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月皎皎-倦寻芳香散舞衣凉-第10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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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跋顼……
心口又堵得厉害,恍惚便让我觉出,我一心想要萧宝溶陪着,不过是为了让自己心里充实一点,少些空闲去默念这个人的名字。
或者,我早就应该去把有些事情问清楚了,至少也可算解掉心中一个缠得我心痛不已的结,——哪怕是个死结,再也解不开,一剪子剪了,至少不用这般想起来便阵阵揪痛了。
萧宝溶去不去相山,也没什么要紧吧?有些心魔,也只有自己能驱走。
只有那时,我才敢真正放开,和萧宝溶携手并肩,平平静静地一路走下去,到老,到死,依旧能彼此依靠,从对方的掌心感受这冷漠人世间唯一的温暖。
如果所有的爱情,都会无路可退地走到梦魂俱伤的尽头,还不如不要得好。
这一辈子,所谓的爱情,对我来说已太过奢侈。
我有萧宝溶相依为命就够了。
至少,寒夜醒来时,我能与他执手相对,不再孤独彷徨,冷得哆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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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齐延兴元年二月底,我带着小落小惜和薛冰源等心腹侍卫,悄悄来到了相山。
经过相山别院曾经存在过的地面,我已不敢去想象曾经的一树海棠花开如醉,一双儿女轻笑如歌,只是泪水忽然便忍不住,又要盈入眼眶,忙催促舆夫尽快进入上清寺。
母亲果然病得沉重,本来国色天香的容颜,瘦得颧骨突出,除了眉眼尚看得出清美的轮廓,再也辨不出原来的倾国倾城来。
“冬日里便病了,只是打听到宫中不宁,不许去惊扰公主,说是春天和暖了,便会好起来!”
随侍的姑子已是泪水不干。
御医诊治良久,只是摇头而去。
“真人身体素弱,心思又重,这病势……险了,险了……”
“母妃,母妃……”
我打着寒噤,挽着母亲骨瘦如柴的手,竟是怆然无语。
原打算宁都再安定一阵,便能毫无顾忌地将她接入宫中团聚一阵,不料她竟一病至斯。
“锦容,锦容……”
睡梦中,母亲忽然悸颤,猛地将我的手甩开,见了鬼般从床上笔直坐起,慌乱地睁着眼四处张望。
“母妃,母妃,是我!我是阿墨!”
我急急抱住她,不住叫唤着。
母亲迷离的眼睛转动了好一会儿,才镇定下来,慢慢望住我,叹息般道:“阿墨,阿墨,你来了?哎,我也只你,只有你了……”
我心中动了一动,低声道:“母妃,我会陪着母妃……不过,母妃不只有我。母妃忘了,你还有个背上有北斗七痣的儿子在呢!他是我哥哥,我已经见到他了!他活得好好的……如果有机会,我让他来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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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意尽,红烛杨花梦(三)
“不,他不是,不是……”
母亲忽然脸色惨白,失声叫了起来,“锦容,锦容,别过来,别过来……”
她的双手胡乱在空中抓着,紧紧盯着我身后,似在迫不及待地想将什么赶走。
我悚然回头,只有一张大大的“佛”字挂在案前,清寂安静,哪来半个人影?
他不是?不是什么?
锦容……
这个我从没听过的名字,又是谁?
悄悄问随侍母亲很多年的姑子们,竟没有一人答得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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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眼看母亲喝了几口参汤,精神似乎好了些,我到底忍不住,小心地问出了口:“母妃,锦容……是谁?”
母亲脸然倏变,勉强笑道:“哦,锦容?什么锦容……”
我不敢逼问,轻轻转开了话题:“母妃,这次我被困魏军,听说北魏就有位王爷,肩后有七颗红痣,听说,他的母亲是霓裳夫人……母妃,这个人……是不是……是不是母妃失落在战乱中的儿子?”
“霓裳……”
幽缈着目光,母亲似乎在念着自己前世的名字,“霓裳……唉,我本名叫玉柔,可拓跋弘嫌这个名字土气,又说我舞跳得好,就给我改了名,叫霓裳……”
进一步印证着拓跋顼的身世,我心下更是惨淡,只强笑道:“不过这位王爷的七颗痣,是在左后肩,不是在母妃所说的右后肩。”
“左后肩……右后肩……没什么要紧罢?”
