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宋·十字3-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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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嘉不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抬头一看,却见一个浓眉大眼的家伙在和自己说话,语气还颇为不逊,当下叉着腰喝道:“你是何人?怎敢和我这般说话?”
田烈武见这个小女孩这般刁横,不由有点生气,却又不便太凶,便弯腰道:“想看新娘子,日后你嫁人时照镜子就行了,别在这里捣乱。来,跟大叔走,大叔给你买点心吃。”说到后面,已是哄人的语气。众人听到此人居然自称柔嘉的大叔,便连石越都忍俊不禁。
柔嘉鼻子都气歪了,厉声喝道:“我是柔嘉县主,你是哪来的野人,敢这般无礼!”
“什么县主乡主的?”田烈武一时不及多想,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把挟起柔嘉,就往外走去。柔嘉何曾见过这般大胆之人,一面拼命挣扎,一口狠狠地咬在田烈武手臂上,痛得田烈武几乎叫出声来。
就这么一折腾,便听到大门那里高唱:“蜀国公主、驸马都尉王公讳诜亲临到贺……”
石越顿时松了口气,忙向田烈武说道:“快放下县主。”救兵终于来了,那个温柔贤淑的蜀国公主是少数几个能管住柔嘉的人。
……
把所有的宾客全部送走之后,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
两只大红烛映在贴满一对对红色鲤鱼的窗纸上,一跃一跃的烛光让洞房里充满了暖意。服侍的丫头婆子全部识趣地退出,整个房间只留下一对新人。
石越望着低垂臻首,一脸娇羞的梓儿,雪白的肌肤上,分不清哪里是烛光的映耀,哪里是羞红,此情此景,便是毫无感情的人,也会怦然心动。梓儿心愿得偿,能够嫁给自己喜欢的郎君,自是满心欢喜,虽然不敢明言,却是明明写在脸上了。此时她又是紧张又是欢喜,一双小手不停地搓弄着红色的衣襟,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二人默默对视,沉浸在这种无声的喜悦之中,远处隐隐约约传来一曲悠扬婉转的琴声。两人静心听着这首曲子,只觉曲中有祝福,有欢喜,有哀怨,有难过,有自怜,似乎弹琴之人一面哀怨的自怜身世,一面在向人表达着祝福之意,听了之后,让人顿生怅然……
梓儿低声说道:“石大哥,这个弹琴的人很可怜。”
石越轻轻握住她的小手,默默点头。他自然知道是谁在弹琴,那琴中的哀伤让他忍不住一阵心疼,把一个视为知交好友的女孩儿伤得如此之深,绝非他所愿意。
“是她喜欢的人抛弃了她吗?她又在祝福谁呢?”梓儿也是颇通音律的。
石越把她的手握得更紧了,答非所问地说道:“我一辈子都会好好保护你的。”似乎是对自己说,似乎又是对梓儿的承诺,声音温柔而又坚定。
沉浸在幸福当中的韩梓儿,娇嫩的脸上,更加红润。
石学士巷的一座酒楼之上,穿着蛾黄色丝衣的楚云儿轻抚着手中的瑶琴。站在旁边的一个丫环轻轻把一件披风搭在她肩上,低声劝道:“姑娘,我们回去吧。”
楚云儿整个人已消瘦了一圈,她轻轻摇了摇头,一滴晶莹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滴在衣带上,纤手一抖,一根琴弦断了。
楚云儿轻轻拈起琴弦,幽幽叹了一口气,对丫环说道:“我们走吧……”
她今夜来此,不过是用琴声祝福石越终于娶了一个好女孩儿,因为以她的身份,甚至不能登堂拜贺!
再也无心奉承别的男人的楚云儿,自己向碧月轩的妈妈赎了身,带着两个丫环,抱着一把瑶琴,一把琵琶,次日一大早,便租了一只船,飘然东去,在杭州买了一座小庄园,打算在江南故乡,渡过余生。
大内翠芳亭。
石越夫妇成婚之后,进宫谢恩。韩梓儿说话进退,很讨曹太后、高太后和向皇后的开心,被破例留在那边陪这三个号称“母仪天下”的女人说话。石越却被皇帝叫到了翠芳亭闲聊。
第十三章 匪斧不克(7)
君臣谈笑一回,赵顼站起身来,指着亭北三棵合抱大的鸭脚子树,说道:“石卿,你看这三棵大树,每岁可以摘的果子有数斛之多,可是那个地方却十分阴翳,没可以临玩的所在。而在太清楼之东,同样有一株鸭脚子树,却是地方显阔,非常适合赏玩,然而却不曾结过一个果子。这个世界上的事情,总是不能尽如人意呀!”
