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琅-第7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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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门前自然是一片混乱,叛军和禁军将宽敞的门口堵得水泄不通。他们所带的一百五十禁军此时也只剩下五十左右,紧紧贴在了他们三人的两侧,打算一鼓作气趁乱冲出去。此时,却忽听符央道:“臣以死尽忠了,殿下,陛下。”
他将马头拨正,行到了敬宣和静亭的马前。
静亭一怔,只见他不知什么时候夺了一柄横刀,有些吃力地提在手中,背却挺得笔直。
他们像是冲进了一片灰黑色的潮水里,叛军从四面八方涌上来。静亭只看到刀光血影,却几乎看不清人。禁军的数目在急剧减少,她死死握住敬宣的一只手,盯住前方符央的背影。他的官袍染上了一片又一片的殷红,不知道那是谁的血。他的背没有那么直了,身形微微有些摇晃。
突然,敬宣叫了一声“皇姐”,将一个箭筒从腰间摘下来扔给她。
敬宣喜欢马,从小擅长骑术。而她虽然马术没法比,却恰好也有一样玩的顺手的东西。
弓箭。
她抽出一支箭来,迅速地搭弓瞄准,将迎面冲向符央的一个叛军一箭射倒!
箭筒中的箭在一支一支减少,因为马背上只能用轻弓,杀伤力并不大。但是,在她的箭将近射完的时候,前面的叛军却突然阵脚大乱。一阵喊杀声传来,外围杀入另一支军队,来势如竹,叛军支持了片刻,终于向四周溃散。
那军队行到近前。为首的一匹马上坐着一个穿战甲的年轻人,他跳下马来,前行两步跪在敬宣面前。
“陛下、殿下,罪臣徐谨护驾来迟!”
徐谨终于还是来了。
皇宫南门的叛军被迅速剿灭,几人都松了一口气。符央身上有好几处伤,方才一直都是强撑着一口气,此时终于忍不住,昏倒在了马上。敬宣颇有一些震动,叫人快去逮几个太医院的太医来。随后,他在符央的身边站了好一会儿,最后低声道:“朕原本以为……这朝廷里不会有真正的死忠之臣了。”
静亭一边心道陛下你与其说这些,不如正经给他升个官要紧,一边着急和徐谨商量去皇宫北门接湛如和太后他们。徐谨便立刻又亲自去了一趟皇宫北门,这趟却用了一个多时辰才回来。原来湛如带着太后和年音,已经顺利出了宫门。这个效率和运气不禁令人目瞪口呆。
皇城之围解开,敬宣回到宫中整顿上下一片鸡飞狗跳的皇宫,顺便进一步策划,如何将京城之围也解开。时至傍晚,徐谨突然换了官府从外面跑回来:“陛下,有一支勤王军从城外杀入,已经将把住城门的叛军歼灭了!”
敬宣一怔,站起身来:“哪里来的勤王军?”
“这……臣也不知……”
霞光满天,敬宣策马轻骑出了皇宫。静亭亦随在迎勤王军的队伍中,路上,她忍不住问湛如他是怎么排除万难、带着太后和太子这一双老弱妇孺闯出皇城去的。他眨了眨眼笑道:“轻功啊。”
城墙巍峨,在余晖之下,城门像是一座厚重的石碑一般屹立。百朝兴废,沧海桑田,不过浮华一瞬的过眼云烟。
城门洞开,一直肃容整齐的军队踏过护城河的吊桥,向城内开来。为首的一名将军,生着高挑的身形和清癯的一张脸,乌发束在盔甲,露出一方削尖的下颔。他入城门后便催马向前本来,在圣驾前才收住缰绳,一纵跳下马来:“神佑我朝,圣上英武,保我朝江山百姓洪福齐天!”
他声音清亮,仿佛传彻了京城火烧一般的天空。火烧一般的天空下,三军、文武、百姓齐齐下拜。
“圣上英武,保我朝江山百姓,洪福齐天!”
一时间声震云霄,而这话音刚落,那将军却突然抬起头,有一点毛毛躁躁地跑上前来,大叫道:“公主,我回来了!”
静亭站在人群中,哭笑不得地抿了一下唇。
“我看到了……左青。”
121 琳琅
夏末的风有一点微凉,天色渐晚。
静亭将沐浴后微有些潮湿的头发披在肩头,湛如站在她身后,熟稔地给她梳头。
静亭微微眯着眼睛,从镜中望着他的面容。待她的头发干一些之后,他便将它们挽起来,绕来绕去弄了半天。静亭想要回头,被他按住了脖子:“还没好,别动。”
她问道:“你在弄什么?”
