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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部分

明朝那些事儿 第6卷-第38部分

小说: 明朝那些事儿 第6卷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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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旷给他的答复是:没有答复。

  这位东林党内除叶向高外的最高级别干部,对于魏公公的请求,毫无回应,别说赞成,连拒绝都没有。

  如此的态度让魏忠贤深信,如果不久之后自己被拉出去干掉,往尸体上吐唾沫的人群行列中,此人应该排在头几名。

  与韩旷不同,叶向高倒还比较温柔。他曾表示,对魏忠贤无须赶尽杀绝,能让他消停下来,洗手不干,也就罢了。

  这个观点后来被许多的史书引用,来说明叶向高那卑劣的投降主义和悲观主义思想,甚至还有些人把叶先生列入了阉党的行列。

  凡持此种观点者,皆为站着说话不腰疼、啃着馒头看窝头之流。

  因为就当时局势而言,叶向高说无须赶尽杀绝,那只是客气客气的,实际上,压根就无法赶尽杀绝。

  事情的下一步发展完美地印证了这一点。

  在被无情地拒绝后,魏忠贤丢掉了所有的幻想,他终于明白,对于自己的胡作非为,东林党人是无法容忍,也无法接纳的。

  正邪不能共存,那么好吧,我将把所有的一切,都拉入黑暗之中。

  魏忠贤立即找到了另一个人,一个能够改变一切的人。

  在皇帝的面前,魏忠贤表现得相当悲痛,一进去就哭,一边哭一边说:

  “现在外面有人要害我,而且还要害皇上,我无法承担重任,请皇上免去我的职务吧。”

  这种混淆是非,拉皇帝下水的伎俩,虽然并不高明,却比较实用,是魏公公的必备招数。

  面对着痛哭流涕的魏忠贤,天启皇帝只说了一句话,就打乱了魏公公的所有部署:

  “听说有人弹劾你,是怎么回事?”

  听到这句话时,魏忠贤知道,完蛋了。他压住杨涟的奏疏,煞费苦心封锁消息,这木匠还是知道了。

  对于朱木匠,魏忠贤还是比较了解的,虽不管事,绝不白痴,事到如今不说真话是不行了。

  于是他承认了奏疏的存在,并顺道沉重地控诉了对方的污蔑。

  但皇帝陛下似乎不太关心魏公公的痛苦,只说了一句话:

  “奏疏在哪里,拿来给我!”

  这句话再次把魏公公推入了深渊。因为在那封奏疏上,杨涟列举了很多内容,比如迫害后宫嫔妃,甚至害死怀有身孕的妃子,以及私自操练兵马(内操),图谋不轨等等。

  贪污受贿,皇帝可以不管,坑皇帝的老婆,抢皇帝的座位,皇帝就生气了。

  更何况这些事,他确实也干过,只要皇帝知道,一查就一个准。

  奏疏拿来了,就在魏忠贤的意志即将崩溃的时候,他听到了皇帝陛下的指示:

  “读给我听。”

  魏忠贤笑了。

  因为他刚刚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皇帝陛下,是不大识字的。

  如果说皇帝陛下的文化程度和魏公公差不多,似乎很残酷,但却是事实,天启之所以成长为准文盲(认字不多),归根结底,还是万历惹的祸。

  万历几十年不立太子,太子几十年不安心,自己都搞不定,哪顾得上儿子,儿子都顾不上,哪顾得上儿子读书,就这么折腾来折腾去,把天启折腾成了木匠。

  所以现在,他并没有自己看,而是找了个人,读给他听。

  魏忠贤看到了那个读奏疏的人,他确定,东林党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这个朗读者,是司礼监掌印太监,他的死党,王体乾。

  就这样,杨涟的二十四条大罪,在王太监的口里缩了水,为不让皇帝大人担心,有关他老婆和他个人安危的,都省略了,而魏公公一些过于恶心人的行为,出于善意,也不读了。

  所以一篇文章读下来,皇帝大人相当疑惑,听起来魏公公为人还不错,为何群众如此愤怒?

  但这也无所谓,反正也没什么大事,老子还要干木匠呢,就这么着吧。

  于是他对魏忠贤说,你接着干吧,没啥大事。

  魏忠贤彻底解脱了。

  正如叶向高所说的那样,正义和道德是打不倒魏忠贤的,能让这位无赖屈服的,只有实力。而唯一拥有这种实力的人,只有皇帝。

  现在皇帝表明了态度,事件的结局,已无悬念。

  天启四年(1624)十月,看清虚实的魏忠贤,终于举起了屠刀。

  同月,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皇帝下旨,训斥吏部尚书赵南星结党营私,此后皇帝又先后下文,批评杨涟、左光斗、高攀龙等人,最后索性给他们搞了个总结,一顿猛踩,矛头直指东林党。

