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劫-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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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廿五节 海市浮影狂沙漫 戾气惊群飞霜寒
半川丝雨漫云烟,一瀑飞绫挂陡岩。
梦里海市寻无迹,掬水照影碧波间。
恍恍仙山几日前,滚滚红尘已千年。
当时戾令五岳震,百鸟群惊九重天。
飞瀑深潭,碧水粼粼泛了白气。卯,日始,西天月见。水养木生。
幽谷落山间,层岚迷踪,秋草寒烟;群峦着黛色,时浓时淡,水墨相宜。眼望不远处有一挂飞瀑自陡立两岩间奔流而下,轰隆隆扎入下方的深潭,宛如出水白龙啸天长吟;间或有水珠儿自瀑布上飘散开来,又似细雨润物丝丝缕缕。许是神工造物的疏失,竟将这一处仙境遗落在渺无人迹之处。潭水幽幽焕发出一股碧色,满满自潭口溢出,兀自入了旁边的石溪随势东流而去。石溪清浅,将水底卵石或赤或黑映个分明,两旁秋草如美人青丝洗在水中蠢蠢舞动。风过处,拨开几层雾霭,压低大片荒草,但见一抹湖蓝色在这漫野秋黄之中若隐若现,为这一幅绝好的水墨画添了几分醒目。
这等秋冷日子里,石溪瀑水愈是发暖。那身着湖蓝襦裙的女子坐在石溪旁,撩了裙摆将双足浸在水中。青丝缕缕,裙带翩翩,不经意间落在水面上;*纤纤,流水潺潺,如一卷柔丝缠过凝脂白玉。她轻轻伸手掬一捧水来,孩提般笑眼去看那水自指间点点滴滴落入石溪中。
云岚如涛,滚滚徘徊在这山谷之中,一时间又遮去了这画卷。人入其梦,恍如一息间来回东西十万八千里,纵横了万水千山。
梦中山水画卷去,他突然感觉到一阵火烧火燎的灼热,睁开双眼来看,竟是身在沙漠之中。他惊跃而起,细看四周都是起伏的沙丘,不见半个人影。放眼远望,这黄沙似是没有尽头,茫茫天地之间只剩了他一个人。低头细看自己,身上却穿了那身千牛卫检校大将军的甲胄,头顶的太阳毒辣地照射下来,教他浑身被汗水沾湿的衣服贴住,那身甲胄也像加了千斤重铁一般教人透不过气来。
远处随风而来一条白绢,轻飘飘落在他肩上,他伸手取过这白绢再看远处,那黄沙之间竟站着一名白衣女子。风吹黄沙烟尘起,白衣如云,帔帛翻飞,有如飞仙天降,仙姝落凡。他好比看到救命稻草一般快步朝她跑去,她却在他要走近之时转身而去渐行渐远。
“江舞风!”他高声喊她名字,她却毫不理睬,顾自慢步离去。也不知跑了多久,他终于滚倒在沙丘之间,而她却依旧是那般遥远,渐渐地消失不见了。他大口喘着粗气,索性便躺在沙丘上,望着那挂在空中的太阳,口里喃喃叹道:“是幻影么,海市蜃楼啊!”偶然间挥起手欲擦额头上汗水,手中却分明握着那条白绢。是或不是,终究是连他自己也开始分不清楚了。
“元芳!”偶听一声熟悉的称呼,一个熟悉的声音。是狄如燕的声音,他一个激灵从沙丘上站起来。不知何时,狄如燕竟站在他身旁,一身红妆,两个猫耳角髻,依稀还有当年变灵苏显儿的飒爽。他正欲上前,却又怕她也是海市蜃楼,遂用手轻轻触了触她衣角,果然不是幻影。李元芳心中大喜,上前一步道:
“如燕,你如何在这里?”
“我是来带你走的!”狄如燕一脸笑意未改,轻声道出来意。
李元芳忽而记得她已然仙逝,自己西行至雍州三星庄为人所害,跳下深涧。这四周的黄沙,眼前的人儿全然不能是现实之中,于是脸上转喜为疑,道:“你来带我走,莫非这里是已是黄泉路?”
“李将军,你万不可跟她走!”一声呼喊由远而近,李元芳转眼去看,乃是那温顺端庄的江南女子上官雨急匆匆自远处跑来,一身湖蓝裙衫随风飞舞,仿佛是沙漠清泉一般显眼。眼见上官雨疾步而来,狄如燕突然伸手用力拉住李元芳左臂,道:
“元芳,不要听她的,我带你离开这里!”
上官雨亦走到李元芳身旁,拉了他右臂,道:“李将军,你心中明白,她已是入土之人!”
