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鼓晨钟-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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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叔王,这回你该跟我们好好说说了吧!”玄烨笑眯眯地望着岳乐,好奇.心已把他从优郁中解脱出来,
这是第二大清晨,玄烨一行在安亲王陪同F 往终国纲庄子去的路上。他们停在一座小山丘上的草亭里歇息。这是个小秃山,除了野草野花矮灌木,一棵像样的大树也没有,这倒方便了他们四望远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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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河谷平原从小山脚下间东西北气面铺开,河流蜿蜒如一条银色的带子,从平川的中心穿过,大道几乎与河平行,小路则纵横田间。虹桥镇遥遥在望,安王那一处美丽的庄园更在镇子之外,隐隐沉浮在淡青色的晨雾中。已经是初夏了,田野仁绿一片黄一片,斑斑驳驳,一些庄子像一簇一簇砖堆木块,点缀在平川上,只有村落上方升起的袅袅炊烟,显示出活拨的生气。平川的边缘是青蓝色的山,重重叠叠绵延不断,直到天边。岳乐指着眼前这一片土地,说:“这都是先王留下的.此处原有十个庄子。那庄头在庄子里可就是太老爷,无人敢违的了。每个庄子有地一百三十峋,壮丁十人,牛八头,拨给房屋、田种、口粮、器皿,每年粮庄收粮、豆庄收豆、菜园取菜、果园缴果,这不是自来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吗?… … ”
索额图想了想,说:“要讲咱们老祖宗,原本渔猎为生,耕作都在其次。太祖皇帝天命七年下令‘计田授丁’.后来才有田庄的,至今也就四士多年。”
岳乐不由对这个有心的年轻人格外看了一眼,平静地继续讲下去:“要说祖宗成法,原也尽善尽美。只是庄头委派.哪能尽合人意?庄头贤愚不等,结果便大相径庭。庄头不善驭下,府里管事又不明是非,便常有虐待奴辈的事情,打、骂甚至私刑都难免。逃人法虽严,也止不住庄子里壮丁逃走。一个庄子十名中只要逃去三四名.此庄一年便所得无几,扣除田种口粮,几乎没有剩余,还能有什么收益?请看最北头那个庄子,我刚把那里的庄头撤下来。他手下奴仆逃去了八人!今年农事就完全耽误了。”
众人举头北望,果然一片荒芜,几乎不见绿色。索额图问:“难道就让它荒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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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乐像是瞪了他一眼,说:“无非另派庄头,领壮’' ’进庄。可这样哪是个头?凡弄到这个地步的庄子,人跑了,地也种薄了,后续的人好几年都缓不过来.逼得没法子,我才想了个新招… … ”他停下来,看到众人都聚精会神地盯住他,玄烨的眼睛更像一把锥子.极力要从他眼睛里钻探出点什么,他吁了口气,笑笑,说:“这就是人家骂我邪门歪道的地力一了。我听了一位贤达之士的劝告,把那一百二十峋地,分租给十户人家,年下收成,各取一半。”
索额图目光闪闪:“还是家下奴仆耕种么?'
“十有八九。庄头不够,也租给平民。”
伶国纲恍然大悟:“噢,怪不得那么多人背后指戳呢,您这就是汉人租田种田的法子嘛!… … ”他忽然觉得失口,赶忙缩住,造成了片刻尴尬的沉默。
玄烨全不在意,只管迫问:“结果呢?能补上损失吗?至少补上一半,对不?'
