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城往事-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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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觉得是。豪志说。
上次豪志去相亲,谁知道在那姑娘家一呆就是半个月。那半个月里,阿城每天都是寝食难安,总是想着那手表,想着那手表豪志戴在手上是个什么样子了,是不是坏了,是不是丢了,他会不会在干活的时候取下来,会不会擦拭,擦拭的时候知道不知道用干净的布沾着牙膏……阿城甚至想到,豪志是不是把那手表掉了,赔不起来,不敢回来见他了。就在阿城失魂落魄的时候,豪志回来了,将手表还给了阿城,阿城仔细看了看,并没有什么异样。豪志说,我就去的那天戴了戴,后来每天干活,就一直宝贝疙瘩一样藏在衣兜里,生怕弄脏了弄坏了。阿城发现豪志瘦了许多,一脸的疲倦和忧伤。阿城问,豪志,你那媳妇怎么样。豪志嘴巴一撇,苦笑道,原来说得好好的下年就结婚,突然就变了,说我家兄弟姐妹多,会有拖累,骗我白白地给她家干了半个月的活。
后来秋生带着豪志家几兄弟和三莽,拎着菜刀去了三道河,找到那姑娘家,为豪志算清楚了账,半个月,每天三块五毛钱,除去伙食钱一块五,帮豪志讨回了三十块钱。这事轰动一时,都说秋生仗义。秋生说,要是那姑娘家不给钱,他就用菜刀把那姑娘的爸爸撂倒,然后拿刀割掉她的耳朵。秋生说得很豪气,听得阿城心痒痒的,暗自抱怨当初秋生没喊他。尽管秋生给豪志讨回了公道,但是豪志却感觉丢了颜面,干什么都埋着脑袋,少言寡语,变了一个人似的。
你们懂个屁!秋生粗声粗气地说道,大家见他虎着脸,都不吱声了,都知道秋生也窝了一肚子火,因为秦村很多人都说他家之所和张屠夫结亲,是因为贪恋人家的钱财。阿城也听见奶奶这般说过。
秋生去换表链的时候阿城想和他一块儿去,但是秋生说不必了,带去就是了,又不是多大的事儿。
秋生第二天回来,将手表递到阿城手里,阿城马上就感觉不对劲,但是横看竖看,又发现不了究竟是哪里不对。
倒是秋生一回来就愤恨地叫骂着张屠夫家,说见过王八蛋的,但是没见过像张屠夫家那么王八蛋的。大家都不解地看着秋生,秋生从口袋里摸出那只金黄金黄的手表——手表还是那条细细的表链——拍在桌子上,说,你们看这表面是新的,其实里面的件,都是旧的。大家都一起惊讶起来,继而一起愤恨起来。
过了两天,秋生戴了一块男表出来,衣袖挽得高高的。那表大大的盘面,阔阔的表带。秋生跟大家说,他把表摔给了张屠夫,狠狠地教训了他们一顿,尽管张屠夫和他的儿子狡辩说他们买的时候是新的,但是却拿不出来买表的发票。最后张屠夫觉得理亏,给了一百块钱算是解决了这事。至于秋生手腕上的那块男表,秋生说他用那块女表在表匠那里换得的,不过,添了二十块钱。
上海牌,值。秋生说,和阿城的一个样。
傍晚的时候,三莽前来借宿,说他家里来了几个客人,住不下。奶奶笑着说,是不是你又和你哥哥打架了。三莽嘿嘿直笑,说没打,就吵了一架。三莽的他哥哥总是嫌三莽好吃懒做,游手好闲,三莽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两兄弟总是因为这样那样的事情闹翻,三天两头吵架打架。每次遇到这样的情况,三莽就一连几天不回家,不是在秋生家吃住,就是到豪志家,后来阿城回来了,他就经常到阿城这里来。
睡觉的时候,阿城让三莽看看他的手表,说他总感觉到这手表不对劲。
什么不对劲?三莽问。
好像和以前不一样,你听听声音——阿城把手表搁到三莽的耳朵边,三莽听了听,说,我听不出来。
以前的响声要脆些,响亮些……反正让秋生拿去弄了表链回来,就感觉不对劲了。阿城说,现在这表的声音钝钝的,沉沉的,表针也走得畏畏缩缩的,不干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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忧伤的手表(5)
第二天上午阿城正在地里刨蚯蚓喂奶奶刚孵抱出来的几只鸭子,远远地见秋生带豪志和三莽过来了,阿城喊了秋生一声,秋生没答应,一脸冰凉。
阿城,你什么意思?秋生走到阿城跟前,双手叉腰,怒气冲冲地说。阿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说,怎么啊?
怎么?你说那话什么意思?秋生哼了一声,说,你是不是怀疑我把你的手表换了?
