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诗鉴赏大辞典-第2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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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那一天又怎样呢?照一般人的想象,无非是菊花盛开,清香袭人。作者却接以石破天惊的奇句──“我花开后百花杀”。菊花开时,百花都已凋零,这本是自然界的规律,也是人们习以为常的自然现象。这里特意将菊花之“开”与百花之“杀”(凋零)并列在一起,构成鲜明的对照,以显示其间的必然联系。作者亲切地称菊花为“我花”,显然是把它作为广大被压迫人民的象征,那么,与之相对立的“百花”自然是喻指反动腐朽的封建统治集团了。这一句斩钉截铁,形象地显示了农民革命领袖果决坚定的精神风貌。
三、四句承“我花开”,极写菊花盛开的壮丽情景:“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地尽带黄金甲。”整个长安城,都开满了带着黄金盔甲的菊花。它们散发出的阵阵浓郁香气,直冲云天,浸透全城。这是菊花的天下,菊花的王国,也是菊花的盛大节日。想象的奇特,设喻的新颖,辞采的壮伟,意境的瑰丽,都可谓前无古人。菊花,在封建文人笔下,最多不过把它作为劲节之士的化身,赞美其傲霜的品格;这里却赋予它农民起义军战士的战斗风貌与性格,把黄色的花瓣设想成战士的盔甲,使它从幽人高士之花成为最新最美的农民革命战士之花。正因为这样,作者笔下的菊花也就一变过去那种幽独淡雅的静态美,显现出一种豪迈粗犷、充满战斗气息的动态美。它既非“孤标”,也不止“丛菊”,而是花开满城,占尽秋光,散发出阵阵浓郁的战斗芳香,所以用“香阵”来形容。“冲”、“透”二字,分别写出其气势之盛与浸染之深,生动地展示出农民起义军攻占长安,主宰一切的胜利前景。
黄巢的两首菊花诗,无论意境、形象、语言、手法都使人一新耳目。艺术想象和联想是要受到作者世界观和生活实践的制约的。没有黄巢那样的革命抱负、战斗性格,就不可能有“我花开后百花杀”这样的奇语和“满城尽带黄金甲”这样的奇想。把菊花和带甲的战士联结在一起,赋予它一种战斗的美,这只能来自战斗的生活实践。“自古英雄尽解诗”,也许正应从这个根本点上去理解吧。
(刘学锴)
续韦蟾句
续韦蟾句
武昌妓
悲莫悲兮生别离,登山临水送将归。
武昌无限新栽柳,不见杨花扑面飞。
韦蟾是晚唐诗人,大中年间登进士第,官至尚书左丞。有一次他察访鄂州(武昌),离去时当地官员为他设宴饯行。席间韦蟾用笺书写《文选》中“悲莫悲兮生别离”(屈原《九歌。少司命》)、“登山临水(兮)送将归”(宋玉《九辩》)二句集成的联语,请座上宾僚续成完诗。一位歌妓见笺应声口占二句,首先续成,满座无不叫绝。按这首诗的本事,正确的拟题应是“续韦蟾集《文选》句”(今题是后人所加)。
《唐诗别裁》称此诗道:“上二句集得好,下二句续得好。”这两句话也评得好,只不过囫囵一些,值得进一步赏析。先说“集得好”。
熟读古典的人,触景生情时,往往会有古诗人名句来到心间,如同己出,此外再难找到更为理想的诗句来取代。但将不同出处的诗句,集成新作,很难浑成佳妙。韦蟾二句“集得好”,首先在于他取用自然,于当筵情事极切合。祖饯的宾僚那样重情,而将离者亦复依依不舍,都由这两个名句很好地表达出来。其次,是取用中有创新。集句为联语一般取自近体诗,但诗人却远从楚辞借来两句。这两句原来并不整齐。“悲莫悲兮生别离”本非严格意义的七言句,因为“兮”字是句中语气词,很虚,用作七言则将虚字坐实。而“登山临水兮送将归”共八字,集者随手删却一字,便成标准的七言诗句。这种“配套”法,不拘守现成,已含化用意味。再者,这两个古老的诗句一经拾掇,不但语气联贯,连平仄也大致协调(单论二四六字,上句为“仄平仄”,下句为“平仄平”)。既存古意,又居然新声,可谓语自天成,妙手偶得。
