嗜血的皇冠-第6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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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永自恃血统高贵,早有不臣之心。更始帝刘玄入都长安,四方政乱,刘永趁势起兵,以二弟刘防为辅国大将军,三弟刘少公为御史大夫,广招豪杰,分封将帅,攻下齐阴、山阴、沛、楚、淮阳、汝南,凡得二十八城。
东海人董宪割据东海郡,张步盘踞齐地,刘永又招安二人,拜董宪为翼汉大将军、张步为辅汉大将军。自此,刘永的势力已经横跨兖州、豫州、青州、徐州,统一着帝国的东部。
无论所控制的疆域还是所统治的人口,此时的刘永,都可以说比刘秀有过之而无不及。因此,刘秀并不敢贸然和刘永正面开战,而是以防御为主,命耿弇、陈俊领军驻扎于五社津,全力防备刘永可能发动的袭击。
至此,刘秀终于得以专心进攻洛阳。
自本年六月开始,冯异便已经开始包围洛阳,却始终不能攻克。本年八月,刘秀集中了所有能够调动的兵力,由大司马吴汉、大司空王梁、建义大将军朱祐、右将军万修、执金吾贾复、骁骑将军刘植、杨化将军坚镡、积射将军侯进、祭遵、王霸十位将军统领,加入冯异的攻城之战,务求将洛阳一举拿下。
刘秀本人则移驾河阳城,与洛阳一河之隔,亲自督战。
关于吴汉荣升大司马,有必要在此补述一笔。
刘秀称帝之后,在人事安排上,最受瞩目的自然是三公(大司马、大司徒、大司空)人选。
刘秀将大司徒一职给了邓禹。邓禹功勋卓著,最得刘秀信任,又和刘秀是太学同窗,由他担任大司徒,可谓实至名归,诸将也都服气。
至于大司空一职,刘秀给了王梁,只因为赤伏符》中的一句话:“王梁主卫作玄武”。说起来,王梁名气不大,功劳也不大,就因为一句谶文,就能位列三公,在诸将之上。对此,诸将自然都不服气,然而刘秀坚持己见,再加上大司空毕竟是三公之末,诸将想想也就忍了。
三公之首大司马,刘秀打算封给平狄将军孙咸,同样是因为谶文的缘故。这下诸将都炸开了锅,公然抗议。大司马官职最尊,是除了皇帝之外的二号人物,论威望和功劳,孙咸比王梁还要不如,大司马之位,什么时候轮得到他?!
诸将的反应如此强烈,刘秀虽然贵为皇帝,却也不敢一意孤行。无奈之下,只能改独裁为民主,命诸将推举合适人选。诸将推选出景丹和吴汉二人,论威望,景丹最高;论功劳,吴汉最大。而在二人背后,各有一大批支持者,互不相让。
按西汉旧制,大司马通常兼任骠骑将军,刘秀于是拜吴汉为大司马,拜景丹为骠骑大将军,这才平息纷争,皆大欢喜。
再回到洛阳的攻城之战。老实说,攻城并非刘秀部队的强项。此前在河北,刘秀的部队并没有留下任何值得自豪的攻城战绩。河北的两大名城——巨鹿和邯郸,刘秀都打得极其艰难,而且最终也并非靠武力拿下——巨鹿是主动投降,邯郸则是因为城内叛变。
刘秀的部队,对付巨鹿和邯郸尚且吃力,而洛阳城防之坚固,更远在巨鹿和邯郸之上,再加上洛阳守将朱鲔手中尚有十余万人的军队,尽管刘秀在洛阳城下几乎投入了其全部兵力,却依然只能是一筹莫展。
撼山易,撼洛阳城难!
大军屯于坚城之下,历来为兵家大忌。好在,洛阳外围早已扫清,在可见的未来,洛阳并不会有任何援兵。而且,粮草辎重也供应充足,被刘秀倚为萧何的河内太守寇恂不负所望,后勤保障极为得力,前后制箭百余万支,收谷四百万斛,养马两千匹,源源不断供给军中。
到了十月,攻城还是毫无进展,而且看样子,未来几个月内也很难有大的进展。洛阳城中粮食充足,足够坚守一年有余,难道接下来的一年光阴,都得耗在这该死的洛阳城下不成?
