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蓝颜-第7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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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上躺着一个男人,却是个瘦脱了形的男人。他原本乌黑润亮的头发失去了光泽 ; 原本细腻白哲的皮肤干燥泛黄,原本晶莹如星的双眸黯淡无神,原云绝色俊美的脸庞消瘦骨嶙,他躺在那处,身体僵硬得像一根棍子,连眼瞳也无法挪动。全身上下能够活动自如的只有嘴唇和下巴,可也仅仅是能够说话而已,连笑容也扯不出半份,他… … 是蓝兮。
俏丽的小脸倏地出现在眼前,唇红齿白笑意盈盈:“怎么你今天醒得这么早呢?”
蓝兮看见她,心情很愉快,尽力说出轻松的语气:“许是舅舅的针起了作用,又许是我已睡了太久,不想再睡下去了。”
一张泪脸仰到眼前,常欢嘴唇柔柔地蹭上,喃音道:“傻师傅……你不该那么做? 为何要吃那药,把自己搞成这样……”
蓝兮默了半晌:“药粒太大,口藏不下,只得润进舌上……欢儿,你会介意么?”
常欢拼命摇头:“我怎会介意,我怎会不知你的心意?”脑中不愿再想。一口噙住蓝兮的唇,软舌迅速冲了进去,边吮上他的舌头纠缠不休,边将手指从胸口按下,一段一段地按捏搓揉。
当第一片洁白的雪花从天而降的时候,白色天空开始泛出灰蒙,冷冽的寒风吹过山谷,吹出呜呜的声音。老牛早已归家,空旷的田野里只有冰冻的泥上,散落村户间看不到一个人影,只有屋顶冒出的缕缕炊烟带来一丝温暖的气息。
细雪很快变做鹅毛,纷纷扬扬地洒落,六角形的雪花迫不及待地扑向大地,用银白的身躯覆盖出一个洁净的世界。在山脚东面的土房里,却暖意融融,笑声不断,完全不似外界那般冰冻寒冷。
“走到那边,哈哈。”常欢拍着手又笑又跳,“走得真好啊!拐杖再也不用了。再走来我这边。”
双臂展开,迎着利落甩袍走向自己的人,像在迎接刚学会走路的宝宝。
贴上温暖熟悉的胸膛,紧紧揽住他的腰,常欢的笑声清脆欢快:“好喽!师傅全好喽!”
蓝兮搭住她的腰,垂眼想了半晌道:“我行动无碍,应是己经痊愈了。”
“唔。”常欢挑起眉毛,“那怎样?”
“舅舅为了我,将去千山的行程耽搁了半年之久,欢儿,我们是不是该回山了?”
常欢的胳膊蓦地一僵,腿停止了摆动,大眼睛扑闪扑闪眨了半晌,道:“着急回去做什么呢?天这么冷,雪这么大,路一定很难走,不如等到开春再回。”
蓝兮静静望着她,她却不敢与他对视,眼光飘来飘去没有着点,听他道:“谭傲又去哪里了?”
常欢咬咬下唇,半晌低下头:“我托我哥出去探个人的下落。”
“韩端?”
常欢一顿,还是点了点头:“嗯,他不见了。”
“哦?如何叫不见?”蓝兮并未表现出丝毫异样,语气中含着真诚的关心。
常欢的笑容消失,重重叹了口气:“你知我一心都放在你身上,见你那个样子心都碎了,只拼命催着舅舅给你治病,韩端那时也身中剧毒,也在四海医馆里诊治,我连一眼都没有去看过他就跟来牛谷了。”倏尔无奈地摇了摇头,“他本来不需受这般罪,本来可以跑掉的,也是舍了命为我,我真觉得对不起他。”
“嗯。”蓝兮没有发表看法,只轻轻应了声。
“大约三个月前,你才刚能动动手指,还在床上躺着。季大哥来过一次,他说韩端不告而别,不知道去哪了。他的家早就没了,师傅也早已过世,这么多年跟他最亲的就是季大哥,可是他竟然连招呼也没打就离开了。”常欢脸上显出焦心神色,“季大哥撒了人出去寻他,几月寻不到一点踪迹,萧姐姐身子也弱,正在万州照顾调养,季大哥抽空便来知会我一声,可我光着急又有什么办法?韩端他……总是这样……”
蓝兮久久不语,面色平静无波,常欢瞅了他一阵,也不再说话了。
一场冬亏并未给京城的热闹繁华带来任何影响,除墙头屋顶外,城中几乎看不到积雪,大街小巷熙来攘往人潮汹涌,店铺中年货热销,顾客盈门,又是一年年关临近,京城内的红火气氛昭示着百姓的安居乐业,昭示着国家的安定祥和。
马车停在相府前,在冰天雪地里奔波了四日,师徒二人都有些风尘仆仆的味道。张之庭大步迎出,一见蓝兮,便激动得胡子轻颤,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小子,终于挺过来!下枉我日夜为你担心。”
蓝兮微笑:“多谢艰相挂念。”
“快快进府!”
三人副厅坐定,蓝兮从包袱里拿出礼物:“这瓶白玉露丸,是晚辈舅舅十年烩练而成,食之可健心脾,清浊污,延年益寿,送与丞相。”
张之庭并未推辞,高兴地接下了:“兮儿有心了,亏得你回山前来看我一趟,不然我还得多跑万州一趟。”看蓝兮眼中露出疑惑神色,张之庭微微一笑,从胸怀中掏出一卷黄色薄帛,递给他道:“我也有一样礼物要送给你,你看看中不中意。”
蓝兮双手接过,展开一瞧,顿时喜上眉梢,激动道:“是……是皇上御笔朱批!”