“悲莫悲兮生别离,登山临水送将归”,这是送行者的语气,自当由祖筵者来续之。但这二句出自屈宋大手笔,集在一起又是那样浑成;而送别情意,俱尽言中,续诗弄不好就成狗尾续貂。这里著不得任何才力,得全凭一点灵犀,所以一个慧心的歌女比十个饱学的文士更中用。
这就轮到讲“续得好”。歌妓续诗的好处也首先表现在不刻意:集句抒当筵之情,续诗则咏目前之景。但集句是“赋”,续诗却出以“兴”语。“诗不患无情而患情之肆”(《诗镜总论》),“善诗者就景中写意”(《昭昧詹言》)。由于集句已具送别之情意,语似尽露。采用兴法以景结情,恰好是一种补救,使意与境珠完璧合。“武昌”、“新柳”、“杨花”,不仅点明时间、地点、环境,而且渲染气氛,使读者即景体味当筵者的心情。这就使不尽之意,复见于言外。其次,它好在景象优美,句意深婉。以杨柳写离情,诗中通例;而“杨花扑面飞”,境界却独到,简直把景写活了。一向脍炙人口的宋词名句“春风不解禁杨花,蒙蒙乱扑行人面”(晏殊《踏莎行》)即脱胎于此。“新栽柳”尚飞花扑人,情意依依,座中故人又岂能无动于衷!同时杨花乱飞也有春归之意,“才始送春归,又送君归去”,难堪是加倍的。“(君)不见”、“无限”等字,对于加强唱叹之情,亦有点染之功。七绝短章,特重风神,这首诗在这方面表现得颇为突出。
(周啸天)
伤田家
伤田家
聂夷中
二月卖新丝,五月粜新谷。
医得眼前疮,剜却心头肉。
我愿君王心,化作光明烛。
不照绮罗筵,只照逃亡屋。
唐末广大农村破产,农民遭受的剥削更加惨重,至于颠沛流离,无以生存。在这样的严酷背景上,产生了可与李绅《悯农》二首前后辉映的聂夷中《伤田家》。有人甚至将此诗与柳宗元《捕蛇者说》并论,以为“言简意足,可匹柳文”(《唐诗别裁集》)。
开篇就揭露封建社会农村一种典型“怪”事:二月蚕种始生,五月秧苗始插,哪有丝卖?哪有谷粜(出卖粮食)?居然“二月卖新丝,五月粜新谷”。这乃是“卖青”──将尚未产出的农产品预先贱价抵押。正用血汗喂养、栽培的东西,是一年衣食,是心头肉呵,但被挖去了。两言卖“新”,令人悲酸。卖青是迫于生计,而首先是迫于赋敛。一本将“父耕原上田,子劚山下荒。六月禾未秀,官家已修仓”四句与此诗合并,就透露出个中消息。这使人联想到民谣:“新禾不入箱,新麦不登场。殆及八九月,狗吠空垣墙。”(《高宗永淳中童谣》)明年衣食将何如,已在不言之中。紧接二句用一个形象比喻:“医得眼前疮,剜却心头肉。”它通俗、平易、恰切。“眼前疮”固然比喻眼前急难,“心头肉”固然比喻丝谷等农家命根,但这比喻所取得的惊人效果决非“顾得眼前顾不了将来”的概念化表述能及万一。“挖肉补疮”,这是何等惨痛的形象!唯其能入骨三分地揭示那血淋淋的现实,叫人一读就铭刻在心,永志不忘。诚然,挖肉补疮,自古未闻,但如此写来最能尽情,既深刻又典型,因而成为千古传诵的名句。
“我愿君王心”以下是诗人陈情,表达改良现实的愿望,颇合新乐府倡导者提出的“惟歌生民病,愿得天子知”(白居易《寄唐生》)的精神。这里寄希望于君主开明固然有其历史局限性,但作者用意主要是讽刺与谲谏。“我愿君王心,化为光明烛”,即委婉指出当时君王之心还不是“光明烛”;望其“不照绮罗筵,只照逃亡屋”,即客观反映其一向只代表豪富的利益而不恤民病,不满之意见于言外,妙在运用反笔揭示皇帝昏聩,世道不公。“绮罗筵”与“逃亡屋”构成鲜明对比,反映出两极分化的尖锐阶级对立的社会现实,增强了批判性。它形象地暗示出农家卖青破产的原因,又由“逃亡”二字点出其结果必然是:“殚其地之出,竭其庐之入,呼号而转徙,饥渴而顿踣”,“非死而徙尔”(《捕蛇者说》),充满作者对田家的同情,可谓“言简意足”。
胡震亨论唐诗,认为聂夷中等人“洗剥到极净极省,不觉自成一体”,而“夷中诗尤关教化”(《唐音癸签》),从此诗即可看出。其所以如此,与语言的朴素凝炼同取材造境的典型都是分不开的。
(周啸天)
退居漫题七首(其一、其三)
退居漫题七首(其一、其三)
司空图
其一
花缺伤难缀,莺喧奈细听。
惜春春已晚,珍重草青青。
其三
燕语曾来客,花催欲别人。
莫愁春已过,看着又新春。
