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佳人(又名妻子和女儿)-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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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他和大儿子之间许多大同小异的感情场面中举个例了看,如果不算是主动地闹别扭,也至少表明他们之间在听任隔阂加深。
这事发生在哈姆利太太去世后的三月份中的一个傍晚。罗杰在剑桥上学。奥斯本有一段时间也不在家,并且从不主动说他外面有关的任何情况。老乡绅以为奥斯本不是在剑侨和兄弟在一起,就是在伦敦。他倒是很想听听他儿子都去了什么地方,都干了什么事情,都见了些什么人,权把这些当作新闻听听,也好多少化解化解平时家里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的忧愁和烦恼。可是他放不下架子,不主动发问,奥斯本便不对他说出去一趟的详细情况。这么沉默着加重了老乡绅内心的不满,每次奥斯本回来后,过一两天他才又疲乏又伤心地回家吃饭,这一天刚刚下午六点钟,他匆匆进了一楼自己的那间小办公室,洗过手之后,便进了客厅,觉得自己好像已经晚回家了,可是客厅里却空无一人。他瞅了一眼壁炉上方的挂钟,一面伸出手想在火上烤烤。火却没人照管,白天里火灭了一次,现在又用半天的木柴重新架起,正劈啪作响,冒着浓烟,没有尽职尽责地熊熊燃烧,温暖全屋,所以屋里到处是寒风嗖嗖的。钟早停了,没人记着上发条,不过根据老乡绅的怀表,已经过了正餐时间。老管家往屋里探进个头来,一看只有老乡绅一个人,便又要缩回头去,准备等奥斯本先生到了后再宣布开饭。他原希望不知不觉地探一下,不料老乡绅当场捉住了他。
“饭怎么还没好?”他厉声叫道,“已经六点过十分了。还有,请问你为什么要用这种半干的木柴?这么半死不活的火,谁也不可能靠它暖和起来。”
“我以为,老爷,这是托马斯——”
“别给我说托马斯。立即上饭。”
大约有五分钟时间,饿着肚子的老乡绅做了种种烦躁举动——痛骂进来看火的托马斯:敲木柴,打得火星乱溅,结果却大大减少了暖和起来的可能性;依他看来,蜡烛在这间又大又冷屋里亮光非同一般地不足,便过去修整。正忙来忙去干着,奥斯本进来了,通身上下晚礼服打扮。他干什么都磨磨蹭蹭的,单凭这一点,老乡绅一见就来气。接着又不愉快地想起自己的穿着——黑外衣,灰黄裤子,花格棉布领带,满是脏点子的靴子——只要看见奥斯本笔挺精致的服装,就无法不想自己的寒酸样。他决意把奥斯本的穿戴当装模作样、追求奢靡看待,正要发作起来好好说他一顿,突然管家进来了。他刚才正要叫上饭,看见奥斯本已到楼下,就先没叫上,这时进来报告说饭好了。
“肯定还不到六点钟吧?”奥斯本说道,掏出他精致的小怀表来。他和他的表一样对正在孕育着的风暴毫无察觉。
“六点钟!都过一刻多了,”他父亲大声吼道。
“我想你的表肯定不准吧,父亲人人。我的表就在两天前刚和骑警对过。”
攻击老乡绅那只年久资深的大怀表是众多欺人太甚事中的一件,对这样的欺人举动虽不能理直气壮地愤恨,却也不可饶恕。那只怀表是早在有怀表这东西时他父亲送给他的。当年此表年富力强时,曾主宰着全家各处的钟、马厩的钟、厨房的钟,就连哈姆利教堂的钟也受它管。如今上了年纪,德高望重之时反被一只毫无来头的小小法国怀表看不起。这种小表可以放进背心口袋里,哪能和块头大、分量重的大怀表相比,这大怀表得从裤腰带上特制的表袋中下一定的工夫抽出来。不行!那个毫无来头的小玩艺儿就算有全国的骑警做靠山,再加上近卫军做靠山,也不许藐视他的大怀表。奥斯本真该放聪明点,别往他父亲的心肝宝贝上泼脏水,因为他实在把他的怀表看得太珍贵了!