“什么心中明白?你才是鬼!元芳,你相信我,她才是鬼呀!”狄如燕亦不示弱,叫嚷道。
李元芳夹在中间被她们拉来拉去,听她们二人互说对方是鬼,仿佛觉得这蒸腾般的黄沙之间也霎时混沌一片。圣人曰,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再看这二人你来我往互不相让,足见当年孔夫子先见之明。狄如燕出身江湖,行事素来豪爽不拘心怀坦荡,争吵之际自是先声夺人;上官雨博学通天,谈吐之间内敛涵雅出口成章,言辞之间多见书卷之气。两相交杂,李元芳一时间犹如被几十个蜂窝围在中间满头满耳阵阵哄乱,只得高声叫停道:
“你们不要吵!”二人听他这一声喊方才停下来,李元芳转而向上官雨道:“上官姑娘,如燕到底是我夫人,我有几句话与她讲,能否请你稍事回避一下!”
上官雨长眉紧皱,手中却放开了李元芳右臂,轻声道:“我非小人,自不管你夫妻之间私事。只是你我朋友相交一场,不能看你被她带上黄泉路无动于衷。你们夫妻情重,也需顾念狄阁老待你恩义!”
“你放心,我心中有数!”李元芳如此答应,上官雨自漫步走开去。风吹黄沙漫天起,狄如燕脸上依旧是笑意拳拳,刚才争闹那份锐气霎时不见。故人依旧,世事全非,此番相对却是无语凝咽,面对狄如燕脸上笑容,李元芳不禁怅然低下头去,右手轻轻将她拉在自己左臂上的手轻轻推开。狄如燕脸上的笑容也自随她自己的手慢慢落下来,一场重逢由喜转悲。李元芳轻声道:“如燕,你我虽不曾拜完堂,可也算得情投意合。原本我是该随你而去,黄泉相伴,可惜大人正在危难关头,我不能跟你走。你的仇,我原本也应该去报,可是……这个仇我不能报,也敢报。非是我李元芳胆怯,而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你相信我,等到将来这一切结束,大人百年归老之后,我定赴黄泉向你赔罪!”
“我知道。我也知道我的夫君是一位大英雄,是个知恩图报,忠孝节义的男子汉!”狄如燕听他这番话之后竟是一脸平和,“可我不要你死,你要活着,好好地活着;将来娶妻生子,归隐田园,为我看见我所看不见的,经历我没有经历过的。百年之后,奈何桥头我等你给我讲你这一生见过的事。你也要好好照顾叔父,他年纪大了,经不起江湖上那些刀山火海。你此去西行十分艰险,路上一定要小心提防身边的人,明里的对手不可怕,可怕的是暗地里下刀的鬼,你要好好记住我的话!”
“如燕……”李元芳正要说话,却听得背后巨响声轰隆隆由远而近,回头一看,不知什么时候那一方天空已然变得暗沉沉,狂风卷沙如潮水一般铺天盖地朝这里奔过来。上官雨大步跑上来,喊道:“沙暴来了!李将军,快走罢!”话说间已然拉住李元方右臂,李元芳顾不得许多,还要去和狄如燕说话,眼前却已不见了狄如燕踪影。正在他四下寻找狄如燕之际,冷不丁感觉腰上一阵剧痛,低眼之间看见了那把插在自己身上的短刀和背后上官雨狰狞的表情。
“啊——”一声惊呼,天旋地转,好似顷刻间太虚幽冥颠倒,日月星辰陨落。李元芳眼前骤然不见了绵延的沙丘,四周陷入一片黑暗之中,仿佛从云端直坠入谷底,正以为是落入了流沙眼必死无疑,不想落地的一刹那竟丝毫没有痛楚的感觉。李元芳猛然坐起身来,眼前仍是一片漆黑,却依稀可见四周怪石嶙峋,石笋通天,刚才的大漠狂沙已然如海市蜃楼一般消失不见,只有腰上那一刀的剧痛依旧真切。
似梦,非梦。
李元芳伸手抹了一把额头,满手全是汗水,他长出了一口气,原来刚才那些都是梦,且是个噩梦。正要起身之际却从腰间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他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捂那痛处,奇怪的是那痛处竟是真切地在他腰间。李元芳不由得一阵心惊,愕然停在那里。梦,非梦。
依稀记得当时前无去路后又追兵,他与她视死如归携手跳下深涧;也记得涧下水流湍急,耳边疾风呼啸;却不知怎地左右记不起落入水中之后的事情。李元芳努力搜忆一阵,眼中迷惑逐渐又复杂起来,捂在腰间伤口上的手也越来越紧。他仿佛记得落下深涧时的那一阵箭雨中只有一支刺破了他的外衫,正要看自己身上外衫的破洞,却发现身上只剩了内衣还在,其余皆不翼而飞。李元芳忍了腰间剧痛正欲起身去查看四周,忽见不远处有光传来,射破了这四周的黑暗,刺得他两眼阵阵白光睁不开来,但听见耳边有回声响起道:
“李将军醒了!”虽是回声阵阵,但还是听得出这是一路来相随在他左右的那位江南女子的声音,李元芳蓦然记得梦里她狰狞的笑容,不由得心中一阵发寒,脸上却不好表露出来,只好强装出一副笑容。待她行至近处,李元芳才看清楚她的模样,虽然头发飞散,钗环不齐,身上衣衫也破了几道口子,却依旧是那般温婉端庄,清秀涵雅。李元芳不禁开始怀疑自己怎会将眼前这等手无缚鸡之力的娴雅文士梦作了阴险歹毒之徒。
见李元芳漠然坐在那里似有心事,聪慧如她,将手中一捧野果放到他面前,道:“李将军,你我总算命不该绝,被水流冲到此地。将军为救我性命,为水底利石所伤,天意见怜,在此寻得石洞为将军养伤之所,所幸如今并无大碍,否则上官雨恐今生今世都过意不去!将军昏迷了三日,想来该是腹中饥饿,只可惜上官雨一介书生,打猎捕鱼非我所能,只到洞外采得这些浆果,望将军莫嫌!”
