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琅-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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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风从石桌上跳下来,蹬蹬蹬跑到门前。开门,只见眼前站着一位年轻的公子,容貌过人。可是,让人留下深刻印象的,却并不是他出众的五官,而是眼神,高贵而深邃。像是万物皆过他眼,却怎样的宠辱,都不能打动他一般。
楚风呆了一呆。他在丞相府久了,察言观色的本领早就练出来。可是他却丝毫看不出面前这人是什么身份,也看不出他是来做什么的。悄悄打量了一下他身后,只见一辆平凡无奇的马车,赶车人戴着一个斗笠。
“请问阁下是……”
“在下求见楚相,劳烦通报一声。”
楚风下意识地点点头——平日里求见丞相的人多了,一批又一批的,什么嘴脸都有。楚风向来是要烦死了这些人的,可是遇上眼前这位,他却忘了,恭恭敬敬请对方坐着等,自己则跑着去找丞相。
跑出两步,他又回过头:“忘记请教公子贵姓?”
“澹台。”他微微一笑,“澹台湛如。”
(澹,音“潭”。)
不一会儿,楚风跑了回来,对湛如说楚相请他进去。
湛如由他引着,走向相府书房。一路上楚风频频回头——刚才乍一见没觉得,此时细看,却发觉这位公子很是眼熟——当然了,他就是想破脑袋,也不会将眼前气质高贵的这人,同除夕晚宴上,那个见过一面的“和荒唐公主混在一起的男宠”联系在一起的。
他想不到,楚相同样也想不到。
楚相很疑惑,眼前这个人找自己,想要说什么?
并不是每个人求见他都会让进来的,只是湛如报出的姓氏,十分敏感。他人也许不知,但是楚相却清楚,澹台是国姓。契丹的国姓。
白皙的指尖和白瓷茶盅几乎同色,湛如抿了一口茶,微笑抬起头:“丞相很苦恼罢,宗正符央就快回京。徐州派和鸾倾派的党争,又要开始了。”
符央明明现在是丰县官吏,湛如却一句话点出他最终是要回到宗正的。这个结论,是非眼光老到之人得不出来的。符央被踢出京城的时候,很多人都跟着踩了两脚,但后来事实证明,圣上并没有弃用符央的意思。
楚相的目光变得凝重了些。
片刻之后,他盯着湛如,从容地笑道:“党争,又同本相何干?”
54 好快啊第三卷了
指节轻轻摩擦过瓷碟的边缘,湛如一笑,将茶盏放下。
楚相不倒向任何一个党派——这不仅湛如清楚,朝中的每一个人都清楚。而恰恰是他两边不靠,又有着深厚的根基,才让他的位置举足轻重。
所以,在一般人看来,楚相是一点不用担心党争的。任他人如何斗,只要他在这个位置上不退下,不仅可以洞若观火,还能稳住朝堂局势。
可是他必须在这个位置上,不退下。
他的精明,让许多人都已忽略——楚相,是年过五旬的老人了。
说起来,这个五旬倒也不算是特别的老。可偏偏这是个尴尬的年纪,他再做几年丞相,该辞官了,朝堂也被两边党派给斗乱了。他要么就再多等几年,十年——足够一场党争决出胜负。要么,他就干脆不要等,现在就离开官场,直接让楚江陵接班。
如果照现在这样下去,几年后,相位悬空的时候,又恰逢朝廷内党争之乱,那时的动乱就只怕不是小动静了。届时两派争夺相位不成,兴许最后还会共推一个短浅无能的庸人上位,后患无穷。
楚相现在就处于这样颇有些尴尬的境况——极为隐秘而微妙的,即使是楚相这样在官场中摸爬滚打了几十年的人,也仅仅是对这个境遇了悟了个大概。而湛如,却是直接将他面临的窘境,清晰、有条理地道了出来。
他想得甚至比楚相还远。
比起将相位交予他人,楚相自然还是愿意让楚江陵接班——是人,都是有私心的。
楚相同他谈话不到半个时辰,却已经暗暗心惊。有心想试探一下,这位姓氏澹台的公子,到底是什么身份。但是湛如根本不欲在这个问题上作纠缠,很快将话题转开:
“时局如此,丞相,可想到了解决之法?”
楚相猜想湛如应当是自荐来做门客的,他既要卖弄,自然就已经想出了办法,“请教澹台公子,有何长远之计?”不知不觉,他已经将语气放得很客气。心道,若是他有计策,留下做门客也未尝不可。
“长远之计倒是没有。一劳永逸的法子,却有一个。”湛如抬起头,低而缓声地说道,“能让丞相永远不会大权旁落的法子,您可想听一听?”
像是想到了什么,楚相脸色微变。手指轻轻抖动,杯盏间发出轻微的响声。
一个时辰之后,湛如离开丞相府。歌弦赶着马车已经在门外等,见他出来,忙问:“公子,如何?”
