旗妞三部曲(望尽天涯路)第一部 正黄旗下-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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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那就是散星吗。”
“瑞表哥,十五晚上你来吧!散星可好看了,从院子一直到大门,天上星亮晶晶,地上星也亮晶晶,好看极啦。”
“十五天上有月亮,星星哪会亮晶晶!”瑞有点儿专门挑疵,海蕖那么诗意了一下子,他就认真加以批驳。
这话使海蕖很不高兴,就没理搅三分地说:
“十五晚上不是没月亮吗?”
“没月亮?阴天哪,那也没星星啊!”
海蕖没词了,只好拿出看家的法宝来:
“偏亮晶晶!偏亮晶晶!”
这话要是和海森争,海森肯定是没原则的马上让着海蕖,可瑞不吃这一套,又顶了海蕖一句:“矫情!”
自从海蕖也有点懂得了奶奶和舅妈的那句戏言以后,见着瑞表哥老有些扭捏,甚至有那么点微妙的感情。瑞却好象根本不知道这档子事,好象一点微妙的感觉也没有,相反还总是爱当着人面儿给她个下不来台。为了这个,海蕖常不理他,他也不觉得无趣。这会儿海蕖就把嘴一噘,再也不跟他说话了。董嬷嬷这时候进来说:
“各回各屋去亮星吧!”
海蕖只好也回到自己的寝室。屋里已经摆好了十二盏灯花,董嬷嬷指点着把它们用一根火纸媒子点燃,可海蕖这会儿一点兴致也没有,坐在床沿儿上叭哒叭哒的掉眼泪。
“这又是为什么呀!大初八的,哭的哪门子!”董嬷嬷赶紧坐在海蕖身边,给她轻轻地搌眼泪。
瑞进来了,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地上的灯花,一句话没说又走了出去。
“他也不哄哄我“!海蕖更觉着委曲了,索性一歪身躺在床上哭了起来。嬷嬷也没理她,直到灯花快要点完,她把它们放在一个盘子里要拿出去焚,才说:
“你干吗老要跟瑞哥子犯小性!人家是客呀!”
“是客才更应该对我客气点呢,嬷嬷也不向着我”!海蕖堵气站起来拖过那盘灯花,就往外走。她要自己去把它们烧了,把她心里的委曲烧了!这时候六哥海森走了过来说:
“瑞表哥说你太娇气!”
“管得着吗!”海蕖要夺门而出。
“小姑奶奶干吗生这么大气!”海森两只手支着门框拦住她,又说:
“瑞表哥说明天来跟咱们一块逛厂甸去。”
“爱来不来!”
可是,海蕖还是希望他来的。人越多逛厂甸越有意思。况且还是瑞表哥呢!第二天瑞果然来了,海蕖也已经把昨天受的那些个“委曲”忘的脖子后头了。在厂甸儿是吃了灌肠吃碗托儿,喝了豆儿粥喝豆汁儿,买了艾窝窝买豌豆黄儿,离开家里平时吃饭时候的规矩,这叫一个尽兴。然后海蕖、海森每人各买了一个大风筝,海蕖的是拖着长尾巴的大龙井鱼,海森买的是个大沙雁,瑞买了一个空竹,回家的时候,仨人脖子上都挂着一串大山里红,瑞表哥替他们拿着那两个大风筝,海森擎着一根差不多和自己一边儿高的大糖葫芦,海蕖左手拿着空竹,右手举着一个哗啦啦响的风车,兜里还有一盒米老鼠的图钉。这个呀,是瑞表哥偷偷给她的,给的时候还在她耳朵边儿上叨叨了一句:
“你真矫情!”
几个人拿着这么多东西自然不能坐电车了,瑞又反对坐洋车,于是三个人就这么威风凛凛地一直走到家。到了家,海蕖累的成了一滩泥,可心里是甜滋滋的,当然这不光是今个儿玩儿的自在,还为了那个瑞表哥单买给她的那盒米老鼠!
