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洛伊德禁地-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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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博士边开车边瞥了他一眼:“你的弗洛伊德传记是怎么看的?看你包里放的书挺全,怎么没一点效果?”
郎周尴尬地咳嗽了一声:“这个……我对弗洛伊德本能有种回避心理,一看见他的名字就想睡觉。”
钟博士“哦”了一声,也不追究,说:“弗洛伊德十六岁的时候曾经回过弗莱堡,探访他的出生地,还见到了他童年时期的女友吉夏拉。吉夏拉的父亲和弗洛伊德的父亲关系很好,都是羊毛商。当弗洛伊德见到吉夏拉的时候,弗洛伊德满脸通红,心扑扑直跳,仿佛那一瞬间就爱上了她,可是他却不敢表达。吉夏拉离开弗洛伊德以后,他一个人留在树林内想入非非。他幻想着如果自己全家不离开弗莱堡的话,他就可以在弗莱堡成长为一个粗壮的农村少年,并可以获得同吉夏拉结婚的机会。弗洛伊德完全陷入了情海之中,这种幻想在此后几年一直伴随着他,直到他成年后,他还对自己当时的性幻想进行了分析。”
一路上说着,他们已经进入了弗莱堡市,在19世纪中叶,当弗洛伊德出生的时候,这里约莫住着五千人。全市只有几条大街,市里只有几十家小型工厂。现在这里是个只有十多万人口的小城市,相对来说,比维也纳老城区更具现代化,因为二战时曾经经历战争的缘故,古建筑大都被摧毁,这样一来他们也遇到了困难。
按照钟博士的构想,应该是找到弗洛伊德家族曾经住过的地方,但是询问了好多人都没有一点印象,大家都说不清弗洛伊德家族曾经的住所,只有文献上的一些记载,说弗洛伊德出生的地方是弗莱堡市内的一座两层楼的小房子,这座简陋的房子有一扇大门对着大街。甚至有些弗莱堡人反问他们:“先生们,你们的消息可靠吗?弗洛伊德真的出生在弗莱堡?”
郎周等人为之哑然,后来杜若想到一个办法,说:“咱们可以到当地历史博物馆去问,你们不是曾经在拉瓦罗内的历史博物馆找到答案吗?”
郎周醒悟过来,三个人打听到小城博物馆的位置后,开车到了博物馆约见馆长。这位馆长叫泽曼,具有鲜明斯拉夫人的特征,表情严肃,性格内敛。郎周一直觉得这个名字很熟悉,悄悄问钟博士:“泽曼这个名字我好像在哪里听过,是不是我以前也来过这里?”
钟博士撇了撇嘴:“这个我不敢说,但是我想泽曼这个名字你大概是从世界杯足球赛上知道的,因为有个很著名的捷克籍教练就叫泽曼。”
郎周想了想,好像他记忆里的泽曼的确是那个足球教练。泽曼馆长看见他们三个中国人,表现得很高兴:“欢迎你们,中国朋友。有什么需要我效劳的吗?”
泽曼馆长知识比较丰富,他的母语虽然是捷克语,但是通晓德语和英语,他们用英语交流,连杜若都感觉很轻松,然而,对郎周来说,除了汉语,其他语言一概听不懂。钟博士把寻找弗洛伊德故居旧址的想法说了一下,泽曼露出惊讶的表情:“博士,难道这几年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学在中国很盛行吗?”
“您为什么这么说?”钟博士问。
“因为,”泽曼馆长说,“这三年里不断有中国人来查问弗洛伊德的故居的地址,遗憾的是,货栈街那座旧房子早在一战时期就被炮火摧毁了,一战后又建成了新的建筑物,可是在二战时又被摧毁,到现在,弗莱堡已经完全没有弗洛伊德先生的足迹了。”
杜若吃惊地问:“您说这三年里不断有中国人来询问?”
“是的,据我所知是的。”泽曼馆长说,“一开始有一位教授先生曾经考察过老货栈街那处旧址,不过那个地方现在是居民区的别墅。后来又来了一位中国女孩子,把其中一座临街的别墅买了下来,她认为这个地方就是弗洛伊德曾经住过的土地,或许是出于对弗洛伊德的崇拜,她甚至申请了捷克的国籍,就在那里定居下来了。大约两年前,听我的秘书说,又有一位中国人来询问弗洛伊德故居的旧址……”
郎周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是杜若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您说什么?那位教授先生您见过吗?”
“当然,他就坐在你们现在所坐的位置。”泽曼馆长仔细描述了一下那位中国教授的模样,杜若和钟博士顿时又惊又喜,不出所料,这个教授果然是黄瀚生!
钟博士又问买下别墅的那个中国女孩的消息,泽曼馆长说:“她是个很漂亮的中国女人,大约有三十岁。哦,她已经加入捷克国籍,就住在那座别墅里,你们可以去找她,这是弗莱堡唯一的一位捷克籍中国人,很容易打听到的。当然,如果你们要寻找弗洛伊德故居旧址的话,也许必须去访问她的别墅,因为她的看法或许是对的,那座别墅所在的位置真的是弗洛伊德家族曾经住过的地方。”
“非常感谢您,泽曼先生。”杜若说,“您对最后来的那位中国人有没有印象?”
