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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部分

大师经典著作:黄仁宇全集-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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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史迪威的小成本军队中,军源十分复杂。新三十八师在转变成国家军队以前,是财政部税警总团。在盐税还是国民政府重要财源的时代,这个单位是用来巡逻产盐地区,以防武装走私,因此这部队被称为“财政部长的军队”。将领是孙立人中将,毕业自维吉尼亚军校,和黄埔军校没有渊源。新二十二师来自杜聿明率领的第五军,他就是在第一次缅甸战役中对史迪威怒吼的那位将军。师里的许多军官毫无疑问仍然效忠于杜,因为他们以往都因他的推荐而获得派任或晋升。目前的指挥官是廖耀湘中将,毕业于黄埔第六期,又到过法国的圣西尔军校。新三十师原先是补充兵训练处,师长胡素少将是赫赫有名的黄埔一期生,也是日本陆军士官学校毕业生。战争开打后,直接从中国飞来的两个师也一样,背景及人事都很复杂。
  史迪威将军遵照美国陆军的惯例,在密###(Mitkyina)战役结束不久就解除胡素和旗下两个团长的职务,要他们在二十四小时内回中国。接着他论功行赏,晋升数名野战军官。依据国民党的惯例,这些举动必须经过蒋介石的核准,而蒋介石自己在进行如此重大决定前,也会衡量大众的反应及政治上的可能冲击。就这方面来说,史迪威的指挥权比蒋还要有权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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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度与缅甸(6)
不过,这位美国将军并没有解决政治问题,他只是加以忽略。很少人认为,这位美国大叔的管理风格可以延伸到整个国民党的军队。随便举一例来说,他在整备三百万名士兵时,不可能不会对某些单位特别偏心。他也不可能把用于驻印军的严格筛选标准,施行到三百多个步兵师。一旦达不成这样的标准,他可能和我们一样,必须平衡局势,而不是加以改革,除非他打算像共产党一样,完全去除军队的都市影响力,重新改造军队,让军队的势力完全由乡村来支持,并且改造乡村,一切从头开始。不管是美国人或我们,当时都没有想到,这样的计划必须经过详细繁复的“主义”论战后,才得以施行。对单一性及一致性的要求,等于是将共同的分母强施在千千万万名政工人员身上,这些人可能低微到“高贵野蛮人”的地步。走向单纯化的疯狂动力一旦激活,就会没完没了持续下去。在延安发起运动的人士,必须抑制略嫌没教养的言辞与行动,达成心智一致,以维持战事的顺利进行,但他们很少能预期到,这种运动的动力,最后会将他们卷入“文化大革命”。
  史迪威被调回美国,是早在上述困境发生前。但是,这位立意良善的将军从来不了解,他在缅甸丛林直来直往的管理方式,并没有简化国民党军队的指挥方式,反而引入新的纷争因素。一定军阶以上的驻印军军官都必须面对下列问题:我应该保留我的中国风格吗?或者应该多和美国人合作一些?李鸿少校就是最鲜明的例子。
  李鸿是史迪威的爱将之一,被他晋升,继孙立人后接掌新三十八师,而且还被举荐获得美国政府的银星勋章。但勋章要颁给他时,史迪威已被召回美国。勋章由索尔登别在他的上衣上,在典礼上,我们才第一次见到这位新的总指挥。他一定是个很谦虚的人,我想不起何时看见他的照片登在报纸上,即使名字也很少出现。他肩扛卡宾枪的方式和史迪威完全一样,不过,他却声称他只是想“打几只松鼠”。在典礼中,李将军严肃地说,能替美国将军服务,深感荣幸。但索尔登搭乘C47(号称“索尔登的魔毯”)离开后,李转向我说:“黄参谋,请你替我拿下这个东西好吗?”在他的同胞前,别着美国勋章的他已经觉得很不自在。身为旁观者的我,凑巧站在他旁边,因此有荣幸解除外国政府对我们军团的影响。我取下勋章时,不禁觉得我军的尊严也随之恢复。“不很重要,不过是个小小的勋章而已,是吧?”我把这个银星勋章递给李将军时,他说。事实上这也没说错,勋章本身非常小,银的部分也不过是一小点。
