倦寻芳:不做你的爱妃-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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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嫌恶地瞥一眼我半敞的衣襟,他吐出的字,厉毒如利箭穿心:“你已……太脏!”
他转身奔出了竹林,身形极快地消逝在黑暗之中。
我惨淡地笑了笑:“可我不是初晴郡主,我是阿墨啊,我是萧宝墨啊!”
可是谁对于这个少年来说,大约都不重要吧?
他想要的,我已给不了,也给不起。
我已是个坏女人,命中注定,只能在乱世的漩涡中浮浮沉沉,再受不起爱情那样不切实际的梦想。
阿顼……
走了也好。
又何必将这样干净的少年卷进来,滚在这浊污的权斗间不得安宁?
走了也好。
你一定要幸福,就当是为我圆满一段永不可能把握住的快乐。
又轻轻地笑了笑,我整理了衣衫,抚一抚疼痛的面颊,摇摇晃晃地站起身。
山还是那样的山,竹还是那样的竹,连当日少男少女温软娇脆的笑声也似依然回旋在耳边。
我轻若羽燕的旋舞,他留连不舍的双眸,都不过是少年时候虹彩般绚烂过的梦。
梦醒之时,风过长林,流云散尽,竟是一场空。
帘内低语,窗边笑靥,竹林漫舞,如今都散如烟霭无踪。
空念往事,人未老,心已沧桑。
无人再看我的舞蹈,我也无需再舞给谁看。
萧宝溶说,我不该舞。
可我的确很想低下我所有的高贵,撇下我所有的尊严,为他而舞。
舞一曲,《倦寻芳》。
只为他走到我跟前,再用那萦了墨蓝雾气眼眸,失神地痴痴望我,再叫我一声,阿墨。
伸出左腿,脚尖微踮,裙袂散漫荡开,像一朵睡莲缓缓绽开纤薄的瓣。淡紫色的宽广纱袖轻扬,袖口浅粉的刺绣碎花在淡薄的暮色中飘起,如春意阑珊时落花翩飞,无可奈何地卷舞着最后的风采。
春意早成空,闲却秋千索。不忍卷帘看,寂寞梨花落。
倦寻芳,倦寻芳,君既去,无绪倦寻芳!
无人观看,无人惜赏,也不打紧。
我只是想认真地再舞一曲《倦寻芳》,祭奠我失去的爱情,祭奠我消逝的梦想,以及我一去不复返的无忧无虑少时年华。
有清澈明净的泠泠琴声传来,乍听风流绮艳,细辨深沉蕴藉,高妙的宫商金石之音,华贵的冠冕佩玉之气,漫漫回旋于那一丝一弦细细倾诉的郁郁低歌:
“……倦游燕,
风光满目,
好景良辰,
谁共携手?
恨被榆钱,
买断两眉长斗。
忆高阳,人散后,
落花流水仍依旧。
这情怀,对东风,
尽成消瘦……”
恨无处雪,悲无处诉,伤无可医,悲无可解……
断了一根弦的七弦琴,依然用宫商角徵羽在诉着凄怆无奈的一段衷肠。玉青色的宽大袍袖下,是熟练拨挑着的修长十指。
曲未竟,泪已盈眶。
最后一个旋舞,我脚下踉跄,一头栽扑到那个熟悉的怀抱,痛哭失声。
弦音袅袅,忧思绵绵的余韵犹在空中回旋未绝,萧宝溶的双臂已揽住我,沉郁的声线低低萦在耳边:“阿墨,三哥一直在这里,三哥护着你。你不会孤单,不会没有可依之人。”
我的泪水糊湿了萧宝溶前襟,呜呜咽咽,只是凌乱地说道:“三哥,他走了,他不理我了,我很脏,很脏……他嫌弃我……”
“他就是阿顼么?果然好身手,好相貌……可惜他缺了读懂女儿家心思的细致,也没有一个男人该有的宽广胸襟。”萧宝溶温柔地抚着我的发,微凉的唇在开阖之际,轻轻地触碰着我的额,静静地告诉我:“丢开你,他早晚会后悔。”
阿顼会不会后悔我不知道,可我没法怪阿顼不懂我的心思,更没法怪他没有男人该有的胸襟。
阿顼只有一个,再倔强再痴傻,也是我喜欢的那个。
如果我有机会从头再来,我依然会喜欢他,靠近他,拥抱他,并且绝对不会再因为任性离开他,害他萧萧落落淋上一夜的雨。
可惜我还是什么都不能改变。
不能改变永兴帝他们将我送往魏营的命运,不能改变我被魏帝蹂躏的命运,不能改变萧宝溶将我另许萧彦的命运,也便不能改变阿顼弃我而去的命运。
莫相逢,柔情总成空(四)
既然结局早已注定,好恨当初相遇。
可若是不曾相遇,岂不是连可供怀缅的美好都一丝不存?
