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琅-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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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
不明人士出入皇宫,身上携带和公主近臣有关的奏表,那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躲在宫墙转角处的阴影中,眼前不远,又是一列巡夜军整齐地走过。
寒风冷如刀割。
她的手都微微有些颤抖,强打起精神,悄声道:“再重复一遍。”她望着那个侍卫,“这里是皇宫内密道的入口,你走进去,一直往前,二百步左右会碰到一面墙。”
这个密道——说来话长,是她和敬宣小时候溜出宫的时候发现的。这个入口的位置极隐蔽,仅仅靠口头描述很难说清。所以她不得托大一次,冒险亲自带人来。
那侍卫点点头。
“然后,向右转再向前走,到没路的时候,你头顶会有一个出口。上去就是奏曹,你就在那里等着左青公子,知道么?等他到了,你务必告诉他,我命令他必须回来。”
“是。”
“你们从密道出来,切不可从宫内走。”
“是。”
嘱咐完了,静亭小心翼翼蹲下身,拨开脚下的一团枯草。果然,一个几乎与砖石同色的圆形盖子露了出来。她扣住盖子的一边,慢慢将其打开。
侍卫纵身跳入了洞口。
接下来的,似乎只有等待。无比漫长的等待。
静亭的脸在寒风中已经没什么血色,嘴唇微微颤抖。她不知道左青绕开皇宫眼线进入奏曹,和侍卫走密道相比,哪个更快一些。她已经很久没有冒这样大的险了,一旦左青和那个侍卫有一人暴露,就是满盘皆输。
肩上忽然一暖,转头看见湛如脱了披风给她穿上。静亭怔了一下,没有拒绝,只低声说了句“谢谢”。
湛如从怀中取出瓷瓶:“公主先上药吧。”
方才一直忘了,现在才觉得手腕依旧是火辣辣地痛。也幸好他记得把药随身带来,静亭正要拿那瓶子,湛如却执起她受伤的手:“我来。”
袖口向上卷起两寸,露出一截略微肿起的皓腕来。湛如一只手握着她的手,另一只手沾了微凉的药膏细细涂在她手腕上。他不说话,只是略低着头,额前的发丝遮住眼睛。
静亭有些脸红,望了望他漂亮的侧脸,又将目光转开。
药很快涂好了。湛如将瓶子给她:“这个公主留着,多用两日就消肿了。这几天不要使力。”
静亭轻轻“嗯”了一声。一时不知道还能说什么,湛如瞧着她神色,想了一想:“公主可是要惩治一下符央么?”
“……不了。还是先顾着左青这边吧。”
竟然还没有音讯……
时间慢慢流逝,静亭的心里不安越发深重。仿佛希望这夜长得永远不要结束,可是每每望着宫墙,又希望时间能再快一些。
不知过了多久,在静亭已经冻得手脚冰冷的时候,听到身后的宫墙内传来了悉悉索索的脚步声。
宫门“吱呀”一声,缓缓地打开了。
一个太监模样的老者走了出来,身旁有人给他提着灯。紧接着,后面还跟了一群手持宫灯的宫女和太监。
静亭方在心中暗道不好,就见那群人走出了宫门,四下里像是在搜寻什么。很快,他们藏身的这个角落便被照亮了。
那个持灯的宫女立刻呼叫一声:“常公公!在这里!”
听她说的不是“这里有人”,而是“在这里”。静亭就已经猜到了宫里约莫是怎样的状况,敬宣也不傻。果然,那公公快步走了过来,对她施礼,满面堆笑道:“公主殿下,陛下请您进宫去。”
宫苑深深,本是沉寂的夜色被一盏一盏点燃起来的宫灯照亮。
进了宫门之后,那些出来找人的太监宫女便散去了。只剩下常公公——想必是敬宣身边的亲信,领着静亭和湛如向内走。一直来到一座殿外,见到了匾额上提的“谆宁殿”三个字,他才停下脚步:“陛下就在殿内等着公主,奴才告退。”
到了这个时候,再担忧已经没用了。
常公公的意思本是叫静亭自己进去,见她扯了湛如的衣袖往里走,还有些怔忪。但是也没有拦下。
两人一级一级地走上阶梯。
金碧辉煌的宫殿,两旁列着全副武装的羽林军,手中的刀锋雪亮——静亭本有心理准备接下来要面临严峻的形势,可是却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里会严峻至此。
敬宣坐在当中,冷冷看着她——他本和她一般年纪,甚至相貌上看起来还有些稚气未脱。可是眼中的阴鸷却像是一支刺人的针,时刻提醒她:他不是从前的敬宣了,不是她的弟弟了……
她心中咯噔一下。
上前匆忙行礼,却被敬宣一挥手免了:“皇姐真是客气。”
他语气不善。静亭只能强笑:“陛下说笑了。不知陛下……”她能说什么,不知陛下找我何事?不知陛下能不能将我府上的男宠归还?