“已成。现在只等着楚江陵回京了。”
歌弦笑起来,“如此就好。”他心情很是愉悦,连斗笠都摘了,哼着歌赶车回公主府。一路引来不少人侧目。
再说丰县这边。
丰城经过军民合力加紧修缮,在入冬之前,已经恢复的同战前基本没什么两样。反倒是因为免了赋税,城里的景象倒是更繁华些。
天气一日一日地转冷,这里与京城不同。没到腊月,这年的第一场雪,就铺天盖地降下来。
——之所以特此用个成语来形容雪势,是有原因的。
清早,静亭起来去推房间的门,却意外发现推不开。
她以前在京城,哪见过这阵仗。这里的大雪可掩门,相比之下,京城的破雪只能用来作诗。再又试着推门几次之后,终于叫她推开了,院子里白皑皑的一片,银装素裹。
左青带着一群衙役清理院子,呵出来的白气,在空中都快结成冰。这样的雪,一冬还要下好几场。进入腊月,天气就更冷,雪落在地上厚厚一层,踩上去,咯吱作响。
年关将近,县衙里的官差也都回家去了。只剩下静亭他们几个孤家寡人,留在衙门过年。
不过常有平民给送来年货,衙门倒也不冷清。
腊月二十三这天,静亭一早起来出门,就遇见站在县衙门前的几个百姓。她还以为有人告状不挑时候,问了才知道,是来讨春联的。
“这不难,几位稍等一会儿。”那几人看她答应,喜不自胜,都说不急。静亭转身向里走,心道你们是不能急,春联倒可以写,但是我连纸都没裁好呢。
到了书房,却看见楚江陵站在桌案前。案上铺展了一对一对春联,刚刚写好,墨迹未干。见她进来,楚江陵抬了一下眼,“我闲来无事写写,公主要么?”
静亭道:“是外头有百姓讨。”楚江陵道:“那把这个给他们吧。”他拿起案上的对联将墨迹吹了一吹,“对了,我打算留在丰县过完年再走,昨日和符大人说了,却还没告诉你。”
静亭点了点头。她也觉得他得等过年之后,道上这么大雪,想走也难,“如此正好,去年除夕我们不是在你家过的么。你也留在我们县衙过一回,就算平了。”楚江陵一怔,“原来你还记得。”
她当然记得,去年赴丞相府上的除夕宴,她当时颇为提心吊胆。后来被楚江陵点破刺杀之事,定下互不妨害的盟约,至今……已经有一年了。
时间好快。
“当时同公主立盟,是因为不信公主。”楚江陵走到她面前,说道,“如今,我却知道你绝非那般荒诞不经、随意害人性命之辈,那个盟约,形同虚设,便作废了罢。”
他下了一番决心才说出这几句话的,本想着静亭会郑重地同他说盟约作废。却不想,她只是淡淡一笑:“既然是形同虚设,还废它作甚?留着好了。”
楚江陵一怔,随后有些苦涩地一笑。
有再多的盟约又如何,他终究,是拴不住她的。静亭或许是不明白,或许是明白了却不想点破,他楚江陵想要的,并不是这些。
正想着,听静亭又道:“就到……你当上丞相的时候为止吧。”
他以后是要做丞相的,这件事大家心照不宣。楚江陵望着她片刻,缓缓点了点头。静亭一笑,拿过对联向外走:“那么,多谢楚大人送对儿。”
之后几天,陆陆续续又有百姓来讨春联。静亭、符央和左青也各写了一些送出去,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左青,他发觉大家讨东西的时候,只认静亭和符央,对他则冷淡很多。心有不甘,回去之后花了几个时辰,写了上百副对子,发了出去。
第二天,他到城中一转,发现十户之中,有八户贴得是他写的对子,终于笑逐颜开,得意洋洋地回了县衙。
除夕当日,没有人再来讨对子了,一早却来了几个小孩,笑嘻嘻地站在衙门外头讨岁钱。这个符央早就备好了,但凡来的,一人一贯钱。孩子们发现县大人给的,居然比爹妈给的还多,一传十十传百,从早上一直到下午,衙门前的孩子络绎不绝。
掌灯时分,城中噼噼啪啪的鞭炮声响起,路上的人烟渐渐少了。各家各户的灯光亮起来,县衙门前,是一排通红的灯笼,一盏一盏在风里摇动。
新的雪片开始落下来,覆盖在红色的光晕外,片刻才融化。
静亭等几个吃过晚饭,左青问她:“公主要不要守岁?”她说要,左青就搬来四张椅子,上面铺上坐垫,摆在前堂里。她、左青、符央和楚江陵,开了一坛酒,搬几册书来。
酒盅满上,楚江陵站起身,将他三人敬了一敬。又专为符央敬了一盅,“符兄,此次我回京,会对圣上赞你治民善战之材。明年之内,定设法调你回京。”
远离政治中心,对符央来讲是很不利的。得楚江陵一句承诺,此事就解决了大半。符央也将酒盅倒满,“大恩无以为报,倒应该是我敬楚兄。”
“符兄不必客气。日后还是同僚。”
看两人相互敬来敬去,左青侧过头小声和静亭道,“不是一般都一个称愚兄,一个称贤弟的么。他俩怎么都是兄?”
