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琅-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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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毓道:“公主没有听说么,那是珷王。本朝的唯一一位异姓王。”
珷王这个封号,最初是皇家先祖,定国时封的。第一位珷王,是一位开国将军,虽皇族年氏征战天下,英勇过人,立下汗马功劳。但是这位将军,终是有勇无谋,在天下平定之后,他身上的功勋比任何人都多。可是相应的,皇族比任何人都希望,他从此消失。
皇家处在一个十分尴尬的位置。倘若杀了他,会引来诸多不满;倘若不杀他,又唯恐江山坐不实。最后只得封了珷王,又给了他一块离京城远远的封地,命他每隔十年,才可以入京一次。
珷,谐音同“武”。这个字的意思,是像玉的石头。
这是一个警告,也是一个讽刺。
当年珷王在离京后,得到智者的指点,从此安居一方,再无与政治牵扯。世代珷王也都如此,到了当下,几乎京城内都无人记得,还有这么一号异姓王存在。
不过眼下的这位珷王——据说是刚袭的位,天生喜好纷奢,嗜钱财珠宝入性命。珷王已经不知道几个十年没进京了,这位却一拍板——听说京城最富庶,咱们热闹热闹去!
于是,很是了不得,珷王入京了。
其实这也不是突然的事,这个消息,在前一段时间里,就已经传遍京城。但是静亭好久不曾出门,所以根本不知道。不过更奇葩的是,她活了这么大,居然今天才第一次有人告诉她,本朝是有一位珷王的!
“所以,公主殿下,您今日确确实实开罪了一位王爷。”坐在马车中,蒋毓苦笑一下,“当然,这是臣下的错。只是王爷恐怕记住的是您,而不是臣。”
静亭摇摇头,开罪就开罪了,公主和王爷是平起平坐的,没有谁能处置谁一说。
“可是,陛下怎么会放心让珷王入京呢?”
“而今珷王早已没有了声望,即便振臂一呼,也无法造势。”蒋毓解释道。因为符央的关系,所以蒋毓对她说话并无保留,“况且,如今这位珷王,也不像是有反心的。反倒是……”反倒是像个暴发户,到京城来炫富,来招摇过市的……
静亭还不知道,这位王爷初到京城,就买下了一座府邸,占地较她的公主府有过之而无不及。之后,又大量购入仆从和婢女,甚至在府内搭建了一座戏台,每日请名伶堂会。这几日内,丝绢布帛、佳肴美酒、珍奇古玩……水一样地流入新建成的珷王府,其势可叹。
所以,敬宣对这样一位王爷,其实并没有什么脾气。至多是在他进宫在自己面前摆富的时候,感觉有点儿头疼罢了。
“对了,还有一事。”路不长,蒋毓抓紧时间给她科普,“这位王爷,平生最爱美人。”他说着,压低声音,“而且,男女不拘!”
这句话说完,车里静了一会儿。
随后左青有点发毛的声音响起来:“……公主你看我做什么?”
清明这天,京城里下了一整日的雨。
天色阴翳,淅沥的雨丝轻如薄棉。翠寒的树叶被雨水洗过,点点湿润,空气中飘着微凉的清香。
静亭在屋檐下站了没多久,已经感觉身上的衣服单薄,转身回屋。却就在这时,符央撑着一把伞从院子那一头走了过来。穿过雨幕到她面前。
他面上是有些凝重的神色:“公主,你见过蒋毓了?”
“嗯,发生何事?”她冷得搓了搓手臂,转身向屋里走去。符央跟了进来,对她说道:“今天有人在朝上对圣上说,公主你和珷王不和,在街头发生争执。蒋毓出言为你澄清,说是珷王没有认出你,仗势欺人。现在朝臣都在议论这事……”
他叹了口气:“看来是真的。那么,则有些麻烦。”
“圣上是如何说的?”
“圣上本意是将此事压下。”符央拉过一张椅子坐下,“但是珷王入宫,对圣上说你带人故意冲撞他车驾,出言不逊。要你摆酒设宴请他,给他道歉。”
“什么?”静亭差点笑出来,看来不先告状的,就也不叫恶人了。
她凭什么给珷王道歉?
想了一想,“那朝臣是怎么说我的?”那些大臣就是再看不起她,但是与一个封地来的异姓王相比,他们应该更倾向于支持公主一些。
只要舆论将矛头指向珷王,他就不能掀起几尺浪来。
符央道:“众说纷纭,但是珷王大肆在京横行一事,确实引起一些不满。”见她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他叹了口气,“公主,可现在圣上不支持你。”
静亭转过头来,诧异地眨眨眼睛。
原来,珷王听说大家都觉得静亭有理,坐不住了。进宫给敬宣下猛药,吵吵嚷嚷说什么圣上不分黑白啊、偏袒公主啊……等等之类的。敬宣被闹得无比心烦,办公时间被大量占用,最后只得应了珷王。
比起胡搅蛮缠的珷王而言,静亭还算是个好拿捏的。
于是今日退朝之后,符央又被单独留堂了。敬宣用一番深明大义的理论,其实想说的只有一个意思——你们家静亭公主她惹上这个事,现在让朕很是挠心。所以你回去务必把她给劝好了,服个软,给珷王道歉去。
“公主打算怎么办?”符央问道。
“……还不知道。”
她在一旁坐下来。给珷王道歉么?她倒不是一成不变之人,不会因为觉得无错,就死不低头——倘若能轻松把此事应付过去,那道个歉也没什么。
不过,现在的问题是,怎么道?
