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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部分

笛声何处-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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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中涉及的那一些,也足以成为由明入清这一重大历史递嬗期的反面见证录。把这些材料组织成一部独立的戏,也绰绰有余。机智诙谐、勇敢正直的柳敬亭在剧中的传奇性行止也是完整而丰美,孔尚任用并不太多、也不太少的笔墨,为这位杰出的艺术家写了一份极其生动的戏剧性传记,敬爱之情,处处溢于言表。就连那个非常次要的妓女李贞丽也在《桃花扇》中留下了令人难忘的生命史:她那么年轻,已是鸨母、妓女一身二任;她有平庸、势利的一面,但又以善良的心围护着香君;权贵逼香君为妾,她不得已以身相代,陷身虎口;后又被施舍给一个老兵,她反觉安适,平静度日,但昔日繁华之梦、善恶之忆,又时时萦怀……这么多经得起追述的完整生命,一一被有机地组合在一部戏里,致使《桃花扇》成了一个充满着生气、活气的热闹艺术天地,广阔的社会面貌、深刻的历史意蕴,溶解在这群人的表情、语气、呼吸中。于是,全剧实现了充分的形象化,既不沉陷于杂乱的历史外象,也不沉陷于抽象的历史哲理。  

世纪的丰收(15)
有一位戏剧理论家指出:“孔尚任事实上是在实践中,对前人的编剧方法做了一次‘总结’。”孔尚任的时代,确实是需要对许多方面作一点总结的时代。他的集大成的手笔,先于曹雪芹,担当了替中国封建社会进行某些归结性描写的任务。《桃花扇》错综复杂的历史过程,众多而各别的人物形象,吞吐万汇的大容量结构,深沉而苍茫的历史感叹,组合成了一种惊人的恢弘气概。恢弘中笼罩着悲凉,恰似薄暮时分群山间沉重鸣响的古钟,嗡嗡锽锽。  清代还没有度过它的繁盛期,但从两千年的整体历程来看,中国封建社会的黄昏,已经逼近。  明清传奇的黄昏,也已经到来。  

生机在民间(1)(图)
当明清文人传奇的黄金时代过去之后,人们惊喜地发现,在广阔的原野上,民间戏剧的生机不仅始终在跃动,而且已经出现一批不可忽视的戏剧作品,足以构成中国戏剧文化史的新篇章。我们这里指的是品类繁多的地方戏。  我们在描述传奇时代的时候,主要是把目光集中在城市大邑,集中在那些为城市大邑的舞台提供剧本的著名艺术家的宅院。这是难免的。即使是完全坐落在农业经济之上的封建时代,城市也是历史的门面。我们说过,城市中的市民口味曾对戏剧艺术的成熟作了关键性的催发,那么,戏剧以后发展的主体航道,也还是在城市中。最重要的戏剧现象,最杰出的戏剧作品,都无法离开热闹街市中各色人等的聚合;即便是在乡间阡陌间孕育的曲调和故事,即便是在远村贫舍中写出的剧本和唱词,也需要在人头济济的城市显身,才有可能成为一种有影响的社会存在,留之于历史。但是,另一方面,我们又应正视散布在广阔原野间的戏剧品类的存在,它们在某种意义上一直在与城市演出竞争。流浪戏班并不拒绝向风靡都市的一代名剧学习,又以自己独特的办法维系着广大的农村观众,到一定的时候,它们的作品,就向城市进发了。原先占据着都市舞台的戏剧品类,未必永远具有抵挡它们的力量。  在为时不短的传奇时代,城市演剧和乡村演剧都是比较兴盛的。城市演出大多出现在上层社会的宴会上,更多地服从于戏剧品类的权威和时尚,乡村演出大多出现在节日性的庙台上,更多地服从于地方性的审美传统和习惯。在魏良辅、梁辰鱼等人所进行的昆腔改革成功之后,城市中的文人、士大夫对昆腔莫不“靡然从好”,我们前面所举的大量传奇剧目,几乎都是昆腔作品;但在乡村民间,弋阳腔的势力一直很大,尽管这个声腔曾为某些杰出的传奇艺术家所厌,但它还是为繁华的传奇时代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弋阳腔作为南戏余脉,流播各地,虽无巍巍大家助其威,皇皇大作扬其名,却也以自己自由、随和、世俗的艺术方式占据了漫长的时间和辽阔的空间。它的音调,朴直易学,不执著于固定的曲谱,不受套曲形式的束缚,一任方言乡语、土腔俗调自由组合,对于不同风格的剧本,有很大的适应性。对于不同地域的观众,也有很大的适应性。