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佳人(又名妻子和女儿)-第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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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当孩子他爷爷说完话这么昏睡过去后,好像老梦见过去的事儿。他一时半会醒不来的,老爷。你要是不走,还是坐下歇着吧,”她边说边进了正屋,用围裙掸干净一张椅子,“他特别关照过我,他睡着时如果你或罗杰先生来看望,一定要叫醒他。罗杰先生说过他今天上午还要来——要是不叫他,他可能会睡一个来钟头。”
“可惜我没同他道个别,我真该同他道个别才是。”
“他就这么突然睡着了,”那女人说,“不过你实在想道个别的话,老爷,我就叫他醒醒吧。”
那女人说着就要兑现她的话,老乡绅急忙叫道:“别,别!我会再来一趟,也许明天吧。告诉他我很伤心,我真的心里不好受。缺什么一定叫人到庄子上拿!罗杰先生要来,是不?过后他会把他的情况转告我。真可惜刚才没同他道个别。”
老乡绅给了为他牵马的那个男孩六便士,然后上了马。他在马上定定坐了一会儿,望望他面前繁忙进展的工程,又望望他自己半途而废的排水改造。真是一颗苦药丸。起初他反对向政府借款,后来妻子劝得他迈出了步子。步子一旦迈出,他能有多自豪就有多自豪,觉得这是他有生以来向进步精神做出的唯一一次让步。在妻子说了他就听的日子里,他仔细地阅读有关材料,研究工程事项,尽管研究得很缓慢。就算他啥也不会干,搞农业还是相当在行的。刚开始搞瓦管排水时,他一度是附近地主们的带头人。那些日子里人们老爱说哈姆利老乡绅三句话不离排水。不论在集市上吃便饭时还是在郡里进正餐时,大家都生怕引起话头,教他来一番长篇大论,把他从各种小册子上读到的有关排水工程的论述搬来再讲一遍。如今他周围的所有地主都在搞排水工程——都在搞,他的政府贷款利息仍然照付着,而他的工程却停了,他的瓦管在贬值。这样考虑事情当然不能宽慰人心,老乡绅眼看又要同自己的影子吵架——无端发火。他这口恶气要找个地方出一出,突然想起毁他野物地的事。这事儿他刚听说不到一刻钟,气头上便朝正在卡姆纳老爷家地里干活的人走去。就在他快到了的时候,迎面碰上了普雷斯顿先生,他也骑着马,来视察干活的情况。老乡绅不认得他,但根据他说话的态度和人们分明对他表示出的尊敬,哈姆利先生便明白他是个管事的人。于是他对这位地主代理人说道:“对不起,我看这里的活计归你管吧。”
普雷斯顿先生答道:“当然。我管这儿的活,也管别的许多事,有事敬请吩咐。我接替希普尚克斯先生管理我家老爷的地产。我看是哈姆利主人哈姆利先生吧?”
老乡绅生硬地欠欠身。他不喜欢自己的名字受人这般询问或推测。身份地位相当的可以猜测他是谁,也可以辨认辨认,但是地位在他之下的人只有权力恭恭敬敬地称他一声“先生”,除非他自报姓名。这是老乡绅的礼数法度。
“我是哈姆利家的哈姆利先生。我以为你尚不清楚卡姆纳老爷家的地界,所以我要通知你我家的地盘从那边的池塘前开始——正是你看见地势高起的那块地方。”
“这情况我完全掌握,哈姆利先生,”普雷斯顿先生说道,听人说他对地界尚不清楚有点生气,“不过可不可以问一下,为什么这会儿要我注意地界之事?”