  但在缅甸的一年半,绝非我生命中的不愉快经验。我成为前线观察员,一边服役一边写了八篇文章,投到当时中国最负盛名的报纸《大公报》。我对密###之役的报道长达一万两千字,在报上连载了四天。单单这篇文章我就领到三百卢比的稿费,相当于七十五美元,我一辈子从没领过这么多钱,接近一个上尉五个月的卢比津贴。
  我们的组织架构中没有战地观察员,国民党也没有允许或鼓励军官出版战地经验。我不能说,我在真空地带为自己创造出一个角色。不过,一切都来得很自然。
  起先,我们想让指挥部认可我担任助理情报官。即使我们的总部听从他们命令,没有指挥权,但他们应该可以让我及其他一两名下级军官到前线去,让我们可以强化对数个师的情报报告,同时又可以吸取经验。美方总部的情报官是小史迪威中校,我从没见过他。在外面的办公室,他的助手告诉我,前线已有太多情报官。此外,我们的无线电通讯密码不够完善,我们还没搜集到情报前,可能就已泄露情报给敌军了。
  我们还没尝试前,就已被安上无能的罪名。我们一点也不信邪,决定不经过指挥部的允许,直接采取行动。我们的密码专家秦少校替我制作一套特殊密码,对我说:“任何密码都是折衷的产物,要看使用的时间有多长,使用情况有多频繁。将情报传给敌人?没错,不过事实就是如此。只要你使用无线电通讯,就是在冒险,问题在于值不值得。因此,在你发出信前,再仔细检查一次,想想内容落入敌手的后果。”从此以后,只要我用无线电传送密码时,都会想起秦少校这段短短的话。
  我不必申请正式的派令,前线各师都已经知道我已抵达。几天内,所有的将军和上校都知道我的名字。当时前线各级将领虽然接受指挥部的指示,却担心他们和中国上级的关系会因此中断。因此,他们很是欢迎我,把我当成郑将军的特使,而不是到前线执行参谋任务的下级军官。我受邀与师长共进早餐,他们派指挥官专车或吉普车来接我到前线。慢慢地,郑将军总部对这类邀请也有了响应,了解到我们最需要的就是派代表到前线,这样的举动可能比单纯搜集情报更重要。新二十二师及新三十八师彼此竞争激烈,他们依照国民党的惯例,老是夸大自己的战果。他们的军情报告常牺牲他人,以衬托自己的英勇。即使郑洞国并没有负责战场成败的责任,就重庆当局来说,他仍是驻印军的最高中国将领。我们必须根据自己的观察来撰写军情报告。由于这不涉及指挥决策,由我们下级军官来做更加恰当。我们可以四处走动,不致惊动指挥部。
  我就这样成为前线观察员,为期近一年半,有时和朱上尉搭档。我们尽可能远离师及团的司令部,尽量和前线部队在一起。起初我们的军情报告先送到雷多,让郑将军的高级幕僚修改,而后再送到重庆,有些部分经过加强后,会编入月报,让蒋介石亲自过目。战事持续进行,我们也更有自主权。我们照例以郑将军的名义发送无线电报,通常两三天发一次,副本则送往雷多。其他项目我们则做成报告送到总部,由郑将军定夺。我们的任务日益复杂后,总部派来一位密码人员协助我们。我们和后勤中心合作无间,后勤支持从来不成问题。前线部队甚至打算提供勤务兵给我们,还想挖我们专用的散兵坑。我们也回报他们的善意,在他们人手不足时,替他们当差。我被狙击手攻击那天,就是为新三十师师长胡素的前线单位出差,回程时,被日本三八式步枪射中右大腿。随后躺在医院的那段期间,刚好让我写篇长文投稿《大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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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度与缅甸(7)
上述种种,都是生命中令人满意的回忆。我当时不必负指挥之责,也没有压力。只有在部队可能被敌军打败时,我才会有暂时的焦虑,而这种情况只发生两次。否则,通常由我自己决定访问行程及时间表。如果我必须在前线部队待上好几天,我会安排适当时间,让自己好好休息,梳洗打点。我替战地军官所做的小事,他们都大大地感激我。我只不过自愿暴露在敌军炮火下,但却被认定是英勇的行为。
  我想自己并不胆小,因为经过多次力图证明自己并非胆小之徒后,我终究不曾坦承不够勇敢。不过,驾驶吉普车穿过敌军炮火,或走过敌军小型武器的有效射程范围时,我都觉得很恐惧。喉咙会瞬间变干,四肢顿觉无力。保命的本能自动使身躯降低,似乎可以借此减少暴露在外的部位。我的听力忽然变得很奇怪,就像扩音器的音量一样忽大忽小。如果当时有人对我说话,我无法保证自己不会自暴恐惧。缅甸前线并非罕见的冷雨流入衣领,背脊凉成一片,牙齿也随着打颤。幸运的是,这种危机的感受并没有持续太久。这道障碍我必须跨过,一旦跨过,身体就会重新振作起来,我再度成为完整的个体,冷静而正常,即使此时离敌营更近,风险事实上反而更大。