久攻不下,希望也无,军中士气日益低落,就连各位将领,也都在心中开始暗暗埋怨刘秀。
想当初,李轶镇守洛阳之时,已经有意归降,将洛阳城白白奉上,然而刘秀倒好,故意泄露李轶的降书,害得李轶被朱鲔所杀,也害得他们大家如今被困在这洛阳城下,成天作无用之攻。
事到如今,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劝降朱鲔,让洛阳城不战而下。
然而,最好的办法,也是最不可能实现的办法。
诸将无不深知,对刘秀而言,攻洛阳不仅是公事,更是私仇。镇守洛阳的朱鲔,正是杀害刘秀长兄刘縯的头号元凶。
因此,尽管劝降朱鲔是眼下的最佳方案,乃至于是唯一可行的方案,诸将却也只能装聋作哑,谁也不敢先吭声。
刘秀隔河督战,见洛阳战事胶着,久无进展,也是焦虑不安,召群臣而议。群臣默默,唯独廷尉岑彭长身而起,高声道:“臣有一言,敢进。”
刘秀道:“讲。”
岑彭道:“臣曾在朱鲔麾下任校尉,与朱鲔颇为相熟。请陛下恩准,许臣前往洛阳,劝朱鲔归降。”
群臣闻言色变。岑彭啊岑彭,这话你也敢讲!你这是叫刘秀饶了他的杀兄仇人,不仅饶,而且还要奉其为座上之宾,难道你不知道刘秀和他长兄刘縯的感情之深?难道你不知道刘秀对朱鲔的切齿之恨?
刘秀也是微微一怔,沉声道:“廷尉何出此言?”
岑彭毫无惧色,高声又道:“记得李轶死时,陛下曾经说过,陛下绝不原谅李轶,但可以原谅朱鲔。不知这话陛下是否还记得?”
刘秀点点头,道:“我确实这么说过。”
岑彭再道:“前方诸将,忠心耿耿,知道朱鲔曾杀陛下长兄,因此都不敢提议劝降,唯恐陛下震怒。既然不敢劝降,于是只得强攻,接连数月,伤亡惨重,而洛阳城却毫发无动。臣斗胆以为,劝降朱鲔,虽然有违春秋复仇之义,但却利在天下,功在社稷。”
刘秀面色一动,道:“讲下去!”
岑彭再道:“朱鲔若降,非但无数将士性命得以保全,洛阳名城也能得保完璧。倘若一味强攻,伤亡可能越发惨重,将士性命,丧生城下,不亦伤哉!倘若朱鲔见城将破,绝望之余,也效法纣王焚朝歌,项羽焚咸阳,将洛阳城付诸一炬。千年名都,就此涂炭,化为瓦砾,不亦惜哉!愿陛下三思。”
刘秀默然而叹,道:“诸将只知揣摩我的心思,可谓小忠。廷尉心系天下,乃为大忠!”于是令岑彭前往洛阳劝降。
岑彭到得洛阳,命攻城部队后退百丈,独自打马来到城前,高喊朱鲔答话。朱鲔登上城头,见了岑彭,也是又惊又喜。故人重逢,免不了好一阵寒暄,问候彼此的老母以及全家不提。
唾沫落定,岑彭直切主题,道:“岑某此来,敢问朱兄一句,今日宇内,将是谁人天下?”
朱鲔在城头默然不答。
岑彭又道:“刘文叔受命于天,平定燕、赵,尽有幽、冀之地,百姓归心,贤俊云集。天下之事,大局已定,谁可阻拦?刘玄业已败亡,朱兄固守孤城,又为谁而守?今大军兵临城下,洛阳早晚必破,朱兄何不自谋,顺天意而归降?”