我揪紧萧宝溶的衣衫,低低呜咽着,哭得满头汗水,浑身乏力,依旧想不通,为什么上苍要安排这样的相遇。难道仅仅是为了让我悲伤,让阿顼绝望?
“阿墨,三哥总会在你身边,一定让你挑个更好的驸马,别难过了,嗯?”
如同小时侯我被永兴帝责打后那般,萧宝溶小心地将我拥在怀中,低低地安慰我。他的容颜依然是高贵莹润的白皙,眸光也是一如既往地温柔宁谧;只是他比那时候清瘦憔悴,而我却长高了许多,再也没法被他藏到裘衣下了。
我渐渐抽回游离的神智,忍着泪,在萧宝溶的挽扶下站起身,倚着他的臂腕,慢慢往竹林外走去。
天高雁杳,月皎乌飞。
天已黑得透了,暗沉沉地罩住了整座相山,整座竹林,连同我那所玲珑精致的别院。
林外有灯光影影绰绰亮着,不时提高了,往我们的方向照来。
大约发现了我们,那对八角绫纱宫灯忽然飞快地移了过来,伴着小落小惜焦急的呼唤:“王爷,小姐!”
宫灯投于石径,是寂寥的苍白色,脚下一阵阵地虚浮,如踩在棉絮之上,找不着着力之处。
小惜忙走到另一边,和萧宝溶一左一右地扶持住我,小落在一侧引着路,却没问我一句好歹。料想我和阿顼相会之时,萧宝溶和她们都已到了竹林中,将一切看在了眼里。
走了几步,小落忽然顿下脚步,将宫灯抬往竹林另一个方向。
萧宝溶微一皱眉,道:“怎么了?”
小落迟疑着答道:“王爷,不知道是不是奴婢眼花了,方才王爷和公主在林中时,我似乎看到那个方向有个人影闪了过去,本来想去叫侍卫的,悄悄到林中看了一看,又见王爷和公主无恙,也就不敢冒失。”
萧宝溶垂眸望了我一眼,柔声道:“阿墨,你先在这里等片刻,我去看下。”
小惜闻言,吹一个哨音,林外的侍卫闻声而至,紧随萧宝溶要往林中查看。
我心中没来由地紧了一紧,何况着实不愿意此刻离开这足以让我倚赖的臂膀,追过去依旧牵了萧宝溶衣袖,哑着嗓子道:“我和你一起去瞧瞧。”
小落站到一株老竹下,道:“恍惚就在这个位置。”
侍卫立刻分散巡查,我和萧宝溶立在原地,四面打量时,此处竹子生得茂密,便于藏人,不易为林外之人发现,但抬眼之处,可透过前方略显疏朗的竹竿,将方才我和萧宝溶琴边相拥的景象看个一清二楚。
正惊疑时,小惜忽指向萧宝溶脚下,道:“王爷,那是什么?”
萧宝溶退了一步,躬下腰,拣起了一枚玉佩。即便只有微弱的亮光,也能看出那是一块上品的羊脂白玉,质料极好,玉佩上一只猛鹰张翼眦目,利爪锋喙,猛厉威凛,似欲直扑而下,将自己的猎物撕成碎片。
萧宝溶皱眉道:“鹰……怎么会是鹰?南方人从不会佩戴这样的凶禽为饰,难道有北人混进来了?”
我心中突地一下,一把将那玉佩抢过,仔细端详。
从小我和萧宝溶的纹饰之物就多,穿戴之物,大多是贴身侍女们帮决定,诸如这些佩饰,我也不知我们到底有多少个,只知几乎每天都会换个花样,故而我从不曾这些东西上留心,和阿顼相交时间又短,再不记得他是否有这么块玉佩,倒是恍惚记得拓跋轲似有个和这差不多的玉佩。因每次与拓跋轲在一起,我都不太敢细看他,也记不清到底上面是鹰还是什么其他鸟类。但这的确是北方人的东西无疑了。
难道阿顼离开后又后悔了,转过头又回来找我?
然后见到了我和萧宝溶一起,一怒又走了?
他不曾放弃我么?他竟不曾放弃我么?
那么,我有什么理由放弃他?
萧宝溶看出我异样,倒吸了口气般问道:“那个少年……那个阿顼,是北魏人?”
我也顾不得回答萧宝溶,猛地攥紧玉佩,甩开小落他们扶向我的手,跌跌撞撞向林外冲去,冲到上下山的蹬道上,高声唤他的名字:“阿顼!阿顼!阿顼你出来!”
苍山莽莽,山道蜿蜒,山风在清冷的月光里变得透凉,带走身上的汗渍,一点点地蚀凉人的肌肤,连山谷间的回声都带了冷冷的水汽一般。
而我到底不肯死心,再不管山上有多少下人仆从,山下有多少侍卫值守,站在蹬道的中央,向着山上喊,向着山下喊:
“阿顼,你出来!我喜欢你!”