岳乐不高兴地笑了笑,说:“地里的庄稼可不管是汉人法子还是满人法子,下力气种就长得好,没心肠干就没收成。”他又指着面前那片平川:“请看,那边一块一块均匀得像毯子的绿油油的田块,都是租种出去的;这边一簇一堆癫痢头样的地片,全是庄子上的口… … 今年还不知道,去年秋下我结算了一番,同是一百三十峋地,租出地收回的麦谷,比庄子缴来的多五成都不止。”
岳乐不说什么了,玄烨和索额图他们也不问什么了,事情明摆着;绿绒毯和痛痢头,土地是不会骗人的:
终国纲意犹未足,又问:“王爷打算把王庄都改了吗?' 岳乐摇摇头,感慨地笑道:“不能啊丁现在我就不大吃得消3G2
啦?只要壮丁不逃,’我何必这么独出心裁,招人笑骂哩?再有,像菜园、果园、稻庄、蜜户、苇户、棉靛户这些庄子。总是不能改的.,二,; ; ;
修国纲也不再做声了。
太阳升高了,天气热起来。岳乐请皇上上马,好早点赶到伶家庄园。
小红马牵过来了,玄烨突然问:' ‘马兰村呢?马兰村在哪儿?' 岳乐指指前方:' ‘翻上那个小山就能看见了。”
玄烨一面上马一面高兴地说:“快传费耀色来,我要听他讲那个马兰村 ”
于是,费耀色被赐骑马,挨在玄烨的侧后方,与安亲王、伶国纲、索额图一起被护卫们簇拥着口一路上玄烨不住地问起他的身世,他便毫无怠瞒地讲起自己的来历及为什么会住到马兰村。皇上和王爷都听得津津有味,不时扬起一串串笑声。眼看离小山不远,玄烨对费耀色一招呼:“来!跟我赛马,看淮先到山顶 ”
岳乐和伶国纲正要劝阻,玄烨举鞭朝马臀一抽,大喝:“闪开!”他胯下那匹火焰一样鲜红的骏马,昂首嘶叫着箭一般飞蹿出去。费耀色不知如何是好,憨憨地笑着。岳乐朝他喊道:' ’还不快跟上丁”顺手给费耀色的马猛甩一鞭,那马一蹦好高,差点儿把费耀色颠下来,他慌忙拉紧堰绳,稳了一稳,猛松手飞也似的追上去。其他人和大队护卫跟着跑起来,扬起漫天黄尘。玄烨第一个冲上山顶,费耀色和岳乐随后赶到,伶国纲和索额图也上来了。这儿也有个草亭。山比刚才的山高.草亭也比那边的草亭气派。正值初夏生长旺季,树木丛生,一派浓绿,空气中充满了青草和树叶的新鲜气味。阳光透过密密树冠,向363
地面投下点点光斑,爽风阵阵,令人心旷神怡,真有登高远望的昧道.晨雾已经散尽,辽阔山川在明亮的阳光照射下历历在目,非常清晰。玄烨大口大口呼吸着清香流溢的空气,兴奋地大声说:“真所谓2 「山如画)比登上景山纵观京都还要开阔呢!叔王,你常到这里跑马吧?多畅快呀!怎么不把你的园子搁这儿呢?· · … 叔王!'
独自沉思、若有所失的岳乐微微一惊,他没听清玄烨的话,只能含糊地躬身答道:“是,正是。”’玄烨听他答非所问,不禁笑起来,体贴地说:“叔王,你累了吧?' '
岳乐感到自己失态,连忙谢罪。上到这座小山,他如临梦境。路上,他忽然有种熟枪之感。山路拐弯,他觉得拐过去的山崖上应有一棵古松,策马转过去,果然一棵古松迎头向他伸手.快到山顶,他又想,那里该有一块龟状巨石,刚踏上山顶,那块巨石赫然在目,就像一只团缩的乌龟!怎么回事?他什么时候来过这里?难道梦魂曾到此游历?他费力地搜寻记忆,却怎么也想不出来… …
; .啊 马兰村!”费耀色情不自禁地喊起来,“那是梦姑家祖坟上的老杏树! 那是环秀观!那是我跟爷爷住过的房子!' 梦姑?岳乐心头一震,举目顺着费耀色手指的山下望去。玄烨连忙问:
在哪儿?你说慢点,别嚷啊!