朱鲔答道:“岑兄远道赐教,朱某深感。朱某死罪有二:一者,害大司徒刘縯;二者,阻挠刘秀入河北。有此二罪,虽降必死,故不敢降。”
岑彭听出来了,朱鲔口口声声不敢降,意思其实便是很想降啊很想降,关键要看刘秀开出的条件怎样。岑彭并不知道刘秀的底牌,不敢贸然许诺,急归河阳,再向刘秀当面请示。
刘秀听闻朱鲔已有降意,大喜,亲笔修书一封,曰:
〖夫建大事者,不计小怨。今若降,官爵可保,况诛罚乎?河水在此,朕不食言。〗
岑彭携书,片刻不敢耽搁,赶回洛阳,射书入城中。
朱鲔览书,仰天长叹。
所谓“河水在此,朕不食言”,语出尚书·汤誓》,原文为:“尔尚辅予一人,致天之罚,予其大赉汝!尔无不信,朕不食言。”乃商汤伐夏誓师之语。刘秀在长安太学之时,攻读的就是尚书专业,此一典故,自然是信手拈来。
朱鲔将书遍示麾下诸将,道:“此诚帝王之语也,天命真在刘秀之手。我将降也。”诸将道:“任凭大司马做主。”
朱鲔登城,从城头放下一根绳索,对岑彭道:“岑兄果有诚意,可乘此索而上,入城见我。”岑彭毫不迟疑,抓起绳索,便要爬城而上。朱鲔见岑彭竟敢孤身入城,将性命交到自己手上,当下再无怀疑,止住岑彭,道:“特相试耳,岑兄请回,朱某愿降。”
朱鲔生性谨慎,出城之前,又吩咐诸将道:“坚守待我。我若回不来,诸君可领大兵突围,归郾王尹尊。”吩咐完毕,这才将自己捆缚妥当,轻骑出城,向岑彭投降。
岑彭领着朱鲔,急奔河阳,面诣刘秀。刘秀见朱鲔孤身而来,早知其意,亲手为朱鲔解去捆缚,再三慰勉,当夜便让岑彭再将朱鲔送回洛阳。
这么一趟下来,朱鲔终于彻底放心,一回洛阳城,便大开城门,率其众出降。
岑彭劝降朱鲔,使得千年名都洛阳幸免战火,也为洛阳多延了将近两百年的阳寿,然而和中国其余的都城一样,洛阳终究还是没能保住。东汉末年,董卓一把大火,将洛阳城彻底烧为废墟,二百里内无复孑遗,直到隋唐,这才重又恢复元气。
朱鲔既降,刘秀信守承诺,拜朱鲔为平狄将军,封扶沟侯,然而却始终未予重用。朱鲔的名字也从此在史册中消失,悄然善终。
朱鲔最后一次引起史家关注,却是在他死后千年。北宋时,朱鲔之墓在济州金乡县被发现,进而发掘,宋人笔记对此多有记载。时至今日,墓中尸骨珍宝早已荡然,唯画像石壁尚且幸存,聊供后人凭吊追忆。
公元二十五年十月二十三日,长安长乐宫中,更始帝刘玄赤裸上身,瑟瑟发抖跪于阶下,向赤眉军俯首称降。而在同一天,刘秀则正式定都洛阳,南面坐于南宫之中,大会群臣,尽显天子之尊。
第九章 少年邓奉的烦恼
【No。1 触不到的恋人】
乱世战火,席卷人间,而南阳郡新野县却未遭兵祸,成为罕见的一方净土。原因很简单,一块巨碑赫然树于新野县界,上书“邓奉在此”四个大字。
这块巨碑,由新野百姓自发集资而立。生逢乱世,要想保得一方平安,何其艰难!此时佛教尚未传入,无佛可拜,也无佛可以保佑。后世倒是有佛,然而纵观历史,战火又何曾因佛而熄过?好在,新野百姓远比别处的百姓幸运,他们有幸与战神同在,邓奉就是活着的战神。
他们搬出邓奉的名号,警告以抢劫为生的绿林军和赤眉军:邓奉在此,新野不容撒野!