石越听神宗没头没脑的说了这番话,心里不由十分奇怪,只好笑道:“世上之事,总难两全。”
赵顼叹了口气,说道:“正是如此,就如石卿你,若论才治干具,无一不是宰相之材,却偏偏年纪太轻,资历太浅,终是难以服众。”一边说一边从袖子拿出一本弹章,递给石越。
石越连忙接过来,翻开细读。只见上面写着:
臣御史确稽首言:近闻内议翰林学士石越将受参知政事职。事不下于宰辅,内制已成,外以宣言曰:“内上意”也。臣闻成周选士,先以论辨,然后使任,举察良久,方得除职,循范规矩,是予民择贤。及春秋公室衰微,卿门遴择由己,时士只知有其主而不知有其国,谋事但为其邑而不为众庶,移国事家,败矣。自秦汉以降,重简材任人,四百石以上,莫不委议朝堂,论辩公卿。爰乎魏晋而今,铨选举于吏部,悉任酌之宰执,刀笔量才,簿书察行,早有故事。今陛下授意随侍,有此举动,无异端废纲纪,置有司法纪何从秉直哉!臣惶恐,伏请依例行事。
夫石越者,先所授逮乎馆职,原以不妥。是故国朝自淳化以来,未尝不试而授此者,况乎石越本非科道荣身,其经艺见识,博鄙未知;文学考究,精疏待定。而饱学举子,翘首引颈,斟选一再,既而授职,例知杂事,几经课考,方得转升,石越凭幸入馆,已属觊逾,俄而又擢,非之经术之显,非之义理之彰,且无功创之劳,何以从任,而越安敢任此,愧无自知,必是沽名慕流充名士之徒尔。故诏达阁院,下议纷纷。今陛下又欲私予权职,更废典制,臣惶恐慎言,陛下三思!
臣闻荐越者,参知政事冯京也,表有“性行端醇,通诗赋,晓音律,似唐季,五代之风存”语。察其诗文之说,则馆阁偶言一二;观其音律之学,则阎闾时有流传。然道学性理之属,未见论及,醇正与否,尚待斟考。陛下恩幸其人,欲之大用,付之政事堂以常备,臣窃以为忧!是石越者,未劳之部寺,持之州县也,忽而莅揆,何所详能。若之选备,亦当先使州县,烦之以务,以观其能;监之以利,以察其廉。如是数年,政绩之有,方评议中央,可嘱社稷否。此方行例,至是精审人才,甄叙良士,隆重社稷也。臣伏请陛下明辨!
……
最爱和石越过不去的御史中丞蔡确蔡大人,在这封弹章里,强烈的反对石越进入政事堂做参知政事,甚至指出他当年做到直秘阁,都是违背制度的举动。弹章中说了不少大道理,对石越大加鞭鞑,更是义正言辞地给石越指出一条明路:想当参知政事,先到地方州县去历练几年。
不过石越奇怪的不是蔡确会上弹章反对任自己做参知政事,他也知道自己资历不足以服众;他奇怪的是,冯京推荐他为参知政事的事情,他竟然一点风声都不知道!如果事先知道,他肯定会说服冯京不要做这种徒劳的推荐。
石越揣测着皇帝给他看这封弹章的用意,道:“蔡中丞说的的确不错,臣也认为自己资历甚浅,做翰林学士以备咨议,已经是颇有不足了,参知政事是副相之职,非臣敢奢望。”
赵顼微微一笑,说道:“卿之才干,朕所深知。只不过一则年纪太轻,二则本朝自有体例,为相者未尝不历州县。朕已请教过太皇太后,慈后和朕的想法一样,决定让卿到州县历练一番,若能有所建树,以后就没有人可以在这个问题上反对卿了。”
石越心里一沉,眼见马上就要有“历史上”曾记载的大灾到来,这个时候让他出外,肯定会打乱他的全盘计划。但是如果断然拒绝,却和自己一向清高恬退的政治形象反差太大,让人以为自己迷恋权力中心,目光不及长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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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匪斧不克(8)
事起突然,石越心知犹疑无用,无可奈何之下,只得叩头谢恩。
赵顼微笑着看着石越谢了恩,对一个内侍招了一下手,便有一个内侍恭恭敬敬地递上一本书来,石越斜着眼偷偷瞅去,却是一本崭新的《白水潭学刊》。他心里立时一跳:不会又出什么事了吧?好在皇帝脸色温和,这才略略放心。
只见皇帝翻开《白水潭学刊》,从中拉出一张长长的折页来,上面弯弯曲曲画满了东西,石越仔细看去,原来是一幅地图。石越平时公务繁忙,《白水潭学刊》倒有好几期没有读过了,不料那些学生竟然在杂志中画出了大宋的地图。他却不知道,这幅简图,是博物系学生的杰作。虽然不尽完美,但不久之后,待出去考察的学生陆续返回,编撰全新体例的《大宋地理志》,便将成为白水潭学院一项长达二十年的工程。
此时赵顼饶有兴趣地在地图上移动视线,估计是想帮石越找一处外放的地方。石越的目光却忍不住随着那道“几”字形的黄河移动,想到次年的灾难,不禁忧形于色。看得起劲的赵顼不经意一抬眼,便发现石越紧锁双眉,他以为石越不愿出外,心里不由有几分不悦。
“石卿,何故忧形于色?”