给珷王办个宴会,然后跪在他面前磕两个头?
这肯定是不行的,既不能太让皇家没面子,还要让珷王有面子。她望着窗外的雨帘,用手揉着额头:“我想一想……你先和陛下说我应了。”符央点点头要起身出门,静亭又叫住他:“顺便帮我把湛如叫过来。”
符央出去的时候,是午饭之前。
但湛如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静亭本都快忘记了,见他来了,才愣一下,抱怨道:“怎么这么慢……”湛如笑了笑,将伞立在廊下:“ 拜公主所赐,今天陈柳霜来了,我一下午都出不来。”
“哦?佳人在侧,还尽兴否?”
“好极。”他抬起头嗤笑了一下,“她让我陪她到湖轩听雨,外面这么冷,你说尽兴否?”
静亭轻笑出声来。湛如走到她旁边坐下,自己倒了一杯茶。突然又抬眼瞧了瞧她,抿唇一笑道:“如此,才叫佳人在侧。”
静亭面上的笑容一僵。呆了一呆,才甩了甩头,看向别处:“我要办个宴会,你去安排一下,府库里的钱你随便支就好。”
湛如点了点头:“公主想办成什么样?”
“不用特地费心,比家宴稍微隆重一点点就行。”其实她公主府的家宴就已经蛮像样的了,这个规格,就是请天子都不寒碜。
“公主可是打算请珷王过府?”
“连你也听说了?正是。”她叹了口气,“所以我正要和你商量,我打算送珷王一份礼,聊表歉意。你说,送什么好?”
64 索弦不如歌
两天之后,公主府的请帖,发到了珷王府上。
一时间,公主向珷王低头一事,成了京城中人近来议论的话题。而静亭这边,却没有闲心管外边都说什么。她这些天流连府库,把这两年来自己收的礼、接的赏,都搬出来仔仔细细研究了一遍。
“公主,快看这个,怎么样?”左青指着的,是一扇屏风。这屏风做工精细,尤其值得一提的,是上面的一翠竹图,是用深浅不一的翡翠雕刻而成的。匠心独运,巧夺天工。
静亭满意地点点头。这是库里体积最大的东西了,想来从送给珷王的角度来看,也最拿得出手。湛如则笑道:“公主好眼光,这屏风不仅珍贵,而且雅致之极。”
雅致之极?
这倒提醒了她。挥手招来两个家丁:“你们,去请几个工匠来。把这个屏风的边边角角,都给我镶成金的。”
要招待珷王,雅致可是不顶用的。但是她也不太确定,到底要送些什么,才能让珷王罢休。
不过她想,目前也唯有做成这样。如果届时珷王执意揪住此事不放的话,再想别的办法。
与此同时,公主府又单腾出了一个院落,准备做宴请的场地。湛如亲自带人布置的,用了两天左右弄好,静亭去看过一眼,觉得金碧辉煌,相当(会)合(珷王的)意。
这天傍晚,静亭看着下人们布置,已经接近尾声。她便在天黑之前,回了自己的寝宫。
“公主回来了?”绿衣来给她开门,“歌弦公子求见,正在外间等着。”
静亭疑惑地点点头,进了屋。
歌弦果然等在屋内。听到门响,他抬起头来。撩袍跪下,恭恭敬敬道:“公主。”静亭愣了愣:“免礼免礼,有什么事?”他好久没有被人这么正经拜见过了,不由得以为歌弦有事求她。
歌弦摇了摇头,却不起身,沉声道:“请公主将我献给珷王!”
静亭愣了一下,随后皱了皱眉:“胡闹!”
见歌弦执意不起来,她也不劝了,在一旁坐下。问他:“我问你,歌弦,你为什么要我把你给珷王?”
“大家都在传,公主与珷王不和,珷王恶意羞辱于你。公主送给他钱财珠宝,恐怕还不足以令他善罢甘休。”歌弦膝行两步,到了静亭面前,抬起那双明亮的眼睛望着她:“听闻珷王好色,歌弦一介卑贱之身,愿意侍奉于他。为公主分忧!”
静亭望着他,一时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片刻,她伸手将他扶了起来。
“歌弦,珷王好色,却不一定会善待他的侍人,你懂得么?”她柔声说道,“你如果跟随于他,会受很多的苦,而且从此,世人都会看不起你。我即使有天大的麻烦,也不会拿你的后半生作赌。这样的话,不要再提了。”
歌弦苦笑一声:“公主,难道我还会怕被人看不起么?”
