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时代中的知识人-第14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例案。他们两人同是蒋介石十分倚重的亲臣,但为臣之道却大相径庭。张治中是一个儒家型的理想主义者,他富于改革精神,对国民党内“群僚百工,中于明哲保身之毒,只求禄位之保持,不图事业之推展”的现象深恶痛绝,常常在蒋介石的面前直言上谏,是国民党上层官吏中“最肯也是最敢说话的一个”。如1948年张治中经再三考虑,不惜冒丢乌纱帽以至丢头颅的风险,向蒋上呈了长达数万言的《对当前国是之检讨与建议》,对国民党执政以来的各项保守政策予以严厉批评,并将之归咎于“领袖”本身的领导失当、独断专行,甚至在文中有蒋“为世界各国领袖中脾气最坏之一人”等语。而张群,尽管从资格来说还是蒋介石早年留学日本的老友,但一俟确定君臣名分,张群便在蒋的面前唯唯诺诺,矮了三分。他老于世故,不思有进,以揣摩蒋的心理、保住禄位为能事。每每见蒋,即备甲乙二案相机行事。他公开透露过自己的为官之道:“我只是个厨子,主人喜欢吃什么菜,我就做什么菜。”还颇有自知之明地承认:“张群何人?蒋介石走狗也。”那么,本文的主人公陈布雷究竟属于哪一类呢?应该说,陈布雷既非儒家型理想主义者,亦非法家型技术官吏,他似乎介于二者之间。陈布雷有自己的救国之道,虽然长期当蒋的幕僚,为蒋起草文告,参与筹划国策大计,但他从未像张群那般政客一样,只是一味顺从,以迎合“领袖”为职责。他毕竟还能够相机进言,委婉地在蒋面前表露自己的看法,提出若干忠告。但他又极注意君臣位分,为臣者,为忠君计理应对君“知无不言”,但也须适可而止,不可一意任性逞能。陈布雷生来胆怯怕事,他不敢像张治中那样义无反顾地死谏,他谨慎从事,常常在不宜说话的时候保持缄默,压抑自我。犹如他的同僚所评价的:陈布雷“忠于领袖,处处牺牲小我,成全大我”,“他将自己‘缩小’,俾领袖可无限‘扩大’,位分遵守得非常严格,确是一个标准的好幕僚”。
陈布雷:“道”与“势”之间的人生挣扎(4)
然而唯其如此,陈布雷比一般人(包括张治中与张群)要作出更大的牺牲。因为他外表上虽然酷似一个只知埋头苦干的技术官吏,但其内心仍不失为一个颇有主见的理想主义者。他的朋友程沧波写道:
布雷先生的忧,是无法解除的。因为私忧可以解除,公忧是难以解除的。布雷先生终身之忧,不关个人的穷通利达,而终朝戚戚的,是天下国家之忧。……“君子有终身之忧”,正是布雷先生一生的写照。
这段话固有溢美之词,却也透出了几分真情。确乎,在陈布雷终日蹙紧的眉头中幽含着内心无限苦衷。他明明有自己的为国之忧,但这忧却不能向“领袖”直言倾吐;他明明有自己的思想,却不能不思维着别人的思想;他的笔不再听从自己的头脑使唤,而是任别人随意摆布。他暗暗感叹说:
我自脱离报界以来,即不能舒畅自如地用我的笔表达我所欲之言。我只不过是一个记录生罢了,最多也不过书记生罢了。
也许是再也不能自由地思想,痛快地直抒己见,陈布雷虽然为蒋介石写了二十二年文章,却不复感到是一件乐事,相反的,却抱怨“为根本不懂文字的人写文章真是世界上最大的苦事”同上。。他说过,自己的文章,全是呕心沥血之作。最使他难堪的是西安事变后那一次,蒋介石命他为自己编造一篇《西安半月记》。他坐在写字桌前,半天写不出一个字,内心隐隐发见了自己为人捉刀的可怜状,不由羞恼并起,拿着狼毫在墨盒里乱戳,一连戳坏了几支,仍不解心头烦躁。他在日记里无限惆怅地写道:
余今日之言论思想,不能自作主张。躯壳和灵魂,已渐为他人一体。人生皆有本能,岂能甘于此哉!
在“道”与“势”的激烈冲突之中,陈布雷的内心被撕裂了。那撕裂的苦痛煎熬着他,令他终日不得笑颜。这苦痛必须在心理层中得到消解,否则那折磨着他的神经衰弱症将更趋严重。他是如何消解这些苦痛的呢?