老乡绅一阵一阵地气往上涌,但他竭力压住不让自己发作。这番努力该备受尊敬,因为实在不容易。相貌英俊、衣着讲究的地产代理人说话的口气和态度中不知有些什么名堂,惹得老乡绅生气,加之普雷斯顿先生骑的是匹高头大马,他自个儿骑的却是匹喂养不好的老矮马,无意间一比较,那火气就难得消下去了。
“有人告诉我那边干活的年轻人不尊重地界,老是从我家野物地里拔荆豆生火。”
“这很有可能!”普雷斯顿先生说道,说着一抬眉毛,那态度比说的话更显得若无其事,“恐怕他们以为那算不上大坏事吧。不过我会问问情况的。”
“你怀疑我说的话,先生?”老乡绅说道,说着一个劲地勒马,勒得马开始乱跳,“我告诉你,这事我刚听说,还不出眼下这半个钟头。”
“我决无怀疑你的话之意,哈姆利先生。怀疑你的话是我最不想做的事。不过你必须原谅我,你声称‘刚听说这事,还不出眼下这半个钟头’,为证明你说的情况千真万确,你两次提出论据,但这论据并非很有说服力而足以防止出错的可能。”
“你还是直说你怀疑我的话吧,”老乡绅说道,马鞭子在手里紧紧一攥,微微一抬,“你的意思我听不明白——你用词太多。”
“请别发火,老爷。我说了我要问问情况。你又没有亲眼看见那些人拔荆豆,要不然你早就指出来了。我呢,完全可以怀疑你说的情况是否正确,直到我进行了一定的调查了解后。无论如何,了解情况都是我必办不可的事,如果那样做会得罪你的话,也就对不起了,但我还要那么做。当我确信已对你的地产造成了损害,我会采取措施防患于将来。当然了,我还会以我家老爷的名义付给你赔偿——可能有半克朗①吧。”他说最后这句话时放低了声调,像是自言自语,脸上微露傲慢轻蔑的笑容。
①克朗为英国旧币,一克朗相当于五先令。
“安静,你这马,安静,”老乡绅说道,根本没意识到坐下马烦躁不安地动是他不停地紧缰绳引起的。也许他这么说是下意识地命令自己冷静。
他俩谁也没看见罗杰·哈姆利,他正迈着坚实的大步朝他们走来。刚才他在赛拉斯门口远远看见了他父亲,那个可怜人还睡着没醒,他就过来和他父亲说话,走近时正好听见了下面的话。
“我不认识你是谁,但我认识的地产代理人中有像绅士的,也有不像绅士的。你属于这后一类,年轻人,”老乡绅说道,“真正属于这后一类。我倒想在你身上试试我的马鞭,好打打你的气焰。”
“哈姆利先生,”普雷斯顿先生冷冷说道,“请控制着点脾气,定定心神吧。看见一个你这般岁数的人如此冲动,我实在感到遗憾。”然而他还是挪动了一下,躲远了点,这倒不是因为谁怕谁,而的确是不想让气头上的人有机会把吓唬话付诸实施。真打起来,便会引起流言蜚语,叫人议论纷纷,那就不好了。正在这时候,罗杰·哈姆利走上前来。他气喘吁吁的,眼睛严厉阴沉,但话说得相当冷静:
“普雷斯顿先生,我不能理解你刚说的最后几句话是什么意思。不过记着,我父亲是一位既有岁数又有地位的绅士,不习惯就如何管理脾气听取你这种年轻人的意见。”
“我要求他别让他的人进我家地盘,”老乡绅对儿子说道。既然罗杰说了他是一位既有岁数又有地位的绅士,那他就要像个绅士样,这么一想便稍微按捺下怒气。他的话是可以说得比刚才平静些了,但怒气又以别的形式表现出来——变了颜色的脸,颤抖的双手,眼睛中一团要燃烧起来的黑云。“他拒绝了,还怀疑我说的话。”
普雷斯顿先生转向罗杰,好像是同醉汉说不清转而找清醒人评说一般。他的腔调是冷静解释的腔调,话虽不傲慢,但态度极容易惹人气恼。
“你父亲误解了我——这大概不奇怪,”说着对那位儿子递个眼色,要儿子明白他的意思:这位父亲老糊涂了,听不进道理。“凡是公平正当的事我从不拒绝办。我刚才只要求进一步证实发生过的欠妥事情。你父亲一听便生气了。”说完他一耸肩,一抬头,做了个他从前在法国学下的模样。
“不管怎么说,先生,我刚才一过来就听见你同那种态度和语言对我父亲讲话;像他这样既有岁数又有地位的人,你理应表示尊敬才对,所以我实难把你的言行同你应有的礼貌统一起来,至于侵害他人地产一事——”
“他们要拔光了荆豆,罗杰——要不了多久就没有野物藏身的任何草木了,”老乡绅插话说。
罗杰朝父亲欠欠身,但继续讲插话前要讲的事情。
“我将在冷静下来后找个时间亲自调查。如果我发现侵害他人地产的罪名成立,或者,已经造成损害,我当然希望你确保其终止。走吧,父亲!我要去看看赛拉斯老汉——也许你不知道,他病得厉害。”他竭力想哄着老乡绅走开,免得再争吵。但他没有完全成功。
普雷斯顿先生见罗杰态度冷静,神情威严,不由得气恼,于是冲他们身后投去临别一枪,说出了这么一段独白:
“地位,真说得出口!像这样的工程,不算成本就上马,结果半途而废,不得已在冬天到来之际解雇干活的人,不顾人家——这样的人叫我们怎么觉得有地位?”
他还自言自语说了些什么,他们已经走远听不见了。刚才老乡绅险些又转过身来,但罗杰抓住老马的缰绳,牵着它走过一块湿软的地,像是软地上马要有人牵着才能走稳当,其实他这是下决心防止重新争吵。幸亏老马通人性,再说也的确老得爱静不爱闹了。老乡绅用力扯缰绳,终于忍不住骂起来——“混账,罗杰!我不是个小孩子,我不愿意叫人牵着走。松手,我说松手!”