母亲瑟缩了一下,哑声一笑,“不过他活下来了,呵,活下来了……”
母亲说着,又迷糊昏睡过去。
因她病情沉重,我也不敢远离,只在她的禅房中铺了床榻睡着,半夜却又被母亲的惨叫惊醒,“锦容,锦容……我并不想抢走你的孩子!”
浑身的血液蓦地冰冷,我立刻从床上跳起,一边让侍女去叫御医,一边将母亲抱在怀中低声安慰。
母亲正在高烧中,浑身烫的怕人,连掉下的泪珠都烫着我的手背。
“我看到那孩子便想起锦容……我讨厌拓跋弘,讨厌他的孩子!可我要活下去,好好活下去!锦容太轻狂,竟敢拿着那孩子要胁我……我并不想杀她,不想……”
母亲失声痛哭,断断续续地说着,而我也在那凌乱的叙述中渐渐理出了头绪,只觉一颗心一忽儿凉,一忽儿热,浮沉不定。
母亲被魏帝强抢入宫,却讨厌每晚和拓跋弘在一处,有时便有意将他灌醉,熄了烛火,在侍女中找个跟她身量差不多的去侍寝。
后来侍女有了身孕,她便也装作有孕,一则免了侍寝之苦,二则也想着有个孩子伴在身边,好从此不再想着那个被拓跋弘打掉的胎儿。
那名侍女产下一名男婴后,难免骄纵些,遂被母亲令人秘密处死。她虽有心利用那孩子保全自己的地位,想将他当作亲生骨肉来养,可那男婴长得很像拓跋弘,又每每让她记起被害的侍女,心中不安,对这孩子并不亲近,以致根本不记得他那所谓的帝王印记,到底长在左肩,还是右肩。
那个侍女,拓跋顼的亲生母亲,便叫锦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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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了,原来又错了。
母亲针灸后陷入沉睡时,我的周身却也似着了火一般,不规则跳动的心脏仿佛要跳出胸腔。
我紧紧蜷在衾被间,屏着呼吸,用手使劲地按着胸口,使劲按着……却还是忍不住一阵阵地疼痛和晕眩直卷上来。
拓跋氏两代帝王,他的父亲与兄长,都丧生在南人手中;而我生父萧彦,同样因他们兄弟而死。
于家,于国,我们之间,存在的无非是血海深仇。
如今,居然又多了一样仇恨,一宗早已被战乱和硝烟掩盖无踪的宫廷血案。
拓跋顼一直苦苦寻找的母亲,竟是他自己的杀母仇人。
一切都错了,错了。
我究竟还在冀盼些什么?又有什么资格,再去冀盼什么?
以为恩怨早已算不清,原来,到底我欠他的更多,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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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在两日后病逝。
许是听说那个男婴在乱世中好好地存活下来,她走得还算安心。
而我,却病了,连着好几天的高烧不退。御医说是伤心过度,又着了凉,需要好生调理,因此给宫中传了消息后,继续留在山上养病。
强撑着安排了母亲的葬礼,我一时也不敢回到萧宝溶身边去。
每晚烧到意识模糊之际,我咬紧唇,不肯吐出一个字。
我怕我吐出的,也会是那个原已下定决心忘记的那人的名字。
寂静的黑夜中,我悄悄地伸出手,用指甲在被褥下的木板上一笔一笔划着字。
划了一个又一个……
又隔了好久,我才意识到,我一直写着的,其实只有一个字。
顼,顼,顼,顼……
每个夜晚,写上无数遍……
不像刻在木板上,而像刻在心头,一下一下狠狠挠着,鲜血淋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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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宝溶听说我病了,当即丢开朝中事务来看我时,我刚从夜间的高烧中清醒过来,神色已略好了些,只是长长的指甲不知什么时候已断了两个。
“便是真人去了,也不该这么伤心,好端端突然就病成这样,叫她走得怎么安心?”
他和以往那般温柔地拥抱我,柔软的唇贴上,宠溺地亲吻我。
熟悉的怀抱,熟悉的亲吻,熟悉的杜蘅清气,忽然便让我触了电般只想逃开。
“我病着……小心传给三哥……”
借了咳嗽,我匆匆挣扎出他的怀抱,蒙头向里而卧,不敢抬头望他,心头脑中,已是凌乱如麻。
“哦!”