它体现在演出上,还保留着某些有生命力的原始形态,后台帮唱的方式,锣鼓打击乐的运用,一直为乡村观众所喜闻乐见。正由于弋阳腔具有多地域的熔接能力和伸发能力,因此尽管未免简陋,却孕育和催发了许多地方戏曲。  十七世纪初叶,王骥德有忿于弋阳腔竟跑到昆山腔的老家里来争地盘,叹息“世道江河,不知变之所极矣”;不料,变化确实很快,一个多世纪之后,北京戏剧界竟出现了这种情况:  长安之梨园,所好惟秦声、罗、弋,厌听吴骚,闻歌昆曲,辄哄然散去。  一听到唱昆曲,观众就“哄然散去”,指责和叹息都是没有用处的了。  张坚(漱石)所说的“秦”、“罗”,也是与弋阳腔一样流传于民间的戏曲声腔,在当时统称“花部”、“乱弹”,与昆腔的“雅部”、“正音”相对峙。《扬州画舫录》载:  两淮盐务例蓄花雅两部以备大戏。雅部即昆山腔。花部为京腔、秦腔、弋阳腔、梆子腔、罗罗腔、二簧调,统谓之乱弹。  前一条材料记述的是十八世纪前期的北京,后一条材料记述的是十八世纪后期的扬州。北京和扬州,在当时是中国政治、经济、文化的南北两大中心,你看,孕育于民间的戏曲,在大城市里呈示它们的风姿和力量了。它们以艰苦的竞争,在城市中筑起了固定的营业性剧场,于是,也就堂而皇之地迈进了中国艺术文化史。  昆腔传奇自十八世纪后期开始,明显衰落。当然,演出不仅还在进行,而且也还十分盛炽,但有分量的剧本创作已日见稀少,这对戏剧活动来说,恰似釜底抽薪,已无法称之为繁荣了。昆腔传奇衰落的原因是多方面的。首先,作为一种规整的戏剧样式,它已充分地流泻了自己的生命。世界上没有一种艺术的繁荣期可以无限制地延续下去,人们看到,就连那些光照百世的某种艺术的黄金时代,往往也只是轰轰烈烈地行进了几十年。昆腔传奇通过一大批杰出戏剧家的发挥,已把自由的优势尽情展示。作为一种沉积的文化遗产,它具有永久的价值;但作为一种文化发展过程中的戏剧现象,它已进入疲惫的岁月。当观众已经习惯了它的优势,当文化心理结构已经积贮了它的优势,那么,它的优势也就不再成为优势了,相反,它的局限性却会越来越引起人们的不耐烦。它太长,太完满,太缓慢,太文雅,太刻板;但是,戏剧家和戏剧理论家们还在以苛严的标尺刻意追求它的完整性和规范化,刻意追求它的韵律和声调,致使它的局限性越来越严重。它被素养高超的艺术家们雕琢得太精巧,使它难于随俗,不易变通。其次,它的作者队伍后继乏人。昆腔传奇的作者队伍主要是文人,而且是高水平的文人,这个圈子本来不大,文人求名,在汤显祖、洪昇、孔尚任之后要以崭新的传奇创作成名,几乎是一件不可实现的难事了。康、雍、乾时代,文字狱大兴,知识分子处境窘迫,演出《长生殿》时所遭遇的祸事,时时都在设计着、筹谋着。“乾嘉学派”之所以产生,就是由于一大批才识高远的知识分子在清廷的文化专制主义之下不得不向考证学沉湎。在这样的历史环境中,还会有多少文人能够投身于戏剧这一特别显得自由、特别需要自由的场所中来呢?本来仰仗着文人的“文人传奇”,一下子失去了文人,怎能不衰落呢?第三个原因,是花部的兴起。戏剧的观众历来处于被争夺之中。花部,戏剧领域中的纷杂之部,扎根在广阔而丰腴的土地上,一时还没有衰老之虞,它既不成熟又不精巧,因而不怕变形、摔打、颠簸,它放得下架子,敢于就地谋生,敢于伸手求援,也愿意与没有什么文化修养的戏剧家和观众为伍。这样,它显得粗糙而强健,散乱而灵动,卑下而有实力,可以与昆腔传奇相抗衡,甚至渐逞取代之势了。原先已对昆腔有所厌烦的观众,尝过了花部的新鲜风味,就更加厌烦昆腔了。试想,经常面对着“哄然而散”的观众,昆腔哪能不惶愧、不衰落呢?   txt小说上传分享

生机在民间(2)
昆腔也在寻觅自救之途。折子戏的出现,就是较为成功的一法。既然观众对昆腔的过于冗长的整体结构和过于缓慢的行进节奏已经厌烦,那就截取其中的一些精彩片断出来招待观众吧;既然眼下已经没有出色的完整剧目创作出来,那就以大量传统剧目为库存,从中掘发出一些前代的零碎珍宝吧。这样一来,昆腔的明显弱点被克服了,而它的一种特殊优势———丰厚的遗产积累却被发挥了出来。折子戏的盛行,又让昆腔的生命延续了很长时间。但是应该看到,以折子戏的形态出现的昆腔剧目,在基本形态上已与花部处于比较平等的地位,是很难随顺世俗时尚的浩大昆腔对于世俗时尚的一种随顺。这其实也从一个侧面体现了花部的胜利。  初看起来,这是民间戏曲、地方戏曲对于文人传奇的阻遏,实际上,这是它们对于中国戏剧文化史的一个新推动,以它们所包含着的泥土气息,以它们粗野的生命力。  属于花部的民间戏曲和地方戏曲,不可胜数。