“给你盘个朝云髻看看。”他将她的发尾别到发髻里面去,随后取了两支银簪簪上。从镜中望着她道,“这样很好看,明日朝典就这样去吧。”
“不要,好麻烦。”
“不麻烦,我给你梳。”他说着又将银簪取下,换了两支玉的上去。静亭自己感觉没有任何区别,但还是乖乖坐着让他换来换去,隔了一会儿,她说道:“你不如和我一起去。符央拜相,一辈子可能就这么一次呢。”
他嗯了一声。静亭又道:“去朝典之前,你……先陪我回一趟家吧。”她说的这个回家,指的是去陈府。湛如抬起眼来看了看她,静亭不由得一阵心虚,“嗯……是我爹要惩处陈广,遇上一些麻烦,让我去看看。没有什么大事,你要是觉得烦……”
湛如笑了一下:“那看来我更得陪你去了。”
两人在屋里说了一会儿话,账房又照例把账本送了过来。这对账的事情是每月必有,雷打不动的。静亭翻了一会儿账本,觉得眼睛有些累,又看他颇为专注,便轻轻放下笔走出门去。
公主府水池中的荷花刚刚开过,此时晚风中还飘着几缕清香。她沿着水边的回廊慢慢踏月走着,穿过水榭,却看见前面不远处一盏风灯的微光,在暗中微微摇晃。
走近却发现是符央。他提着灯,站在阑干的一边,正望着水中的残荷。
听见脚步,他便侧过头来,看见她先是微微一怔,随后才一笑。“公主还没歇么?”
静亭点点头:“明天是大人的大日子,你怎么也在这里?”
“圣上赐了我一座府邸,明日之后再不同以往,我只怕是不能再在公主府上长住。今晚便想来这里看看。”
他的神情有一些渺然,静亭没有走近,隔着有一段距离也靠在阑干上。
符央这次护驾的功劳无人能及,敬宣便破例封他为丞相。不过,满朝文武,倘若符央不拜相,他人也更没有那个资格。这个位置,他当之无愧。
符央此时却另想起一件事:“公主,我前两日偶然和楚兄见过一面。”静亭微微一怔,那个还在丁忧的楚江陵……原本人人都会以为能做丞相的楚江陵,现在阴错阳差,位置竟被符央占了,不知他会作何想。她也觉得楚江陵着实是命途多舛,有几分惋惜地问道:“哦,他和你说什么?”
“他要回乡了,让我替他向公主道声珍重。”
静亭沉默了一下:“我知道了。”
风吹着水面波光粼粼的月色,天已经完全黑下来,符央手中的那盏灯也忽明忽灭。静亭紧了紧身上的衣服打算回去,走之前,又回头笑道:“差点忘记说了,恭喜大人拜相。”
她不知道此时此刻符央是什么样的心情,这是他一直以来的愿望,做一个上有君王下有天下苍生的好官。为了实现它,他用了很多年。他所做的努力她都亲眼看到过,所以在这一刻,她竟也有一点为他感到振奋。
符央像是隔着一层薄雾似的也笑了笑:“多谢殿下。”
“不必客气。”静亭想了想又说道,“其实最开始说要帮你的时候,我也没有想到真的会有这么一天。世上真正的有志之人何其少,大人却是一个。如今你功成名遂,可还有什么其他的愿望?”
他神情一顿,淡淡道,“有倒是有,不过想来也是做不得数,不提也罢。”
静亭一笑道:“既然左右已经是做不得数,那么说一下又何妨?”
