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面人─原东德外国情报局长回忆录-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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签证和机票。几周后,我打电话核实是否有我的签证和机票,结果发现没有。如果在此之前确有一张机票的话,它也被人拿走了。
风声鹤唳,形势越来越危急,德国当局迫不及待地想把我送进监狱。天涯何处能栖身?栖身的代价又是什么?我的面前没有一条可走的路。时间在飞逝!
第二章 逃出希特勒的魔掌
我的父亲弗里德里希·沃尔夫于1888年生于莱因省一个虔诚的犹太人家庭。年轻时,父母希望他长大后当一名犹太牧师。他不肯从命,非要学医。1928年时,他已是一个坚定的马克思主义者。那年他40岁。他选择这一信仰是曲折一生的结果。他不属于受到俄国十月革命影响的那批德国知识分子。由于他的小资产阶级兼犹太人的家庭背景……我爷爷是商人,第一次世界大战前,他深受托尔斯泰、斯特林堡、厄普顿·辛克莱、尼采和克鲁泡特金等人思想的影响,曾在和平主义和乌托邦主义之间徘徊。第一次世界大战中,他曾在德皇的军队里服役,身负重伤。从军期间,德国军官团的冷酷和骄横深深刺伤了他,助长了他的激进倾向和反民族主义情绪。他对1918年试图建立一个正义、平等社会的德国革命者遭受的失败以及魏玛共和国最初几年的状况深感失望,于是接受了马克思和列宁所宣扬的追求社会和经济和谐的理想。
但是,我们家一贯有激进的传统。父亲常对我说,他的政治教育从5岁就开始了。那年,他的父母带他观看德皇出席为19世纪德国统治者弗里德里希·威廉修建的纪念碑落成典礼。四周的群众对皇帝欢呼雀跃,一个个伸长脖子,争相一睹纪念碑。祖母把他举起来,绷着脸说:‘弗里切(弗里德里希的呢称),你看到的这个人根本不是什么英雄,他是个射杀工人的好战王子。”她指的是1848年弗里德里希·威廉对德国革命者的血腥镇压。我母亲埃尔泽也有反叛精神。她是莱因省一个金发碧眼的女郎,比我父亲小十岁。她不顾家人反对,毅然嫁给一个犹太人。
甚至死后,我父亲仍然是一个极有争议的人物。波恩南边有一个小镇叫新维德,坐落在莱茵河畔。在小镇的中心广场有一块纪念铜牌,上面刻有我父亲的出生日期:1888年12月23日。附近的一条道路也以他的名字命名,以纪念他一百年诞辰。这块铜牌在小镇掀起一场前所未有的风波,因为我父亲不仅仅是当地深孚众望的医生和剧作家,还是一位坚定的共产党人。把他这样的人当做家乡英雄来纪念,在生活舒适的西德小镇中并不多见。
东德垮台后,我终于有机会重归故里。漫步在位于自己国家另一半的小镇的街道上,我心中一片迷茫。对于脚下这块土地,我所知颇多,所见却甚少。冷战期间,我从未到过西德。任东德情报首脑的几十年里,只有偶尔几次到过社会主义阵营以外的地方。每次都负有重要的情报使命,通常是与因安全原因无法来东德的间谍见面。
1923年1月19日,我出生在黑兴根,一个位于德国西南部产粮区的小镇。当地居民信奉天主教。我出生时,通货膨胀正如脱缰野马,势不可挡。每次父亲的病人用黄油、鸡蛋支付诊费的时候,父母都会偷偷松口气。我们的家庭气氛活泼快乐。在不苟言笑的当地人看来,也许可以说有点古怪,可我们不在乎,搬到德国南部与瑞士接壤的赫尔施泰格后,依然我行我素。
父亲是个健美狂,还是早期宣扬自然主义的少数人之一。受他的影响,我们的家庭照中有不少父亲、我和比我小3岁的弟弟康拉德赤身裸体地做屈体运动的照片。同学们看了这些照片咯咯直笑,可我和弟弟觉得这很正常。我们的不少裸体照片在父亲的着作《自然康复法》中还被当作人体解剖插图。该书是我们住在赫尔施泰格期间完成的。父亲在书中谈到生活和工作条件对一个人健康的影响。后来这些思想极为流行,今天人们称其为预防医学。但在当时,这些想法被视为旁门左道,医学界对他不以为然。父亲对许多病因的分析引发了人们对社会以及穷人生活境况的广泛关注,而这恰恰是他们不想看到的。
然而这本书在社会上引起轰动,畅销数万册,几乎成为不懂医学的人的医学保健手册。由于它流传甚广,后来竟逃脱了纳粹对犹太人着作的禁令。靠这本书的收入,我们全家搬到了斯图加特一栋舒适的房子里。斯图加特是一座艺术气息浓厚的城市,其历史可追溯到风气自由的宫廷时代。