  可以肯定的是,皇帝大人对此是不大清楚的,他老人家本不识字,且忙做木匠,考虑到情况比较特殊,为保证及时有力迫害忠良,魏公公越级包办了所有圣旨。

  大势已去,一切已然无可挽回。

  同月,心灰意冷的赵南星、杨涟、左光斗纷纷提出辞职,回了老家。东林党就此土崩瓦解。

  只剩下一个人——叶向高。

  叶向高很冷静,由始至终,他都极其低调,魏忠贤倒霉时,他不去踩,魏忠贤得意时,他不辞职,因为他知道,自己将是东林党最后的希望。

  必须忍耐下去,等待反攻的时机。

  但是,他错误地估计了一点——魏忠贤的身份。

  魏忠贤是一个无赖,无赖没有原则,他不是刘瑾,不会留着李东阳给自己刨坟。

  几天之后,叶向高的住宅迎来了一群不速之太监,每天在叶向高门口大吵大嚷,不让睡觉,无奈之下,叶向高只得辞职回家。

  两天后,内阁大学士韩旷辞职,魏忠贤的非亲生儿子顾秉谦接任首辅,至此,内阁彻底沦陷。

  东林党失败了,败得心灰意冷,按照以往的惯例,被赶出朝廷的人,唯一的选择是在家养老。

  但这一次,魏公公给他们提供了第二个选择——赶尽杀绝。

  因为魏公公不是政治家,他是无赖流氓,政治家搞人,搞倒搞臭也就罢了,无赖流氓搞人,都是搞死为止。

  杀死那些毫无抵抗能力的人,这就是魏忠贤的品格。

  但要办到这一点,是有难度的。

  大明毕竟是法制社会,要干掉某些人,必须要罪名,至少要个借口,但魏公公查遍了杨涟等人的记录,作风问题、经济问题,都是统统的没有。

  东林党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这样一点:他们或许狭隘、或许偏激,却不贪污,不受贿,不仗势欺民,他们的所有举动,都是为了百姓的生计,为了这个国家的未来。

  什么生计、未来,魏公公是不关心的,他关心的是,如何合理地把东林党人整死:抓来打死不行,东林党人都有知名度,社会压力太大,抓来死打套取口供,估计也不行,这帮人是出了名的硬骨头,攻坚难度太大。

  于是,另一个人进入了魏忠贤的视线,他相信,从此人的身上,他将顺利地打开突破口。

  虽然在牢里,但汪文言仍然清楚地感觉到,世界变了,刘侨走了,魏忠贤的忠实龟孙,五彪之一的许显纯接替了他的位置,原先好吃好喝,现在没吃没喝,审讯次数越来越多,态度越来越差。

  但他并不知道,地狱之门才刚刚打开。

  魏忠贤明白,东林党的人品是清白的,把柄是没有的,但这位汪文言是个例外,这人自打进朝廷以来,有钱就拿,有利就贪,东林党熟,阉党也熟,牛鬼蛇神全不耽误,谈不上什么原则。只要从他身上获取杨涟等人贪污的口供,就能彻底摧毁东林党。

  面对左右逢源、投机取巧的汪文言,这似乎不是什么难事。

  天启五年(1625),许显纯接受魏忠贤的指示,审讯汪文言。

  史料反映,许显纯很可能是个心理比较变态的人,他不但喜欢割取犯人的喉骨,还想出了许多花样繁多的酷刑,比如用铁钩扎穿琵琶骨,把人吊起来,或是用沾着盐水的铁刷去刷犯人,皮肤会随着惨叫声一同脱落。所谓审讯,就是赤裸裸的折磨。

  第一次审讯后,汪文言已经是遍体鳞伤,半死不活。

  但许显纯并不甘休,之后他又进行了第二次、第三次审讯,十几次审下来,审到他都体力不支,依然乐此不疲。

  因为无论他怎么殴打、侮辱、拷问汪文言,逼他交代东林党的罪行,这个不起眼的小人物始终重复一句话:

  “不知道。”

  无论拷打多少次,折磨多少回,穷凶极恶的质问,丧心病狂的酷刑,这就是他唯一的回答。

  当汪文言的侄子买通了看守,在牢中看到不成人形的汪文言时,禁不住痛哭流涕。

  然而汪文言用镇定地语气对他说:

  “不要哭,我必死,却并不怕死!”