我,我没怀疑过啊。阿城嗫嚅着说,瞥了三莽一眼,三莽仰着脑袋,看着远处的什么东西。
6 一个月过去了,秋生和豪志还有三莽,谁都没有理会阿城。阿城找到他们,他们的表情很冷漠,好像都不认识阿城了似的。
没有秋生他们的日子,阿城感觉到十分漫长难熬。
爸爸托人带口信回来那天傍晚,阿城正闷坐在门槛上,看奶奶缝她的棉衣。已经是夏天了,阿城不知道奶奶为什么会选择这个季节缝棉衣,又不急着穿。
这个时候进来一个人,那个人前两天去了爱城,奶奶托他带了几十个鸡蛋进城,让捎给阿城爸爸。那个人给奶奶简单说了他进城的情况,说那些蛋他已经捎给阿城的爸爸了,只是在路上不小心碰坏了一个。奶奶说没关系,这么远的路,鸡蛋又是那么容易碎,碰坏一个算什么呢。
那人看了看阿城说,遇着什么事情不开心了啊?闷着个脑袋苦着个脸的,有两个人托带信给你,一个是你爸爸,一个是秋生。
那人说他是在爱城医院门口看见秋生的,秋生的脑袋上缠着纱布,刚从爱城医院出来,说是去透视,看脑袋里伤着没有。
他怎么了?阿城问。
他被张屠夫的儿子打了,具体为什么不知道,和他在一起的还有豪志和三莽两个小子,他们让我带口信给你,说过两天回来找你,有什么重要的事。那人接过奶奶递给他的开水,喝了一口,说道,你爸爸让我带口信给你,是说过几天回来接你回爱城。
他爸咋样?奶奶问。
老样。那人说,只是中午喝酒很不爽利,有些憋闷,问他,他又不说。
晚饭时,奶奶吃得很少,心事很重的样子。阿城问,奶奶,你想什么呢?奶奶说,还有什么好想的,还不是你爸爸么。阿城说,你想他干什么?奶奶呻吟般叹了口气,说,干什么?能干什么?那么个女人都瞧不上他啊……
第三天黄昏,爸爸回来了。
奶奶问爸爸,明天什么时候走?如果走得早,我今天晚上就把东西收拾收拾。爸爸犹豫了一下,说,可能还得等一段时间了,她又跟我和好了。
你不用管我了,我不想回爱城。阿城冷冷地说,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又望了望门外的天空——不是说秋生托口信有要紧的事情找他么,怎么到了今天这个时候还没来呢。
阿城……等一段时间,等都安顿好了,我再回来接你回去,你先和奶奶,和奶奶住住吧,再等等,干脆就把你们一起都接回爱城。爸爸的声音很小,没有底气似的显得很虚。
我会就在这里读书的。阿城说,我晓得你们嫌弃我脑子愚笨,我多学文化就不会了。
爸爸沉默了。过了一会儿,他说,阿城,手表还好用吧,时间还准吧。阿城点点头,转身出了门。爸爸问阿城去哪里。阿城说,我去看看秋生他们回来没有。
7 到凌晨的时候,阿城才回到家中。
阿城找到了秋生他们,秋生让三莽去买了些酒和花生米,一边吃着,喝着,一边开始了密谋。
阿城没有想到事情会有那么复杂。张屠夫的儿子将秋生的妹妹接到他们家玩,乘机霸占了她。等秋生家里人知道后,秋生的妹妹肚子里已经有了,这可不得了,那东西是随着日子长的,捂不住,要露馅的,要是姑娘连婚都没结就把孩子生了出来,脸可丢大了。于是秋生一家人就去找张屠夫家商量结婚的事。张屠夫一家也没犹豫,答应了,时间定在五一,但是在商量彩礼这些细节的时候,张屠夫家却成了铁公鸡,一毛也不愿拔了。秋生家一生气,就和张屠夫家争执起来。这张屠夫家的人还都不是个东西,说五一不办结婚了,等秋生家想通了,再说结婚的事。——这不明摆着的耍赖么?但是没办法,谁让秋生的妹妹让人扯掉了裤带呢?于是秋生家忍了气,说彩礼可以不要,但是五一结婚的时间不能改。见秋生家忍了气让了步,张屠夫家却得寸进尺,要秋生家承担一半的结婚开支,而且还得陪嫁一台缝纫机和一辆自行车,还有衣柜什么的。这可让秋生坐不住了,破口大骂起来,那张屠夫的儿子是个愣头青,扛起一根板凳就敲在秋生的脑袋上。
。。
忧伤的手表(6)
他妈的简直就不是人!秋生说,这口恶气怎么咽得下去!
秋生的意思很简单,就是将张屠夫的儿子废了。
那你妹妹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阿城问,他开始感到非常紧张。秋生咬牙切齿地说了两个字:做了。
秋生说,废张屠夫的儿子必须要大家一起出面帮忙,因为那家伙有点蛮力,他要是一个人,恐怕对付不了。秋生让三莽、豪志和阿城一人准备一把菜刀,四个人一起上,就算他有三头六臂,他也抵挡不了。
你敢吗?秋生问阿城。阿城点点头,说,大家一起上,有什么不敢的。秋生激动地在阿城肩头上拍了拍,感激地说,我没看走眼,好兄弟!