我母亲性格恬静温柔。然而无论是纳粹粗暴的抄家,还是斯大林时代秘密警察对我们的搜查,她都没有被吓倒,显示出她性格中刚强的一面。有一次,她曾收留一个遭通缉的人住在家里。这样做的结果很可能是她本人也被逮捕,或者更坏。在莫斯科躲避纳粹迫害期间,我同父异母的妹妹莱娜在伏尔加地区被捕。母亲听说后,马上从莫斯科赶去,把她接回家来。
父亲因为有外遇或政治活动,经常不回家。我们是母亲一手带大的。但父亲常写信给我们,教导我们如何做人,如何做一个正直的社会主义者。他的信对我影响很大。毫无疑问,少年时代,他是政治上对我影响最大的人。母亲为他的外遇痛苦万分。他和这些女人生儿育女,给我和弟弟添了好几个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他们自己的孩子冷战时期也是有的在西方,有的在社会主义国家。直到今天,由于父亲当年的艳遇,我的亲戚遍及德国、俄罗斯和美国。
人们对父亲的婚外恋议论纷纷,可我和弟弟康尼倒不大在乎。小时候,父亲过上一段时间就会告诉我们,很快就会见到又一位同父异母的弟弟或妹妹。对此,我们早就习以为常。母亲对这些非她生养的孩子十分宽厚,把他们当做家庭一员。父母的婚姻并未因父亲的婚外恋而破裂,一直保持到1953年父亲在东德去世。
父亲在政治上极为活跃。1928年,他退出独立的社会民主党,加入了德国共产党并以共产党员的身份竞选斯图加特市议员,赢得了百分之二十的选票。1929年,他写了一个旨在支持人工堕胎的剧本《氰化物》,为此坐了几天牢。他因这一事件成了德国国内激进政治的代表人物。1931年他再一次入狱,被指控施行人工堕胎手术以谋私利。法院撤销了对他和另一位被告的全部指控后,他俩离开德国,前往苏联。同年重返德国。
我和弟弟康尼被送进一所参照当时思想开明的教育改革者的教育方针办的学校。校方鼓励我们接触农村,大胆思考。因为父母那时都是共产党员,我和弟弟早在德国时就加入了共产党的青年组织……少年先锋队。我们自豪地戴着红领巾,倾听有关“伟大苏联”的革命故事。家庭的影响在我和弟弟的一生中起了决定性的作用,不过父母的素食习惯除外。同学们午饭盒里的熏肉和德国香肠令我和康尼馋涎欲滴。弟弟说:“长大了,我非吃整整一头牛不可!”父母对大自然的热爱和对身体健康的重视,当然还有他们激进的政治观点,给我们留下了终身的影响。这反映在西南巡回工人演出团上演的我父亲写的反映农民和工人斗争的剧本里。希特勒上台前后的那些日子里,我整天东跑西颠,或为罢工的金属加工工人募捐,或参加宣传鼓动活动,或挤在成人堆里听他们激烈地辩论政治,俨然觉得自己是一名政治斗士。
作为父母均是共产党员的德国孩子,斯大林给我的最初印象是一个既富于智慧,又可望而不可及的人,好似童话故事里心地善良的魔术师一般。我常想象生活在“伟大的苏联”会是什么样子。很多年里,我一直以为这就是苏联的正式国名。我觉得这个国家一定是白雪皑皑的世界,人民善良,还有魔法师暗中相助。弟弟则更善于形象思维。他常常一连几小时坐在那里,画伟大领袖斯大林的肖像。他笔下的斯大林看上去像是童话里的好汉。
1933年国家社会党人上台后,我们在德国开始度日如年。纳粹焚烧柏林国会大厦后栽赃共产党人,德国各地随后掀起了迫害左翼人士的浪潮。父亲既是犹太人,又是共产党人。为了躲避危险,他逃到奥地利。我家而后多次受到搜查。一次,我没好气地顶撞了一个褐衫冲锋队员。他把我按在墙上,威胁说,要是我不交待父亲藏在哪儿,就把我送进“霍伊贝格”。霍伊贝格是我们这一带第一所集中营,政治犯都关在那里。大人们对它窃窃私语。我却完全不知道这是个什么地方。当时我还年幼,把纳粹和左派的冲突看做是两拨人打架。我深知这些身着褐色衫的人和我们一家极为不同,甚至根本不是一类人,并隐隐感到自己已经是一名小战士了。
大约就在这个时候,我首次意识到自己是犹太人。一次,纳粹又来家里翻箱倒柜。那伙恶棍冲进我们的游艺室,肆意践踏我们珍爱的玩具和图书。我和弟弟怒不可遏。母亲竭力做出平静的样子,以掩饰内心深处的恐惧。事后,她骑车带我们跑到斯瓦比亚绿树成荫的乡间,看望父亲的舅舅迈尔。我们跟他很熟,称他“老爷爷”。