巨碑的效果是显著的。绿林军在南阳四处掳掠,唯独不敢进入新野。赤眉军进入南阳之后,也是绕开新野而行。
想当初昆阳一战,邓奉威震天下,在新朝百万大军中力斩巨无霸首级,杀了个二进二出,如此武力,谁不胆寒!
事实上,不仅新野百姓仰仗邓奉的庇佑,就连刘秀北上洛阳,预感自身难保之时,也将妻子阴丽华以及大姐刘黄、妹妹刘伯姬、嫂嫂秦氏、侄子刘章、刘兴等一众家人托付给了邓奉保护。
刘秀和邓奉并非朋友,甚至连熟识也称不上,他只和邓奉见过寥寥数面,但他完全相信邓奉。他知道邓奉对阴丽华的感情,如果这世上还有一个人有能力保护阴丽华,那一定就是邓奉。如果这世上还有一个人能够把阴丽华的性命看得比他自己的性命更重,那一定还是邓奉。
必须承认,在某种程度上,刘秀利用了邓奉,他在利用自己的情敌来保护自己的老婆,乃至于自己的家人。这是一个诡异而不合常理的决定,然而,当时的刘秀何尝有其余的选择!自从他长兄刘縯死后,除了邓奉,他什么人都不敢相信。
刘秀之所以信任邓奉,只因为邓奉足够骄傲。
一个足够骄傲的人,你未必会喜欢他,但你绝对可以信任他。
对邓奉来说,他知道刘秀在利用他,但他并不介意,只要能和阴丽华在一起,便是他最大的乐意。
邓奉将阴丽华接回新野,仿佛又回到了两人终日厮守的小时候。然而,邓奉很快就发现,阴丽华已经变了,她变得沉重,脸上也很少再有笑容。
直到此时,邓奉方才意识到,阴丽华真的已经成了别人的妻子。这是不容否认的现实,她已经不再属于他,而是属于刘秀。而这种夫妻名分,像字一般,刺在阴丽华的脸上,像鞭子一样,抽打在他的心上。
事情开始变得古怪而残忍:即使是他和阴丽华单独相处,他还是能强烈地感觉到刘秀的存在。刘秀就如同一个无所不在的幽灵,时刻窥伺在他们身后。
刘秀自从和阴丽华分别之后,音信渐渐稀少,一开始还知道他在洛阳,很快又听说去了河北,后来便彻底断了音信,再到后来,更有谣言传来,说是刘秀已经战死。
阴母听闻谣言之后,一病不起,整天躺在床上唉声叹气,念叨着刘秀的名字:“我的好女婿啊,可惜了的。”阴丽华则一如既往地平静,只是脸色越发苍白,难得再见到红晕。
在邓奉的内心深处,他隐隐希望刘秀是真的死了。因为这样一来,阴丽华就成了寡妇,成了自由之身,可以另外嫁人——嫁给他!
他并不介意娶一个寡妇,只要这个寡妇是阴丽华。尽管以他的条件,潘驴邓小闲,样样皆一时之选,只要他一点头,无数黄花大闺女,都可以由他随意索取。他也知道那些闺女都很美丽,可他偏不欢喜。
有那么一两次,邓奉索性问阴丽华:“如果刘秀真的死了,你会嫁给我吗?”
阴丽华愣了很久,叹道:“谈论如果的事,又有什么意义呢?”
邓奉忽然被激怒起来,道:“那就不谈如果。就算刘秀还活着,我们现在也可以私奔。”
阴丽华摇了摇头,冷笑道:“怎么可能!母亲有病在身,这门婚事又是她中意的,倘若我拂了她的意,她非自寻短见不可。我怎么可能逼死自己的母亲?”
邓奉追问道:“然而,这门婚事你中意吗?”
阴丽华转过头去,良久方道:“我们何必要谈这些呢?”
邓奉的心沉入谷底:阴丽华即使在她已经失去希望的时候,也不愿意给他任何一点光亮。
【No。2 各种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