她咬着下唇,额上冒出一层冷汗来。
就在这时,袖口一紧,湛如拽着她一齐跪了下去。
09 清诗与瑶华
膝盖被冷静的地面硌得一痛,静亭有些诧异地回眼,撞上湛如的目光。冷静,肃穆。
他的眼神像是蒸腾酷暑的六月中,突然降下的一场雨。
片刻后,她转回了目光。
还不能放弃。即使她为了自己放弃,却也不能为了公主府上下所有人放弃。
她一定还有机会。
深吸了一口气,静亭低声道:“陛下,我错了。”
敬宣没有走到她面前,而是高高在上地望了她一眼:“哦?皇姐错在哪里?”
“我不该偏袒内臣,公私不分。也……不该贸擅专独行,给陛下添乱……”她这几句话说得磕磕绊绊,似乎早已六神无主。到了后面,声音越发低下去。
敬宣漠然一哂:“还有呢?”
“我……不该豢养……豢养男宠。”她轻声道,用袖口飞快地擦了一下眼睛。抬起头来,“陛下,我错了。从今以后我把他们都遣散!只留下符央一个、不……求您把左青还给我,我只要……只要这两个!”
湛如轻声唤道:“公主。”
静亭转过头看他一眼,随后看了看敬宣。怔兀自忪半晌,轻轻低泣出声来。喃喃道:“对不起……我对不起你们,对不起……”
敬宣没有说话,笔直地站在台阶上。静亭伏在阶下啜泣,湛如望着她,面上渐渐露出绝望的神色来。
半晌,敬宣默然走下阶梯,站到她面前。
“皇姐就这么喜欢他们?”
静亭只是哭,不说话。
敬宣叹了一口气,“你喜欢养,就都养着罢。”他面上是一种失望、却又松了一口气的神情。
失望的,是她如此荒诞不经。松了一口气的,也是她如此荒诞不经。
静亭面露喜色,抬起头望着他。只见敬宣走回到金座上坐下,隔了一会儿,问道:“皇姐还记得,谆宁殿的名字是谁取的么?”
“是父皇。”
“原来你还记得是父皇。”
静亭“嗯”了一声:“我一直都记得。江山,是陛下的。可是父皇,我却还是认得起的。”
她这一句“江山,是陛下的”,让敬宣眼中似乎露出几分犹豫,又有几分迷茫。半晌,他才挥了挥手:“……羽林军先下去。”
声音略带疲倦。
“皇姐。”他这样唤了一声,语气中却说不清含着什么。像是陷入了某一片思绪,半晌才继续道:“朕十四岁那年,父皇曾带朕游猎雱山。”
敬宣十四岁,那就是先皇去世前一年。
“朕陪着父皇上了后山的山崖,当时正是黄昏日暮。父皇谈起他昔日征战塞外,说给了朕一句诗。皇姐,可想知道是什么?”
“陛下请讲。”
“‘不见夕阳西下,唯笑大漠狂沙。’”
先皇半生征战。这一句气势滂沱。
敬宣道:“可惜父皇只说了这一句。今日便请皇姐,给添个下句罢。”
都说文如其人,歌以咏志。
静亭思索半晌。
“让陛下见笑,我想的是‘何日孤鹜落霞,半城春水梨花。’”
她就不信敬宣从能这两句完全是女子口气的诗中,看出什么不妥来。
敬宣果然沉默了。
他望着静亭——他其实,是很不愿意动她的。只要她肯听话。
过了片刻,他转身向殿后走去。
余光里的那抹明黄色逐渐消失,静亭深吸了一口气。知道这一回是过关了,也多亏无意提起了父皇,敬宣才手软了一次。她大着胆子开口:“陛下……”敬宣知道她想说什么:“这一次的事朕就不追究,你那个男宠,朕明日一早叫人送他回你府上。”
静亭心中一松,她方才还在猜测或许左青已经□掉了:“多谢陛下!”
敬宣脚步没有停留,径自离开了。
她不记得自己是怎样离开谆宁殿的。
羽林军已经退到了有一段距离的地方,皇宫仍如它最往常的样子一般,呈现出死一样的静寂。直到上了马车,她才意识到,天际已经微白。
车内,之前派出去的那名侍卫正在等她。扑通跪下:“公主,那密道的出口……已经封了!属下、属下……没有见到左青公子!”
静亭摇了摇头,“回去吧。”
那侍卫便识相地不再说话。
回程的路上,静亭猛然间想起左青的问题解决了,符央的问题却还没有解决。又回到了最开始的弹劾问题上。宫里的那一位,甚是难对付;家里的那一位,更是让人头疼。
可是如今,她却已经不能再做什么了。
湛如坐在她身边,低声道:“唯有看符央自己造化。”
静亭不由得诧异地看他一眼,他居然能猜到她正想什么。方才在殿上为了骗过敬宣的那些把戏,她没有解释,他也没有多问。
“你说得对。”她有些疲惫地道,“谢谢你。”
湛如只是对她一笑。
“对了,听到那句诗的时候,你心里可有下句?”
“公主想听?”