静亭一怔,才想起歌弦是她从风月椽里救出来的。之前,她也曾见过他在台上表演的样子,扮相妖娆似女子,却还强颜欢笑。他,早就不怕被人看不起了。
歌弦望着她,用一种极真诚的语气说道:“我的命是公主救的,在府中停留这些时日,我过的是前所未有快活的日子。上次湛如公子叫我去丞相府救公主,我就想着,我是时候将这条命还给公主了。但圣上仁慈,没有杀我,到如今,我整个人、这条命,还是时刻可以为公主送出去的……公主,你是这个世界上待我最好的人,我,都是自愿的。”
——这个她几乎都没有给予过怎样关注的少年,居然说出这样的话。
静亭心里不禁产生了一丝疑惑。是怎样的力量,让一个人可以为另一个人置生死于度外。的确,如果她送一个歌弦这样的美貌少年给珷王,是很“拿得出手”的一件事,或许麻烦就此解决。可是,说实话,这很无德。
太无德了。
“公主,公主?”
她一时间有点走神,直到歌弦叫她,她才回过神来。
“我再问你一次。”静亭低声道,“即使不用将你献给珷王,这件事最终对我而言,也不会有太大影响。你可以选择,是继续留在公主府,还是被送给珷王?”
“歌弦愿意被送给珷王。”
静亭望着窗外逐渐暗下去的天色,轻轻叹了一口气:“好,那就按你说的。”
珷王赴宴的日子,终于到了。
这天晚上,公主府内,上百灯火照得院落一片明亮。就连水榭的池中,都放置了漂浮的盏装莲花灯,那灯座薄如蝉、轻如雾,整片水面朦胧而华美。
仙乐风飘,香雾袅袅。
符央在门前亲自带人迎接,珷王见到这样隆重的架势,心中不免得意。带着两名美妾和一众随从,昂首阔步走进公主府。
静亭和左青站在宴席前,珷王一行人进门之后,符央便走到她身后另一侧站着。静亭则上前两步,对珷王行了个屈膝礼:“王爷大驾,本宫不胜荣幸。请王爷入座。”
她在珷王面前,本不用行礼。但今天既然是为了客气,不如就客气到底,免得被挑出毛病。
珷王点了点头。也勉强对静亭好言好语了两句,客套完毕,大摇大摆地自行入席坐下。
等都入了座,酒菜一道接一道地端上来。菜肴丰盛至极,珷王难得地露出了一点笑容,吃喝得相当尽兴。菜过五味,几个公主府特地请来的伶人走到席间,唱了几支婉转悦耳的曲子,又围在珷王席前,给他斟酒。很快,珷王那粗噶的笑声就传了出来。
“公主。”忽然,背后有人叫她。静亭转过头,看见是戴了一头靛色斗笠的歌弦,捧着杯盏,不知何时来到她背后。
她略有些诧异,压低了声音:“还没到你出来的时候……”
“我知道。”歌弦轻声打断她,“我就要走了,想敬公主一杯酒。”
他说着,拿起银质的酒壶,慢慢斟满一杯。
他的手指很细,皮肤莹白,还是未长成的少年模样。可是他的手又极稳,斟满两杯琥珀色的酒,递其中的一杯给静亭。
相反地,这时候,她的手却微微有些颤抖。
“歌弦。”她几乎有些后悔了,歌弦的年纪可以当她弟弟。而她救他回府,非但没有保护他,反而冷漠地看着他残忍地对待自己。可,就在她说出反悔的话之前,歌弦却先开口了。
“公主,我敬你。”他用酒盏同静亭碰了一下,扬起尖瘦的下巴,一口饮尽。
随后,他低下头来。隔着一层斗笠的纱罩,他应当是在盯着她。静亭只听他有点沙哑的声音传过来:“公主不是心机深沉之人,往后且记着,莫轻信身边之人。”
静亭一怔,他却已抱拳起身:“歌弦去了,公主,就此别过。”
歌伶清丽黏软的声音飘散空中,席间飘着酒香。
静亭有些怔忪地望着歌弦离去的背影,直到他都走得远了,左青他们叫了她几声,她才回过神来。
她心里突然有些忐忑。
心不在焉地吃着菜,她却不住地回想到歌弦刚刚说的话——莫轻信身边之人,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很郑重。
这不像他。
虽然对歌弦了解得并不多,但是她确定,这不像他——至少,不像往常她所见的他。
仔细思索,歌弦所为,确实有许多蹊跷之处……想到这里,她有点坐不住了。往珷王那里瞧了瞧,见他左拥右抱,兴致正高昂,她便向符央和左青交代了两句,起身匆匆离席。
走到院外,她拦住一个送菜的侍女:“歌弦公子往何处去了?”那侍女指着水榭旁边别院的方向,原定歌弦也是要在那里准备的。静亭快步走了过去。
月色无垠。水榭旁边的别院内,还隐隐能听到远处传来的乐声。
歌弦摘下头上的斗笠,露出一张皎洁如新月般的面容。他走到桌边,抚摸着叠得整整齐齐、轻纱一般的衣衫,半晌,低低嗤笑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