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面人─原东德外国情报局长回忆录-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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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台设在英国,在德尔默的主持下办得有声有色。德尔默的方针是报道尽可能属实,但在报道真实事件的同时掺入一些假消息,夸大德国军队、纳粹党及准军事的冲锋队内反希特勒团体的力量。广播员使用的语言完全是普通老百姓的语言,甚至包括纳粹分子挂在口头上的陈词滥调和平时开的玩笑。而莫斯科国家广播电台的播音内容全是照本宣科地宣读官方那一套,枯燥无味。我们通过战俘和截获的德军士兵信件得知,广播收到了很好的效果,动摇了德军官兵对纳粹头子和战争的信心。
我们决定仿照德尔默的风格改造德国人民广播电台的播音方式,并设法给人造成一种错觉,电台设在德国本土而不是莫斯科。为此编造了电台与德国地下抵抗组织来往的种种神话。我们还参照德尔默的做法,报道内容有真有假。经过反复摸索,终于找到了真假消息所占的最佳比例。我觉得我方广播电台的播音效果后来一点不亚于战时的美英两家广播电台。
情报局第10处的工作方法与此十分相似。我们四处物色合适的西德记者,不过一般尽量不去沾派驻东柏林的外国记者的边儿。这些人多半是西德反谍报机构的注意对象。我们把物色的重点放在自由职业记者身上。他们不大在乎跟什么人打交道。只要有文章可做,谁给他们文件都照收不误。
甚至连《明星》杂志社性情古怪的海德曼也跟我们有来往。80年代他伪造了希特勒的日记。当时我们对此毫不知情。刚认识他那会儿,只知道他对寻找传说中的纳粹埋藏的财宝一事感兴趣。据说随着盟国军队逼近柏林,德国人在覆亡前夕把这笔财宝装上飞机运到国外。海德曼确信亲纳粹分子将这笔财富埋在德捷边境的某个地方。他与东德国家安全部秘密达成了一笔错综复杂的交易,获准在靠近德捷边境的地区进行挖掘。忙活了半天,最后连财宝的影儿也没见着。不过他却借和东德关系不一般出了名。日后,他利用这层关系突然抛出所谓丢失已久的希特勒日记,声称是在莫斯科找到的。这场骗局最终被人戳穿。西德的一些大出版社和着名历史学家因为上当受骗而名誉扫地。
虽然我们情报局与这场骗局无关,以假充真却是10处工作内容的一部分。不管我们的目标是西德政府,还是大公司企业、出版商或政党,要达到的目的都是一样的:动摇公众对这些新成立的未曾检验过的机构的信心,从而对整个西德政治秩序产生怀疑。10处的头头们情不自禁地受到德国新教创始人马丁·路德那句名言的影响:一条谎言要想显得真实并披上真理的光环,需要七条谎言的烘托。”
尽管如此,我仍坚持新闻报道尽可能属实这一方针,尤其是现实生活中有大量的素材可供10处使用。我们揭露了西德众多的重要政治家与法官曾与纳粹勾结的历史,其中包括西德总统海因里希·吕布克、曾在戈塔尔宣传部里干过的西德总理库尔特·基辛格、巴登一符腾堡州的总理汉斯·菲尔宾格。菲尔宾格在纳粹时期任审判长时,曾将士兵和其他许多人判处死刑。
搞奥西德是一项专业性极强的工作。谍报官员首先对窃听到的西德政府部长之间或银行总裁之间的谈话内容进行分析,看看在诸如武器出口或党派斗争等敏感问题上是否有对公众隐瞒的地方。一旦发现有不可告人之处,即将搜集到的有关材料整理成厚厚的卷宗,然后通过潜伏在西德或西柏林的间谍透露给那些会对此刨根问底的记者。我们力图造成窃听电话源于西德的印象。据我们所知,美国国家安全局在西德的窃听活动十分猖撅。这类被隐瞒的真相一旦曝光后,涉及到的人往往狼狈不堪,根本无力招架我们编造的其他更为不利的指控。
可惜专业性极强的这一行到了后来失去了控制。从事这方面工作的谍报官员能将西德数百个不同机构的公文特点模仿到以假乱真的地步,为此十分得意,常常利用自己的专长干出一些蠢事。为了不给这些想象力丰富的人泼冷水,我对他们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即使按谍报这一行的尺度来衡量,他们的所作所为也出了格。例如,1977年被红色旅绑架的德国工业家汉斯·施莱尔遇害后,10处编造了施莱尔向红色旅交待内容的记录。不无讽刺的是,德意志民主共和国垮台后,编造出这份供词的布雷默是最早向新闻媒体出卖他所掌握的秘密的人之一。