转眼就到了正月十五,也就是元宵节,又称灯节儿,灯节是过年的尾声,本应该热热闹闹地收场,可是今年的灯节儿却因为海森挨了打,闹的合家不欢。
燕宅这种没落旗人,正经本事没有,玩的本事可不小。就说灯节的灯吧,家里悬挂着的有各出戏的走马灯,有一转就哗哗响的沙子灯,还有漂亮的花蓝灯、金鱼灯、小兔灯、青蛙灯,有的点洋腊,有的装小电灯,这还不算,每年的这一天二太太都会破例走出家门,带着孩子们坐马车上街去逛灯。这天是规定撤供撤影的日子,晚饭一过,董嬷嬷就带着刘妈、李妈、小熊儿收拾供桌供果。刘海一直没跳下来把那串钱送给谁,吕洞宾的葫芦里也没倒出一滴酒来,就都被付之一矩,焚送上天了。蜜供成了土塔,让董嬷嬷回明太太拿去给内侄大楞解馋,也不知怎么这,海蕖突然想出了个馊主意,对海森说:
“六哥,来俩供尖儿,犒劳犒劳fager好不好?”
海森听妹妹的话成了习惯,这回照例,他不假思索的就欣然同意,并且立刻动手就把供尖掰下来揣在兜里。不巧这会儿二太太一步走进来,闯个正着,二太太当然大生其气。她倒不是舍不得拿这几块落满尘土的点心喂狗,而是认为拿祭祖的东西喂狗是对祖先的大不敬。海蕖一看情况不妙,赶紧把供尖掏出来搁在桌上,溜之大吉。可海森不识眼色,偏不拿出来,还梗梗着脖子,仿佛满有理。二太太当然更生气喽,上去就用两手去拧他的脸蛋儿。要说你就赶快躲了吧,可他轴劲上来了,不但不躲,反而圆睁双目把身子往前一伸,意思是说:“给您拧,给您拧!”二太太也就实在不客气地又拧了他两下子。其实海森心里的意思是:“三妹让拿的,不拧她,为什么拧我?”可是他拙嘴笨腮地说不出来,就犯了牛劲。刘妈一看赶紧把他拉开,从他兜里把供尖都掏出来,又把二太太拉走了。等到太太走了,海森仿佛才想起委曲,“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二太太本来心情和身体就都不好,这么一搅合就更没心思了,看二太太没提上街的事,大伙也就不敢多嘴,灯是自然没逛成,大伙也只能在院子里看炮打双灯和人家打到天上而后飘飘下降的小人儿了。 。 想看书来
第九章、硕果仅存的萨满太太
二月初,在凛冽的春风中,蜂场正式开张了。
二太太采纳了王先生的建议,在亲友中征股,十块钱一股,多少不限。但是入股的人不多,骆校长觉得自己很有一番事业心,入了五股,二表姑理所当然的跟着骆校长的脚步走,又不能超过骆校长,入了三股;白四老爷想不出二太太为什么这样异想天开,犹犹豫豫地入了一股。舅太太一家只靠舅老爷的薪水过日子,没富裕钱;佟姑老爷更是只出不进,加上续姑太太的病情日渐加重,无人理家,祖上留下的家当都让他仨瓜不值倆枣的卖的卖、当得当、糟蹋的糟蹋了,除了那所宅子已经几乎一无所有,当然更拿不出来。这两家,二太太问也没问。此外只有三家儿本家、两门世交不好意思驳回,勉为其难地入了一股。二太太看看这寥寥无几的股金,对董嬷嬷说:
“差得远啊!那笔典房的款,我原想能办成点事,如今过了个年连还账带花销,用了小五百。除去这半年的嚼裹,满打满算,能用在蜂场身上的,不过三百多块钱。招来了七百的股,加上大老爷寄回来的那五百,一千五能办个蜂场?”