老爷爷在这个小镇上素有行为古怪之称。他原是律师,退休后隐居森林,和养的羊住在一起。他在当地小有名气,人称神医。父亲恐怕正是受了他的影响,才从传统医学转向自然疗法,并把那本他着的关于自然疗法的书献给了他。我们去时正值逾越节,他只能给我们吃未经发酵的面包。这样的食物对于我们这些孩子来说简直味同嚼蜡。虽然他没能让我们饱口福,却讲了许多摩西五经里有趣的故事,还告诉我们犹太节日的含义。
几个月后,在瑞士共产党的帮助下,母亲带着我和弟弟逃到瑞士。德国共产党此时已被宣布为非法。从瑞士,我们又到了法国。法国当局把我们当做是“不受欢迎的外国人”,我们只好藏在布列塔尼一个小岛上的朋友家里。父亲随后也来到我们身边,他在这里写完了剧本《马姆洛克教授》。这是描写犹太人在德国遭受迫害的第一部文学作品。还没等这个用德语写成的剧本在苏黎士首演,华沙和特拉维夫的犹太人剧院已把该剧搬上舞台。剧本在世界范围内获得极大成功,苏联还根据这出戏拍了电影。1939年该部影片在纽约上映后,父亲的名字在美国也传开了。许多年后,弟弟康尼也以此剧为蓝本拍了部电影。
纳粹对此很快作出了反应。不用说,在纳粹政权下,该剧从未上演过。家里财产遭没收,父亲的名字被当局列入“有害作品”作家的黑名单里。此后不久,我们全家被剥夺了德国国籍。1937年,不仅父亲受到当局通缉,连母亲和我们兄弟俩也受到通缉。我和弟弟觉得自己一下子长大了。如果说一个人的政治观点可以因一件事而形成的话,对我来说那就是被祖国视为罪犯。
如果不是逃到瑞士的话,我们一家人很可能遭到同其他犹太血统的亲戚一样的命运。他们的名字后来永远地镌刻在耶路撒冷的大屠杀纪念馆里。老爷爷就没能逃过大屠杀的劫难。莫斯科的一名德军战俘告诉我,老爷爷后来被捕入狱,最后死在奥地利的毛特豪森集中营里。那年他已是80岁高龄的老人。
60年后,我漫步在黑兴根镇一尘不染的小街上,情不自禁地想起了老爷爷。看着街上和我年龄相仿的人们,想象着他们在纳粹政权下的表现,我不禁脊背一阵发凉。这种感觉只有一个德国人才会有。对于纳粹暴行,他们究竟了解多少?内心深处又隐藏了多少昔日罪恶的秘密?也许大城市更容易抹去往昔的痕迹,置身德国小镇,我却无法排除对自己同胞产生的不愉快的念头。
纳粹此时已冻结了我们在银行的存款并没收了全部的财产。苏联的庇护救了我们一家。在一个剧作家朋友的帮助下,父亲在莫斯科老城区一条建于19世纪的小街上找到了一套两居室的房子。小街弯弯曲曲,曲径通幽。它的前面就是深受文人艺术家们偏爱的阿尔巴特大道。1934年3月,我和母亲、弟弟随父亲搬进新居。
我们开始慢慢适应了这种陌生的语言和文化。同院孩子们的粗鲁让我害怕。他们常跟在我们后面喊:“德国人,胡椒,香肠,泡菜!”,还笑话我们的短裤腿。我和弟弟于是央求母亲,非要穿长裤腿的裤子。母亲拗不过我们,只好答应。她叹口气说:“现在你们该算是穿戴合格的小大人了!”
不过,我和弟弟很快就喜欢上了周围的新环境。我们这两个在德国乡村长大的孩子对繁华的城市生活感到相当刺激。那时候,人们还把葵花籽皮随地吐在人行道上。马车咕隆隆驶过街道。莫斯科其实还是一个“大村子”,一个土里土气的城市。我和弟弟开始上的是李卜克内西德语学校(这是一所为讲德语的孩子开办的学校,以领导1919年1月德国斯巴达同盟起义的社会党人领袖的名字命名。起义失败后不久,李卜克内西即在柏林遭暗杀),以后又转到一所俄国高中。等我们长到13或14岁时,已经和当地孩子一样,讲一口带有莫斯科口音的地道俄语了。我们有两个特别要好的朋友,乔治和维克多·费希尔。他们的父亲是美国记者路易·费希尔。我的别名“米沙”就是他们给起的,一直延用至今。弟弟不甘落后,也按康尼的发音起了个俄国名字,叫“科利亚”。
在我印象中,30年代的莫斯科是个明暗交替的时代。城市变化日新月异。此时我已是一个很爱思考的少年,斯大林在我眼里再也不是什么善良的魔法师了。然而,莫斯科周围接二连三拔地而起的高层公寓楼群,街上川流不息的取代了马车的黑色轿车确实让人有种目不暇接之感,好像真的有谁魔杖一挥,把一个旧日的莫斯科变成了未来世界。美观大方的地铁站也投入了使用。车站的灯饰属装饰艺术派风格,深入地下的楼梯式电梯令人目眩。下午放学后,我们常去观赏地铁站穹隆的屋顶。它真像一座巨大的地下教堂。20年代的缺粮现象此时有所缓解。虽然盖了许多新楼,父亲的朋友们,主要是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