得深思的启示。
……
。 想看书来
傅斯年:一代豪杰傅大炮(1)
他相信精英的道德感召力,相信曾国藩的“风俗之厚薄奚自乎?自乎一二人心之所向而已”,认为“中国虽至今日犹有三分廉耻,此则系于二三人之努力”。他真的那么自信?真的以为一二个人的道德勇气可以改变风俗、整治吏风?当然,这也是一种豪杰气,一种唐吉诃德大战风车的悲壮精神。
谈到有独立人格的知识分子,人们通常想到的是鲁迅、储安平、陈寅恪等。他们似乎不是站在政府的对立面,就是与政治保持隔离的智慧。有没有一种知识分子,既坚决地拥护政府、站在政府一边,又守护其独立立场,不失其批判意识呢?想来想去,在现代中国,这样的知识分子,好像非傅斯年莫属。
傅斯年是史学大家,也是最一流的学术组织家,海峡两岸顶尖的学术机构,从中央研究院到北京大学、台湾大学,能有今日之辉煌,都有他当年的一份功劳。除此之外,傅斯年还是一个自由主义的知识分子。自由主义,当然是讲自由的,但这一自由,按照哈耶克的意思,是法治下的自由。而自由的法治秩序,又不能依靠理性的设计或革命的暴力所能实现,只能靠社会的自然演化,在有序的变革中逐渐达成。因此,自由主义往往不愿与政府作对,只要政府不是迂腐到了愚不可训,自由主义者倒是常常好为“帝王师”,走上层路线,自上而下地推行改良。
傅斯年就是这样的知识分子。他从大革命时代起,因为担任广州中山大学文学院长的缘故,与国民党就有着很深的历史渊源。南京政府成立以后,他的老师胡适由于与国民党过不去,在上海提倡人权,受到政府的打压,傅斯年倒是一门心思扑在筹建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上。他知道,在中国,要搞学术,首先要有一个安定的环境。而中国的政治,若离开了国民党,便等于没有了政府。国民党不是没有问题,但还算差强人意,有政府总比没有政府要好。由于他重要的社会地位,傅斯年到20世纪40年代被选为国民参政员和立法委员,与最高层有了更多的接触,在常人看来,也属于政治上腾达一类了。
不过,傅斯年的拥护政府,绝非没有底线,如阿谀之徒一般。他是有原则的。这就是中国士大夫的“道尊于势”的原则。本来,傅斯年在社会上并不出名,正是国民参政会的大舞台,令他成为令人敬佩的公众人物。所谓参政会,说起来也是一个“说了也白说”的质询机构,但既然被请了来,自然不会以唱唱“我们是光荣的参政党”为乐事,各路人马演起戏来,却是真枪实弹,有声有色。傅斯年是其中最活跃的人物,他最痛恨的对象除了反科学之辈,就是危害国计民生的贪污腐败。常常带头发炮,打得贪官污吏闻风丧胆。因此有了“傅大炮”的美称。
罗家伦有一篇回忆文章,题目叫做《元气淋漓的傅孟真》,里面说:“孟真的号召力和攻击精神,则与伏台尔(Voltare)相似。他们都愿意为自由和开明而奋斗。对于黑暗和顽固有强大的摧毁力,而且爱打抱不平,也是相似之处。不过伏台尔不免刻薄,而孟真则坦白率真。”傅斯年的天性嫉恶如仇,看到天下不平之事就要管,就要骂。一般名人到了他这个身份,就颇爱惜羽毛,胡适就是如此。但傅斯年偏偏任着性子,坦然地说:“我的名誉反正不佳,只求问心无愧而已。”抗战结束,他以代理校长的身份,接收北大,坚决拒绝与伪北大的师生来往,别人觉得有点过分,他却固执地说:“‘汉贼不两立’,连握手都不应该!”对那些下水当汉奸的,哪怕学问再好,他也绝对的不宽恕。每次提到罗振玉,必加“老贼”二字,称之为“老贼罗振玉”。
不过,这些还是区区小事,“傅大炮”最为人乐道的,还是将中国两个最显赫的皇亲国戚孔祥熙和宋子文轰下台来。这两位掌管了国库钥匙的党国要人,在先后担任行政院长期间,不仅纵容手下人贪污,自己也大捞好处。因为有最高领袖做靠山,一般人都敢怒不敢言。但傅斯年的眼睛里,却容不得半点沙子。他愤怒地说:“我拥护政府,不是拥护这班人的既得利益,所以我誓死要和这班败类搏斗,才能真正帮助政府。”他的后半生,几乎大半的精力都在与特权阶级的既得利益搏斗。程沧波将这场斗争,形容为“士大夫与买办阶级的争持”。士大夫阶级没有既得利益,有超越的公平意识,天然与既得利益者势不两立。傅斯年,很有一点传统士大夫的豪杰气。豪杰气,不是每一代士大夫都会有的,按照钱穆的看法,只有战国、三国、唐代和宋朝的知识分子有豪杰气。豪杰气背后必要有凭藉,三国和唐代的士大夫凭藉的是封建门第,是不可一世的贵族之气。但在战国和宋朝,贵族士大夫衰落,平民知识分子崛起,他们一无凭藉,支撑他们信念的是孔老夫子遗留下来的儒家道统。到20世纪,传统士大夫消亡了,士大夫的精神依然存在,光大于傅斯年这样的现代知识分子身上。他们也是平民出身,没有门第的荫护。虽然孔夫子之道已经被抛弃,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更强大的道统:现代知识。傅斯年等现代知识分子正是凭藉新的知识道统,与政统中的既得利益搏杀。