可是费耀色那么兴奋、那么激动,不住地说:“皇匕,是真的,是真的{那就是马兰村呀!· · 一环秀观里有梨园,我跟梦姑、容姑还有同春哥、同秋哥在那里吃过好多梨,又大又甜卜,· … 就是这座山.爷爷领我来逮过鸟儿… … 对了口梦姑姐姐的一对小女。! ,就在这山上丢了,叫狼吃了·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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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一把拉开了重重帷幕,那些模模糊糊、似有若无的影子,一下子变得明晰了,岳乐记起了往事:九年前,邓个秋高气爽的重阳佳节,他约吕之悦载酒登高,就在这里山上,拾来了一对被遗弃的女婴… …
“费耀色!”玄烨无可奈何地笑着喊道:“你能不能静下心,把话说得清清楚楚、有条有理?你这么又喊又叫,东拉酉扯,手之舞之、足之蹈之的,我可是什么也听不明白! '
费耀色一愣,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玄烨示意索额图拿水葫芦给费耀色口费耀色喝了水,平静了一些,看着皇上急切好奇的眼睛,看着索额图鼓励的脸色,终于理一了 理自己的思绪,边想边说,那张看去只有十六七岁的清秀的脸,慢慢变得沉静和老成了:
“皇上,我自个儿的事,路上都讲完了。我给您讲讲马兰村的姐儿俩吧」她们那事儿,比眼下演的连本戏还要奇呢!
费耀色是宫里的一个养鹰人,只因为年幼的皇上特别喜爱海东青,所以才喜欢他,他也因此才有可能接近皇_! :。他对朝廷大事、官场沉浮毫无所知,陪同皇上的这些王爷大臣是谁他也全不关心,他就是想让小皇上高兴,像街头说唱故事的艺人那样,讲一讲民间的悲欢离合、喜怒哀乐。也许他心底有借此劝喻皇上关心民间疾苦的用意,但并未意识,因为皇七和他年岁都还小。所以他的讲述便毫无忌惮。
故事就从十三年前的那个秋天开始了。乔梦姑、柳同春、乔容姑、乔松年、朱三太子、自衣道人纷纷上场;旗兵圈地、午门自戮、道人进村、乔家悔婚· · · · · 一个完整的、极尽人间悲欢的往事,真像一出最能打动人心的传奇.在玄烨面前演示出来,365
他听得人迷‘了… …
索额图听着,不由想起父亲的忧虑:今后如何对付朱家后裔兮先皇帝主抚.安置了不少末姓藩王。但崇祯帝的二太子朱慈照一直流落民间,生死不明。他大约不敢相信朝廷会收留他,以前抓到的朱太子,不是都以假冒为名斩杀了吗?费耀色故事里的朱三太子是真是假呢?无论真假,朱三太子总是个隐患!
伶国纲受到触动。圈地的情状被费耀色一一道出时,他很有些愧意地低声对岳乐说:“土爷,先父在世,颇少雅量,幸王爷气量宏大… … ”
岳乐摇头,神情恍虑地应付着:' ’过去多年了,何必再提· ,,一”他心里实在乱纷纷的难辨滋味。梦姑― 阿丑;同春― … 云官,原来是这样的!
记得去年刑部平反了吕之悦窝逃一案后,阿几被送回安工府,她消瘦熬黑,神情痴呆.额! … … “逃人”两个烙字分外醒目,当初的灵秀气一点儿也不见了。岳乐曾顾虑再见阿丑会死灰复燃、旧。 清难舍,一看她变得这么丑,早先的眷恋之心便消头殆尽,只余下一点怜悯了口吕之悦领同春到府里来见阿丑,两人竟毫无顾忌,当众抱头大哭!一个浓眉俊眼英气扑人.一个干瘦丑陋了 无光彩,看着这两张毫不相匹配的面容,岳乐心里还觉得可笑,觉得同春不可理喻… … 今大,他仿佛有点儿明白了。除去慨叹,他还有什么呢?