  这样的经验一而再、再而三发生,我不得不私下承认,自己绝对不算勇敢。我看过前线的战地军官及士兵将战斗任务视为家常便饭,巡逻兵走过丛生的杂草时连弯腰都省了。他们毫无余暇去体会我从正常到紧急状况的变化。而且,他们也不用证明自己不是懦夫,没有人会怀疑他们。
  在我的一生中,我从未享受暴力及战争行为带来的快感。不过,当我说战场上的恐惧有其动人的层面时,必须弄清之间的细微差异。我猜,所有这一切都是因为当死亡不过是一瞬间的事,而生命降格成偶然的小事时,个人反而从中解放。这或许可以解释,在紧急情况下,人们往往愿意冒险,在正常情况下却不愿意。有一次,我置身第一线的步兵连时,刚好碰到敌兵的猛烈炮火轰击。我们四周的树枝纷纷断裂,到处充斥刺鼻的硝酸味。我发现自己四肢着地,恨不得沉入地表以下。我一心盼望震耳欲聋的爆炸声赶快结束,同时却观察到草地上的蚂蚁照常行动,似乎对更高等生物间的生死搏斗浑然不觉。在一瞬间我也照着做。我平躺在地面上,绝望与焦虑的情绪顿获抒解。一大块生铁从炮壳剥落,飞落到身旁不远处,我才知道自己逃过一劫。我本能想捡起来当纪念品,却发现铁片滚烫难耐,手掌几乎长水泡。
  在密###战役期间,每当下雨的黑漆漆夜晚,日军常派小队人马渗透到我军后方。他们使用三八式步枪,枪口发出“卡碰”的声响。只要后方传来数声枪响,加上前方枪声,让人不免疑心我们完全被包围住。在这种情况下,我们部队的射击纪律无法令人恭维。一天晚上,自部队后方传来“卡碰”声,前方部队于是向我们还击。我们在步兵第八十九团的战地司令所,位处一个小山丘,离驻扎所在的小机场并不远。数发子弹从我们身旁飞过,小机场的部队于是深信小山丘已被敌军攻陷,他们的战略位置岌岌可危。在暗夜中,枪炮的声音穿过时停时下的雨,只能显示出射击方位,但无法看出距离远近。在一片混乱中,后方部队朝我们射击,而前方部队也随之溃散,机关枪及迫击炮此起彼落。这时地表已堆了厚厚的一层泥,散兵坑内积水及踝。为了避免被敌方及我方击中,我们尽量压低身体,浸泡在湿寒冰冷中。从曳光弹掷出的化学物中,部分已开始燃烧,发出尖锐的声音,碎片四处散落,委实可惊。第二天早上,我们发现小山丘的树上布满弹痕。团长的勤务兵在离我数码处中弹身亡。在混乱中,一位从来没有碰过自动武器的无线电报传输员兵,抓着一把四五口径的汤普森(Thompson)半自动冲锋枪,射光了满满一子弹夹的子弹,以发泄他的恐惧。子弹往上飞,在上方的防水布穿了几个洞。后来我访问一些人,包括一些作战多年的好手,他们全都说当时确实被吓坏了。不过,他们补充说,不管信不信,那还真是刺激的经验。人一旦幸存,就会浮现解脱的感觉。
  我在战场上看到史迪威将军不下六七次。有一次山径过于狭窄,我只得踩在一旁的林地,让路给他和部下。我非常想对他说说话,鼓舞这位身为我们总指挥的老战士。他一定很寂寞。虽然他和我们之间存有歧见,但他对这场大战一定心有所感,否则绝不会自在地将国民党的徽章戴在帽子上。我和郑将军看法不同,我认为史迪威经常亲征前线并非意在炫耀,虽然以西方标准而言,一定程度的出风头无法避免。身为战地总指挥的他设法以身作则,证明他并非要求下级军官及士兵达成不可能的任务,也没有要求他们超越太多三星将领所能做的事。
  说到炫耀,连朱上尉和我都自觉到自己的爱出风头。身为总司令部的人员,我们偶尔冒险一探无人地带,显然对战事没有太大助益。然而,一旦置身前线,总是有无可满足的冲动,想再多前进几步。我不知其中有多少出于虚荣,又有多少来自补偿心理,前者驱使我们寻求肯定,后者可能失之矫枉过正。但除了这些因素以外,我们的确真心想提升报告的品质。说难听一些,如果我们的任务是求证作战部队的表现与进展,却只是坐在后方,听取部队的简报,一定会引发批评。况且在丛林中,如果打算有所斩获,不可能离无人地带太远。
  

印度与缅甸(8)
我尤其想体验战士的感觉。中国军队在瓦鲁班(Walawbum)隘口附近折损两辆轻型坦克。我去现场两次,观察被日军烧毁的坦克。我用手指触摸被点四七反坦克炮打穿的洞。弹痕是完整的圆形,内部的表面非常光滑,像是用机器穿凿出来的。铁甲皮上没有粗糙的边缘,也没有突出的铁块。连铁甲都能贯穿的子弹留下恐怖的后果,使我得以从各种角度重新设想战争现场。在漫天火海的景象中,势必夹杂着钢铁高温燃烧后的气味,还有泼洒的汽油所散发出的味道。这样的景象萦回不去,令人不安,无怪乎作战人员称他们的坦克为“铁棺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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