乡,一个来自故乡的小乞儿深深地拨起了他的思乡情怀。“美不美,家乡水;亲不亲,故乡人。”李斯决定收容这个可怜的小乞儿。
“小家伙,到我府上来干活,我给你饭吃衣穿,怎么样?”
“谢老爷……”小棋子伶俐地答应道,并毕恭毕敬跪下磕了个头。
从此,咸阳街头的偶遇,改变了小棋子一生的命运,并让他成为以后一段悲壮凄美的爱情故事的见证。当然,这是后话。
有天,秦王闲逛到了李斯家。两人对奕,眼看秦王要输,在一旁的小棋子忍不住说道:“跳马,大王,快跳马。”秦王赶快跳马,果然转败为胜。这时,他扭过头来一看,竟是个孩子。
“几岁了?”秦王问。
“七岁了。”孩子跪下回答。
“怪聪明的,叫什么名字?”
“叫小六儿。”
秦王见他长得乖巧,话也说的乖巧,便动了心思,扭头对李斯说:
“把小六儿给我吧。”
李斯当然不会错过讨好的机会,忙对小六儿说:
“还不快谢过大王。小六儿,你的福气来了。”
“谢大王。”小六儿接连给秦王叩头。随后,跟着秦王进了宫。
回宫后,秦王叫来管事太监,对他说:
“把这孩子净了身送到别宫给华阳公主做个伴。”
“是,不知该叫他什么?”太监问。
“唔,他小小年纪还会下棋,就叫他小棋子吧。”
被带走的小棋子在一阵惨叫声中成了宫里年纪最小的太监。没过几天,就被送到僻宫,专门伺候华阳公主。
小孩儿最大的欢乐,抑或最大的悲哀就在于他的健忘。
随着时间的推移,当小棋子那剧烈的疼痛渐渐消失时,小华阳与小棋子已成了好朋友。
按照宫里的规矩,太监、侍女在见到公主时必须下跪,可是只要不是在特别正式的场合(或有奶奶在场)。小华阳总是阻止小棋子下跪:“我们是好朋友,不要下跪。”小棋子感动得直擦眼泪。从小到大,谁将他当人看过?穷人家的孩子并不是没有自尊,只是生活逼使他不得不跪着求生。
小棋子好感激华阳公主,他知道华阳喜欢宫墙外那棵好高好高树上的花朵,可她不让小棋子去摘,她说那好高好害怕。
小棋子见华阳公主时时望着那些洁白、漂亮的花朵出神,他着急了,悄悄溜出宫墙外。只要华阳喜欢,小棋子不害怕,一点也不。他爬上树,摘了满满一篮子花朵,下来时不慎摔了跤,跌得鼻青脸肿,脚被树枝划破,鲜血直流。小棋子忍着痛,扯下一角衣襟将伤口包扎好,又将裤脚放下。他不愿华阳公主看见他受伤的脚,善良的华阳公主怕血,他知道。有次她被小刀划破了手,鲜红的血把她自己吓晕了过去。
有时,小华阳兴致来了,坐在花园里的树下击着筑,唱着奶奶教的歌。悠悠歌声随风飘来飘去,美极了,小棋子总站在一旁呆听。他觉得,华阳公主是落入凡尘的仙女,那么高贵,那么善良,那么美丽……
小棋子是随华阳公主一起回宫的,但他不再留在公主身边,而是被安排伺候大王去了。
小棋子牢牢记住华阳公主的那桩心事,尽管宫中制度严密,个个守口如瓶,但小棋子还是弄清楚了公主的身世之谜。他要找个机会告诉她,虽然那太残忍,但比她被蒙在鼓里好。
他终于有了这个机会,秦王命他给华阳公主送些外国进贡的礼物。走进了她的小院,当他看见急步小跑而来的公主时,便慌忙下跪,小华阳一把扶起他说:
“免了免了,难道你忘了我们以前的约定吗?”
一股暖流涌上心头,小棋子感觉脸上有什么东西在爬,咸咸的,是泪。
于是,在华阳公主的小屋里,她知道了苦苦追寻几年的答案。原来,她朝思暮想的妈妈是因为生她而死。为此,她哭得死去活来。
她明白了她从小没有母亲的原因,可是她不明白,为什么平日对她很关怀的父王要去追杀慈祥可亲的奶奶。当然,她不会明白,也许她永远也不会明白。
在以后的日子里,人们常常会看见一个孤独的剪影,在黄昏中静立。夕阳,将她的身影拉得好长好长。小小的华阳,你在想些什么?
今天,华阳公主在父王的带领下去给妈妈上坟,在她的记忆中,这还是第一次;在她的记忆中,父王与她这么亲热也是第一次。他们一同坐上高大华贵用金银装饰得花花绿绿的马车。她坐在父王的膝上,父王坐在马车软软的虎皮垫子上,父女俩一路上讲个不停。
“父王,妈妈的坟有多远?”
“不远。出了宫门,直着走两条街,横着走三条街,出西门向东往北转西,再走几十里就到……”秦王一本正经地说。
“父王”,小华阳拉着秦王的胡子说:“您逗我……”
秦王笑了,华阳公主也笑了。笑了一阵,她问道:
“父王,您说,我们去给妈妈上坟,她知道吗?”
“当然知道,她一定很高兴哩1
“可是我都六岁了,才第一次去给妈妈上坟。”
秦王沉默了片刻,便道:
“正因为你是六岁,所以才去。”
“为什么?”小华阳眨着圆圆的眼睛,望着父亲问。
秦王对她解释道:
“六,是圣数,办事要依它。你看,我们坐的这马车车箱大小是六尺,大臣们的帽子高六寸,我们坐的车用六匹马拉……所以你六岁了,我们才一起去给你妈妈上坟。”
“那圣数是谁定的呢?”
“当然是我。”
“那您重新定个‘一’不好吗?”
“为什么?”
“那我们年年都可以去给妈妈上坟,让她高兴了。”
秦王大笑起来,他觉得小华阳太乖巧太聪明了。他拍着她的头问道:
“你现在能认多少字了?”
“数不清,”小华阳想想又说:“给您说吧,我会看书了。”
“啊!?”秦王有些惊奇:“你能看什么书?”
“多着哩!什么《诗经》,呀,《论语》呀,《庄子》呀,《秦记》呀……”
秦王听了更是惊奇,但他不信,便说:
“你能背几段我听吗?”
“能,父王说背什么?”
“你先背一首《采蘋》。”
“我猜到父王的意思了,《采蘋》是首祭祀的诗,今天给妈妈上坟,正好用上。父王您听:‘于以采蘋,南涧之滨。于以采藻,于彼行潦。……’”
秦王点头说:“再背一首《无衣》。”
小华阳听了说:“这是一首大人打仗的诗,我不喜欢,可是我能背。父王您听:‘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秦王想,诗容易记,叫她背点别的,便说道:“你背背《逍遥游》,好吗?”
“好。‘北溟有鱼,其名曰鲲。鲲之大,不知几千里也……’”
秦王算服了,他欣喜地望着自己的女儿,不觉想起了甘罗,早慧!他问道:
“女儿,你听说过甘罗吗?”
华阳公主摇摇头,问:“他是谁?”
“跟你一样,还是个孩子,可是他现在已是朝廷的上卿了。”
“他那么能干,请父王讲给我听听。”
秦王讲了——
我们北面有个赵国,很可恶。我派大臣张唐去燕国,联络他们一起攻赵国,可是张唐借口不去。我正为难时,十二岁的甘罗却说:“我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