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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部分

暮鼓晨钟-第60部分

小说: 暮鼓晨钟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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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原先并不认识陆先生… … ”费祟儒一五‘一十地讲起陆健救他的经过,最后说:' ‘即使陆先生有罪,我也要报恩。你说吧.要多少钱才肯放出他狱?'

吴之荣瞪大眼睛:' .你要买他,一命?”说罢仰头大笑,半大方止,“老弟,果然是富商之子,动辄称钱。要知道,偷窃行奸之罪,用钱买下不难;这是十恶不赦的叛逆大罪,准敢行私卖放?况且你出钱买他,能出多少?能抵得过我这黄堂太守的似锦前程么?”他说着,连连摇头,端起了茶杯,自己心里也有些奇怪,碰到这种大有油水可捞的事情,通常他早就下手了,讹诈他一番,弄一大笔钱到手,再把他也栽进逆案中了事:可是对这个年轻人,不知怎的,竟使不出来,大约他太爱。 冶自己厂,对这个面貌与自已相像的人也留情一二。

看着吴之荣连连摇头、一脸不屑的表情,那只端茶杯的手,小手指高高翘起.形如兰花状,和他的年龄身份不相称得使人发笑。就是这兰花指,拨开费耀色眼中云射,心头骤然亮过一道闪电,不由得浑身一震:是他了记起来了,是他!从那年端午节和祖父在山_! 几捕鸟时遇到这个人以后,费耀650

色就把他的相貌深深地刻在心里:这是他的生身父亲,那忘恩负义、毫无心肝的父亲{那时候他矢口不认费耀色是他儿子,也是这样不住地摇头!… … 片刻间,费耀色胸中犹如卷起狂暴的旋风,愤慨、伤感、怨毒、哀怜一古脑儿绞缠一起,使他心乱如森,这样的父亲,一个无情无义、可诅咒的小人!… … 吴之荣见客人不做声,微笑道:“好了,你回去吧,这种事再也莫提勺我不难为你。换了别人,你也得下大狱!'

费耀色沉默f 许久,努力平息自己粗重的呼吸.慢慢抬起头,一双漆黑的眼珠盯住吴之荣,冷冷地说:

“这位陆先生,你明明知道他没有罪!'

吴之荣一愣,脸色骤然阴沉下来:“你说什么丁”“你为了一己私利,诬陷讹诈,一手造成明史大狱,近百人死于非命,上千人远流边疆、家破人亡.江南百姓恨你人骨,你的仇家遍天下! 至今你还不思悔过,不多行善以赎罪,老天爷肯饶过你么?'

费耀色正颜厉色一番话,说得吴之荣毛骨谏然,但他跟着直跳起来,怒喝道.“大胆!放肆!你是什么东西?来人.给我拿下!'

两名健仆纵身而上,可他们哪里是宫中侍卫的对手,费耀色挥拳踢脚,两人已莫名其妙地重重摔在地上爬不起来了。吴之荣大惊,正要呼叫招人来救.费耀色一个箭步蹿到他面前,威胁地低声喝道:

“不许喊!我只要你放出陆先生、对你并无恶意。劝你行善也是为你好}你不认识我了?'

“你?… … ”吴之荣吓得面色发青,嗓子颤抖得几乎发不出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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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丁”费耀色一声冷笑,“你不记得镶白旗旗下佐领苏尔登

了了”

吴之荣一愣,瞪大双眼,不由自主地重复着:' ’苏尔登

“你总还记得他的女儿吧?'

吴之荣面色一寒,像木雕一般,完全怔住了。

费耀色却一句接着一句,冰雹似的向吴之荣砸过去:“十三年前,端午节,盘山道上,你忘了吗?你那个时候新改的名字叫张汉,你说你不认识我们祖孙俩,你拔跟就跑了,你忘了吗?我是费耀色,这名字,你也忘了吗?'