“这是很尊敬的说法。”
左青哦一声,插不上话,坐到一边自己喝酒。
夜渐渐深了,城内零星的炮仗响也逐渐消失。静亭上下眼皮开始发沉,绿衣本是在边上做针线,这时候便搬椅子到静亭身边,“公主困了?”
静亭忙摇头,强打精神,“我不睡,我不睡。”绿衣还不知道她,柔声道:“公主不睡。这样坐着不舒服,可以在我身上靠一下。”静亭点点头,靠在她肩上,不出片刻就睡着了。
这么一睡,却也没睡太久的工夫。
隐约感到周围变冷了些,她皱了皱眉,还想继续睡。但是又过了不知多久,外面似乎有些杂乱的脚步声,最后一声门响,彻底惊醒了她。
睁开眼,就看见符央刚刚从外面走进来。身上还披着一条黑色的披风,上面落满了雪。
室内灌进些冷风,半晌暖和不起来。静亭揉了揉额头,“怎么回事?”
“京城来了急信。”符央将披风脱下,雪花簌簌落一地,他沉声道,“催促楚大人立即回京。我也不知是什么事情,他连夜就走了。”
“是陛下派来的人?”
符央摇摇头:“是丞相府。”
丞相府?
楚江陵公务在外,丞相府何时有这么大权力,命令他回去了?
55 回京
年初一清早,送走了陆陆续续几个来拜年的。符央就差人去打听,丞相府出了什么事。
但是大雪阻道,人来人去极不方便。打听了几天,还是什么消息也没有。这下就更叫人疑惑了——扛着这么难走的路,也偏要在这个时候赶回去,到底是为什么?
又过了几天,消息没有打听来。调职位的公文却来了。符央因为治民有方,又加上抗击外敌有功,特被调回了京城。回到宗正寺,任宗正卿。
秩俸二千石,银印青绶。较他从前的官职还高,位列九卿。
此外,还有圣上为了表功,赐的金银布帛等物,没有送到丰县,等回京后再领。
是时候回京了。
冰雪未消,县衙墙外的一株红梅树,才刚刚绽放。回程的马车却已经备好,等在门外。
静亭走出院子,迎面左青扛着两块木板子一样的东西走过来,“公主都收拾好了,没落东西么?”静亭点点头:“你拿的什么?”左青道:“路上不好走,怕车轮陷进雪里,到时候用这个起出来。”
符央等人,也已经准备妥当。几人都上了马车,离开丰城。房檐下的冰凌还在簌簌落水,官差和百姓却顶着严寒,挤满了街两旁,一直相送至城外。
符央和静亭下车再三拜谢,他们才肯离去。
半个多月后,马车到达京城。
静亭是从小就长在京城的,对此地的感情不一般。马车驶入城门,眼前看见的终于变回了熟悉的景象,这让她倍感欣慰。
望着亲切的楼宇房屋,她心情也跟着好起来。可就在这时,马车却突然慢下来。走走停停了一阵,居然完全不动了。
左青道:“陷雪里了么?”这一程的道路状况远比他们之前想的要乐观,他那两块板子没有用武之地。没想到回到京城,反倒有机会发挥余热?车夫回道:“前面堵上了!”
在这个冠盖相望的京城,向来只有官车塞街,却没有冰雪横路的。
左青失望道:“那就退回去,绕道回公主府吧。”静亭则将帘子掀开了一点,看前面的情况。
这街不窄,此时却堵了约有十几辆马车。看这些车的规格和材质,都是非权贵人家所不能有的。她疑惑地将帘子又掀开些,也顾不得冷,探出头去往远处看。只见这一堵还堵得长长的,一直到街尽头。
她转回头来,“前头是不是丞相府?”
“是。”符央顺口答道。但说完之后,他的神色也变了变。
相府,好大的动静啊。
这些天来一直令他们不解的问题,现在看来又多了一层疑云。楚江陵回京之后,虽然帮着将符央调回来了,但是之后却一直没有音信。当即,他们决定先不回府了,马车随着庞大的车流,向着丞相府驶去。
丞相府内,一片素白。
方一见到这景象的时候,静亭被惊住了——白蕃招展,相府大门大开着。官员与贵族不断出入,悲声隐隐,青烟袅袅。亲属站在门前同来客低语,穿过门堂向内望去,内里跪着几个素衣的人,正当中一个黑漆漆的“奠”字,影影招招。
在靠门后的位置,站着身着孝服的一名女子,是楚安陵。往前些,是同样打扮的楚江陵,他正和来吊唁的一名官员说话,略低着头,下巴越发窄了些。面上没有表情,容色苍白。
静亭和符央也下了车,走到相府,同楚江陵拜了一拜。
见到是他们时,楚江陵抬起了头,但眼中却依旧只有沉寂。哑声说道:“二位念同家父之间情谊,冒远前来,江陵在此谢过。”
楚相死了。
这也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