石越一时出神,没有听到,目光却死死盯着地图上的黄河。
赵顼不由有点奇怪,提高了声音问道:“石卿?!”
“臣在。”石越猛地一个激灵,回过神来,高声应道。几个内侍忍不住便要发笑,赵顼狠狠瞪了他们一眼,吓得他们赶紧把头低下。
石越这才发现自己失态,连忙谢罪道:“臣该死。”
赵顼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道:“石卿可是不想出外么?”
“不敢。臣受陛下知遇之恩,早已立誓以身许国,效忠陛下,岂敢计较于身在朝廷或地方?臣一时失神者,实是忧心于另一件大事。”石越听到皇帝半带认真的质问,连忙解释。
赵顼听了这番话,心里舒服很多,道:“那卿家方才忧心的,究竟是何大事?”
石越本不知要从何说起,但是皇帝逼问之下,又不能不答。他心中灵光一闪,忽然想起一策,此时也无暇考虑周详,将心一横,决意不顾后果一博。于是故作迟疑地说道:“臣死罪,陛下不恕臣之罪,臣断不敢妄言。”
赵顼听他说得郑重,不由奇道:“究竟何事?朕恕卿无罪,但说无妨。”
石越郑重其事地又叩了一个头,这才说道:“微臣前天晚上,梦见了太祖皇帝与太宗皇帝……”
“啊?!”赵顼不由站了起来。
“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晓谕微臣,道是明岁起大河以北,各路皆有旱灾、蝗灾,虽开封府亦不能免。因知臣谨慎忠诚,故特此托梦予臣。又道若不早做打算,天灾必会大伤大宋元气,祸及子民……”石越撒了这个弥天大谎,虽是面不改色,心中却也惴惴不安。
虽然当时之人,多数都很迷信,特别相信祖宗有灵。但是赵顼听到此事,不免也要匪夷所思,何况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不托梦给他本人,却托梦给石越,未免太不知道亲疏了。但是让他公然不信祖宗有灵,这种话是说不出来的,特别是万一明年真有灾害,那么自己真要无颜见列祖列宗于九泉之下了。何况石越在赵顼心里,也绝非信口开河之人;可若是贸然信了石越,万一那不过石越胡乱做梦,后世史官之讥,他和石越都要成为万世笑柄,而且真到了那个地步,不杀石越,只怕要无以谢天下。
赵顼是绝不相信石越在胡扯的,因为在他看来,此事对石越只有杀头的风险,却没有一丝眼前的好处。若不是石越“忠心”,一般人做了这样的梦,也断然不敢说出来。但是就要这么相信了……这件事情如果石越在朝堂上公开提出来,那就是要在大庆殿进行讨论的大事,甚至是要拜谒太庙的!
“臣知道此事关系重大,但是断不敢隐瞒欺君,有负太祖皇帝、太宗皇帝之重托。只因此事有骇物听,才不敢贸然说出。方才见到地图上大河以北的江山,不由触动心事,这才忧形于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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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匪斧不克(9)
赵顼挥挥手打断石越,冷冷地对一旁的内侍说道:“今日之事,谁敢泄漏只言半语,你们全部不用活了。”吓了那些内侍一齐跪倒,口称不敢。赵顼这才细细问了石越梦中太祖皇帝、太宗皇帝的穿着。石越到宋代已有三年,三年一大郊,一年一小郊,他岂有不知之理?何况读书的时候,还看过历代帝王图呢,自然说得似模似样。而赵顼却未免更加难以决断,计议良久,这才说道:“卿与朕一同去见慈后。”这等事情,他不能不跟曹太后和高太后商量。
一路之上,石越见赵顼忧形于色,心里不由有几分抱歉。但是想来想去,不借助于鬼神,自己眼见就要离京,那黄河以北千万百姓的生命,却也不能不顾。
借着这机会固然能打击王安石,但是同样的,会大伤大宋的元气。石越自认为自己绝非一个政客,断然不会做这种事情。何况他心里还在计议:假托宋太祖兄弟托梦,短时间内,肯定会招致御史的攻击,说他故意惊骇物听,造谣生事,但是只要明年大灾真的到来,他的政治地位更加巩固不说,还会加上一层神秘的光环——太祖、太宗皇帝选中的臣子!到了那时候,他石越身上任何缺点与不足,都会被这道光环给掩盖。
君臣二人各想各的心事,默默不言,一路来到太皇太后曹氏所住的慈寿殿。还没到门口,便听到里面莺莺燕燕的笑声。皇帝和石越自然是不知道那是蜀国公主在讲柔嘉的调皮,顺便取笑一下初为人妇的韩梓儿。曹氏和高氏都出于勋族名门,自小受的教育相当严格,但也并不是严肃枯燥之人,曹太后是名将曹彬之后,在仁宗朝便亲身指挥宫女内监抵抗叛乱,英宗即位初期曾经垂帘听政,政治才能相当出色;而高太后在石越的时空中,被称为“女中尧舜”,也绝非没有原因的溢美之辞。难得的是,这两个女人,