萧宝溶疑惑着拿手搭到我额上探了温度,为我掖了衾被,微笑道,“那你快些养好罢,三哥没空天天到相山陪你,还指望着尽早回宫去,天天陪着三哥呢!”
他的言语一如既往的温柔,袖中淡淡的杜蘅清香混在药香和檀香中,依然清新怡人。
可不知为什么,我的背脊,忽然便颤抖起来,甚至不敢回头看他一眼。
萧宝溶的手掌隔了被子抚在我的背上,先是轻柔,渐渐有力,着我瘦削的脊骨,仿若低低地叹息了一声,好一会儿才恋恋而去。
我松了口气,汗水已浸透了小衣和额前的短发。
而外面,传来了萧宝溶的低语,显然在询问随行御医和小落她们我的病情了。
春意尽,红烛杨花梦(四)
晚间吃了药继续睡去时,依稀觉得有人守在一旁,拿了湿帕子为我敷额降温,隔了衾被默默地拥着我。
又做梦了么?
南浦镇中,他便是那样抱着我,整晚整晚,这样无声无息地让我感觉他的温暖和爱惜。
不是不知,不是不懂,不是不爱。
只是不能,只是无奈,只是永远有太多解不开的心结……
“顼……阿顼……”
终究忍不住,口中含糊逸出了破碎的音节,忙又绷紧了身体闭上嘴,惊惶地睁开眼。
烛光淡淡,萧宝溶的发丝有几分散乱,垂落在面庞前,看不太清神色,只一对眼睛犹自如明珠般闪着温润的光华。
“又做梦了?”
薄薄的袖子拭去我额上的汗水,他低低道:“三哥在你身边呢!别怕,好好养着,御医说了,不是大病,只要小心护理,休息一段时日便好了。”
依稀见得他脸上温和的微笑,心里便安定了些,他应该没听清我在说什么吧?
“三哥,早些睡吧,宁都……还有很多事儿等着你呢!”
我模糊地这样说了一句。
他便微笑应了,俯下身,薄薄的唇怜惜地碰了碰我的额,低声道:“傻丫头,三哥会把一切安排得好好的,让我的阿墨……开开心心……”
恍惚他握着我的手又说了什么,我却昏沉沉再也听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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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醒来时精神略好些,听小落说起萧宝溶在我床边守了大半夜,待我完全退了烧才去休息,
我心下不安,生恐让他担忧,吃了药后,便起床梳妆,把自己打扮得精精神神,预备和他一起吃了早饭,好送他安心下山。
因他睡得晚,听说还不曾起床,我便扶了小惜的手,在寺外慢慢散着步,希望透一透气,尽快恢复过来。
不知不觉,已越过青草蔓蔓的简陵,停了一会儿,脚步忽然便快了,放开侍女的手,径奔向当年竹林所在的方向。
小落、小惜跟在我后面一路小跑,高声道:“公主,慢点儿,慢点儿,这才好些,可别吹了风……”
其实根本已没什么可看的。
物是人非。
曾经葱葱郁郁的竹林早已消逝不见,平整的地面果然种了各色蔬菜,甚至竹棚上的黄瓜已经开了花,另有一番春意昂然,让人不由阵阵地神思恍惚。
我抹着额上的汗水,勉强笑道:“小惜,这春天……风光总是不错。”
小惜四处张望了一下,点头道:“嗯,这蔬菜都新鲜得很。”
我点点头,想起给烧了的海棠图,凄冷地一笑,正要离去时,忽听小落笑道:“咦,这都几年了,还有新竹往外冒呢!”
我怔了怔,低了头瞧时,果然两根细细的新竹正从搭好的黄瓜竹架边窜了出来,大约都是那样翠绿的颜色,不细瞧竟看不出。
小惜扶了我便往回走,不忘瞪了小落一眼,“这漫山遍野的竹林,竹子哪里砍伐得尽啊?总会有些根茎留着,到了春天总会长出些新的竹子来,有什么可奇怪的?”
这漫山遍野的竹林,总有些根茎留着。到了春天,总会长出新的竹子来。
盯着那新绽的翠竹,我一时呆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