“阿顼,阿墨喜欢你!”
“苍天在上,相山在下,它们都可以作证,阿墨喜欢阿顼!”
“阿墨喜欢阿顼,不要和他分开……”
月光寂寂,竹声沙沙。
几片梧叶打着卷儿飘下,顺着满是泪水的脸颊跌落。
小落和小惜相依着站在萧宝溶身后,惶恐而担忧地望着我,眼中已蕴着泪水。
萧宝溶站在我身后咫尺之处,月光投下,青衫素袖拂拂欲飞,风姿不若尘世之人,独那神秀出众的面庞,如被击打过一般痛楚着,仿若戴着个白瓷的面具,满是裂纹,即将破碎开来。
而我觉得自己已经破碎了,连声音都是破碎的,嘶哑不成调地在山间回荡:
“阿墨不要和阿顼分开……”
“阿墨不要和阿顼分开……”
“不要分开……”
莫相逢,柔情总成空(五)
后来,我是给萧宝溶抱回别院的。
我已精疲力竭,再叫不出一个字来,只是伏在他的肩上哀哀欲绝地流泪。
这一年,是我出世以来泪水最多的一年。
这一天,是我这年哭得最多的一天,以致以后的好几天,我的眼眶只是酸涩,却一滴泪也哭不出来。
晚饭粒米未进,甚至连澡都懒得洗,模模糊糊地由着小落她们拿了湿布为我洗脸擦身体,连神智都昏沉了。
半夜渴得厉害了,咕哝着要水时,有人将我扶抱着坐起,倚在他肩上,将茶水递到我唇边。喝了两口,我在那人前襟胡乱蹭了蹭嘴巴上的茶水,继续倒头就睡。
迷蒙间,有人忧心而无奈地轻声叹息,谁薄薄的丝质袖子拭着我的唇角,传来了好闻的淡淡杜蘅清香。
那熟悉的清香让我安心了些,便握了那手,继续沉沉睡去。
居然不曾做一个梦,更不曾梦到那个让我不肯放弃不肯死心的美好少年。
也许,梦里也累了,本能地不敢再去想他,不敢再让自己失望,让自己悲伤。
就如,在魏营之中,再害怕,再恐惧,也下意识地保护着自己,不敢让自己在睡梦中惊恐地叫出声来。
终于一觉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这样的大热天,连窗棂间透入的阳光都炽烈得晃眼,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我眼睛给泪水渍得久了,才受不了这么亮的光线。
小落小惜早已等侯在床边,见我睁眼,立刻露出欢喜之色,交换着眼神,耳语般低低说道:“公主醒了!公主醒了!”
看她们蹑手蹑脚为我取衣倒水的模样,我有些不解,揉着眼撑起倦乏的躯体时,才发现床边居然伏睡着一个人。
容颜憔悴,眼圈微微发青,墨黑的碎发凌乱自玉冠中垂落,眉宇间的愁郁难解。
竟是萧宝溶。
他竟铺了张茵席在地上,伏坐在我的床沿上守了一个晚上么?
看他熟睡时浓睫犹在颤动,估料着睡得也不踏实,我不由愧疚。
本打算抛开顾虑,全心帮他闯开眼前难关,却反累他又为我操心了。
怪就怪,我又遇到了阿顼,这个我以为早就弄丢再也见不着的阿顼,这个我至今不知他姓什么的阿顼,这个第一次让我动起白头偕老念头的阿顼。
可他到底还是走了。
这一回,是真走了,再也见不着了吧?
吸一吸酸涩难忍的鼻子,我小心绕过萧宝溶,悄悄下了床,拿着温热的湿帕子,久久地捂着眼睛,缓解眼眶内近乎疼痛的涩意。
“阿墨!”耳边忽然传来萧宝溶的惊叫。
我忙放下湿帕看时,萧宝溶一脸惊怕地望着空空的床榻,唤着我的名字。
“三哥……”我沙着嗓子回应他。
萧宝溶回过头,看到了我,立时松了口气,恢复了惯常的恬淡神情,一边站起身,一边苦笑道:“我睡得沉了,连你醒来都不知道。”
眼见他膝盖才撑起,忽地又屈了下去,连整个人都险险摔倒,我知他必定是那样的睡姿将腿脚睡得麻痹了,忙扔了帕子上前挽住他,托紧他快要倾欹的身体,扶他在床上坐下,低头为他轻捶着小腿。
萧宝溶抚着我的发丝,垂眸望着我,微笑道:“阿墨,等三哥老了,你也会这样扶挽着三哥,为三哥捶着腿么?”
我从没理会过萧宝溶老不老的问题,从我记事起,他便是最好看最有气韵的男子,小时候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即便阿顼算是难得的美少年,论起那份举手投足的优雅高贵气度,也比不过我的三哥。
“三哥不会老。等三哥老时,我也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