玄烨呢?起初,他不过是好奇,听故事;后来他真被梦姑的不幸遭遇打动了。继而他由此及彼地想到了许多人.想到了他治下的百姓,想到厂皇祖母谆谆教导的、他这个天一F “统,区夏、义安百姓”的职责。他坐不住了,像个成年人似的紧皱366
眉头,绕着草亭踱步子,他的心里或许头一次认真地在掂量皇位的分量。
玄烨踱到岳乐身边,岳乐正在观察一段折断的松枝。透明的松脂从断开处渗出来,那么大大的一滴。
公哦,叔王,多像一滴眼泪呀:”玄烨惊讶地说。“是,皇上,很像眼泪。是从受伤的地方流出来的。”岳乐郑重地看看玄烨,说:“等它干透了,受伤的地方也就痊愈了。你看,那一枝就是的犷,
玄烨没有去看那一枝,他在琢磨叔王的话。说树,还是说人?是在说他自己.还是在说玄烨?… …
刹那间,玄烨觉得自己又长大了”
连着几场大雨,洗尽了暑气,金风玉露,便到了初秋时候。“七月一七,天上牛郎会织女’夕,街市上
连着几场大雨,洗尽了暑气,金风玉露,便到了初秋时候。“七月一七,天上牛郎会织女’夕,街市上的孩子们,手牵手地跳着脚儿喊。清脆的童音、爽利的京腔,像唱歌一样好听。牛郎和织女,都是仙人,谁能见到他们鹊侨相会?可是七月七这一天,住在西单、西四这条街面七的孩子们,却看到了大人们说的为牛郎织女相会纳彩礼的惊人行列。小家伙们站在街边人丛的最前面,含着手指头,都看呆了。
最前面的是开路的仪仗,之后,两名顶翎辉煌、蟒袍补褂384
的大官儿手持节仗骑马而过,人群立刻议论起来,大家都知。 … ! ' … 了,这是皇帝派去向皇后家纳彩的正副使节,他们是在太和殿领了纳彩御旨,从太和门中门出宫的!出午门、端门、天安门,一路走的都是中门,可真了不得呀!
跟在正副使节后面的,就是皇帝家聘皇后的彩礼了:全副鞍髻的文马趾高气扬地走过去,首尾相接、鉴铃阵阵,共是十匹;金光灿灿,银光闪闪,一副副甲胃被人抬着,共是十副:三百名内务府司员,身穿红缎绣花长袍,捧着一百匹绢、二百匹布;后面又一人捧着金茶筒,一人捧着大银盆;最后,一百辆马车络绎不绝,每车上有悖悖桌一张、酒宴桌一席、礼奶洒一瓶、烧黄酒一瓮,马车后面,还跟有九九八。 一头白羊· ,· … 皇帝娶亲,真排场啊!可皇帝是天子,天下之主、万民之君父,为万民娶母,哪能不特别隆重呢?
纳彩的大队人马,通过西单西四,直奔正黄旗所居的西北内城。很快人们就都知道了,当今皇上聘定了当朝首辅索尼的孙女何舍里氏为皇后口
一个半月后,又过了一次这样喜气洋洋的队伍,仍是向皇后家送礼,仪式跟上回差不多,但是叫作“大征礼”。这次的礼可就更重了:黄金二百两,白银一万两,金茶器一具,银茶器二具,银盆二具,彩缎千尺,金副鞍舍的文马二于匹.闲马四十匹,驮甲二十副,等等。行了大征礼,那就是说,再过半个月,大清朝就要册立皇后了。
盛大的仪式,长久地成为京师百姓议论的话题C 皇上不是尚在冲龄么?怎么就能册立皇后、行大婚礼呢?人家关外人兴的是早婚,再说真龙天子自有龙马精神,不同凡人的。皇上大
婚之后,就该亲政了吧了但愿他也如先皇一般仁德宽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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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民才好哇… …
民间瞩目并寄予希望的这位真龙天子.其实还是个孩子。纵然他好学苦读.比同龄人渊博、成熟.终究不到十二周岁。这几日,他如热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