张屠夫的儿子每天中午都要经过秦村去给卖肉的张屠夫送饭,途中要路过破瓦窑,我算了时间,他从破瓦窑路过的时间是中午的一点钟左右,我们就在这个时候,在破瓦窑下手。秋生看了看手表,说,我们要提前一个钟头,也就是十二点赶到破瓦窑,先埋伏好,然后一起冲过去,一起动手,三莽和豪志他们没有手表,不知道时间,我去喊他们,阿城有时间,十二点赶到集合,没问题吧,阿城。
阿城说,没问题。三莽说,阿城,这事情是绝密,你可谁也不能够告诉啊!豪志说,阿城,记得拿上刀,菜刀。阿城点点头说,那是肯定的。
我把话说到前头,谁要是走漏了消息,我可对他不客气,谁要是答应了明天不按时去,或者去了不下手,我也对他不客气,到时候可别怪我!秋生说,表情是微笑的,但是那话却是冷冷的,阿城知道,话主要是说给他听的。
8 阿城赶到破瓦窑的时候,并没有看见秋生和三莽他们。他把菜刀从腋下拿出来,菜刀温温的,锋利的刀刃闪着寒光,看了看手表,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十分钟。阿城以为他们藏在破瓦窑后面,悄悄爬上去,后面是几堆沤烂了的草,一股子臭味扑鼻而来。阿城学了两声鸟叫,没有动静,他又压低着声音喊了两声秋生,没人回答,倒是一条细细的草蛇儿哧溜哧溜从脚边滑过,滑了一段,还回过头来看了看阿城,然后尾巴一摆,没进草丛里了。
阳光照耀在破瓦窑上,阿城闻到了一股火灰的味道,那是破瓦窑里散发出来的。
他们人呢?
阿城看了看表,集合的时间已经到了。
他们人呢?
阿城感到脚酸酸的,软软的,在僻静的地方找了块石头坐下。
四周很静,一只鸟儿在两块石头之间蹦着,蹦过去,又蹦过来,屁股上那撮羽毛一撅一撅的。阿城冲那鸟挥舞了一下菜刀,那鸟儿没有理会他,依旧蹦着。
他们人呢?
阿城看了看手表,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了。
阿城犹豫了一阵,走出破瓦窑,站在路上,看见路上空空的。
阿城从路上回到破瓦窑,又从破瓦窑走到路上,如此往返着,又过去了一个小时。
阿城待不住了,感觉到从来没有过的恐惧和空虚,尤其是那颗心,在肚皮里忽悠过去,又忽悠过来。阿城头上冒着虚汗,他犹豫了一阵子,将菜刀藏在腋下,径直去了豪志家。豪志家的门闭得紧紧的,阿城望了望他家门前的田野,田野在白花花的阳光下显得更加空空荡荡。阿城又去了三莽家,三莽家的那只老狗躺在树阴里,抬眼看了他一眼,伸了伸懒腰,又恢复了原来的卧姿。阿城惧怕那只狗,喊了两声,最后见三莽的哥哥从墙角边探出个脑袋,说,鬼嚎什么呢?阿城松了口气,说,我找三莽。那个脑袋缩了回去,抛下句话来:三莽那混球死去了,跟秋生那杂毛死去了。阿城折身就往秋生家走去。在路上,阿城想,要是秋生家没人,他就立即去陈村三道河张屠夫家。
秋生果然不在家。他家的大门和豪志家一样紧闭着。
阿城爬过三道山梁,才到了陈村。阿城不认得去张屠夫家的路,就问一个耕地的老头,老头没穿衣服,气喘吁吁地站在牛的旁边,手扶着犁,露出他那和牛一样瘦骨嶙峋的身体,抻着脑袋问,你问谁?阿城说张屠夫家。老头指了指对面的一幢房子。阿城问,他们在么?老头冲那方向狠狠啐了口唾沫,说,死了。
忧伤的手表(7)
阿城在张屠夫家的那栋楼前转悠了很久,最后硬着头皮推开了院门。
张屠夫家的院子跟一个小花园似的,里面种植了很多果树,那些果树都挂着翠绿的沉甸甸的果子,树的下面还有一些花草,有几株生长得特别旺盛,开着鲜艳的花朵。一个肥硕的老头子陷在一把结实的竹椅子里,手里把着一个大大的茶杯,呢呢哝哝哼着小曲。他的脚下,是一只跟他一般肥硕的大黄猫,那黄猫眯缝着眼睛,像是被那呢哝声醉了似的。看见阿城推门进来,那黄猫呜地一声叫唤,竖起脑袋,瞪着他。
肥硕的老头搁下茶杯,眼也不抬地说,是刘寡妇家的小子么?你回去跟你妈说,你家那头猪的钱还得过些天才给她,你家那猪,也不知怎么喂的,骨头多,肉少,皮还厚,刀子都割不动……
阿城向前走了两步,说,我是来找秋生的。
找谁?秋生?那肥硕的老头见来了生人,直起身子问。
你是谁?阿城看了看那肥硕老头脚下的那只肥硕的猫。猫瞥了他一眼,走开了。
我是谁?那肥硕的老头呵呵笑起来,一脸的肉颤悠悠的,好像是要掉下来了似的。我张屠夫啊。
你儿子呢?阿城说。
这小子,今天中午说给我送饭,到现在还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