…… .你… … 你… … ”吴之荣昏头涨脑,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也不知道如何应付眼前的局面,怪不得看见他就像看到年轻的自已映在镜中的面影.怪不得对这小伙子抱着说不清的好感和好意。难道人世间果真有父子天性这种东西?… … 是的,就是他!目光像小豹子一样明亮,带着某种固执的刚强… … 多少年过去了,往事,不管是受辱还是作恶,都已淡忘,唯一不能忘却的,就是自己曾有过一个儿子。这多半是因为他始终没有生出后代的缘故… … 今天这个儿子竟找上门来了,却是为陆健而来丁吴之荣猛然警觉.乱纷纷的心迅速冷静明晰,他脸上毫无表情,冷冷地说:

“找我做什么?你要什么?'

费耀色盯着这张漂亮又冷酷的脸,想不到他竟这样无动于衷,顿时怒火中烧,只觉得胸口就要炸开。他拼命克制自己,大日大口地吞吐着气息,好容易平静了些,立刻冲出几句惊人的话:

“你听着!你认不认我费耀色,我不在乎!我要你放陆健,652

自有我的道理!这里,瞧瞧吧! '

费耀色一下子敞开外褂,从贴身衣袋里拿出了那张防水油布包裹好的圣旨,放在桌上,气虎虎地扬头站在桌边。吴之荣一脸狐疑,打开油布,见到黄色的龙纹绢面上的“圣旨”两个字,登时变了脸色,展开一看,_巨面写着:

特命三等侍卫费耀色往福建、浙江、江苏三省公干,沿途督抚提镇、道府州县均予协助,不得有误。

后面是“大清嗣天子之宝”的鲜红大印口

吴之荣连忙把圣旨供在桌上,双膝跪倒,行了三跪九”p 礼,这才赔笑着站起来,斥退那两个健仆,像是变了一个人.和蔼可亲地说:

“许多年不见,你长得这么大了,一表人材,好一个堂堂男子汉」在宫里当差啦?真是太好了卜· · … 苏尔登他老人家好吗了”对方这么迅速地换了面孔,费耀色反倒手足无措,想到他毕竟是自己的生身父亲,说话间不觉和缓了许多:“玛法是顺治十六年去世的,随后我就进宫当差了。”

“唉,你不要怪我不肯认你们。当初苏尔登老人家被流放尚阳堡,是朝廷的罪人,我身为朝廷命官,怎好相认了现在好了,总算父子相认、阖家团圆了,真不容易啊丁… … ”吴之荣这番话说得很真诚,泪眼汪汪,使费耀色很感动,不禁问道:“阿玛又娶额娘’了 吧?添了人口么?'

吴之荣叹道:“那年中进士之后,便匕任完娶,至今只有一个女儿。我直怕绝了吴门香烟,对不起祖宗。如今一寻到你,吴家有后,我也放下一桩心事了!你今年该有二十三岁了,可曾653

娶亲?订的什么人家?· · · … ”说起这些家常话儿,昊之荣究全像个慈爱的父亲,真诚亲切的态度.很快赢得费耀色的好感,暗暗想:他的一生也很不容易,有些事情大概真是不得已啊卜· · … 说话间.吴之荣像是无意地问了一问:' ‘你出京师,没有带鳌大臣的手谕么?”费耀色摇摇头,继续说着当今皇上如何少年有为、如何英明睿智的话题亡丁是吴之荣又一次警觉了,他猜到了内情。如果不当机立断,他不但将得罪皇_}一,也要得罪他赖以平步青云的辅政大臣,而任何一方都不会轻饶他丁得罪皇上将来有灾,得罪辅政人臣眼下就有灾:反过来,他若能把这一纸予旨投给鳌公,让他知道小皇帝在背后搞什么名堂而警觉起来.自己定能更上一层楼!明摆着,他和辅臣鳌拜息息相关,早就拴在一起了。那么,小皇帝、小皇帝派出的费耀色,不管怎么说,都是他的敌人,因为他们要反平明史狱!而平反,则意味着自己的杀身大祸卜· … 无数念头在吴之荣心间雷鸣电闪.如历一场风暴,表面f … -仍在和蔼慈祥地与费耀色交谈。费耀色实在太年轻,看着吴之荣颤抖的双手、鬓边渗出的汗珠,竞然想不到他心里激烈可怕的斗争。

费耀色许愿:只要放出陆健,以后皇上追论明史案时,他将为吴之荣将功赎罪担保。吴之荣诚恳地连连点头。说了许多忏悔的话口眼看费耀色露出满意的微笑,他关怀备至地说:“这么半天,你饿了吧,我去叫他们备酒来,为你我父子相会畅饮几杯!'