张之庭呵呵笑了:“不止,你瞧下款,压了玉玺,这可是圣旨啊!”
蓝兮看了一遍又一遍,不住喃喃:“皇上圣明!我娘在天之灵得以慰藉了。”
常欢在,边静静听着,从蓝兮激动的表情就能看出,这道圣旨定是为老爹拨反正名的!师傅虽然从来没有一对自己说过,可常欢知道,他的心里一直存着一个还爹清白的梦想,幼年起便与爹分离,跟着娘亲长大,受尽各方猜疑,对爹的全部印象只有一幅画而已,然亲缘血脉割离不断,纵使天各一方多年后再见,他仍是遵子礼,守子孝,完成了老爹的遗愿,而今爹爹除冤正名,师傅的孝心也总算圆满了。
又寒暄几句,两人决定告辞,张之庭也不再挽留,送到门口,常欢忽然又回头:“丞相,民女还有一事想问。”
张之庭目光深邃刚劲,与常欢一对视便露出了然笑容:“想问那恶人?”
手指紧了紧,蓝兮别过头去,似乎不太想听到那人的消息,常欢却坚持点了点头,一场纠缠十多年的仇梦恨魔,实在伤了太多的人,每个人都如投身漩涡之中,越漩越深,不能自拔,在一次又一次的斗智斗勇中,她在慢慢地成长成熟,慢慢地了解友情的意义,慢慢地学会爱人与被爱,曾经被仇恨蒙蔽的眼睛,直到决战最后刹那,常欢才擦亮它,才惊异地发现,原来不只自己心里的恨早已变味,那人亦同样,师傅用他宽博的胸膛和善良的真爱,掩盖了它。她与他是否算是另一种形式,上的知己?
张之庭的回答卜分模棱两可:“他很好,太后也很好,他们都很好。”
天空碧蓝,空气十冷,雪后晴阳撒下微弱暖意,常欢不再追问,轻叹了一句:“愿他学会反省。”
手牵着手漫步在京城街头,听喧闹沸杂的人声,看小摊小贩卖力吆喝,许多陈年旧事漫上心头。
“师傅。”
“嗯”
“你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吗?”
“记得。”
“那时我是什么样子?”
“灵动,可爱,单纯。”
常欢一皱.鼻子歪过脑袋,“那么好?我怎么记得你说我厚颜没教养呢?”
“有么?”蓝兮一脸云淡风轻,“为师记不清了。”
常欢咯咯笑着,不顾路人眼光,双手抱上蓝兮胳膊,拖着脚步前行,仿佛又回到了少年时光。
一路向西,转了个弯便看见了云楼,黑方石砌起的三层楼体依然气派非凡,六扇门,六盏灯,玉石阶,黑漆匾,一切都没有改变。
常欢看着出了神,喃喃低语:“可是韩端去哪里了?”
蓝兮沉默了很久,抬手揽住她的肩膀,边走边道:“你为他绘的像,师博看到了; 很好,很传神。”
常欢转头看向他:“我只是为了方便寻他,我本以为……我只会画你。”
蓝兮轻笑:“情之所至,师傅明白。”
常欢愕然,连连摆手:“不是不是,我对他不是那个意思……是……是……”
“是朋友。”蓝兮接了她的断续,“朋友间亦有情意,非关男女。是赴汤蹈火的情,两肋插刀的情,此情高尚纯洁,亦弥足珍贵。”
常欢有些感动:“师傅说得对,我看韩端就是如此,他待我情真意切,我也是真心与他相交,可是他……”一口气呼吸得不太顺畅,胸口闷闷的,“找不到他我很难受。”
“欢儿。”蓝兮唤出她的名字,却并没有看她,望着前方一条笔直林道,轻道:“见不如念,他心中有你,你心中有他,各安天涯,未必不是好事。”
常欢低下头,眼角湿漉漉的,自从泪关冲开后,哭泣于她而言便不再是奢侈,她掉了多次泪,在师博僵硬时,在师傅坐起时,在师傅落脚下地时,在……想起韩端时。也渐渐学会了收敛哀笑,用悲伤的表情去配合眼泪,这才发现,原来会哭……是那么畅快的一件事。各安天涯,那个情真意切的男子,会过得好吧,终有一日会坦然地来见自己吧!
等,她会的。
常欢从腰中荷包里摸出一物,掌心摊在蓝兮眼前:“师傅,这个我一直带着。一直忘了还掉,若有一日,韩端回来了,来找我了,我再还给他。”
蓝兮握住她的手,轻轻合拢:“留着吧,这是一个纪念,也是一片心意,你不要辜负了。”
堵在胸间的那口气痛快地呼了出来,常欢侧身搂住蓝兮,埋首在他的肩上,“师傅,有你真好。”
蓝兮微笑着拍了拍她:“那么,我们可以回山了么?”
常欢乖巧点头,吸吸鼻子有样学样道:“那么,我们可以成亲了么?”
“哈哈哈!”蓝兮开心爽朗的笑声冲破了天际,反手用力捏了捏她的鼻子:“好!娶你!”
冬日正午的阳光耀眼明亮,照在冰挂上折射出美丽的七彩光芒,不畏严寒的小鸟清脆地欢叫在晶莹的林梢。无人林道上,高大环着娇小,深蓝拥着浅蓝,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誓言在他沉稳的脚步下,在她轻盈的身姿旁,跟随者这一对有情人,为他们铺开回家的路。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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