“抱歉,我没有见过他。”泽曼馆长一摊手,“当时接待他的是我的秘书。”
郎周一个字都没听懂,想问杜若,杜若悄悄碰了他一下,三个人告辞出去。出了博物馆,杜若详细向郎周讲述了刚才泽曼先生的话,郎周也发了呆:“那个教授是父亲好理解,可是那个三十岁的女人是谁?她为什么买下那座别墅?”
钟博士摇摇头:“这里面或许有什么隐情,我敢说她肯定与你父亲有关,因为你父亲来考证完弗洛伊德故居的旧址后,这个女人才买下了这座别墅住在这里。我根本不相信所谓的她崇拜弗洛伊德的说法。”
郎周问:“那么后来又来的那个男人呢?”
钟博士也颇为不解:“不可能有那么多中国人对弗洛伊德出生地感兴趣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杜若关心的是另一个问题:“你们说,父亲会不会就住在那座别墅里?”
郎周和钟博士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狂热。
他们急匆匆地出了博物馆,到路边停车的地方。钟博士刚要来开车门,忽然车门啪的一声打开了,三人吓了一跳,弯腰往车里一望,顿时呆若木鸡,只见一个人悠闲地坐在后座上,正专心致志地擦着一把科尔特手枪。那人竟然是冯之阳!
冯之阳微笑着抬起头,举起手枪瞄准了郎周,嘴里模拟了一声枪响:“啪!”然后说:“死了。哈哈哈。”
三人正不知所措的时候,身后脚步声响起,又来了两个彪形大汉,一个是强壮的亚洲人,另一个是满脸络腮胡子的俄罗斯人,一句话也不说,一左一右堵住他们的去路。
“来,进来。”冯之阳收起枪,朝他们一摆手,“钟博士你去开车,郎周你去副驾驶位,杜若可以坐到我旁边。”
三人默不作声,按照他的安排上了车,那两个大汉上了后面的一辆奔驰。
“去哪儿?”钟博士问。
“你说呢?”冯之阳眯着眼睛问他,“郎周,只差两个小时就到了十天的期限了。我很不愿意兑现我的承诺,可是你们的行为让我很恼火,很恼火。知道吗,我追你们来到这里费了多大代价?嗯,其实也不多,只不过花了五十万美元,除了偷渡过境,还雇用了两个欧洲黑帮的资深杀手,不过你们也使我陷入了维也纳警方的搜捕中,所以,这是我最后的机会,也是你们最后的机会。好好把握吧,郎周,因为两个小时后再找不到父亲,那个台湾人戴维,就会用他那把大口径的科尔特手枪击碎杜若的脑袋。唉,我真的很爱杜若啊!”
郎周转过身朝他怒目而视,可是一看见后面跟着的那辆奔驰车和车里两个毫无表情的杀手,顿时就无可奈何了。咬着牙瞪了冯之阳半天,郎周说:“我们已经查清楚,圣史蒂芬大教堂的密码指的是弗莱堡,即弗洛伊德童年生活的地方,那个地方我们已经找到。”
“很好。那就去吧!”冯之阳闭上了眼睛,懒洋洋地说,“到了叫我,昨晚我几乎一晚没睡。”
三个人气得恨不得夺过他的手枪一枪轰死他,但看了看后面跟着的那辆奔驰,都打消了主意。弗莱堡是个小城市,不过十几分钟,拐过几条街就到了泽曼馆长说的居民区。这个居民区虽然距市中心不远,但是很幽静,街两侧的绿化树种居然是苹果树和梨树,不过此时树叶剥落,显得颇为萧瑟。这里的居民区都是一些两层的小别墅,前面是临街的白色木栅栏和五六十平方米的临街花园。
钟博士向路边一个送牛奶的工人打听了一下,一问那个中国女人,果然很容易就找到了路东侧的一座小别墅。栅栏门虚掩着,临街花园里没有人,只有一些形态各异的人物雕塑伫立在别墅门口两侧。在维也纳时,这种雕塑他们见得太多了,维也纳的各种建筑几乎都喜欢用人体雕塑装饰,还都是古希腊或罗马风格的那种裸体雕塑。早在弗洛伊德求学时代,维也纳医学院的学生中间就流传着一句笑话:“我们从维也纳的建筑中学到的人体构造知识比我们从医学课本上学到的还要多。”
可是在捷克,由于文化的差异性,这种装饰相对就少多了,这座别墅恍惚中让他们又回到了维也纳。
杜若用英文喊了一声:“请问有人在家吗?”
没有人答应,杜若刚要再喊,那个台湾人戴维一脚将木栅栏踹倒,走进花园。杜若横了他一眼,戴维龇牙笑了笑:“小姐,你只有不到两个小时的时间了。”
杜若顿时脸色发白。钟博士跑过去按了按门铃,门铃响了半天仍然没有人回应。郎周说:“可能没有人在家吧?”