罗杰松开了手。他们这时到了硬地上,所以罗杰不愿意叫任何望见他们的人以为他在对父亲实行管制。再说他对父亲不耐烦的命令这么默默地听从,倒比别的任何法子都好,有效地起到了缓解老乡绅情绪的作用。
“我知道我解雇了他们——不解雇怎么办?我一点多余的钱都没有,付不了他们每星期的工钱。你知道的,到头来还是我受损失。临到冬天了打发他们走,我心如刀割呀,我这心情他不知道,没人知道,但我觉得你母亲要是活着她会知道。我多少个夜晚躺下睡不着,就想这事儿,我有的全给他们了——全给了,给了。我没有钱付他们工资,但我喂肥了三头不下犊的牛,肉一块一块分给了他们,我还让他们到林子里去,落下什么都捡走。他们把大树枝砍走我也睁一眼闭一眼,到如今反落成了我的不是,叫那做奴仆的狗杂种搬来咬我。我要把工程干下去,不信——,我要干下去,偏偏气死他。我要叫他看看我是谁。我的地位,怎么了?哈姆利家的当家人比他的主子地位还高。我要把工程干下去,看我干成干不成!我有政府的贷款,一年付利息在一二百镑之内。要是找犹太人借钱,还能再筹措些。奥斯本让我明白了借高利贷的法子,那就我借奥斯本还——父债子还,我咽不下这口气。你不该拦着我,罗杰!老天在上,我恨不得痛抽那家伙一顿!”
他越说越气,自个儿气得瘫软无力,看得儿子心中痛苦。不过就在这时候,老乡绅刚才看望病人时替他牵马的那个孩子跑了过来;他就是赛拉斯老汉的小孙子,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先生,老爷,请快过去,妈妈派我来叫你们。爷爷突然醒了过来,妈妈说他不行了,请你们快过去。她说你们赏个光,爷爷会记住你们的恩典的,她保证。”
于是他们去了那个农舍。老乡绅没说一句话,不过顿时觉得像是被人一把从旋风中提出来,放在了一个静得可怕的地方一般。
第三十一章 被动的感情
不能认为普雷斯顿先生和罗杰·哈姆利之间的这种相遇会有助于两个年轻人之间在今后的交往中彼此尊重。从前他俩很少说话,连见面都很少,原因是这位地产代理人所管的事务一直在阿什科姆,离哈姆利庄有十六七英里远。他大罗杰三四岁,不过他在这一带生活期间奥斯本和罗杰都在上中学,后来又上大学。普雷斯顿先生成心不喜欢哈姆利一家,有许多毫无道理的原因。辛西娅和莫莉说起哈姆利家的两兄弟来都当熟人看待,暗示出关系相当密切。那次跳舞会前夕,他们送的花受到她们喜爱,他送的却遭到冷落。还有,绝大多数人对这兄弟俩评价很好。普雷斯顿先生对所有受人称赞的年轻人都怀有一股出自动物本能般的妒意,和他们势不两立。哈姆利一家的“地位”——尽管他们家可能已经很穷了——在该郡怎么说也比他高得多。更有一层,他是当地那位辉格党大老爷的地产代理人,这位老爷的政治利益正好和那位托利党老乡绅的利益相反。并不是卡姆纳老爷对他的政治利益有什么担心。他家是在汉诺威王朝①建立后靠辉格党取得财产和爵位的,所以,卡姆纳老爷按传统就是辉格党人,年轻时便属于辉格党俱乐部,曾在俱乐部里输给辉格党的赌徒们相当数目的钱。这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的事。卡姆纳老爷代表辉格党当选为本郡议员,长子霍林福德少爷继承爵位后也代表辉格党当选为本郡议员——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卡姆纳老爷就可能认为不列颠的宪政处于危险之中,他家祖祖辈辈的爱国热忱遭到忽视,选民忘恩负义。不过,除了在选举的时候,他也没有辉格党人托利党人各为其党的概念。他常住在伦敦,天性爱热闹,喜交游,任何人只要跟他脾气相投,他就不拒之门外,来了就热情款待,管他是辉格党、托利党,还是激进党,处得愉快就行了。可是在他身为副郡长得那个郡中,传统的党派分别仍然是个看人的特殊标记,不但适用于竞选讲坛,也适用于人际交往。比如碰巧有个辉格党人发现自己坐在了一个托利党人的餐桌旁——反之亦然——那么这顿饭就难以消化,酒不喝,菜不吃,对饭菜还要说三道四。不同政党中的年轻人要是结婚,那几乎是闻所未闻的事,完全被视作像罗密欧和朱丽叶那样的违禁婚姻。普雷斯顿先生当然不是一个胸中会彻底消除这类偏见的人。党派偏见对他来说是种刺激,可以调动他的才华为和他结盟的那个党出谋划策,这是其一。更有甚者,他以为只要采取他能办到的任何手段为他的主子“击溃群敌”,那就是为主子尽忠。他历来对托利党人从整体上都是又恨又看不起。那次在塞拉斯家门口的湿地上和哈姆利家的人会过后,他就恨上了那一家人,尤其恨罗杰,怀着刻骨铭心的仇恨。“这个小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