这两首五绝是司空图《退居漫题七首》中的第一、三两首。诗题既名曰“退居”,当然是指归隐后的作品。司空图曾亲身经历黄巢农民起义的动乱,目睹农民军占领长安,深感唐王朝国势衰危,于是跑到家乡中条山王官谷,过起“身外都无事,山中久避喧”那种表面闲散而内心并不平静的林泉生活。这两首诗都表达了诗人对唐王朝春光迟暮的感伤,但忧虑和孤寂中并不使人感到消沉。
先看第一首。前两句对仗极其工稳。抒写伤春,不是笼统点明惆怅的情怀,也不是泛泛描绘春意阑珊,而是先从表现春光已晚的典型景色着笔:一是花,二是莺。落红满地,花瓣残缺,这固然是春光消逝的象征。然而诗人偏偏把“花缺”的客观图景,和有感于“花缺”的心情融合起来,从而深化一层,表明目击了这一幅图景的诗人,所感到的实已无法将残花重新弥补的悲伤。与此类似,黄莺巧啭中透露出哀怨萧瑟的声音,往往成为历来诗人抒写抑郁特别是春怨的标志:“打起黄莺儿,莫教枝上啼”(金昌绪《春怨》):“曾苦伤春不忍听,凤城何处有花枝”(李商隐《流莺》)。司空图在这里却别开蹊径:既不象金昌绪用怨愤之情抱怨它啼叫时惊人好梦,更不象李商隐因为怕引起自己伤春的情绪而不忍去聆听。相反地,因为自己退居深谷,长期度着“疏钟泛泬寥”的岁月,心境寂寞孤独之极,所以喧闹的莺声反而使他感到亲切,并且不自禁地侧耳谛听。而参差巧啭的莺声又恰似吐露着“花缺伤难缀”的愁情,这更引起诗人的共鸣,而把黄莺引为寂寞生活中的同调了。“奈细听”相当于“耐细听”。它表示三层意思:乐意听;别有会心地去听;听后深切领会到彼此同感的伤春之情。因此这“惜春”之“春”,就不仅仅指王官谷大自然的春天,也是自伤诗人自己韶华已去的春天,同时还暗喻着唐王朝繁华事散的春天,涵蕴相当丰富。
“花缺”句以沉着见长,是深稳之笔。“莺喧”句以委婉见长,是渟蓄之笔。尽管二者各有不同,但这两种各具审美特征的暮春景物──作为图画美的残花和作为音乐美的莺啼,却都统一到诗人伤春之感的浑然天成的意境之中,画龙点睛地表达他为“家山牢落”而百感丛生的深切感受。
也许因为头两句情绪太伤感了吧,后两句作一转折,诗情稍稍振起,仿佛诗人于无可奈何中的自遣、自慰和自励。“惜春春已晚”总结了以上残花和啼莺的情境,表示春天行将别去,虽欲“惜春”,势已无从。但是,诗人并没有就此凄然欲绝。无可奈何花落去,尚有野草色青青。要珍重啊!这一结句,是突破重重失望萌发的希望,使全诗的意境突然增添了亮色,表明诗人身处乱世、仍能自葆高洁的情怀。后来朱全忠的部下柳璨一度矫诏要他入朝参预政事,他有意装成年老昏愦,误堕朝笏,终获诏许还山,不为裹胁。诗的情调是感伤的,但其风骨却是挺拔的。诗人因不得已而无所作为,但却又有点不甘于无所作为。
后一首写的还是春暮之感。开头两句也是对仗,不过描写手法却别具一格。第一首前两句对仗一暗一明交相辉映,后一首却是利用两度时间来互为对衬。春燕归来,梁上作栖,呢喃细语,转眼都成往事。你看,“曾”字用得多么传神!烂漫春光,一阵阵催着百花开放,然而,这正是催着百花与春光同逝,终于与赏花人作别。花开是催,花谢是催。暮春催走了残花,而花谢则更带去春光。这里的“欲别”是说花正在被催走,亦即欲别而未别之时。这该是多么使人难堪啊!一边是回忆曾经带来过春天的燕子,一边却又悬想着即将来临的与春天的别离。这样一种时间的互衬,把春光渲染得来去匆匆,使人深感惋惜与忧虑。
同前一首一样,这里“莫愁”一折,也有着峰回路转、洒落挺拔的情趣,使人看到希望和信心。“莫愁春已过,看着又新春”,这可以说是司空图诗论中“生气远出,不着死灰”(《诗品》)的实例。
这两首小诗始终无颓萎之气,能使读者翛然远瞩,寄希望于前程,为迎接新的春天而更相信青春必能永葆。从司空图的大部分诗歌看来,他的情调往往倾向于消沉和抑郁,但也有一部分作品表现为“不堪寂寞对衰翁”的磊落之气;而这两首诗恰可以说是两种心情交织而亮色较为显著的典型。表面看来,这两首诗前后两部分的情调互不相同,然而从诗人感情变幻起伏的汇归来说,却又完全统一。惟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