一番话明作谢意,又作解释,李元芳不得不钦佩起眼前这文弱女子的眼力与学识,回想起梦中她与狄如燕互不相让的场景,心中便暗暗寻思着:论武功上官雨虽敌不过狄如燕万一,但若比心智狄如燕在上官雨面前可谓小犬。眼前这一捧浆果这般寥寥,相信是她满副心思从各出寻来,李元芳轻声道:“上官姑娘,这些浆果是你的心意,我岂敢有嫌弃之心。我是行军出身,行军翻山越岭时粮草不济早已习以为常;你们女儿家身体单薄,还是你自己吃罢!”
“李将军你有伤在身,又三日未进水米,当下还是将军身体要紧!”上官雨盛意相邀,反教李元芳不好推却,只好将那捧浆果接过来,谢道:
“那就多谢上官姑娘了!”李元芳一边吃一边又询问道,“对了,你可知道我们现在身在何处?”
这一问倒是把上官雨问住,原本双靥浅笑霎时落了下去:“此处四面环山,险峻陡峭,乃是一处幽谷;东面岩壁之间有瀑布,高约百丈。连日来,我仔细寻过各处,终于在山间寻得一条小径,只是李将军身负重伤昏迷不醒,我自不能擅自离去,故而在此等候。”
“原来如此,李元芳还要多谢姑娘危难关头不离不弃,为我治伤!”李元芳看她一身落魄狼狈却仍不减眉眼之间那份恬静端庄,愈发感慨到底是饱学之士与众不同。上官雨见他眼中坦诚相谢之际还带几分欣赏,不经意长眉微皱低垂了眼皮下去,半似娇羞半如愧疚。
“你我同行,患难与共。三星庄一行,你既可为我数次舍命,我又岂能弃你于不顾!从古到今,生死患难之交莫过如此!上官雨幸甚,得遇李将军这等铁骨男儿!”
“那我也要幸甚,能遇见上官姑娘这等女博学了!”李元芳听她谈吐,不禁打趣一句。上官雨又被他这句逗乐,噗哧笑出声来。二人相对而笑,仿佛那山间层岚顿开,红日下万道金光照见。笑不多时,李元芳又道:“上官姑娘,我很好奇,你跟在我身边这些日子,从来都不问我为什么。从朱家岙我借故敷衍你,到三星庄我带你跳下深涧,你从来都不问我为什么。以你的聪明才智,应该心中也起过疑虑罢!”
上官雨嘴角扬起一丝笑意,道:“人贵自识,你若要告诉我,我不问你也自会吐露;你若要瞒我,我纵然问个究竟也是枉然!更何况,两眼一扇窗,多少我也能晓得!”
“呵呵,上官姑娘你果然是与众不同,光是这份智识和气度,就足以让天下女子望尘莫及!”言谈之间,李元芳手中一捧浆果也已吃完,“在朱家岙,我见村中各处铺满稻草便料着其中有诈。果然,我在那些稻草中间发现一些黑色的粘稠物且混有血水,村道边水缸里有许多火把,相信朱家岙在你我留宿当晚便遭逢劫杀。那些黑色粘稠物乃是黑水,纵是倾盆大雨水流满地也极易燃爆,相信当时那些人原本打算火烧朱家岙,却被冷飞凤他们发现,于是冷飞凤他们在村中四处泼洒黑水,那些人投鼠忌器只有将手中火把熄灭,冷飞凤他们趁天黑将这些人杀死。为怕我们发现,于是又用稻草在上面铺了一层。也不知那些被杀的人究竟是甚么身份,值得他们如此排场;更不知他们为何留我们两人不死?”李元芳言谈之间有意无意眼角去扫一眼上官雨,却见她一脸平和并未有异样,坦然道:
“原来如此,我想冷飞凤留你我不死,应是为了借李将军之手除去季破军!”
李元芳听她此言,脸上微微一震,道:“你怎么知道?”
“仔细想来,她若要杀你我,只需朱家岙纵火一把,你我便是插翅也难飞了。其次,纵然季破军对方彬彦大有嫌隙,但将军又非方彬彦,何以冷飞凤要大费周章在将军身上扣上方彬彦之名,引你到三星庄与季破军相见?这正是借刀杀人之计。故此,我以为她并非是妄图借季破军之手除去将军,反而该是借将军之手除去三星庄庄主季破军。”上官雨层层解析,李元芳脸上却毫无惊诈之色。
“说得好,正与我不谋而合。我与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