海蕖正在一边儿整理书包,听见这话,立刻想起董嬷嬷那个腰围子,一扬脸儿问:
“嬷嬷,你不是说奶奶要有急用,你就把那棺材本拿出来垫补吗?”
董嬷嬷没提防海蕖这猛地一问,“啊、啊”了两声才说:
“是啊,我本是要这么来着!”
“那你快拿出来呀!”
“这也就说不得了,嬷嬷你就拿出来吧!蜂场赚了呢,有你的红利,赔了呢,跟别的股东一样,不陪你。你大概还信得过我吧!”二太太苦笑着把话说完。
“您这是说到哪儿去了,我跟您这么多年了,您有难我能不帮吗?”董嬷嬷嘴里慷慨陈词,身子却磨磨蹭蹭,站了站,仿佛在考虑什么,半晌才仿佛下定决心,毅然取出她那腰围,交到二太太手里。
“呦,好密实得线脚啊”!二太太惊讶的看着那些缝的密密的小圈圈说:
“您倒是能攒了几个棺材本,我呀,要是一到倒头,怕是家里连个整数也拿不出来。唉!”二太太的眼圈又红了。
“太太您快别这么说,这么大个宅门儿,我们这穷家小户的怎么比的了?眼前也不过是一时之难,老佛爷保佑着呢!”大人们在说话,海蕖在数圈圈,
“哈,整整一百!嬷嬷成了大股东了”!
二太太又把从卖给小艳秋那副钿子上拆下来的一颗珍珠、两块翡翠搭进去,勉强够上了王先生计划的数儿。可是,还有半年的花销呢?第二天,二太太问到二老爷的头上:
“我说,你倒是想点儿主意啊!”
二老爷挠挠头想了半天把手一摊说:“蜂场开、开了张,哪儿不能挪、挪点儿?车、车到山前必、必有路,到时候再、再说。”
二太太一听,跟没说一样,决定不再跟他商量,二老爷也决定不在过问此事,本来嘛,蜜蜂怎么个养法?不知道;蜂场怎么经营?不清楚;以他一个天皇贵胄,伺候蜜蜂?岂不是笑话!再要躬亲运筹,简直是不可思议!说到过日子,以他一个堂堂七尺男儿整天介掐着指头计算柴米油盐,更是有辱门风!蜂场爱怎么办就怎么办,办好了呢,也未尝不是自己的体面,公子哥儿,能实业救国,难得、难得!办不好呢,哪能办不好呢?他不必没事找事的瞎操心。
蜂场决定办,王先生任蜂场的会计,海林充当技术指导——他买了不少养蜂的书,放了学不做功课,一门心思的拿着这些书到蜂场去对照实践。此外还有一名伙计,这位伙计就是董嬷嬷的弟弟。他原本是一位巡捕,早嫌一天到晚站在巡捕房子里又受累、又得罪人,现在能改行,还能带着老婆孩子住蜂场那两间西房,何乐而不为之!蜂场开张,离着赚钱还八字没一撇儿,二老爷的手脚到越来越大起来,他既然认为一个人不该预支烦恼,那当然就该预支欢乐了,他此时仿佛已经是养蜂业的名士,百万富翁了!人,投一回胎,不容易啊,现在不是有一个自己名下的场子了吗,多乐一回有什么不可以的,多请回清音怕什么,理所当然;多抽几口怕什么,有蜂场顶着呢,活着就是好,乐吧!