静亭点了点头。湛如嘴角轻轻牵起,狭长的眸子滑过一丝笑。朱唇轻启:“且试清酒新茶,不闻苍颜华发。”
静亭一怔,随即点了点头:“好句。”
东方逐渐泛起晨曦之色,马车行在路上,在车内已经能听见外面的人声。
静亭闭着眼靠着车璧。
湛如撩着帘子的一角,目光投向外面京城的街道。偶尔转回头来看她一眼,神色不比平时的恭敬,但也不失礼。只是多了几分凉薄。
马车停在了公主府外。湛如才收了方才的神色,伸手欲去抱她下车。却没想静亭根本没睡,车一停立刻睁开了眼。方才觉得有什么似乎不一样了,但是映入眼帘的,依旧是他万年不变的笑容。
他怔了怔,收回了手:“公主请下车吧。”
之后的几天,因为对符央的处理结果还没下来,静亭过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又像是没头的苍蝇……反正不像人。
不过一转眼,小半月都过去了,那临头一刀却迟迟没有落下来。
这倒是叫静亭觉得像是被吊在了一半,更加难受。
于是她打算亲自进一趟宫,去找奏曹那边的知情人问上一问——她自然是不敢再叫左青背着人去了,上次左青被送回府的时候把她吓了一跳。虽然命还留着,但是被羽林军抓住的时候还是受了些皮肉苦,弄了一身伤。到现在走路还要人扶着。
所以她只好动用一下她那所剩无几的淫威。
反正公主要进皇宫,是不可能有人找得到拦她的理由吧?
她顺口编了个“看望太后”的理由,摆驾进了宫。光速“看望”了一眼太后之后,就抬脚去了奏曹。把奏曹那里录文书的一群小官吓得点头哈腰,鸡飞狗跳。
只是,用了不到一刻时间,她就离开了奏曹。
走在出宫的路上,静亭脑子里还有点儿转不过弯——刚才奏曹的人告诉她,符央的事情,被压下来了!
据说自那封几经坎坷的奏表递上去之后,不仅圣上那里没给回音。而且之后再来骂符央的言官,是来一批倒一批,递上去什么也统统被打回来,到现在终于都看出上面不打算管这事,一个个乖乖闭嘴了。
她只能说世界真奇妙。
快到宫门口的时候,路过一片花园(千万别以为整个皇宫里只有一个御花园),如今方绽开东风第一枝,这地方被宫里的花匠打点得蛮不错。静亭脚步稍停了一下,就在这会儿,看见花园那头走过一个人来。
她不是内眷,所以不用避嫌。况且以她如今的名声似乎也没什么嫌好避,只见那人越走越近,径直到她面前行了一礼:“江陵见过公主殿下。”
本来楚江陵身边还是有两个宫人引路的,他这句“江陵”一出口,那两人暧昧地对望一眼,风一样地溜掉了。
静亭心道从此她的恶名大概又要添上闪亮的一笔。
轻轻咳了一下,她转回来看着楚江陵,低声道:“左监大人想如何?本宫未曾违约,大人……”
楚江陵低低笑了一声:“臣如今是廷尉了。”
述职刚过,他也升官了。廷尉左监变廷尉,位列九卿。
她假笑:“恭喜廷尉大人……”人家根本不搭她的茬,她心里颇有点忐忑。早知如此,她不如干脆听了湛如的,给丞相府扣个谋反。
楚江陵睨了她一眼,抬步便走。与她错身时却突然滞了一下脚步,反手拉住她手腕:“公主殿下以为符大人的事,是谁压下来的?”
他这句话说得极轻,静亭几乎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再抬头时,他却已松开手向前走去了。
符央的事是谁压下来的?
她猛然怔忪在当地,还有谁能压住此事?除了圣上,只有楚相!
现在这两位已经是一条线上的,所以说敬宣的意思,也是楚相的意思。能保下符央,不是那么容易的。除非是楚江陵先同他老爹楚仲周旋了许久,才说动楚仲去和敬宣周旋的!不论是怎样,此事周旋起来都是难度颇高。
居然是楚江陵帮了她。
当初和他做那个协定,她实则也是没太放在心里的。毕竟她根本就不可能再派人去杀他,何况她会有什么地方需要他来“尽绵薄之力”呢。
可如今看来,幸好有了这个协定,符央才逃过一劫。
她庆幸地叹了口气。
转身向宫门走。
可是才这么一个甩手,却感觉手腕立刻要死不活地疼起来。她呆了一呆,这才想起什么似的,转身向着楚江陵走远的背影狠狠瞪了一眼。
不管怎么说,静亭悬着的这一颗心终于放下。此后几日,生活逐渐回到正轨。
左青的伤慢慢也养得好了,但是给静亭惹了这么个大麻烦。他很是郁郁寡欢了一阵。
再说符央。别扭了几天,终于还是恢复了给镜眠报告朝堂事的传统。静亭能觉出,他依旧耿耿于怀。要不也不会每当别人恭喜他高升的时候,他脸色就蓦地僵一下。
可是他无法拒绝,他需要权力。很需要。
需要到即使要他当男宠,他也没什么脾气了。
10 茶楼
“绿衣。”
公主府的寝宫门外已经开了几株迎春花,风动无人。
静亭很没形象地蹲在门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