吴之荣说着,已走到门日,吩咐健仆之一到厨‘下传两桌酒膳来。他慢慢抬起了手,抬到一半,停住了,颇有些不忍心,这到底是自己的亲骨肉啊!? ,一这么年轻,才二十三岁,还不曾娶亲… … 他的手果真有些举不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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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信仆人望着他,很是诧异。他从来没见过主人如此优柔

寡断。

吴之荣日光一闪.盯住墙上那自己手t 弓的绝句条幅:

丫年勤苦事鸡窗会待春风场柳陌

有志青云白玉堂:红楼争看绿衣郎。

是了.是厂.想当年,二十四岁的他汉此诗向有识人巨眼之称的笑翁吕之悦卜问前程,笑翁答(… 1 : “十年勤苦,仅博红楼一看,当为风流进士。”他果然屡经磨难终成进士。 但笑翁之言也并非准定,他不是以百般腾挪、千种心机,几起儿伏,又成县令,进而五马高车、黄堂太守了吗了仕途哪有止境,人有心也不可知足!… … 孟德公的至理名言又在胸!h ]闪亮:宁教我负天下人,不教天下人负我!多年来,就是靠了这座右铭的支撑和磨砺,经了无数无数的精神意志的搏斗,他终于从泥里水里爬出来,从低贱步人高贵,眼看着前程似锦,今天是怎么啦丫哪里来的妇人心性?

· · 一儿子,儿子又怎么样了是他先有不利于我之心,我难道甘就斧钱不成?他既没有父子义,我何必念骨肉情!况且我年未Y … -百,后房不乏佳丽,求个把后嗣又有何难了… … 吴之荣嘴角下撇,泛出一个嘲讽的微笑,那手猛地抬上去.一左一右,顺当地摸了摸他那形状十分好看的黑眉毛,

仆人会意,n 中答一个“是”,闪身往厨卜去厂,这两桌酒膳非常丰富,父子俩兴致勃勃地同干了砚杯著名的绍兴女儿酒:儿子长生在北方,喝惯了烈酒,觉得这酒不够劲儿,又喝了许多杯方觉畅意,低头夹了几块宁波名菜烧白誊655

在嘴里慢慢嚼,心里很愉快,进知府衙门的目的全达到了。扭脸相对父亲表示谢意.倏然触到的竟是~一双阴沉可怕的眼睛,叫他打了个寒襟,门吃着说:“阿玛,你,你怎么啦?' 吴之荣表情吸是古怪:含泪的眼睛里闪射着恶毒的光芒.眉尖不住耸功,面肌阵阵抽搐,双唇咧开似笑,嘴角却在痛苦地颤抖,他的声音也断断续续、笑中带着呜咽:

…… .费耀色,与鳌大人作对,绝无好下场!你本不该到江南来,更不该来到宁波。我这人只信此世不信来生,更不信什么轮同报应。你已成后患,我不得不除掉你!不是你死,便是我死!' 费耀色大惊;“阿玛,你疯了吗?刚才说得好好的… … 阿玛,虎毒还不食子呢:'

“虎子却能伤老虎!”吴之荣眼睛里的残酷压倒了其它,“你只要出了我这府衙,我就没命了,这不是明摆着的事?说什么都晚了,你的酒里放了砒霜!'

“什么州”费耀色大吼一声.极其愤怒,朝吴之荣冲过去,吴之荣一动不动.恶魔似的大笑,表情有如疯狂。费耀色一转身,举手向天,痛苦万状地高呼:

“天哪,你为什么让我摊土这么个禽兽不如的父亲。 我为什么害怕斌父的恶名,不敢把这恶鬼一刀两段!… … 皇上,奴才不慎落进陷阱,辜负你一片优国爱民之心了!'