乾隆之后,在全国范围内逐步形成了几个重要的声腔系统,并一直发展到近代,那就是由弋阳腔演变而来的高腔,梆子腔,弦索腔,皮簧腔,和已作为一种普通的地方戏出现的昆腔。由这些声腔系统,产生了一系列地方剧种。  首先在高层次的文化领域里为民间的地方戏曲张目的,是清代中叶的著名朴学大师焦循(1763———1820)。他在著名的戏剧论著《花部农谭》中指出:  梨园共尚吴音。“花部”者,其曲文俚质,共称为“乱弹”者也,乃余独好之。盖吴音繁缛,其曲虽极谐于律,而听者使未睹本文,无不茫然不知所谓。……花部原本于元剧,其事多忠孝节义,足以动人;其词直质,虽妇孺亦能解;其音慷慨,血气为之动荡。郭外各村,于二、八月间,递相演唱,农叟渔父,聚以为欢,由来久矣。……余特喜之,每携老妇幼孺,乘驾小舟,沿湖观阅。天既炎暑,田事余闲,群坐柳阴豆棚之下,侈谭故事,多不出花部所演,余因略为解说,莫不鼓掌解颐。  彼谓花部不及昆腔者,鄙夫之见也。  焦循所说的“吴音”自然是指昆腔,他指出了昆腔的局限性,颂扬了花部在艺术上的优点以及在人民群众中的普及程度。他反复地表明,对花部“余独好之”、“余特喜之”,这无疑体现了他十分强烈的个人审美嗜好,但这种个人审美嗜好中也包含着戏剧文化更替期的社会心理趋向。例如他在《花部农谭》中提到,他幼年时有一次曾随着大人连看了两天“村剧”,第一天演的是昆曲传奇剧目,第二天演的是花部剧目,两个剧目情节有近似之处,但观众反应截然不同。第一天演昆曲传奇剧目时,“观者视之漠然”,而第二天一演花部剧目,观众“无不大快”,演完之后还保持着热烈的反应:“铙鼓既歇,相视肃然,罔有戏色;归而称说,浃旬未已。”谁能说,焦循后来令人耳目一新的审美选择,就没有受到这种取舍分明的观众反应的重大影响呢?  焦循的《花部农谭》完成于1819年,此时花部的势力比它幼年时期更大了。杰出的戏剧表演艺术家程长庚、张二奎、余三胜都已经出生,他们将作为花部之中皮簧戏的代表立足帝都北京。由于他们和其他表演艺术家的努力,皮簧戏的艺术水平迅速提高,竟然引起了清廷皇室的狂热偏好。他们在唱念上还各自带着安徽、湖北、北京的乡音,他们在表演上还保留着不少地方色彩,但他们现在却要在一个大一统的封建帝国的首都为最高统治者和京师百官献艺,为既有明显的审美地域性又与全国各地有着密切联系的广大北京观众献艺,就不能不在艺术上精益求精、锐意革新,把皮簧艺术引向更成熟、更统一的境地,这在实际上,就促成了向京剧的过渡。以后,又由于谭鑫培、王瑶卿等大批表演艺术家所作出的重大艺术贡献,京戏作为一种极有特色的戏剧品类完满地出现在中国戏剧文化史上。享有世界声誉的戏剧大师梅兰芳,则是京戏成熟期的一个代表。京戏,在很大程度上已成了中国近代戏剧文化的象征。  京剧,实际上是在特殊历史时期出现的一种艺术大融会。民间精神和宫廷趣味,南方风情和北方神韵,在京剧中合为一体,相得益彰。在以前,这种融合曾经出现过,但一般规模较小,不够透彻。常常是以一端为主,汲取其他,有时还因汲取失当而趋于萎谢,或者因移栽异地而水土不服。京剧却不是如此,它把看似无法共处的对立面兼容并包,互相陶铸,致使它足以贯通不同的社会等级,穿络广阔的地域范围,形成了一个具有很强生命力的艺术实体。多层次的融会必然导致质的升华,京剧艺术的一系列美学特征,如形神兼备、虚实结合、声情并茂、武戏文唱、时空自由之类,都与这种大融会有关,都与这种大融会所导致的升华有关。对于一种在内在组成和外在表现上都有着广泛涵盖的艺术样式来说,不求神、不求虚、不求情、不求文、不求自由,怎能担当得起来呢?然而,对于一种根植于民间土壤、面对着广大观众的艺术样式来说,舍弃形、舍弃实、舍弃声、舍弃武、不求规范,又怎么能行呢?艺术家们千锤百炼,把这一切烧冶成了一个美的结晶体。  京剧,使本来的地方戏曲在表现功能上从一种擅长趋于全能,在表现风格上从质朴粗陋转成精雅,在感应范围上从一地一隅扩至遐迩,这已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地方戏了。各种地方戏还在全国不同的地域盛行着,京剧影响既大,也就会给各种地方戏带来或多或少的助益。同在剧坛之内,许多剧目又相通相近,这种助益往往是很切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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