“我的怀表就像我本人一样,”老乡绅说道,如同苏格兰人说的那样“咆哮”起来,“平平常常,却扎扎实实。不管怎么说,在家里时间以我这块表为准。国王要是有意见,尽管去找骑警对表好了。”
“请原谅,父亲大人,”奥斯本说道,真心实意想别吵起来,“我按我的表行动;我这表当然准,是伦敦时间。我不知道你在等我,知道的话就快点儿穿戴了。”
“我应该想到这一点,”老乡绅说道,讥讽地看着儿子的衣服,“我是个年轻人的时候,要是像个丫头一般花很多时间照镜子,就会觉得太丢人。要是去跳舞,或者去参加有可能遇上漂亮姑娘的聚会,我能把自己收拾得跟任何人一样潇洒。可我要是站在镜子跟前瞎折腾,瞧着自L三的模样儿傻笑,自个儿收拾自个儿乐,那我就会笑话自己,瞧不起自己。”
奥斯本脸红了,眼看就要爆发出几句刻薄话来挖苦他父亲眼前的穿戴。但他忍了忍,放低声音说道:
“我母亲历来要求我们大家穿戴整齐进正餐。我为了让她高兴,就这样养成习惯了,如今还保持着这个习惯。”说来也是,老乡绅对妻子怀有一种忠诚之感,为了纪念她,家事上凡她创立或喜爱的小习惯小规程一律不改。可是他觉得奥斯本的话里隐含着他们两人截然对立的意思,便一下子控制不住自己了。
“我也在努力照她的意思办。而且在更重要的事情上照她的意思办。她活着的时候我照她的意思办,现在我仍然照她的意思办。”
“我从没说过你没照她的意思办,”奥斯本说道,看他父亲言语态度这般激动,吃了一惊。
“不对,你说了,先生。你就是那么个意思。我一看你那模样就明白。我刚才看见你往我早晨穿的外衣上瞅。不管怎么说,她活着的时候我没有忽视过她的任何愿望。即使她要我重新上小学从认字母开始,我也干,真是——我也干。我决不贪玩,混日子,怕叫她操心,叫她失望。然而有些人比小学生大多了吧,却——”
说到这里老乡绅噎住了;不过他的话虽没说出来,他的愤慨之情却没有消退。“我不许你打着听娘话的幌子攻击我,先生。最后还是你,差不多伤透了她的心!”
奥斯本实在想站起来一走了之。也许他真走了的话反而会好一些,那样可能会引起一番解释,化解父子之间的不和。可是他觉得还是坐着别动为好,装出不予理睬的样子。老乡绅说了一场等于白说,他这种无动于衷的态度看样子让老乡绅更为恼火,于是他不停地抱怨,自言自语,到后来奥斯本实在忍受不下去了,就非常平静却非常痛苦地说道:
“我是惹你生气的祸根,家也对我来说不是个家了,而是个非要我干琐碎无聊事的地方,还要为琐碎无聊事挨骂,当我是小孩子一般。那就放我自己谋生算了——这点要求你的长子还有权提一提的吧一——我离开这个家,你也就别再为我的衣着或不守时而气恼了。
“你现在提的要求不过是历来儿子们要独立的老话罢了:‘把要传给我的那一份给我吧。’可是儿子拿了钱去干的事我却不以为就会大大鼓舞我去——”说到这里他猛然想起如今他拿什么给他儿子应有的“一份”,连一份中的一份也拿不出,老乡绅停住不说了。
奥斯本又接着说起来。
“我做好了准备,像大家一样自己谋生。只是要学个任何行当都得花钱,这钱我却没有。
“我也没有,”老乡绅简短答道。
“那该怎么办?”奥斯本说道,不大相信他父亲的话。
“怎么办?你必须学会呆在家里不出去,不能再花那么多钱到处跑。你还必须削减你的穿戴费用。我不要求你协助我管理土地——你是个风雅君子,哪能管那个呢。可是你既然挣不来钱,那起码可以不花嘛。”
“我给你说了我很愿意挣钱,”奥斯本叫道,终于动起感情来,“可是我该怎么挣?你真的太不通情达理了,父亲夫人。”
“是吗?”老乡绅说道——奥斯本一发火,他态度倒冷静下来,虽说火气并没有消。“但我不想摆出个通情达理的样子。谁要是没有钱还非得为奢侈的儿子还债,谁就不大可能通情达理。你做了两件糊涂事,我一想起来就气不过。第一件,你上大学一场结果证明你简直是个低能儿,你可怜的母亲还望子成龙——你要争气的话,本可以让她欢乐满足的——哼!另一件是什么事我就不说了。”
“说吧,父亲大人,”奥斯本说道,几乎紧张得透不过气来,“为他父亲发现了他偷偷结婚的秘密。其实他父亲想的是放债人,这些人正在计算着奥斯本过多久才能继承家产。”
“不说!”老乡绅说道,”我知道什么我心里有数,我也不告诉你我怎么知道的。我只说这么一点——你那些朋友见了一片好林场根本不识货,就像你我不知道你怎么才能挣得五镑钱一般;假如有这么个数就可以免于饿死,你恐怕也挣不来呢,现在,看看罗杰吧——我们谁也没为他费心,可他却要获得剑桥研究生的资格了。我敢保证,他可以做主教,当大臣,功成名就了我们才会发现他聪明——我们偏着你,把希望全寄托在你身上。不知是什么作怪,叫我说起‘我们’二字,——现往还说什么‘我们’一一”他说着突然低下声去,这声音上的前后变化实在是悲伤极了,“我应该说‘我’,从今往后在这个世界只能说‘我’了。”