符央怔了怔,随后缓缓点了点头,将风灯随手挂在阑干上。走过来按住她肩头,轻轻一吻落在她眉心。
他将那盏灯重新提起来,里面的火苗微弱地瑟瑟抖动着,他便直接将它吹灭,大步走出了水榭的回廊。
回廊之外,满地月光,似乎天地向来都是如此的开阔。他深吸了一口气,向前走去,脚步逐渐变得轻快。他向来是个极恪守礼教之人,这样逾礼的举动,对他而言几乎是从未有过。
这样也好。他对自己说,没有下一次,所以就这样吧,这样就好。
他唇边扬起淡淡一抹笑,没有再回头。
第二天,静亭和湛如离开陈府的时候已经接近午时。吩咐车夫快一点赶到皇宫,静亭有些头疼地坐回车里,把头靠在车厢上闭着眼。湛如给她揉着太阳穴,她张开眼,又长长叹了一口气。
他面露同情地看着她。
“你这种没有和家长吵过架的小孩,是不会懂的……”她说完,又叹了一口气。湛如哭笑不得:“你毕竟是十几年没有和你娘见过面,她对你思念得有些过头,也是……”
方才在陈府处理陈广的事,还进行得算是顺利。但是处理完了之后,她娘将她拉进屋里说的一番话,实在是让她回想起来依旧汗毛倒竖。
她摇摇手中的折扇,咬牙切齿道:“不管怎样,我绝对不会答应将名字改回叫‘陈柳霜’……”
湛如只好一路哄着她,来到了皇宫。两人刚刚来到殿前,午时的钟声便打响了。敬宣坐在金銮宝座上,将一份圣旨递给一旁的常公公宣读。随后是一套略显繁琐的程序,直到符央披上敬宣亲赐的官府,百官朝贺。
符央从众官员的簇拥里走了出来:“公主、湛如,今晚我府上设宴,你们和左青他们来吧。”
静亭和湛如应下,转身正欲离开,却突然从背后常公公又追了上来:“二位留步!圣上请二位过去!”转头看去,那金銮宝座上却是空的。
敬宣在大殿后面的花园里等着他们。听见脚步声,他却不回头,似乎在很专注地看重花园中的景色。片刻之后,他才开口说道:“我原来以为这些是我的,而现今才知道。我有的所有的东西……都是抢了你的!”他没有自称“朕”。
湛如没有回答。只听敬宣又道,“我觉得我应该非常恨你,可是我似乎并没有这个资格。我母亲设计害死了你的母亲之后,我又抢了本应是你的东西……说起来,倒是你应该恨我才对。”
湛如突然轻声笑了一下:“那我现在有的东西,又是谁的呢?”
敬宣沉默了片刻,转过身来望着他:“你不恨我吗?”湛如摇了摇头,不是很在意地道:“我少了一些东西之后,自然会得到一些别的。至少现在我得到的,要比失去的好。”
敬宣听他说完,身体竟剧烈地有一些颤抖:“你、莫非你不想……”他的双眼望向谆宁殿金碧辉煌的尖顶,在阳光下,琉璃瓦上反着灿烂的光。敬宣正是这样一个人,他小心翼翼捧着这光芒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即使它让他时而担惊受怕,时而将他灼伤。
湛如笑了笑:“那些现在是你的,我不想。”
他牵着静亭的手离开。前殿热闹庆贺的官员们此时都已散去,颇有一丝冷清的空荡。
敬宣站在台阶上看着他们走远,越走越远。而他站在大殿的阴影里,像是整座宫殿都重量都压在他身上。
他突然想大喊出些什么,可是他不能,他是一个君王。这壮美如画的江山总要有一个人来负担,而现在,这个人恰好就是他。他是乐于如此的,可是那并不代表他有的时候不会害怕孤单。
他想起很多年前,也是在这座宫殿里,那个小女孩伸手给他,笑得眼弯弯和他说着“你就和我一起玩吧”。他突然想叫住她,张了张口,却又慢慢闭上。怔忪了半晌,他才如梦初醒一般快步走下台阶去。
静亭感觉背后有人拉她的袖子,回过头,竟看到是敬宣追了过来。不由得惊讶道:“……陛下?”
敬宣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踌躇而吞吐地说道:“你……我以后还能叫你皇姐吗?”
她愣了一下:“当然。”
敬宣这才松开手,那表情竟像是如释重负。
静亭和湛如向宫门走去。这皇宫里的宫人们依旧是给她恭恭敬敬叫“公主殿下”,然后对她身边的“男宠”也简单行个礼。这情形和从前别无二致,两人走了一会儿,静亭此时觉得颇有些好笑,转头对湛如道:“只怕你今后还是要一直被人当做男宠。”
他想了想道:“那也还不错,至少有人给行礼。”
她看他居然还很满意的样子,实在是觉得有点无语。故意说:“等你年老色衰,自然就没有了。”
他笑道:“年老色衰?会爱驰吗?”
他黑眸中泛着微亮的光,定定将她望住。静亭忍着笑,伸出手指,轻佻地勾了勾他的下颔。
“看情况吧。”
作者有话要说:
琳琅的正文到这里就完结了。大家就不要吝啬留个评吧,和我说几句话,什么都好。非常感谢你们的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