我的一些同事干起这种事来劲头十足,满脑子的点子。我内心深处觉得靠这种办法并不能迫使资本主义世界屈膝投降。我认为宣传战的主要用途在于搞臭一些顽固敌视东德的死硬分子。他们对政策和公众舆论有很大的影响。在这场斗争中,报界大王施普林格是我们的头号敌人。施普林格的帝国包括发行量极大的《图片报》和最受西德政界推崇的《世界报》。他本人强烈反对给予东德任何形式的外交承认。直到80年代中,他拥有的报纸均在德意志民主共和国一词的德语字母缩写DDR上打上引号。施普林格借自己的报纸大肆攻击承认德国分治现状、促进实现两德之间商业正常化的各项条约。我国领导人渴望得到世界各国的承认以及伴随这种承认而来的贸易和外交上的往来,为此指示我们谍报机构采取一切可能的手段反击西德敌对分子。
西德发行量极大的杂志《快捷》周刊和施普林格的报纸持同一腔调。不过这回我们极为走运。《快捷》的总编是冯·努许斯,就是当年我们设下假妓院圈套套住的记者介绍给我们的他的同事。50年代期间,他化名南特一直向我们提供有关波恩政治内幕的宝贵情报。60年代中,他逐渐停止为我们工作。努许斯愚蠢地以为这段历史从此可以石沉大海。(我感到不解的是,一些为敌国谍报机构做过事的精明的西德人觉得谁也奈何不了他们。任何人只要与一个谍报机构沾上边,就甭想让它再忘掉你。它可以出于自己的需要随时抖出这段历史,直到你进棺材那一天为止。)
外国情报局一向为效命于东德的告密者严守秘密。这一次我们决定打破惯例,向外界透露这家恶毒攻击与东德签署的各项条约的杂志的总编本人就曾多年拿着东德的钱为东德做事。我们准备借调查一位名叫博斯的西德商人的死因捅出这一消息。博斯在波恩认识不少要人,访问东德期间死于一次车祸。他的确与东德的谍报机构有些来往。这次来东德还拜访了一些谍报官员。开车返回西德的途中,因路面湿滑,汽车失控而丧生。事故发生后,马上谣言四起,对这个与东德和西德有着神秘往来的玄妙人物的死因推测纷纷。他交往的人中包括社会民主党在联邦议会中的一位助手维南德。其实博斯不过是死于意外的车祸。我们急于尽快证明这一点。原因之一是,倘若人们怀疑他死因不明,我们在西德的人以后就不敢再来东德寻求指示或递送情报。为此,我们特别邀请《明星》画刊派一人前来调查这次车祸,并允许他参与尸体解剖并参阅其全部有关资料。
我们利用《明星》画刊这位记者的东德之行略施小计,引起了他对努许斯的兴趣。做到这一点没费什么力气。一般持温和观点的《明星》画刊是《快捷》周刊的主要竞争对手。《明星》画刊果然不负我们所望,将此事曝光。努许斯被《快捷》解职。但《快捷》周刊指责《明星》画刊的报道不属实,与《明星》画刊打了一场旷日持久的官司。法院历时数载才做出了《明星》画刊胜诉的判决。这件事表明,通过法律手段解决源于云诡波诡的谍报世界的争端有多么不易。
在德国,一个人的经历有时会有最稀奇古怪的结局。东德垮台后,国家安全部档案中有关努许斯背叛行为的详细材料公布于世。不久后的一天,我翻开一份报纸,一篇署名为努许斯的文章豁然跃入眼帘。此人一向善于见风使舵。如今又摇身一变,成了东德国家安全部和外国情报局方面的专家。
世界上任何一位谍报首脑都晓得,散布“假情报”的部门一旦运作起来就再也收不住,正所谓请菩萨容易送菩萨难。这些部门里的专家没有知足的时候,总想尝试更大胆的设想,编出更离奇的新闻。直至今日,我对主管教会和持不同政见者处干的一件事仍感到无比内疚。该处并不归我管。在这件事上,参与此事的人受了莫斯科的怂恿。80年代初,由于担心东德对现实不满的青年人会受到西德新纳粹分子的影响,该处模仿新纳粹分子粗俗不堪和歇斯底里的风格编写了挑衅性的宣传纳粹主义的材料,并将这些传单和小册子邮寄到西德。不出所料,西德人果然对此信以为真,再度陷入对纳粹分子的恐慌之中。西德联邦议会还就新纳粹分子一事进行了辩论。我觉得这场让人倒胃口的闹剧极其危险。想出这个主意的某些苏联人为了达到羞辱西德的目的恨不得让我们参与组织新纳粹分子的集会。