他站起来匆匆离开屋子,打翻了他的椅子,也没停下来扶起椅子。奥斯本一直用手遮在眼睛上坐着,这会儿听见响声抬头一看,马上站起来跟在父亲后面跑过去,赶到书房门跟前时,只
赶上听见一声里面的锁门声。
奥斯本回到餐厅,又悔恨又伤心。不过他历来对日常习惯上的疏漏之处很敏感,只要能引起注意,他就不放过,所以此划他虽然心情沉重,还是很细心地扶起翻倒的椅子,把它放回到餐桌下首的老地方。完了后又动了动各个菜盘子,要叫人看上去觉得菜是动过的一般,这才摇铃叫罗宾逊。罗宾逊进来了,后面跟着托马斯,奥斯本觉得有必要告诉他说他父亲身体不适,去了书房,他本人就不要饭后甜食了,但可以往客厅送一杯咖啡来。老管家打发走了托马斯,走到奥斯本跟前,似乎有机密相告。
“我觉得主人饭前就不对劲儿,奥斯本先生。所以,我就想他这是怎么了——我确实想了一想。他对托马斯说生火的事,先生,这可是我决不能忍受的,除非是他确实有病。有了病我总是能够体谅的。”
“我父亲为什么不该对托马斯说话?”奥斯本说道,”也许他说时带气。我敢肯定他身体不适。”
“不,奥斯本先生,不是这么回事。我自已也爱生气。我福份好,这么大年岁了还和大家一样健健康康的。再说,对托马斯来说给点气是好事情,他需要好好受些气。不过这气应该从正确的地方来——就是说要由我来发,奥斯本先生。我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和任何一位在世的管家一样深知自己的权利和职责。责骂托马斯是我的责任,不是主人的事。主人应该说:‘罗宾逊!你必须对托马斯说说没管壁炉火灭的事。’那么我就会去痛骂他一顿——我现在要马上去为火灭的事骂他一顿。然而我刚才说过,我要为主人找找原因,是不是精神上有烦恼,身体上健康欠佳。所以我已经说服了自己别去提醒主人,要是在过去比较愉快的情形下,我肯定已经提醒主人注意了。”
“的确,罗宾逊,我觉得你一派胡言,”奥斯本说道。管家对他说这么个啰嗦故事,让他生厌,何况他一直就没认真听。“我父亲没对你说而是对托马斯说,到底有什么关系?给我把咖啡送到客厅来,别再劳心费神地想骂托马斯了。”
罗宾逊带着一肚子委屈走了,他为主人发愁,却成了一派胡言。他在痛骂托马斯之余不停地自个儿唠叨,说:“可怜的女主人去世后事情大变样了。难怪主人痛心疾首,我都觉得失去了依靠。她真是一位贤德太太,向来充分尊重管家的职责,也能理解管家有可能受到的委屈。她从来不把管家体贴入微的感情叫做一派胡言——她从来不这样。罗杰先生也不会这么说的。他是个快活的年轻人,老爱把脏兮兮、粘糊糊的小玩意儿带回家来,但有人要是受了委屈,他总会说句宽慰话的。他总是叫老爷高兴,不惹他发脾气,使性子。真可惜罗杰先生不在,他要在多好啊。”
可怜的老乡绅把自己又气又闷地关在昏暗冷清的书房里,如今他只要不出去,便越来越多滴关在书房里打发时光。他思前想后地考虑自己的愁肠和麻烦,越想越糊涂,就像个关在笼子里转来转去的松鼠越转越糊涂一样。他拿出流水账和总账,算起欠租来,每算一遍,都会得出一个不同的数目。他真想对着账目像个孩子一样放声痛哭。他精疲力竭,心灰意冷,又生气,又失望。终于,他砰的一声合上了账本。
“我老了,”他说道,“脑子不如从前清楚了。我觉得因为她没了,我悲痛得乱了方寸。我从来没多少可以自夸的地方,但她对我很看得起——上帝保佑她!她不许我说自己笨,可说来说去我还是笨。奥斯本理应帮我一把。他在念书上花了不少钱,可是,他不争气,像个花花公子一样研究穿戴,从来不费心思想想我该如何还他欠下的债。我恨不得叫他当个舞蹈教师混口饭吃算了,”老乡绅为自己这句俏皮话伤心地笑笑,“看他的穿戴人模人样的。他的钱怎么花了根本没人知道!是不是罗杰有一天也会突然间引来一大堆讨债的人。不会,他不会的——罗杰不会这样的。他可能脑子慢,但人踏实,还是老样子。他要是在该多好。他不是长子,但他应该关心这份家业。他可以替我整理这些烦人的帐目。罗杰要是在该多好啊!”
第二十三章 奥斯本·哈姆利思忖自己的处境
奥斯本在客厅里喝他那杯孤独的咖啡。他也是很不快活,自有他的苦衷。他站在壁炉边的小地毯上,久久地思索自已的形势。他并不完全明白他父亲手头多么紧,拿不出现钱来。这事老乡绅只要跟他一说起便发火,其中许多话又说得模棱两可,前矛后盾,儿子便认为他是感情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