费耀色弹去眼角的两颗滚热的泪珠,转身面向吴之荣,瞪目怒视,仿佛一棵扎根在地底的大树,等待死亡的来临。吴之荣也不退缩,觑眼冷冷地看着费耀色口他的手指在袖中’‘簌簌”发抖,只有他自己知道.斟酒的两个亲信仆人脸色惨白.望着这如同一个模子浇铸出来的惊人相像的两张脸直哆嗦,只有瞎子才看不出这是亲生父子。他们为主人一于这种事不止一次了,656

可今天看到主人竟对亲生儿子下手,也吓得心惊胆战。花厅里静得怕人口窗外的“沙沙”响声就格外清晰,那是一个女人的轻盈的脚步。吴之荣大喝:“谁在哪儿?不想要眼珠啦?给我滚开!'

来人不但没有滚开,反倒推开门,分开珠帘,直走进花厅,靠在门边站定了。

说不清她的年龄,一也许刚过三十,也许四! 一出头。穿一件立领窄袖的宽幅花边棉袄.外罩皮里绣桃花湖络坎肩,长裙刚及脚面,腰系一方围裙,显然是府里做粗活的使女。她的面颊和前额有一片一片红色的伤瘫,嘴角也有两道长长的伤痕,两只眼睛一高一低,模样十分古怪。此时她古怪的眼睛亮灿灿的.甚至有.点发绿,直直地盯住了吴之荣。

两个仆人一见她,顿时不自在了。吴之荣也隐约认出是厨下烧火的仆妇,竟敢跑到! 房来,胆大包天!他一瞪眼,仆人就恶狠狠地吃喝起来:氏决滚出去!这么没规矩,想挨鞭子啦?' 女人嫣然一笑,那张脸更显得怪诞,娇声浪气地说:“你嚷什么呀?昨儿晚上你还光屁股跪在床头求我呢!忘厂?”她蓦地脸色一变,咬牙切齿地说:“老娘哪儿也不去:为了今天,老娘等了整整十年了」”

昊之荣心一虚,惊恐地问.“你,你说什么?'

“老娘吃尽辛苦受尽罪,咬牙忍痛鲜血淋淋受那江湖郎中一刀一刀的划拉,改容换貌,就为的这一天。到底盼来了,我傀年苦楚换来的,哪里肯不来亲眼看看! '

吴之荣顿时凉了半截,张皇地看看两个仆人。

“看什么?”女人毫不留情地说,“除了我这身子,再没别的报仇本钱了!他俩都是老娘的相好饼头儿!可惜总不凑手,等657

了这么久,才等来了机会!你这毒过虎狼的家伙,替你的儿f 吃砒霜吧:'

; ' 。 阿!”吴之荣脸色惨变.浑身哆嗦。 一费耀色和两个仆人大出矛会外.日瞪仁。 呆。

女人恶狠狠地说:“总算盼来了今大,我能看你临死的惨样儿.看你挣命、叫换、打滚儿、蹬腿儿.直到最后咽气儿!啊啊! 老娘痛快得要_卜大啦!”她’‘嘿嘿嘿嘿”地笑个不住,令人毛骨惊然。

“你,你到底是谁了”吴之荣面颊尹指痉挛着,极其恐俱地盯着这个!!T 怕的女人。

“哈洽,你忘了你明媒正娶的老婆粉儿啦?”女人眉毛一竖,一高一低的眼睛喷出怒火。

“啊!一一”吴之荣绝望地尖叫,左手按着腹部,右手指着粉儿,豆大的汗珠从脸颊往下滴答,还竭力撑着架子,喝令仆人:“抓.抓住她,打… … 打死她 ”

两仆人迟疑地走近粉儿,粉儿顺手一人赏了一个耳光,骂道;“他妈的。昨天还搂着老娘心肝宝贝儿地叫,今天就敢动手?看老娘不把你们的好事抖落出来,叫你们老婆把你们抓个稀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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