苏联阵营内的谍报机构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它们时刻受到来自上面的压力,必须找出西方罪恶行径的证据以供我方对敌宣传用。冷战期间双方的宣传战披上了一层善恶之争的道德外衣,从而掩盖了冷战实则是一场技术和军事竞争的实质。为了争取铁幕两边的公众,双方拼命把对方说成是魔鬼。如此一来咱己则是替天行道,而对方却是无恶不作。 这种做法产生的一个最恶劣的后果是,一些谍报官员为了向总部证明他们对敌人进行了有利的反击,有时竟然弄虚作假。比如,苏联驻外使领馆里的谍报官员为了向总部表功,有时谎称,他们与某某间谍或耳目接头。其实这些人完全是杜撰出来的。 这种把戏在外国情报局内用不了多久就会露馅。情报局收到间谍和耳目递送的情报后,立即送交有关人员仔细加以分析。对来自各条渠道的一手情报比较对照时,这类胡编乱造极易露出马脚。相比之下,反谍报机构人员更容易弄虚作假。米尔克为了向苏联人和我国领导人表白,肃清德意志民主共和国境内的西德特务全靠反谍报机构的努力,不停地给下面的人施加压力。1979年,这种局面终于引发了ASA事件。
有时候,叛逃到西德的东德军人发现那边的生活并不像电视里看到的那样轻松诱人,于是又跑回东德。这种人的日子很不好过。一方面,考虑到可以把这些人作为绝好的反面教员,给潜在的叛逃者敲敲警钟,东德允许他们返回。另一方面,政府却不再信任这批人。为了得到像样的住房和工作,他们不得不接受严厉的盘问,证明自己这一次决不会再背叛社会主义祖国。用不着懂弗洛伊德的学说即可看出,这批人此时极易受人摆布。
盘问他们的目的之一是想查明,西德谍报机构中征募特务的官员是否曾经找过他们。如果找过的话,又采取了什么方式对他们进行拉拢的。可惜安全部第9处在苏尔地区的分处(第9处负责审讯)什么也没问出来。当地谍报官员盘问过的人中,没几个人见过西德征募特务的官员。即使见过,也不过是一般官员,9处的头子觉得根本引不起东柏林总部的注意。
一天,两位中级官员汇报说,他们刚盘问过的一名东德叛逃军人供认自己被美国人收买。这比找到一个只为西德效力的人有吸引力多了。据这两位官员讲,此人在收容叛逃的东德人的营地接受了美国人的从事颠覆和破坏行动的训练。多年来,我们一直宣传西方密谋在东德境内搞破坏。现在这种宣传可算开花结果。此人还交待说,美国人称每个受过训的东德人为“特殊使命特工”,德语里简称ASA。
这个词本应立即引起人们的警觉。首先,它听上去德国味很浓,不像是美国人用的。说得具体一点,它很像是东德使用的那种没有档次的虚浮文体。返回的叛逃人员对审讯人员的暗示心领神会,明白他们的交待越有滋有味,越有可能受到政府的宽大处理。于是趋之若骛,纷纷坦白自己是ASA分子。柏林总部的9处以及它在各地的分处也先后加入到这场游戏中。波罗的海罗斯托克地区的9处人员甚至称一名ASA分子交待了有关一艘神秘的潜艇的情报。
米尔克听说后喜笑颜开。他一直警告说西方国家试图在东德内部兴风作浪,并主张对东德人民严加监视。现在终于得到了证实。一次米尔克在我陪同下与安德罗波夫会晤时炫耀说,他掌握了西方计划对东德搞破坏的重要情报,然后将一份有关美国一艘小型潜艇行踪的绝密文件交给了安德罗波夫。他警觉地瞥了我一眼,强调说,这份文件是他主管下的反谍报机构搞到的,与我们外国情报局无关。
谁也没敢问苏联人如何看待这份文件。因为这次会见后不久,东德国防部军事情报局里的一位同事警告我说,马上会爆发一场丑闻。国防部里海洋及战略方面的专家分析过这份材料后指出,美国人也好,其他人也好,都没有能力把一艘潜艇派到这名ASA人员声称他见到它的水域。随后,ASA分子交待的供词如多米诺骨牌纷纷不攻自破。发现这一切纯属虚构的不是反谍报机构内的调查人员,而是大名鼎鼎的律师福格尔。此事败露前,上面指派他担任不幸的ASA人员的辩护律师(这些叛逃人员因供认参与了所谓的ASA活动而得到宽大处理,但仍因叛逃罪受到审判)。福格尔仔细阅读了这些人的案卷后发现,大部分供词都是9处人员自己加进去的。更有甚者,9处的高级官员看来根本不相信有ASA这回事。然而面对下面人员的纷纷报喜,又为了取悦喜欢听到这类供词的反谍报机构总部里的上司,他们无力或不愿意及时制止事态的发展,以致后来越演越烈。
米尔克闪电般地将9处处长解职,并指派专人调查此事。他在一次会议上严厉告诫安全部的工作人员要奉公守法,始终尊重公民的权利,并呼吁加强对调查人员的监督。“供词不能取代独立取证,”他吼道。“我们决不能搞宁肯错捕一个,不使一人漏网那一套。”我们大家听后面面相觑。这话是从米尔克嘴里说出来的吗?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