然而,二太太可是日渐消瘦了,三天两头的嚷肚子疼,嘴上不停的念叨:“过了节我上蜂场养病去“。
农历五月,人们已经脱下夹袄,穿上府稠大褂,风只在一早一晚还有点凉爽气。燕宅正院顺着西墙那三颗桑树正当时令,结出密密麻麻、有紫有白的的桑葚,鱼缸旁边的石榴树冒出红嘟嘟的花骨朵;大街上马路两旁的小摊上摆出了一堆一堆小而红、带着把儿的十三陵樱桃,还有一把儿一把儿用马兰叶子梱好的艾子、蒲叶;挂着“满汉饽饽”招牌的饽饽铺贴出来“五毒饼”得黄纸贴儿,胡同里出现了挑着挂铃铛的挑子、吆喝着”修理扇子唻”“修理雨伞”得小贩,卖粽子的更是栉比鳞次,各种馅儿的粽子,有的摆在从中南海拉来的天然冰上,有的摆在沾透凉水的蓝布上,到处充满了端午节的气味儿。
端午一大早,燕宅各个屋门已经插上了艾草、蒲叶,门楣上头贴着五只蝙蝠的“五福临门”木刻画,挂着用红电光纸剪的五毒儿——蛤蟆、蜈蚣、壁虎、长虫和蝎子,大门贴上了钟馗像。海林和海森摘下一布兜子鲜桑葚,刘妈拣出最大最好的洗的干干净净,和大红樱桃一起装在果盘子里,摆在堂屋八仙桌上。海蕖剪短得头发已经长出三寸,董嬷嬷说什么也不许她在修短,今天就又续上她剪下的辫子,又给她梳了一回“倒打锣”,以便在大红辨跟上戴上那串坠着丝线粽子和丝绒的五毒儿。海森的后脖领子上也挂上一串“福儿”——用棉花和棉布做的桑葚、樱桃等应时的果蔬,下面坠着一个“方胜儿”。最后董嬷嬷又沾着雄黄在这小哥俩得脑门儿上画了一个“王”字。
“快让太太瞧瞧去!咱们姑娘多好看!”
“唉”!二太太看见海蕖,并没显得很高兴,反而叹了口气。
“您可真是!干嘛老跟自己过不去呀?”董嬷嬷故意笑得十分真诚,
“您瞧,蜂场办的越来越火势,您就擎等着攒钱给姑娘置办嫁妆吧!”
“唉!我等的到那一天啊!”二太太说着沾沾眼泪:
“咱们家的日子,就我这身子骨儿,你还不清楚?”
“是啊,要不怎么说您得好好将养着呢,这个家还不全靠您撑着?但愿咱那位爷能立个志,把蜂场的事经营起来,您也歇口气。”
“他?嗨!人一抽上大烟还能有什么救儿!你看姑太太家不就是个例儿?姑太太瘫痪了,姑老爷成了没头苍蝇,眼瞅着那点儿光景就让他踢蹬光了。我看啊,咱们家也难免有那么一天……”二太太说着看了海蕖一眼。
“姑娘要是长得跟她大姐那样我到放心了。”
二太太平时最爱听人夸海蕖好看,今儿个却但愿他和海蓉一样傻大黑粗。海蕖愣了一下,不明白是怎么回事,董嬷嬷却完全理解,说:“唉!老天爷保佑吧……。”
二太太的这病说起来也已经有六七年了,眼下白眼珠儿渐渐变黄,肚子大得仿佛怀了五六个月身孕,肚子里面的那两个硬块儿连海蕖也能摸得出来。不知道请过多少位大夫,喝过多少剂汤药,可病情总是有增无减。眼瞅着没辙了,这天姑老爷突然想起“萨满”来了。
“萨满”是满人的原始宗教,和其他的一切宗教有一个共同之处,那就是说上界是神仙享福的天堂,中界是芸芸众生奔波劳碌的世界,下界是恶人受罪的地狱。二老爷也就约略的知道那么一点儿,可是供奉什么神佛、奉行什么教规却一点儿也不知道,唯一的记忆就是和巫师一样的萨满老爷和萨满太太。二老爷把这个想法一说出来头一个赞成的是佟姑老爷,他像突然发现了一个救生圈儿一样,把腿一拍说:
“嗨!真是遇事则迷呀,二哥,我想起来了,西城就有一个‘乌达满’哪。”“乌达满”是对萨满太太的昵称,姑老爷这么说为的是显得近乎。
“硕果仅存呀,快请来吧!”
二老爷听了这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