电子书 分享网站
傅斯年:一代豪杰傅大炮(2)
新的知识道统,到20世纪,不再是云游四方的孤魂,而是开始有了自己的社会建制,那就是现代的大学、报馆、出版业和研究机构。傅斯年脑瓜子很清楚,知道离开了这些知识根据地,知识分子将一钱不值,成为官僚、政客或商人把玩的对象。这位当年“五四”爱国游行的总指挥,对政治虽然有兴趣,但正如程沧波所说:“他对政治,喜欢谈论,而容易厌倦。偶然奋不顾身的一击,并不是对政治有兴趣,而是激发于士大夫的责任感。”早在“五四”时期,傅斯年就看透了中国政治的不可为:“中国的政治,不特现在是糟糕的,就是将来,我也以为是更糟糕的。……在中国是断不能以政治改政治的。”不能以政治改政治,而又负有士大夫匡正天下的责任,那就只有以知识为凭藉,在公共领域大行其道了。到20世纪40年代,因为傅斯年的名气实在太大,对国家也忠心耿耿,而其行政能力又众所公认,蒋介石几次动脑筋,要把他请入政府里面。知道他不肯做,还让陈布雷发动一帮人去劝。但傅斯年偏偏不肯就范,他知道,一入宦门,苦海无边,哪里还有自由放炮的机会!他给蒋写了一封信,力陈“斯年实愚憨之书生,世务非其所能,如在政府,于政府一无裨益,若在社会,或可偶为一介之用”。最后,再三推却而不得,勉强做了个立法委员,一来还在政府的外围,二来放起炮来也方便。
傅斯年自己不做官,而且还力阻胡适误入侯门。1947年,蒋介石改组政府,考虑拉胡适入阁,担任国府委员兼考试院长。时为北大校长的胡适虽然对政治也仅是“不感兴趣的兴趣”,但他碍于情面,且对蒋尚存幻想,一度颇跃跃欲试。傅斯年心急如焚,函电交驰,劝阻老师千万不要上当。他对胡适说,蒋表面上要改革政治,实则缺乏起码的改革诚意。借重先生您,全为大粪堆上插一朵花!只要先生您坚持不可,非任何人能够勉强。您三十年之盛名,不可废于一旦,令亲者痛,北大瓦解。傅斯年这番话,最后还是发挥了作用,甚至是决定性的作用,胡适留在了北大。
傅斯年的不入政府,并非权宜之计,这与他对现代知识分子的自我理解有关。他相信,只有守住舆论的公共领域,知识分子才有自己最好的政治发挥。在给胡适的信中,他有一段话,说得极透彻:“我们自己要有办法,一入政府即全无办法。与其入政府,不如组党;与其组党,不如办报。……我们是要奋斗的,惟其如此,应永远在野,盖一入政府,无法奋斗也。”永远在野,这也是豪杰气,这样的豪杰气,已经远远超越了传统士大夫的性格,很有点现代知识分子的味道了。
……
txt小说上传分享
叶公超:误入宦途侯门深(1)
然而,官场真的是那般好混,真的如像清华北大一般是名士的伊甸园?叶公超未免太天真了。作为一介书生,他只知道展现自己的聪明才智,哪里懂得官场的尔虞我诈,政治的曲折复杂?何况,在一个专制者手下打工,处处要仰人鼻息,看主子的脸色。
当年的国民党政府,可以说是精英内阁。不少本来已经颇有名气的大知识分子,弃学从政,服务政界,如翁文灏、王世杰、蒋廷黻、叶公超、吴鼎昌、吴景超、王云五等。其中,最具传奇色彩的要数叶公超。这位曾经主编过《新月》杂志的江南才人,堂堂清华、北大的英美文学教授,后来竟然入驻内阁,把玩政治外交,成为现代中国士林中的一大景观。
像大多数江南才子一般,叶公超也出身于书香门第,世代以诗书相传,曾祖、祖父都是一时名重的进士、举人。父亲做官,曾当过九江知府。父亲死得早,叶公超很小由其叔父叶恭绰带大。这位叶恭绰当年可是大名鼎鼎,官至民国交通部长还算小事,他的诗文书画比其官衔更出名,还玩得一手好古董。中国传统士大夫本来就是诗、士、仕三位一体,叶公超后来所继承的也是这祖上的风气,算不上是歧出。
叶公超从小喜欢读书,先是在国内的南洋模范小学、南开中学,后来又去英国和美国读中学、大学,最后师从大诗人艾略特,从剑桥大学毕业。凭着一张剑桥文学硕士的文凭,叶公超昂首步入北大英文系出任教授。这一年,他才二十三岁,据说是北大历史上最年轻的教授,比胡适当年入北大还要年轻四岁。坐在下面的学生,论年龄大多比他年长,废名就比他大四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