那个俄罗斯人多波耶夫刚要上去踹门,钟博士急忙拉住了他,脸色变得极为紧张,回头说:“冯总,你看看那些塑像!”
几个人一愣,塑像贴着别墅门前左右放置,他们以为是一种装饰,也就没怎么注意,径直走到门前。冯之阳见钟博士神情紧张,急忙退下台阶,仔细朝那些雕塑打量,顿时脸色变得惨白。
郎周等人也下了台阶,一看也是张口结舌。原来这组雕塑群像一共有五个人。其中四个男人、一个女人,质地是石膏,但是工艺和造型非常细腻逼真,人物的表情姿态栩栩如生,从左到右,赫然就是刘汉阴、马骏、冯之阳,然后是一个老人,依稀看得出是他们的父亲黄瀚生,最右面那个女孩子当然就是杜若!
这五个人各有其独特的姿态。刘汉阴凭空张着两只手,仿佛悬在什么东西上面—此时他们当然知道,是悬在二十六层的高楼之外。而他的手掌上,赫然插着一根锋利的尖锥。刘汉阴的脸上肌肉扭曲,嘴巴大张,仿佛在呼喊,充满了难言的恐惧、绝望和哀求。不用问,这自然是十年前刘汉阴的目标人被杀时的场景。
他们看了看冯之阳,这个凶手正呆呆地看着自己那尊雕像。
马骏的雕像最平静,他站在一座高台上,脸上满是稚气和天真,可是他闭着眼睛,仿佛在承受面前突如其来的狂风暴雨,偏偏面前什么也没有,只有幽静的花园和花园外的街道,只有摩拉维亚的风从东欧平原上吹来,摇动着树叶掉落的苹果树。
可是郎周他们知道,这种平静下蕴含着一场惊涛骇浪般的风暴。这种风暴毁灭了一个孩子的童年,让他的整个生命都充满了自卑和痛苦,让他随时都会因无法承受那种重压,变成一个杀人的魔鬼。而造成这一切的,只是一个粗鲁无知的小学校长漫不经心的一口唾沫。
冯之阳仍然注视着自己的雕塑一言不发,他的雕像挺奇怪,面前是一个窗子,冯之阳稚气的面孔就从那个窗里透出来,羡慕地望着外面的世界。除此之外,没有多余的东西,可就是这个场景让冯之阳陷入了无边的回忆。
这有着什么意义?郎周记得冯之阳曾经说过,他心里永难忘却的,是他童年在父亲身边时,邻居家那个美丽可爱、嘴角有颗美人痣的小女孩。因为在他像白老鼠般的童年时代,每天都被父亲关在屋子里研究,而唯一的娱乐就是趴在窗子上和邻居家那个可爱的小女孩交流。那个小女孩为他带来了真正的童年和窗外的世界。
“或许,这个窗子就是冯之阳童年时代的窗户吧?”郎周想,可是这对现在的冯之阳又有什么意义呢?在他们经历过的每一道死关里,都有父亲针对死者心理所设置的心理密码,引发他们心理中的阴影从而毁灭他们。这能够毁灭冯之阳吗?平时冯之阳谈起自己的童年和那个邻家女孩,总是含情脉脉的样子,恐怕不会因为重新回忆起她而神经失常吧?
第四尊雕像就是父亲了。父亲的雕像位置最高,笔直傲岸地站在那里,眼皮微微垂下,充满嘲弄地瞥着前面这三尊雕像,仿佛是胜利者或上帝,在俯视着自己的玩物和子民。奇怪的是他居然一只手指着自己的脑袋,手里握着一张仿佛纸片一样的石膏板,上面用汉字写着三个字:砸碎它。郎周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第五尊是杜若。杜若神情紧张地拉住郎周的手,和他一起观看自己的雕像。杜若的雕像倚靠在父亲的雕像的膝前,手里捧着一块笔记本大小的石膏板,正全神贯注地观看那块石膏板。郎周拉着她转了过去,去看石膏板上的内容,只见石膏板上用汉字写着几个字:“苏儿,记得我们的约定吗?”
杜若看着这行字茫然不解,郎周却猛然想起,刚到维也纳时,沃尔夫曾经跟他说过,弗洛伊德并不是正常死亡,而是因为上颚癌的痛苦,注射了过量吗啡而死。为他注射吗啡的,就是他的私人医生苏尔。当然,苏尔先生是男性,不过石膏板上这个苏儿显然就是指杜若。
杜若以前也说过,父亲曾经对她讲过很多稀奇古怪的话,譬如有一次父亲对她说:“如果你总是不听话,有朝一日,当我再也无法思考或言语时,该怎么办?”他自问自答说,“时候到来的时候,不要让我接受不必要的折磨。”然后他握了握杜若的手,一脸憔悴。
这里的寓意到底是什么?一想到这个问题,郎周顿时脊骨发凉,感到一阵阵恐惧。不过杜若显然还没有明白过来,悄声问钟博士,钟博士刚想解释这句话,郎周暗地里踢了他一脚,钟博士急忙闭了嘴,苦笑着摇摇头,表示不知道。他理解郎周的意思,在没弄清父亲的意图之前,何必要让杜若感到不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