  许显纯急眼了,在众多的龟孙之中,魏公公把如此重要的任务交给他,实在是莫大的信任,为不让太监爷爷失望,他必须继续拷打。

  终于有一天,在拷打中,奄奄一息的汪文言用微弱的声音对许显纯说:

  “你要我承认什么,说吧,我承认就是了。”

  许显纯欣喜万分,说道:

  “只要你说杨涟收取贿赂,作口供为证,就放了你。”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一个微弱却坚定的声音响起:

  “这世上,没有贪赃的杨涟。”

  六年前,他之所以加入东林党,不是为了正义,是为了混饭吃。

  混社会的游民,油滑的县吏,唯利是图,狡猾透顶的官僚汪文言,为了在这丑恶的世界上生存下去,他的一生,都在虚伪、圆滑、欺骗中度过,他的每次选择,都是为了利益,都是妥协的产物。

  但在这人生的最后时刻,他做出了最后的抉择:面对黑暗,绝不妥协。

  付出生命,亦在所不惜。

  许显纯无计可施,所以他决定,用一种更不要脸的方式解决问题——伪造口供。

  在这个问题上,许显纯再次显示了他的变态心理,他一边拷打汪文言,一边在他的眼前伪造证词,意思很明白:我就在你的面前,伪造你的口供,你又能怎么样呢?

  但当他洋洋得意地伪造供词的时候,对面阴暗的角落里,那个遍体鳞伤,奄奄一息的人发出了声音。

  无畏的东林党人汪文言,用尽他最后的力气,向这个黑暗的世界,迸发出愤怒的控诉:

  “不要乱写,就算我死了,也要与你对质!”

  这是他留在世间的最后一句话。

  这句话告诉我们,追逐权位,利益至上的老油条汪文言,经历几十年官场沉浮、尔虞我诈之后,拒绝了诱惑,选择了理想,并最终成为了一个正直无私的人。

  【血书】

  许显纯怕了,他怕汪文言的诅咒,于是,他找到了一个解决方法:杀死汪文言。

  死后对质还在其次,如果让他活着对质,下一步计划将无法进行。

  天启五年(1625)四月,汪文言被害于狱中,他始终没有屈服。

  同月,魏忠贤的第二步计划开始,杨涟、左光斗、魏大中等东林党人被逮捕,他们的罪名是受贿,而行贿者是已经处决的熊廷弼。

  受贿的证据自然是汪文言的那份所谓口供,在这份无耻的文书中,杨涟被认定受贿两万两,左光斗等人也人人有份。

  审讯开始了,作为最主要的对象,杨涟被首先提审。

  许显纯拿出了那份伪造的证词,问:

  “熊廷弼是如何行贿的?”

  杨涟答:

  “辽阳失陷前,我就曾上书弹劾此人,他战败后,我怎会帮他出狱?文书尚在可以对质。”

  许显纯无语。

  很明显,许锦衣卫背地耍阴招有水平,当面胡扯还差点,既然无法在沉默中发言,只能在沉默中变态:

  “用刑!”

  下面是杨涟的反应:

  “用什么刑?有死而已!”

  许显纯想让他死,但他必须找到死的理由。

  拷打如期进行,拷打规律是每五天一次,打到不能打为止,杨涟的下颌脱落,牙齿打掉,却依旧无一字供词。

  于是许显纯用上了钢刷,几次下来,杨涟体无完肤,史料有云:“皮肉碎裂如丝”。

  然“骂不绝口”,死不低头。

  在一次严酷的拷打后,杨涟回到监房,写下了《告岳武穆疏》。

  在这封文书中,杨涟没有无助的报怨,也没有愤怒的咒骂,他说:

  “此行定知不测,自受已是甘心。”

  他说:

  “涟一身一家其何足道,而国家大体大势所伤实多。”

  昏暗的牢房中,惨无人道的迫害,无法形容的痛苦,死亡边缘的挣扎,却没有仇恨,没有愤懑。

  只有坦然,从容,以天下为己任。

  在无数次的尝试失败后,许显纯终于认识到,要让这个人低头认罪,是绝不可能的。

  栽赃不管用的时候,暗杀就上场了。

  魏忠贤很清楚,杨涟是极为可怕的对手,是绝对不能放走的。无论如何,必须将他杀死,且不可走漏风声。

  许显纯接到了指令,他信心十足地表示,杨涟将死在他的监狱里,悄无声息,他的冤屈和酷刑将永无人知晓。

  事实确实如此,朝廷内外只知道杨涟有经济问题,被弄进去了,所谓拷打、折磨,闻所未闻。

  对于这一点,杨涟自己也很清楚,他可以死,但不想死得不明不白。

  所以,在暗无天日的监房中,杨涟用被打得几近残废的手,颤抖地写下了两千字的绝笔遗书。在遗书中,他写下了事情的真相,以及自己坎坷的一生。

  遗书写完了,却没用,因为送不出去。

  为保证杨涟死得不清不楚,许显纯加派人手,经常检查杨涟的牢房,如无意外,这封绝笔最终会落入许显纯手中,成为灶台的燃料。

  于是,杨涟将这封绝笔交给了同批入狱的东林党人顾大章。

  顾大章接受了,但他也没办法,因为他是东林重犯,如果杨涟被杀,他必难逃一死。且此封绝笔太过重要,如若窝藏必是重犯,推来推去,谁都不敢收。

  更麻烦的是,看守查狱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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